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芝在私人医院里秘密生下小睿的时候,安洛已经两岁了。
小睿胎位不正,安芝难产,在产房里撕心裂肺叫了一整夜。陈易抱着安洛在手术室的门口焦急地等了一夜,直到产房终于传来哭声时,已经是早晨五点钟。
护士带着刚出生的小婴儿出来给家属看。安洛看着那个婴儿床里的小孩子红通通的皮肤和亮晶晶的眼睛,心想,这小孩儿就是自己今生的弟弟了,虽然只比他大两岁,可心理年龄实际上比他大了好几十岁……
以后要跟这小孩儿一起生活,两人之间的代沟简直不是一般的大。
希望他乖一点,不要大半夜哭哭闹闹太烦人。
安洛见那小孩子一直盯着自己看,眼睛一眨一眨的很是可爱,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他的脸,却被陈睿突然抓住了手指。
好奇的陈睿把安洛的手指当成食物,塞进了嘴里。
小孩子没有牙齿,并不会咬到安洛的手,伸出舌头舔了舔,发现并没有想象中好吃,然后,陈睿就突然开始大哭起来。
“呜呜呜呜……”响亮的哭声几乎要掀翻整个屋顶。
“……”安洛脸色难看地躲到了陈易的后面。他最讨厌小孩,尤其是哭个不停的小孩简直就是不可理喻的魔鬼。
陈易把儿子抱起来哄,“乖,小睿别哭了……”
旁边的护士微笑着说:“先生,我抱孩子去让他妈妈喂点母乳,这样对小孩儿有好处。”
“好的,麻烦你了。”陈易这才把陈睿交回给护士手中。
得知母子平安的消息之后,陈易便抱着安洛回家,回去的路上,他突然拉了拉安洛的小手,低声说:“小洛,以后小睿就是你的弟弟,我们一家人要永远在一起生活。你是当哥哥的,要多照顾弟弟,知道吗?”
安洛点了点头:“知道……”
嘴上答应着,安洛的心里却有些别扭,那个小屁孩,哭声那么响亮,那么恐怖,自己该怎么照顾他才对?他还是快点长大吧,要不然,自己的童年带着这么个弟弟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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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洛的童年果然是一场灾难。
陈睿小时候特别爱哭,饿的时候哭,吃饱了哭,高兴了哭,难过了更要哭,安洛经常半夜三更被一阵恐怖的哭声吵醒,沉着脸去卧室,就见陈睿张大嘴巴哇哇大哭,身旁的安芝却睡得很香很沉。
“别哭了……”小安洛笨拙地走到婴儿床边去哄那个比自己还小的小孩儿。
陈睿哭得更厉害了,简直像是世界末日。
安洛实在无法忍受,就直接伸出手捂住陈睿的嘴巴,“给我闭嘴!”
小陈睿完全不知道哥哥在威胁自己,眨着无辜的眼睛,伸出舌头舔一舔哥哥的手掌,然后又开心地笑起来。
“……”安洛真想捏死他。
一直到会说话的时候,陈睿才渐渐懂事了,他第一个会叫的称呼,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而是哥哥。
大概是安芝整天在他耳边念叨“你哥哥怎样怎样”,陈睿就把面前比自己大两岁的小孩子和“哥哥”这个称呼划上了等号,学会说话的时候,就整天缠着安洛“哥哥”“哥哥”不停地叫。
稍微长大一点,可以走路可以说话了,陈睿还是很喜欢粘着安洛,简直就是个跟屁虫。
重生到一个小婴儿身上的安洛,其实并没有前世那么冷淡,妈妈安芝非常温柔,性格又很好,跟她一起生活,让安洛觉得很舒服。这个弟弟虽然有点调皮,还爱哭,可整天跟在屁股后面声音稚嫩地叫哥哥,也让安洛有种奇怪的满足感。
七岁那年,陈叔叔找到了一家广告公司摄影师的工作,渐渐变得忙碌起来,妈妈也因为工作的调动每天都要早起去上班,家里经常只剩下安洛和陈睿两个人,安洛作为兄长,又比陈睿懂事得多,照顾陈睿的责任自然落在了他的肩上。
他经常给在外面玩到脏兮兮的小陈睿洗澡,每次洗澡的时候,调皮的陈睿总喜欢把浴缸里的泡沫都涂到安洛的脸上。
安洛还耐心地教他认字,可惜小陈睿写的字总是一个个鬼画符……
虽然很烦这小孩的调皮捣蛋,可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安洛对陈睿却是真的有一点割舍不下的感情,陈睿相当于是他看着长大的,从出生那年开始,他们很少分开超过三天的时间。
直到七岁那年……
“哥哥说话算数哦,我等你回来。”
脑海中的画面又跳到车祸之前,在别墅的门口和陈睿告别的那一天。
“知道了。”安洛听见自己声音平静地说。
然后,他就看着那个小孩子蹦蹦跳跳地跑进了别墅里,进屋之前还回头跟自己做了个鬼脸。
后面紧接着的记忆,便是先前想起过的吃烧烤的那一段。
安芝和陈易拉着安洛拍照,安洛无奈之下找借口躲开,却在树后不小心听到了安郁秋跟父亲的电话。那种不安的情绪一直持续着,直到回家的路上面前的车子突然发生了车祸,翻下山坡爆炸,肆虐的火光中,安芝挣扎的样子清晰地放大在眼前……
安洛听见自己在大声喊:“妈妈——”
紧接着,车子突然急刹车,脑袋重重地撞在玻璃上,然后,意识开始渐渐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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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时,却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脑海里一片空白。
自己是谁?这是哪里?什么都记不得……
一个老人家在床头擦眼泪,哽咽着说;“小洛……我是爷爷……医生说你的头部受伤了,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
安洛茫然地点了点头,对这个老人家完全没有印象。
七岁的安洛因为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在那段时间甚至把自己封闭起来,他的脑海里是可怕的空白,他害怕跟任何人交流。
安光耀担心他这样下去会得自闭症,就把周家的两位表哥叫过来陪他玩,陪他一起上学。再后来,安岩从法国回来了,安陌也到安家跟爷爷一起生活,孩子们一多,家里也就渐渐变得热闹了起来。
可是,安洛却觉得心里有些奇怪的空落,好像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或者忘记了一个重要的人,即使身边的玩伴再多,他也没办法高兴起来。
所以,在众人的印象中,安洛这个孩子性格有点孤僻、难相处。他不爱说话,又很少会笑,冷冰冰的一张脸,看上去根本没有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该有的活泼和顽皮。
安光耀心疼安洛年幼丧母又失去记忆,怕他心理上会有阴影,于是更加疼爱安洛,凡事都宠着他、由着他,还把远在法国的安泽母子也叫了回来。
那一天下着雪,大片大片的雪花如同羽毛般在空中肆意飞舞,纷纷扬扬的落雪让整个城市染上了一层朦胧的白雾,银装素裹的城市在积雪的覆盖之下,如同童话里美丽的白色城堡。
爷爷告诉安洛:“小洛,你最小的弟弟安泽,今天就要回来了。”
安洛对所谓的兄弟之情没什么概念,对安泽这个名字更是非常陌生,听到这话,也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
下午的时候,雪停了,派去接周碧珍和安泽的车子也终于停在了家门口。
出现在面前的小孩穿着一身厚厚的皮大衣,看上去就像是精品屋里的娃娃熊。
从开着暖气的车里走下来的小安泽,蓦然接触到冷空气之后冻得鼻尖通红,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正认真地盯着安洛看,极有灵气的眼睛里满是疑惑和好奇。
安洛觉得这小孩子挺可爱,忍不住问道:“珍姨,这就是安泽吗?”
周碧珍笑了笑说:“来,阿泽,快跟你哥哥打招呼。”
“哦。”安泽点点头,乖乖从妈妈的身后走了出来,微笑着叫道,“哥哥。”
稚嫩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悦耳,安洛忍不住伸出手来,“你好,安泽。”
比起安洛的冷静从容,小安泽却非常紧张,看了眼自己厚厚的手套,又看了眼哥哥伸在空中的那只白净的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摘掉手套,伸出手来,轻轻抓住了哥哥的手指。
安洛在雪地里坐了太久,指尖有点凉,安泽却因为一直戴着手套的缘故,手指非常的暖,两只手握在一起,两人都不太适应对方差距过大的体温。
来自小安泽手心里的那种特别的暖意,是安洛自从失去记忆之后,从另一个人身上感觉到的第一份暖意。
自从在医院里醒来之后,身边的所有人,都用那种“怜悯”的目光看着他,把他当成容易打碎的瓷器一样供起来,尤其是爷爷安光耀,总是在他的身后难过地叹气,家人都对他很好,那种好甚至让安洛窒息。
可安泽毕竟跟其他的家人不一样,从国外回来的他,大概对安洛失去记忆的事情并不太清楚,所以,他的目光中没有同情,没有怜悯,而是单纯的,对哥哥的喜欢和好奇。
从手心里传来的,没有任何杂质的温暖,让一向自我封闭的安洛心里有些不太自在,几乎是反射性地抽回了手来。
他居然忘记了,那是他跟安泽的第一次相遇。
Chapter64
这个刚刚从国外回来的最小的弟弟,对国内的生活状况完全不了解,而且又好奇心强烈,身为长兄的安洛对他也就多了份关心,吃饭的时候,看他非常艰难地跟一根青菜做斗争,安洛终于忍无可忍,抓住他的手亲自教他:“拿筷子要手指分开……这样拿……明白了吗?”
“哦!”安泽学着哥哥的动作握筷子,很快就学会了,成功地用筷子夹起一根青菜,开心地放到哥哥的碗里,“明白了,谢谢哥哥!”
安洛觉得这个弟弟很聪明可爱,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头,“乖,不用谢。”
那天晚上因为卧室不够用,安泽被安排到了大哥的卧室里挤一张床。
安洛在卧室写作业的时候,突然察觉到身旁有一道莫名的目光,忍不住抬起头来,疑惑地问:“安泽,你在看什么?”
安泽指了指桌上的本子,“哥哥写的字很好看,是中文字吗?”
安洛问:“你不会中文?”
安泽撇撇嘴,“只会说,不会写。”
安洛看着他委屈的表情,忍不住道:“哥哥教你写,好吗?”
安泽立即点头,“好。”
安洛拿起笔想在纸上写字,却发现笔刚好没墨了,沉默片刻,回头看着安泽说:“来,伸手。”
安泽乖乖伸出手,安洛便用食指在他的手心里慢慢地写下了两个字。
“安……泽……你的名字是这样写的,看清楚了吗?”
安泽摇摇头,很诚实地答道:“没有。”
安洛又一笔一划重复了一遍。
安泽点点头说:“看清楚了。”然后拉过安洛的手,在他手心里认真地写下了安泽两个字,抬起头来开心地问:“哥哥,我写的对吗?”
……
二十七岁那年,发生意外失去记忆、却唯独留下前世记忆的安洛,再次遇到安泽的那天,已经长大的安泽穿着一身帅气的军装,看向自己的锐利目光,似乎能够穿透一切阻碍,直接刺入心底最柔软的部位。
他凑到耳边来,低声说:“哥哥,你可以重新来认识我。”
然后,他轻轻拉过安洛的手,用食指,认真地,在安洛的手心里写下了两个字。
“安泽。”
——原来如此。
原来,自己曾亲自教他写他的名字,自己曾亲自把安泽两个字一笔一划地写在他的掌心,也让他铭记于心。
所以,在很多年后,当失去记忆的安洛和安泽再次相遇时,他会以这样的方式,把安泽这两个字,重新刻在安洛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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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七岁的安泽和十岁的安洛并肩躺在不大不小的床上,安泽刚刚回国,时差倒不过来,一直睡不着,却因为害怕吵到哥哥而不敢动,只默默地躺在那里发呆。
安洛自小就很怕冷,睡着之后习惯性地把被子整个卷了过去,把自己包得跟粽子一样。安泽的被子突然被哥哥卷走,有些疑惑地开口道:“哥哥……我的被子……”
睡着的安洛根本不理他。
安泽想拽一点被子来盖,可安洛却裹得很紧,安泽扯半天还是扯不到一点被角,只好委屈地蹭到哥哥身边,伸手摇了摇他的身体,“哥哥……被子……”
安洛睡梦中似乎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话很是烦人,伸手往后推了推,说:“别吵。”
安泽被推到床边,差点滚了下去。
不敢再吵他,可实在是冷得受不了,安泽只好蹭过来,伸出手,把哥哥连同被子整个抱住,像是抱了个大抱枕一样来取暖。
……
很多年后,失去记忆的安洛被安泽接到军区的住处,那里只有一个卧室,摆了一张双人床,两人不得不像多年前一样同床共枕。
安洛总是习惯性地用被子裹住自己,安泽便找来一条很薄的毛毯盖着,他自然地侧过身,伸手轻轻环住哥哥的腰,如同抱住抱枕一样,把安洛紧紧抱进了怀里。
——原来如此。
原来,在很小的时候,被哥哥抢走被子的安泽无奈之下只好把哥哥抱住来取暖,这是他从小就形成的习惯,这么多年从没有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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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泽八岁生日的那天,周碧珍带着安家四兄弟一起出去玩儿,当时的西林市,刚刚修好一个大型的游乐场,那天又正好是周末,学生放假,慕名而来的人特别多,购票点排了一条长长的队伍。
周碧珍去排队买票,让十一岁的安洛在旁边照看三位弟弟。
安岩和安陌在一起讨论游乐场那张巨幅海报难看不难看的问题,安泽一个人乖乖待在一边好奇地四处张望,他来到国内还不到半年的时间,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突然,安泽看到一个卖小玩意的推车,好奇心强烈的他不由自主跟着那辆车走了半条街,回头的时候,却发现妈妈和哥哥们都不见了踪影。
走丢的小安泽一个人茫然地站在街头。
丢了孩子的周碧珍快要急疯了,找来游乐场的保安在广播里喊安泽的名字,“安泽小朋友,你的妈妈和哥哥在购票处等你,听到广播后请尽快前往购票点跟他们汇合……”
广播响了很多遍,可过了很久,安泽依然没有踪影。
安洛终于忍不住说:“珍姨,你在这里等,我去找他。”
“小洛……”周碧珍想叫住安洛,却见安洛已经快速转身朝人群中走去。
安洛走了整整一条街,终于看见了那个呆呆地站在路口四处张望的小孩子。
心里的怒气加上担心,安洛快步走到他面前,脸色难看地道:“安泽,你去哪了?不知道我们在到处找你吗?!”
想要开口狠狠骂他一顿,他却猛然扑了过来,紧紧地抱住安洛的腰,委屈地叫道:“哥哥……我迷路了……哥哥……”
看着小孩子红着眼睛的模样,安洛突然心软了,想要教训他的话全部吞回了肚子里,反而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说:“好了……别哭,别哭了……没事的,哥哥在这儿。”
后来,安洛又带着安泽找到了那个推车,给他买了一条项链作为生日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