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对林绍也说过这句话的吧?”苏移的声音仍旧没有起伏,但是却好像给了那人极大的冲击。他慢慢放开苏移的手,退后了一步,与这样的少年拉开了一定的距离。
“我苏移不敢自认比得上林绍的地位,既然林绍落得那样的下场,我也不敢与您回去。”苏移转过身来看着那人,虽然还是冷冷的表情,眼里却有了焦距,“林绍就是因为轻信了您的一句空口诺言才遭此大祸,这世间又有谁再敢信您的一句话?”语言很尊敬,但是却逼得那人步步后退。
“请您回去吧。”亚终于又转过身去,“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除非……”那没有起伏的语言中终于带了语气,却是掺杂了悲哀的阴狠,“除非您带了禁手来拿我。”
那人下意识地看了落一眼。
这个人,到底对苏移做了什么,让他这样决绝?
落听了苏移的话,对这个人已经很害怕了,更何况又被那人看着,惊恐地站在那里,不敢动。
似苏移乎是看得到背后的东西一样,开口又是没有起伏:“您若敢为难他半分,最后得到的最多是我的尸体。”
第19章:拾玖
落当初只是觉得这个少年有些奇怪,却完全没有想过他会到了与人性命相搏的地步。
那人定定地看着苏移,许久,终于问出一句来:“你若不跟我回去,且把我的尾戒还我。”
苏移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对落说:“借刀一用。”
没有等落的允许苏移向着厨房走过去。从刀架上抽出菜刀,扭过身对追来的那人说:“我现在就还给你。”
苏移的脸上明明是解脱了一样的笑容,却更加让人毛骨悚然。落突然想到了什么,推开那人冲过去抱住亚,卡住苏移的左手从刀下救出去:“不要!”
落惊恐的喘息声还在耳边回响着,苏移的手一松,刀掉落在砧板上。
“落,”这是亚第一次喊出落的名字来,“放开。他要尾戒,我得还给他。”
落却坚决不肯放手。
苏移到底是小孩子,说不怕是不可能的,此时的手已经在颤抖,无力反抗落的束缚。
“算了,”那人终于开口,“你等着我。”
离开了落的家,那人似乎有点明白他的苏移为什么非要留下不可。但是,他无法原谅。
苏移是他的。
林绍背叛了他,活该遭了那样的下场。现在,苏移也要背叛他吗?
那人离开了,落终于敢放开苏移的手,退后几步,还在喘着。
亚却很快平复了自己的心情。他虽然还不明白这个大叔有什么能让他看上的,和林绍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是苏移明白了一点,他爱这个大叔,他爱落,如果爱就是不想让他出事,如果爱就是随时想要看到他的话。
他第一次开口对落说了自己的事情:“我叫苏移,‘苏州’的‘苏’,‘移动’的‘移’,是个孤儿。这个名字是刚才那个人给我的。我从小戴着这个尾戒,”他抬起手给落看,“是属于他的证明。关于他,你不用知道更多了,也不能知道更多了。我和刚才提到的那个林绍,都是属于他的。这些天来,承蒙你照顾,我可能,马上要离开了。”
“亚……啊,不,苏移,你去哪?那人会带禁手来抓你吗?”
苏移抬眼看着落,眼里带了警惕:“你怎么知道禁手的?”
“刚才你有提到过……我想,大概就是你们当中,负责纪律的吧。”因为自己也是瞎猜的,落的声音越来越小。
“对,负责纪律的。禁手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组织。他们中绝大对数都会遮住自己的脸,就是为了防止别人来报复。但是,有些人是不遮的,要么就是杀了太多的人求死的,要么就是即使来报复也不怕的。”亚看看落,轻轻地笑了,好像要安慰他一样,“放心,我能毫发无伤地逃出来,那些禁手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我只怕你……
苏移没有说出最后一句。
齐秋进门之后他就在注意着落,不想把他牵扯进来。齐秋有意无意地看了落一眼,就让他非常紧张,比自己被抓到还紧张。他知道,齐秋为了让林绍回心转意,什么办法都用的出来。齐秋对自己的心肯定不会和林绍一样,但是说不定也会同样的狠毒。
很久以前,林绍对他说过一句话,具体的语句已经记不清了,好像是说让他不要爱上别人,否则就会死。当时他还不理解,现在,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心里的那份爱,就是自己最大的弱点。
哪怕其他都做到无懈可击,弱点只要有一个就够多了。
禁手来得很快,快到让落还没有反应过来。
那天夜里又下了雨,苏移又没有睡,坐在窗台上,任雨丝飘在自己身上。
落又起身去给他关窗,又催他去睡觉。
苏移却没有乖乖去睡觉,而是看着下面说:“他们来了,我看到禁手了。”
落刚要凑过去看,便看到苏移从窗台上跳下来,关了窗户:“不要让他们看到你。”
落不明白是为什么,却听从了。
苏移走过来:“你在这里不要出去,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上前来轻轻抱住落,声音很轻,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你是第一个关心我会不会生病的人,第一个专门给我做饭的人,第一个会晚上过来给我关窗户盖被子的人,第一个在我自伤自残的时候阻止我的人,第一个……”
落听到苏移最后一句,愣住了。
苏移反锁了门,把钥匙扔进了下水道,站在玄关等着禁手。
不用开门,禁手自然有本事进来。
他就那样平静地等着,等着禁手把自己扔在地上,双手铐在背后。
他没有说话,像白天被那人扣住手腕时那样抿着嘴,闭上了眼。
居然没有一丝反抗。
落呆呆地听着玄关方向传来的细微的声音,动弹不得。
亚……
那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此时却那样的漫长。
终于,落听到了大门被关上的声音,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如果,如果那个时候苏移有一丝反抗,只要喊他的名字,哪怕只有一次,落也会毫不犹豫地冲出去去保护他,不在意自己到底有没有保护他的力量。
但是,终于结束了,没有任何声音。
落突然笑了。
他在笑自己的期待。
怎么会有声音呢,亚本来就是不会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的人啊。
和当时林绍的情况一样,齐秋也来了。他本来打算如果苏移像林绍一样反抗的话,他就亲自上去把苏移带回来,和带回林绍时一样。但是,苏移居然就那样顺从地跟他们回来了。苏移没有任何挣扎,因而事情比齐秋预计得快得多。
苏移在跟齐秋回去的路上,只是左手被铐在把手上而已,车上除了司机之外只有他和齐秋两个人。没有被遮住眼,苏移觉得自己可能回去就会被处死。只有死人,齐秋才不会担心他知道得太多。
不过苏移也不在意这些了。只要落没事,他自己怎么样,已经没关系了。大不了就落个林绍那样的下场,倒也算他的归宿。
然而,和苏移想象的正好相反,齐秋只是把他放在了禁手那,就再也没有理会过。
夜雨还在下。苏移看着窗外纠缠不清的雨,想着落的事情。
他在想他为什么会爱上这个大叔。明明只有很短的,甚至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明明是个什么都办不到的家伙。后来,他想明白了,因为在那之前,从来没有人对他如此温柔过。
有句话叫做“穷养儿,富养女”,就是说对女儿要娇贵着养,不然等女儿长大了,别人稍对她好一点她就死心塌地地跟人跑了。苏移当然不是女儿,但是原理是一样的。从来没有人对苏移温柔过。也许林绍是想要对他温柔的,可是他去得太早太突然。
想到了林绍,苏移又陷入了沉思,而且想了很久都没有想明白。
林先生也好,落也好,为什么直到和他们分开了,再也无法相见了,他才明白自己的感情呢?为什么不能早早地发觉,好好地珍惜呢?
珍惜?为什么我要珍惜感情呢?我不是应该抹掉自己的感情,做一个冷静到冷血的苏移么?
这些问题,苏移想了太久,直到他死水一样的拘禁生活结束,还没有想明白。
也许就是因此,他才错过了第三个人。
啊,说起来,苏移有一次看到落在吃药呢。他似乎不想让自己发现他在吃药,把药都放在房间里的书桌抽屉里。很多,他要分好几次才能吃完。落身体有问题么?
“身体好了一些呢。”医生这样对落说,“也没有别的变化。还在按时吃药吧?”
落点头:“我都没有想过我还能再来检查。”
“别这样想。心情好点,身体也会好的。按时吃饭,按时吃药,按时睡觉,慢慢会好起来的。”其实医生很清楚落的身体,他只是说了这样的一些套话,就低下头去写病例了。
心情好……
落想到了那个孩子。总觉得那个孩子来了之后,他没有再想过“就算死了也没人知道”“这病好不好无所谓”之类的事情了。是因为想要照顾那个孩子吗?是因为想要保护那个孩子吗?看上去那样寂寞单薄的孩子,到底经历过什么呢?
落想着那天的死寂,心里还在隐痛。苏移被带回去,到底会被做什么样的事情呢?那个人,或者说那些人,看起来很危险……
啊不,苏移看起来也不是普通人。但是至少苏移看上去没有那么危险,反而让人想要保护。就像……就像雨中的弃猫一样。
医生的声音把落的思绪扯了回来,又嘱咐了几句,送他走了。
又在下雨。落一个人撑着伞,脚下不禁加快了,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再也不会有人等他回去了。
第20章:廿
落学着苏移的样子在窗上坐了,却发现他怎么也坐不稳。面对着十几层楼的落差,不是谁都能平静地像一潭死水一样的。他看着那雨,渐渐地,开始想念苏移了。
他时常会想起当年那个孩子,和那个孩子最后说的那句话:
“第一个让我用生命去爱的人。”
每次,落都会看着细细密密的雨丝,静静地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单薄的身影。
那个孩子,不知道是不是还记得我。
每次想到这里落都会惨然地笑:自己不过是个大叔,他怎么会记得呢?
他猛烈地咳了几声,回到房间去。
再也不用躲着那个孩子吃药了。但是,为什么我一点也没觉得轻松呢?
苏移坐在窗上,视线穿过铁栏,却无处可放。齐秋经过他的视线,而他,根本没有看到。已经是大雪的天气了,天地肃杀,苏移心里也肃杀。
齐秋让禁手放苏移下来,禁手打开了手铐,苏移却完全没有反应。
“苏移,跟我回去。”齐秋这样命令到。
苏移仍旧没有反应。齐秋只好给了禁手一个眼色,命他把苏移扯下来。苏移被扯下来,站不稳,倒在地上,这才抬眼看齐秋。似乎确认了来人是齐秋,他站起来靠在墙边,微低着头,还是什么都没说,好像已经进入了只属于他一个人的世界,出不来了。
死水不是随便来一阵风就能掀起波纹的。
齐秋再次说:“苏移,跟我回去。”
苏移的眼里有了焦距。他看着齐秋看了很久才说:“为什么?”
齐秋来之前就知道,要想把苏移劝回去,不是那么容易。但是他没想到苏移变得这样不温不火,和在床上咬着牙恶骂的苏移完全是两个样子。
要不是有事要让他做,齐秋就直接绑回去了,或者就把苏移扔在这里让他自己自生自灭。但是很明显,现在用强只能让事情更难办。
他也只好在这里向苏移解释任务了。他命禁手把信封给苏移,等他看完,继续解释说:“你会以林绍的代理人的身份出场,林绍的死还没有公开,如果有人问,你就说林绍有别的事情。”
苏移冷笑一声:“那您去找林绍去啊!何苦拐弯抹角地找我这个代理人呢?”
齐秋一愣,阴下脸来:“苏移,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苏移仍旧冷笑着靠墙站着:“怎么?你能把我怎么样?杀了我?你要是能杀我,早就杀了,还等这三个月做什么?你不能杀我。你杀了我,在组织里就没法做人。”
“你让林绍跟你回来,然后杀了他。你让我跟你回来,然后又杀了我。这组织里,你以为你还有多少信用能让你这样折腾?没有。林绍一死,人心就凉了。你知道,所以你封锁了林绍的死讯。但是你不知道,这个组织里,不是什么都能瞒得住的。林绍失踪,我又被你关了这么久。齐秋啊齐秋,你在当谁是傻子?”
齐秋刚要说什么,又被苏移打断:“齐秋,所以这次大会,林绍必须出场,至少要让林绍有所动作,派一个代理人出场。所以你就来找我。但是你忘了,我忠于的不是你,是林绍!我那天没能杀了你,早晚要给林先生报仇!”
“说完了?”齐秋知道自己插不进话去,便等到他说完了才说,“那就跟我走吧。”
齐秋转身走了两步,苏移没有动静,他便转回身来看着苏移。
“我不会这样做的。如果你放我出去,全组织的人都会知道,是你,欺骗,然后虐杀了林绍。”苏移冷冷地说完,扭过头去,垂着眼,连正眼都不看齐秋一眼。
“那你要我怎样你才肯去?”齐秋转过来。
“厚葬林绍,还我自由。”八个字,正是齐秋最不能接受的条件。
苏移看着齐秋离开,又坐在窗上,看着窗外,或者根本没在看。
正是因为这样,苏移彻底地和落错过了。
齐秋当然不能答应苏移的条件,无论是哪个。但是他也必须让苏移代表林绍去参加那个会议。他没有办法,又去找过苏移,但是苏移咬得很死,而且话一次比一次难听。齐秋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是个组织内部的会议。只能林绍或着林绍亲自派出的代理人去参加。而林绍要派出代理人的话,就只能找苏移。如果苏移不去,那就等于坐实了组织里的传闻,他的处境就很糟糕。
最后一次,苏移好像是要加条件,他才终于答应了,但是他所谓的厚葬,只能对外说明是在任务里失手。而且苏移要的自由也不会给他,只能让他坐到林绍的位置上。这已经算是巨大的让步了。苏移想着自己再不答应齐秋就会放弃,也就妥协了。
回到了林绍的住处,现在是他的住处了,苏移软在地上,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力气。大概是因为强撑了太久,终于可以放松下来了吧。
在这个带着林绍的气息的地方,他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休息一下了。
在开会之前,苏移在林绍的葬礼上,是丧主的身份。他只是在那里坐着。林绍只走了半年,他却觉得已经过了一个世纪一样,陌生遥远。
林先生……他忽然发觉,自己对林绍的脸从来没有印象。因为从来没敢抬眼正视他吗?苏移不知道。
苏移参加了那个会议,胸口还别着白花。和他想象中的一样,有很多人出于对他胸口的白花的好奇,或者其他的原因,来和他搭讪。他懒得一一回答,摆出一副失去了主人的失魂落魄的样子,坐在角落里,一直不说话。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或者说,苏移以为一切都结束了。他在床上躺着,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是林绍了。刚才在会议上的样子,完全不是当年那个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管的苏移,而是下意识地收集所有不管有用没用的信息的林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