武松放下水盆,到床边来伺候武植起床。
还是数九天气,自是严寒,武松从房中暖炉上拿了为武植哄着的外衣,要为武植披上身,没成想武植伸手挡住了他,从他手里拿过外衣自己穿上了,又自己穿上袜子和棉鞋。
武松没成想武植会拒绝他,一怔之后未有多想,伸手去暖水盆里拧帕子给武植净面,武植也是冷淡淡一声,“二哥,你放下,我自己来。”
武松道,“哥哥,这点小事,让我服侍你吧。”
武植道,“不劳烦。”
武松只好站到一边去收拾床铺,拿眼瞅到武植自己拧了帕子净面,又去漱口,在一面铜镜面前梳发。
武松整理好床铺,赶紧过去要帮武植梳头,武植挡开他,道,“不劳烦你,我自己来。”
武植至今不会梳头发,更何况还得盘起来绑上,包上头巾,他有点气馁,又不大高兴武松。
武松被他挡开,他高高大大如一座山,面目端整刚强,目似寒星,冷静深沉,此时却露出丝不明所以的茫然,“哥哥,可是二郎哪里做得不对,惹着了你。”
武植只不断把头发梳顺,却无论如何不会邦头发,只好放下梳子,披头散发往门外走,道,“哪里哪里,不曾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那你为何这般待我。突地和我生疏了一般。”武松略有点着急,即使他男子汉大丈夫,也一向是胆大心细,哪里感觉不出武植突然对他的冷淡。
武植已经走出了房门,外面一阵寒气袭来,让他缩了缩脖子,道,“哪里有生疏,我们本是兄弟,做哥哥的,又能让弟弟服侍了?咱以后也各过各的,你这样在我这里,恐怕还惹人闲话,说我做哥哥的,只因你做弟弟的是犯过事的,就把你拘着来替我做事,如奴仆一般,倒没有自己的生活了。”
武松直被武植这一番冷漠的话说得背脊发凉,心想昨夜还好好的,床上也没让哥哥不舒坦,每每把他伺候得舒服,睡觉时还直往他怀里钻,怎地这一到早上,就这般了。
武松追着武植道,“哥哥,要是小弟哪里做错了,你只直说便是,说这样的话,可要我如何去想。我要是哪里得罪你,我在此剖心出来给你看,也是的,你看看我一颗心是不是都装着你,哪里有一点黑心黑肝是要做对不住你的事。”
武植听他话说得这般狠,本不欲理他的他,此时也不得不转过了身来,看武松似乎真要进屋去拿一把刀剖心的模样,吓了一大跳,赶紧过去拦他,武松人高马大,腿长步长,几步已经走回他住的房间里。
武植只好追进了房间里去,只见武松已经从墙上拿了一把装饰用马刀在手里,真个要剖心肝的样子。
武植自知武松性情刚烈,赶紧上前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呵斥道,“你这是威胁我么?”
武松目光炯炯盯着武植,道,“二郎哪里敢。只是哥哥要赶我出门,从此分家,这当然不是哥哥的错,只是小弟的错,既是错了,我只要在哥哥面前澄清清白。”
武植抓着他的手,不让他动刀,愤怒地道,“你这分明是威胁我,你要剖了心肝出来给我看,只管剖好了。”
虽如此说,抓住武松的手的手丝毫不敢放松力道。
两人互相瞪着,一时都不作声。
好一阵,武松先松气,道,“哥哥昨夜一切还好好的,今早待我就变得这般生疏,可是我昨夜哪里没做好,惹了你不快,你不说,做小弟的只能胡乱猜想,却又哪里猜想得到哥哥那七窍玲珑的心思。”
武植一怔,却不曾想自己兀自生了一通气,罪魁祸首根本没思量出来自己所气为何,不由板了脸,道,“哪里的事。昨夜又有什么事。”
武松道,“不是昨夜的事,又是什么事?可是怪我到孟州城太晚,让你久等了。不过,此事小弟可以好好解释,不是故意耽搁了工夫。”
武植哼了一声道,“你倒会想。”
武松只好又想,才想到刚才潘金琏的事,道,“是不是金琏,早上让他看到我在你房中,惹了你生气?”
武植不答,武松又说,“我和哥哥之事,他迟早会知道,既如此,何不早日让他晓得。他伺候哥哥尽心,又陪哥哥同甘共苦,我把他当恩人待,以后也决计护他周全,又有什么不妥的。”
武植被他气得头晕,道,“你倒是想得妥帖,却不知我和小潘是不是乐意多一个人一起了。”
武松一怔,“说来说去,哥哥还是不乐意和我一起,是不是?”
武植一把推开他,道,“随你怎么想。”自己出门去了。
武松看了看手里的马刀,马刀长,还真不适合剖心,又把马刀挂上墙,跟着武植出门去了。
前面铺子里,此时已经忙得热火朝天,武植自己配了卤料,定下了卤制方法规矩,就几乎不管事了,店里两个大厨,三个伙计,潘金琏兼职了掌柜和帐房,店子就这么开张了。
因味道实在出色,不需做广告,卤菜时,香飘满街,客人自是不绝。
只是,这天早上,武植到前面铺子里,却没看到潘金琏,问大师傅,“小潘哪里去了?”
大师傅道,“掌柜出门了,也没说一声,刚刚阿贵还问他,他也没应。”
武植蹙了一下眉,“什么话也没说么?”
另一个伙计道,“是的呢。”
武植便不说话了。
一大早来买菜的大娘大婶都乐意找武植搭话,眼睛盯在他脸上,武植在铺子门面上站了一会儿,就应付了好几个人。
武松心里不大爽快,就说,“哥哥,你且进屋去吧,我来帮忙就好。”
武植道,“不用了,你去收拾收拾自己吧。”
另一个伙计小万,十三四岁的孩子,最是活泼,道,“老板在这里才好,生意好几成呐。”
武植道,“好好干你的事,毛没长齐,倒来说这种闲话了。”
小万呵呵地也不见气馁,又说,“潘哥哥在后面灶上准备了早饭,老板和二哥去吃吧。”
武植看等潘金琏不回来,只得出门去找他,半路上遇到施恩身边的一个伴当,诨名叫大虾的,那张脸下巴尤尖,的确像只虾。
那人看到武植,赶紧跑了过来,对他施礼道,“大官人好啊!”
武植道,“这是到哪里去?”
吴大虾说,“受小管营官人的命,来和大官人说事。”
武植示意他说。
大虾道,“今晨儿,咱小管营往安平寨去,路上遇到琏哥儿垂头往前冲,差点儿没撞上马车,就拉住了他说话,现下在前儿不远兴隆大酒家吃酒,琏哥儿多吃了点,醉了酒,咱小管营说吃了酒出门受风最易风寒,就让他在酒楼里包厢发发酒,让我来和大官人你说一声,怕你们着急。”
武植道,“我正是要去找他,既是如此,那就算了。等小潘酒气再散散,我再去接他回家来。如此,劳你去给小管营说一声,有劳他照顾小潘了。”
第二十五章:元宵夜偶遇宋公明
不知施恩使了什么手段,之前见到施恩便冷嘲热讽的潘金琏现在见到他便羞怯怯避了他去,看在武植眼里,自然知道潘金琏对施恩恐怕有点意思了。
施恩年轻气盛,看上潘金琏,便日日来武家报道。
在后面一进房子里,武植同施恩说,“这几日小潘怪怪的,总一个人发愣发呆,不知是不是病了。”
施恩道,“我知道几个不错的太医,请来给琏弟看看,如何?”
武植道,“只怕一般大夫治不了。”
施恩道,“总有治得好的大夫。”
武植端起面前的擂茶来喝了一口,冬天用来驱寒最好,说,“但愿如此吧,我看他得的是心病,心病要心药才能治好。”
施恩因他这话笑了一笑,突然又凑近了武植,说,“哥哥前几日说的,想找个法子让二哥从牢城里脱身,我想了想,法子倒是好说。”
武植道,“以后说不得便是一家人了,需要些什么花费,贤弟说来听便是。”
施恩道,“其一,则是要把二哥脸上的金印去掉;其二,便不需大哥操心,小弟自会办好,到时就说在牢里病逝,再改个名册,让牢役仵作做个证词就好了。说起花费,那是大哥太见外了,不敢当。”
武植道,“去掉脸上的金印倒好说,我自会给二郎办,其他,就有劳贤弟了。之后要开的毛皮货店,三成算贤弟你的,两成给小潘,我们一家到这里,一直受你照顾,这都不值什么了,你还请收下。”
施恩又说了些推迟的话,自是没有推过武植去,只得应下了。
坐在一边的武松,虽然心里想的是我且做流放囚徒又能如何,不过,看武植用心谋划,便也只得接受他的意见,受用施恩的恩情。
这几日,武松也看不出来了,武植对潘金琏有情无意,这只是让他欢喜的,他之前还一直以为武植看上潘金琏了。
很快元宵节至,这一日,孟州城里热闹非凡,城隍庙前结彩悬灯,庙内诸般社火,大街上,百艺皆有,家家门前又扎花灯,尽显节日盛况。
武家门口也扎了几只花灯挂在灯棚子上,大厨伙计自是都放了假,各自或者归家或者玩乐去了。
武家三人都穿了新衣,潘金琏一身红红绿绿尤其好看,当晚,施恩早早来武家,对潘金琏说,“琏弟,城隍庙前今日花灯社戏好不热闹,一起去看如何。”
潘金琏的性子直,喜欢谁时巴心巴肝和人过日子,不喜欢谁时,即使想在脸上挤出笑容来,也戴不上那层面具。
也不知施恩做了些什么讨了他的欢心,大约也是武植让他心灰意懒,他便也对施恩消了罅隙,愿意和他处处了。
当场武植也说,“小潘,你就和施贤弟一起去吧,他人高马大武艺傍身,正好能护你周全,不然,到时人多,我们走散,就不好顾及对方。”
潘金琏点头应了,武植将装了些碎银和铜板的荷包从潘金琏背后背着施恩递到他拢在袖子里的手上,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说,“好好玩。”
潘金琏和施恩出门时又回头看了武植一眼,只见他正和武松说话,武松离他很近,唇似乎在亲武植的耳朵的模样,让潘金琏心里一暗,施恩伸手握住他的手,他便没有反对。
潘金琏和施恩走了,武松去灭了门口花灯上的火,又去让武植敷了武植为他调的药膏在金印上,再看时,只见脸上皮肤皆是被晒得黑不溜秋,倒是完全掩住了金印,就拿了一件披风,过去给武植披上,道,“哥哥,我们也出门去吧。”
武植点头应了,一起出门。
街上行人络绎不绝,家家门口挂着花灯,灯火辉煌,又有杂耍的,舞龙舞狮的,甚至还有勾栏里的花魁娘子坐了花车游行,街上行人挤上前去看。
武植行止从容优雅,不屑和人挤来挤去,自是让在一边不过去看,武松道,“哥哥要看,我去让人让开道来。”
武植制止他道,“不要如此蛮横,没甚么好看,我们去一边桥上看看,有放河灯。”
武松道,“一切皆依哥哥。”
两人正要往回走,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两人,“这不是我的兄弟武二郎!”
武松一回头,惊讶道,“这不是我的哥哥!”
宋江一上来扶住武松,又双手握住武松双手,道,“兄弟,愚兄与你一别,不过数日,却如隔年,实在念想得很,你不是该在牢城营里,怎地出来走动。”
武松扶着宋江来见武植,将自己来就见到哥哥,且和他住在一起的事情说了。
宋江对着武植拜道,“从二郎嘴里数度听闻大哥大名,久仰了。”
武植对着他也笑盈盈回了礼,道,“及时雨宋公明,贤兄大名,植早有听闻,如雷贯耳。”
几人正在说话,突地六七军汉冲过来,对着宋江叫抓,“兀那黑汉贼头,莫要走!”
第二十六章:武二郎为义惹事端
宋江黑矮瘦,哪里敌得过六七军汉,慌忙要跑,武松却道,“哥哥,这是出了甚么事?”
宋江道,“我却也不知。”
武松道,“那何必避他。”
武松为宋江打抱不平,围过来的六七军汉,哪里是他打虎英雄的对手,一个个被他双拳打得乱窜,周围看花灯人多,此时则围上来看武松单挑六七军汉。
军汉打不过他,一个个求饶道,“好汉饶命则个。”
武松道,“你们何故要抓我哥哥?”
其中一人道,“是都监大人让来抓他。”
武松道,“甚么鸟都监?”
那人抖抖索索道,“守御兵马都监张大人。”
武松看向宋江,宋江道,“却不认识此人。”
武松对军汉道,“我哥哥不认识什么鸟都监张大人,你们且回去吧,不要胡乱抓人。”
一群军汉互相搀扶着走了。
武植很不喜武松的冲动,不过,此种情况,又没法阻止,且看武松和宋江亲亲我我,他心里也烦躁得很,一言不发站在一边。
心想他叫自己哥哥,叫宋江也叫哥哥,还更亲热呢。
之后自是不能去看放河灯,武松领着宋江,一路叙着别话,走在前面,往家里去。
武植走在后面,虽然男子汉大丈夫,这么点事,不必上心,奈何武植心里的确憋着一股恶气。
回到家,武松招待宋江到后面院子里他房中去坐,武植亲自去温了酒,又切了几盘荤素卤菜摆上桌,以供武松宋江坐着说话。
又去端了火盆放在屋中,才对武松道,“二哥,我出门有事,你们且先坐会儿。”
这时候武松才回头问他道,“大哥有甚么事,此时要出门。”
武植道,“我去找施恩有事,你们叙话吧。这壶酒喝完了,旁边还有酒,二郎,你温着来招待宋大哥,莫要怠慢了客人。”
宋江道,“大哥太客气,我和武二郎兄弟情意,哪里在乎这些小节。”
武植点点头又笑言两句,出门去了。
武松做事其实并不莽撞,只是一受不得义字当前,二受不得尊严被辱,刚才闹市打了张都监家军汉,张都监为人小气睚眦必报,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想必还会有后续,武植赶紧去找施恩,让他想个法子去和张都监搭上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是正理。
武植叫了人,自己也出门去找,将城隍庙内外皆找遍了,没看到施恩潘金琏两人,只得又回转回来,半路就听人说,“赶紧去朱雀大街看,武家卤菜馆门口打死人了。”
武植一惊,赶紧往家里跑,他怎么就忘了交代武松带着宋江到外面去呢,在家里,张都监的人找来得急,还不得出大事。
武植跑回朱雀大街,赶紧用披风把自己的头脸遮掩了起来,挤到人群里去看,只见地上倒了两个军汉,血流满地,一看就是死了,大夫和仵作都在往这里赶,却没看到武松和宋江。
武植赶紧问旁边的人,才得知武松和宋江跑掉了。
武植这才松了口气,往一边巷子里走去,从后面翻墙进了后院,因人都集中在大街和前院,后院一时无人,他进了自己房间,将一个装着私房的盒子从床下地砖下拿了出来,然后又从后面离开了。
施恩府中,施恩和潘金琏都知道了武家出事的事。
潘金琏坐立不安,一会儿,一个伙计带了武植进来,潘金琏看到他,差点就哭了,上前握住他的手,“哥哥,家里如何了?”
武植把一锦袋拿出来,从里面拿出好几张纸,叫过施恩和潘金琏一起在桌边坐下,他铺开纸,对施恩道,“张都监为人睚眦必报,武松犯了事,恐怕我也不能脱身,现下,幸得那房子只是暂时租下,我们走了,施贤弟,还请你将房子还了屋主,这是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