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因为空难而死,如同被蛇咬过的人会害怕井绳一样,他的心底对坐飞机产生了一种隐藏的恐惧,刚才在飞机起飞的时候,安洛没能控制好心底的恐惧感,大概在这些人的面前显得很失态……
一个大男人坐飞机害怕到全身发抖,周围的乘一定是在笑话他。
想到这里,安洛连耳朵都红了。
还好女孩的妈妈及时替他解围,冲她女儿说:“宝贝别闹,叔叔并不是害怕,他只是身体不舒服,晕机而已。”女人歉意地看向安洛,微笑着说,“先生,不好意思,我女儿不懂事。你不舒服的话,要不要吃一点口香糖?我以前也晕机,吃这个挺管用的。”
“呃,谢谢。”安洛一脸尴尬地接过她递来的口香糖,塞进了嘴里。
飞机上的小插曲就这样以身旁女人的解围而结束,小女孩冲安洛做了个鬼脸又低头去吃花生米了,安洛也渐渐忘掉了这件事情,打开餐盒随便吃了几口早餐。
乘务员回收了众人用餐后的垃圾,机舱内再次陷入落针可闻的寂静。
长途飞行非常劳累,周围的很多乘都放下遮阳板靠着座椅睡觉,身边的女人和小孩也睡着了,可安洛却丝毫都没有睡意。
他的心里很乱。
刚才那一刹那的记忆涌现,然让他想起了死后的事情。
原来,关于“21克灵魂重量”的传言是安扬告诉他的,怪不得他重生之后脑海里莫名其妙会有这么一段话。而他重生时不知为何,忘记了这一段死后的事情,也忘了自己在那个世界曾经目睹过安扬和苏子航的重逢……
记忆中最后的片段,是自己关于来世的期望,以及对安扬和苏子航的彻底放下和坦然的祝福……
难道自己并不是突然重生,而是直接转世的吗?
这次的自己也是真的失忆了?
或者正如安泽所说,因为曾经先后两次失去过记忆,导致思维出现混乱,又莫名其妙想起了前世?
到底是怎么回事……
脑海里混乱的思绪让安洛头痛欲裂,他根本找不出有力的证据,更没办法搞清楚自己是从小就转世、还是突然重生到安洛的身上,如果是前者,那么自己自始至终都是安泽的哥哥,如果是后者,那自己跟安泽的哥哥还是没有任何关系。
那些关于灵魂的故事,安洛甚至没有办法确定它的真实性,或许那只是自己的想象,又或者仅仅是刚才睡着之后的一场梦呢?
飞机终于在飞行十多个小时之后降落在了温哥华国际机场,安洛带着复杂的心情和混乱的思绪,提着行李箱从机场走出来。
起飞的时候是上午八点半,到达时依然是上午,这样明显的时差让安洛略有些头晕,在原地站了片刻,揉了揉太阳穴,这才缓了过来,慢慢走出了机场。
这个曾经住过的城市,过了二十多年,早已变得无比陌生,周围的建筑、车辆、人群,一切的一切,都是一个崭新的世界。安洛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找到了出租车所在的区域,打了一辆车,告诉司机带他去记忆中的一家酒店,可司机却说那家酒店早已不在了。
安洛沉默了一会儿,只好让司机带自己去市区,到时再找个临时的住处。
关于自己真正的身份,安洛现在也想不清楚,更查不出头绪,既然到了这里,暂时安顿下来再说吧。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不能因为飞机上那一段莫名其妙的像是梦境一样的场景就突然改变主意回国。
更何况,一直明确地说“我不是你哥哥”,甚至一直在心底排斥着安泽哥哥的存在。如果现在突然跑回去对他说“我有可能是你哥哥”,安泽一定会觉得很可笑……
连安洛自己都觉得这种说法很可笑。
打开车窗深吸口气,才让自己彻底地冷静了下来。他想,从今天开始,他应该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出国的时候从信用卡里提了一笔钱,怎么用这笔钱来养活自己,才是安洛目前最需要考虑的事情。
Chapter55
安泽这几天一直很忙碌,或者说,他故意让自己变得忙碌。因为,一旦闲下来,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人,想起那天晚上在医院里,他给自己的拥抱和安慰。
那种感觉仿佛回到了小的时候,刚刚回国饮食不习惯拉肚子拉到虚脱的小安泽,躺在床上根本没力气起来,哥哥一直坐在床边耐心地哄着他,一口一口喂他喝粥,那种温暖的感觉,安泽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小时候被树枝划破了手臂受伤流血的那次,也是哥哥坐在床边给他处理伤口,用棉球仔细擦干净血迹,消毒,包扎,每一个步骤都是那么的耐心和温柔。
从小,安泽就一直很喜欢哥哥坐在身边的感觉,到了后来,那种感觉渐渐变成了强烈的独占欲,他想独占哥哥,他不愿意跟任何人分享哥哥的温柔。
那天晚上在医院里,安洛抱住他的那一刻,安泽甚至以为哥哥又回到了身边。
当初安洛告诉他哥哥已经去世的时候,他虽然很难过,可是因为安洛还在身边的缘故,他的心底一直有种“仿佛哥哥并没有离开”的错觉。可是如今,随着安洛的彻底消失,那种“真的失去哥哥”的恐惧感才开始清清楚楚地在脑海中放大。
安洛走了,走得很潇洒,除了身份证之外,没有带走任何属于哥哥的东西。可安泽的心里却一下子变得空落起来。
打开钱夹看着那张兄弟二人的合影,安泽终于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哥哥已经离去的事实。
这几天,每天晚上的梦里都是哥哥的影子。或是小时候喂自己吃饭,或是在迷路的街头牵着自己的手,或是坐在床边给自己包扎伤口……他的眼睛,他的声音,他的身体微凉的温度,他的脸上偶尔露出的微笑,关于他的一切,反反复复地在脑海里回放。
梦境的最后,总是回到那天医院清冷的走廊里,安洛轻轻地拥住自己,用温柔的语气说,安泽,难过就哭吧,别忍着了。
从梦中惊醒时,安泽的眼角总是有湿润的液体。
明知不该让安洛变成哥哥的代替品,更不该混淆他们两人,可是,在无法控制的梦里,安泽总是把两个人联系在一起,到了后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念的到底是哪一个安洛,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更在意的又是哪一个安洛。
安泽不可能对哥哥变心,这么多年的爱恋,安泽相信即使哥哥死去,他也不会轻易爱上别人。可是如今,他却控制不住地想念着安洛,想念着那个明确告诉过他“我不可能是你哥哥”的安洛。
心里对于“背叛了哥哥”的愧疚感,日夜折磨着安泽。
为了避免闲下来胡思乱想,安泽只好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工作上。
父母的离世和安洛的离开,给安泽扔下了两个棘手的烂摊子,最近正好是暑假的旅游高峰期,华安酒店的住客比平时多了一倍,而娱乐公司那边刚好要推出几个新人,安泽一个人兼顾两边,几乎每天都要加班到九点才能回家,到家的时候往往累到筋疲力尽,有时候泡在浴缸里都能直接睡着。
也只有这样,他才没有时间去想安洛。
没时间去想,也就不会后悔,不会改变主意,更不会抛下骄傲和原则去寻找他的行踪。
******
这天早上到公司的时候,安泽在电梯门口遇到了助理余婷婷,余婷婷微笑着冲他打招呼:“安总早。”
“早。”安泽朝她点了点头,转身走进电梯里。
电梯开始快速上行,安泽沉默片刻后,突然低声道:“对了,我哥哥他离开之前,应该跟你提过我会来接替他的职位。他有交代你注意些什么吧?”
余婷婷点点头说:“嗯,他说,你的想法成熟理智,做事也很果断干脆,是个很好的上司,他让我好好协助你……对了,他还说,你一旦忙起来有可能会忘记吃饭,他让我按时给你叫外卖。”
“……”安泽在口袋里僵硬地攥紧手指,“还有别的吗?”
“没有了。”
安泽没再说话,电梯也正好停在了办公室所在的楼层,安泽转身径直走向办公室,关上门之后,深深吸了口气,紧紧地攥住拳头,用力挥向墙壁!
拳头砸在结实的墙壁上,一阵钝痛,可手上的痛却远远比不上心里的难受。
安洛留给余婷婷的话,此刻听在耳中竟格外心酸,也不知他当时留下这些话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仔细想来,是自己亲自逼他离开的,“你不可能代替我哥哥”“我会从安家搬走”,这些话跟“请你从我面前消失”其实是一个意思,他一定是听懂了,听懂之后也一定很难过,所以他离开时才会这么的决绝,连一件属于哥哥的衣服都不肯带。他收拾好的行李箱,几乎是空的……
安洛对这个世界完全不熟悉,到了国外肯定又要重新适应,安泽很清楚那种感觉,当年他从生活惯了的法国回到国内的时候,气候不适应,饮食不习惯,吃不下又睡不着,那段时间过得相当辛苦,还好有哥哥一直在身边照顾。
可是如今,安洛孤身一人前往异国他乡,且不说吃不惯睡不好,万一感冒发烧,身边连个倒水的人都没有。想到他一个人躺在床上孤孤单单地裹着被子的画面,安泽就觉得心痛得几乎要无法呼吸了。
自己当时怎么能那么绝情直接放他走的?就算他不是自己的哥哥,可至少,自己应该帮他安排一下以后的生活,一个来自二十七年前的人,独自在这个世界生存该有多难?!
强烈的懊悔让安泽皱着眉头拿出了手机,看见短信记录里的那三个字“我走了”,安泽赶忙拨了电话过去,可耳边响起的却是机械化的提示音:“对不起,你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空号?看来安洛已经把这个号码给注销了,显然,他已下定决心跟安家彻底断绝来往。
或许,曾经出身于黑道世家的安洛,在国外也能够自己照顾好自己?
尽管如此,可安泽还是没法放下心来。
现在特别想念他,大概是因为他的身上还有哥哥的影子,再过几天,这种感觉就会慢慢变淡吧……安泽终于说服了自己,强压下心底想要去搜查安洛住址的冲动,收回手机,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在了桌面的文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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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点半,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敲开,进来的是助理余婷婷。下午换了身衣服的她跟早晨相比似乎有种独特的气质,她走到办公桌给安泽放下一份文件,轻声说道:“安总,这份合同需要你签名。”
安泽低头仔细看了一遍合同,然后在上面刷刷两笔签下自己的名字。见余婷婷还不离开,安泽抬头疑惑地问:“还有事吗?”
余婷婷笑了笑说:“已经五点半了,安总还不下班吗?我想请你一起吃晚饭。”
安泽刚要开口拒绝,却见她突然拿出了两张餐券摆在他的面前,“这是你哥哥离开前留给我的,他最爱去的西餐厅的优惠券。”
安泽从她手中接过优惠券,却在优惠券的右下角看见“情侣VIP套餐”的字样。
安洛从没有去过这家新开的西餐厅,更不可能去拿这家餐厅的情侣套餐券,这么明显的漏洞,要么余婷婷在说谎,要么,她一定有别的目的。
安泽沉默片刻,低声说:“你在楼下等我,我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再下楼找你。”
“好的。”
十分钟后,安泽穿了西装外套下楼走到停车场,余婷婷正站在一辆白色的车旁等待,见安泽走过来,便打开车门,微笑着说:“坐我的车吧,那个地方你不熟,我开车带你去。”
安泽虽有些疑惑,却还是坐上了副驾驶座的位置。
余婷婷并没有开车去餐厅,反而把车子开到了一个陌生的小区。小区的位置距离市中心有三十多分钟的车程,对面就是地铁站,交通很方便,整个小区规划也挺好,十几栋的高层加起来有上万用户,房价显然不低。
安泽没想到余婷婷会把他带到这种地方,皱眉道:“不是去吃西餐?”
余婷婷回头说:“刚才那么说,只是担心你的办公室里装有窃听器。其实,我是来带你见一个人。”
“什么人?”
“安扬。”
安泽轻轻皱了皱眉,他总觉得这个余婷婷说话的语气十分奇怪,却又有些莫名的熟悉。回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安泽才确定地道:“你不是余婷婷?”
对方伸出手,摘掉了长及腰部的假发,微微笑了笑说:“我是苏西。”
“……是你。”安泽当然记得这个女人,曾经假扮徐婉潜伏在徐少谦身边,在爷爷寿宴上成功救走安洛的女警,是安扬的得力手下。如今她居然故技重施,假扮余婷婷到华安酒店,难道警方在酒店里发现了什么疑点,所以才派这位“百变女王”化妆进入酒店调查?
沉默地跟着她坐电梯上楼,按了门铃后,很快就有人来开门,居然是周悦平。
安泽怔了怔,“表哥?你怎么在这?”
周悦平笑了笑说:“这里是我家。别急,进来再说。”
安泽带着强烈的疑惑走进屋内,只见安扬正在阳台上打电话,真正的余婷婷端来一个果盘放在客厅的桌上,冲安泽笑了笑说:“安总。”
周悦平在旁边说:“行了,在家不要叫他安总,听着怪别扭的。”说着又拍拍安泽的肩,解释道,“安泽,婷婷是我女朋友,我之前不知道她在华安酒店上班,当然,她也不知道你是我表弟,要不是安扬找上门来,这件事大概要到我们结婚的时候才弄清楚。”
安泽扭头看向余婷婷,余婷婷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你别生气啊,安sir让苏小姐假扮我到酒店一个下午,说是去查案的。我本来想通知你,可是悦平让我先保密。”
周悦平无奈地说:“安扬查案向来不择手段,安泽你暂时别介意这个,我们先说要紧的事。”
安扬正好也打完电话回来了,朝安泽伸出手,“好久不见。”
安泽皱了皱眉,“你这样大费周章把我叫来,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
安扬回头冲周悦平道:“我们到书房谈。”
周悦平点了点头,“好。婷婷你先招待一下苏小姐,我们去书房谈点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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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悦平走进书房之后便顺手打开了电脑,安扬找了张沙发坐下,安泽却沉着脸站在一旁,有些不悦地说:“能告诉我,你派人潜入华安酒店,到底要查什么?”
安扬轻轻呼出口气,“这件事很复杂,我挑重点来说吧,你父亲的尸检报告昨天出来了,他身后腰部的部位,有一个六芒星的纹身”
安泽轻轻皱起眉头,“纹身?”
安扬点了点头,“这个标志是属于一个叫做光明会的黑道组织,组织内,只有地位极高的核心人员才有资格纹上这个纹身,六芒星对他们来说,象征着光明。”
“……”安泽的眉头微微皱紧。
“前段时间,我们曾捕获了一架走私毒品的飞机,那位姓林的毒贩被警方逮捕,之后在监狱中莫名自杀,他腰部的位置,也有一个六芒星的纹身。”
“……”
“安泽,你的父母根本不是死于意外,这是一场蓄意的谋杀。”安扬平静地说出了结论。
安泽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他干涩的喉咙突然说不出一句话来。身侧的拳僵硬地握紧,这才让情绪尽量显得平静。安扬所说的什么黑道组织,毒品贩卖,这些词听起来如此陌生,又怎么和父亲联系在一起?甚至和父母的死联系在一起?父亲身上有纹身,作为儿子的自己居然从来都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