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我输了。”宋春化笑眯眯的回答，语调轻快。
“……”输了你还那么高兴是怎么回事啊！连晓然抽搐着嘴角，脸上明显的写着“我拒绝和笨蛋说话”，宋春化把连晓然拉出来，笑道：“今天可比昨天带感多了，下的挺痛快的，难得一局好棋，我为啥不高兴？”
“和你比赛的是谁？”
“谁……？随便啦，小明小红小白随便一个——”
“……”
连晓然扶额。
他倒忘记了这人还有记不清别人名字的毛病，想起当初他记自己名字就记了一个月，还是在后来自己赢了他一局才让他完全记住，想起那一个月后他认真的向他问你叫什么名字来着的场景，连晓然明智的决定不再发问。
当然，该损人的时候，他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那你还不是输了。”
“老揭别人伤疤的是坏小孩……你怎么不问容清的成绩？”
面对着宋春化好奇的神色，连晓然想想，偏头道：“应该赢了吧……”
“诶！你怎么知道？”宋春化转向顾容清，后者依旧是一副微笑的表情。
“……他又不是你。”连晓然鄙视的看了宋春化一眼。
“……”
要不是他知道连晓然这个人根本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家伙，他早就拿把刀子跟连晓然同归于尽了。
——这家伙的嘴，简直坏的离谱！
亏容清还能忍受他！
“好了，别说了，一起去吃饭吧。”
一旁忍笑的顾容清打了个圆场。
“不和小鬼计较，吃饭去！”
宋春化四段大义凛然的决定原谅某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无视了后面灼热的目光，他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顾容清慢了一步等着连晓然追了上来，歪头微笑道：“赢了？”
“赢了。”
刚想说恭喜的顾容清停下了脚步，皱着眉头看着连晓然。连晓然亦停下脚步，奇怪的看向顾容清。
宋春化已经走远，楼道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你的腿……怎么了？”顾容清眼尖的看见了连晓然膝盖上的创口，轻声问。
“没事……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连晓然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出血了吗？”
“嗯……”
“晚上上点药吧，别老贴着创口贴，不透气，伤口会发炎的。”
顾容清蹲下来看了看他的腿，严肃的说道。
“哦……”连晓然被顾容清的表情震到了，不知不觉傻傻点头，顾容清见状笑了笑，站起身，向连晓然询问：“要我背你吗？”
连晓然明显的看到顾容清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与揶揄，他有些郁闷，赶紧摆手：“没关系，不是很疼，我自己可以走。”
“我扶着你也行哦？”
“不、不用啦！快点走吧！宋春化都没影了！”
就在顾容清忍着笑、连晓然表情尴尬的走了一段路后，沉默多时的连晓然突然出声：
“……你是怎么发现我腿有伤的……？宋春化都没发现啊……”
“因为你走路的姿势不对劲啊，有什么问题吗？”
望着顾容清的笑容，连晓然微微扭过头，掩下他的惊讶。
——顾容清他，还真细心啊。
＊＊＊＊＊＊
四点钟开始闭幕式，趁着中途空闲的时间，三个没吃中饭的棋手开始狼吞虎咽。
“这次甲组的冠军会是谁啊……”宋春化一边咽下饭一边含糊的发问。
“不是顾容清吗？”连晓然立刻接话。
宋春化被噎住，赶紧灌了杯水下去，半天，他才抚着胸，翻了个白眼道：“你就不能说我么！”
“你不是输了两场……”连晓然直接把宋春化的话给堵了回去。宋春化对对手指，一脸委屈：“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顾容清呛到了。
“好像这次一败的有两个人吧……”宋春化恢复了正常，看向顾容清：“一个是你，一个是……”
“麦腾七段。”深知宋春化脾性的顾容清赶紧接口。
“哎……如果不是我今天输了……也可以和你们争一争……”宋春化叹了口气：“容清你有看你的小分没有？”
顾容清摇摇头：“从来不去算这个……”
“哎……”宋春化又看向连晓然：“你的话……乙组冠军，没问题吧？”
“应该吧。”连晓然想了想，点了点头，“不过也只是乙组的比赛……”
宋春化瞬间愤恨，拍桌而起：“够了你！我第一次参加个人赛的时候乙组第十啊！最讨厌得了便宜卖乖的家伙了！哼！”
连晓然被堵住，默默的戳米饭。
顾容清把头扭到一边，默默的忍笑耸肩膀。
三个人相对无言。
“顾容清顾容清！”
背后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连晓然扭头，看到一个不认识的青年跑了过来。撑着膝盖缓了口气，青年大叫：“你是第一名！哈哈哈哈麦腾不是冠军真是太好了~就这样了~我走了再见~”
“……”
“……”
“……”
“他和那个麦子有仇么？”
“看上去，好像是的。”
“……是麦腾，不是麦子……”
“他是谁？”
“不知道，是国家队的吗？完全没见过。”
“是国家队的张照钦六段……”
“……”
“……”
“容清，恭喜你获得冠军！”宋春化表情严肃的道：“晚上让我们好好庆祝一顿！”
……春化，你转移话题转移的好生硬啊……
顾容清几乎不知道要怎么说话了，想了想，他还是礼貌的回答道：“谢谢。”
连晓然把目光转向顾容清，顾容清自然而然的看向连晓然。蓦地，连晓然慢慢的笑了，像个小孩子得到自己心爱的东西一样，笑容既兴奋，又纯粹：
“顾容清，你做到了啊。”
顾容清一愣，看向连晓然的眼神逐渐温暖了起来。
他……能感觉的出，连晓然是真心实意的，为他高兴。
“嗯。”
“我靠你们怎么总是说让我听不懂的话啊！”
“那是你笨。”
如同往日一样，两个人又开始吵了起来，顾容清在一旁笑着看着，并不插话，他看着自己的手，似乎看到了最后的那一盘棋。那局棋的开局他下的并不好，孤子陷入黑阵，几乎动弹不得，那时候，他的脑中一闪而过的，的确是连晓然的那句话。
——你拿男子甲组的冠军，我拿男子乙组的冠军。
自信到毫不恭谦的话语，小他近五岁的少年板着脸和他约定。
当时的他，到底是为什么说了好呢？
是那人眼中的那份坚定？是那人完全笃定的神色？还是……只是仅仅，想找个借口逼迫自己？让自己……如他一般，向着一个目标前行？
还是……只是相信了……他的那份坚持？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终于想通了一些事，关于棋手，关于下棋，关于执着。
之后冷静治孤，大龙两眼自活，对手推枰认负。
“谢谢你……连晓然。”对着那个犹自和友人争吵的孩子张唇轻喃，顾容清的嘴角，慢慢的勾起一抹弧度。
＊＊＊＊＊＊
照例是主办发承办方的一堆长长的说辞，连晓然在人堆里听的昏昏沉沉。
等轮到颁奖的时候，连晓然几乎就站着睡着了。
甲组的第一名是顾容清，同为八胜一负，他的小分却比对手的高出些许，故而获得了此次的冠军；第二名是麦腾七段，他脸色不是很好看，大概是因为小分输给顾容清的缘故；第三名是宋春化，按他的话来说，就是去年是第十，今年第三，文金教练应该不会再骂他了，所以他一直在台上笑着，笑到连晓然怀疑他是不是脸部都抽筋了；第四名则是那个告诉他们顾容清是第一名的青年，如同顾容清所说，的确是叫做张照钦，段位是五段，他整个颁奖仪式都显得很开心，尤其是宣布麦腾七段是亚军的那一刻，被台上的麦腾射了很多眼刀却毫不在意；第五六名就是不认识的人了，当然，不认识的人就被连晓然习惯性无视了。
轮到男子乙组颁奖，连晓然和其他五名棋手上了台。
宋尘拿了第二名，就站在他身边，而其他国少队的成员只有左忻一个人得了第六，其他人都在六名开外。
得到人生中的第一个冠军，即便是顾容清，也是笑着的，更别提连晓然了。
他的冠军生涯，就要从这里开始！
连晓然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定。
“恭喜你，晓然。”
熟悉的声音在自己面前响起，连晓然吃惊的看见自己的老师站在他面前。原本以为和甲组颁奖的一样是现在的名人刘思宇八段，未曾料到，竟是艾思远来颁奖！
“这几天的棋谱我都看了，下的不错，我很高兴。”直视着连晓然，艾思远常年平静无波的表情此时也泛起了涟漪，像是开玩笑的，他微笑道：“这下我也有可以向那群老东西夸耀的地方了，他们谁的学生，有我的好么？”
“……”连晓然目瞪口呆，手脚无措。看着自己学生不同于棋盘前的样子，艾思远静静笑了，他把证书递到连晓然手中：“这是你迈出的第一步。在围棋的世界里，自由翱翔吧。”
“……”捧着证书，连晓然呆呆的一动不动。等到艾思远依次给接下来的棋手颁奖，他才轻轻说了一句：“嗯，我会加油的，老师。”
场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亮过相后，连晓然随着众人一起下台，这时他才有了一阵恍惚感，就好像自己处身在梦境一般，稍不留神，就会醒来，但是手里那本烫金的证书告诉他，这是真的，他没有在做梦。两种极端的情感弄得连晓然晕头转向，几乎说不出话来。
再抬起头的时候，他看见自己的老师，看见顾容清，看见宋春化，都在向他微笑。
我拿到冠军了。
真好。
他心中喃喃着。
……
在女子组的颁奖仪式上，连晓然看见中午给他贴创口贴的女孩。女孩名字叫做高雪，业余6段，女子组和男子乙组都有业余棋手参赛，连晓然并不惊讶。这位业6拿到了第五名，算是相当难得了，尤其是今年参赛的女子棋手大半部分来自国家队。
连晓然在心里暗暗记下了这个名字。
结束完颁奖仪式后，顾容清抱歉的告诉他和宋春化自己有事，便独自一人离开，留下的宋春化兴致勃勃的强拖着连晓然出门吃饭逛夜市。逛的筋疲力尽的回来，已经到了九点。
“真是能逛……”连晓然一头栽倒在床上，和他一个房间的人还没有回来，八成是和朋友一起庆祝去了。
“咚咚。”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连晓然一脸疲惫的拉开门，立马站直了：“老、老师。”
——站在门口的正是艾思远！
艾思远有些好笑的看着一本正经的连晓然，他也没有调侃他，直接从兜里拿出了一款新手机，递向连晓然：“这是奖励。”
连晓然先是惊愕，然后是坚决，他摇了摇头，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我不能要。”
他母亲也曾经说过要买手机给他，但是被他软磨硬泡着拒绝了。母亲一个人支撑着这个家庭就已经够辛苦了。虽然说，在那段最艰难的时光过去之后，撞死他父亲的人支付了赔款，加上以前的积蓄，家里还是能支持下去的。但自己学棋要钱，瘫痪在床的奶奶也需要钱，母亲还是每天劳碌的不行。一想到母亲劳累的身影，连晓然就一点也不想支出不必要的开支。
在他心中，手机是很贵重的东西，即便是老师给他的，他也不能要。
“这是老师奖励你的，收下吧，晓然，老师的话你也不听了吗？”艾思远故意板起脸来，做出一副训斥的样子，连晓然果然缩了一下，却更坚决的反驳了回去：“老师你说过，等我什么时候正式拿到头衔赛的冠军，什么时候才是你真正的学生。老师，我还算不上你真正的弟子，没法收下这样的奖励。”
艾思远一时哑然，随后便是哭笑不得——好啊，他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老师是骗你的，这不是奖励，这是你母亲拜托我，要我给你买的。”艾思远苦笑着将手机塞进连晓然的口袋里：“你在国少队一年也回去不了几次，你的母亲要照顾你奶奶也没法常常过来看你，她知道你不肯要这个手机，就要我来劝你。本来我想借着这次你冠军顺水推舟的给你了……”艾思远叹了口气。
——这孩子的脾气……真是拧都拧不过来……
连晓然怔了很久。
打个电话就能揭穿的事情，老师是不会骗他的。
心中有种酸涩的感觉膨胀。
得知自己拜师以后，母亲就向自己要了艾老师的电话。他还记得，老师和母亲通了一串长长的电话以后，摸着他的头，要他以后好好孝敬母亲。在这时，母亲为了他可笑的坚持，居然恳求自己的老师帮忙。
他的眼圈蓦地就红了。
“老师……”平静了下来，连晓然抿着唇，半晌，才轻轻的说：“钱我会尽快还给你的。”
“傻孩子。”艾思远啼笑皆非：“你妈妈把钱打在老师的账上了，多余的钱我会叫你师母还给你。”
“……”
看着连晓然怔了一下便沉默不语，艾思远叹了口气：“你这个孩子……脾气真是太拧了……”
那孩子说的没错。
他有着自己的执着。
“那么，我先走了，手机里有话费，如果你以为老师是在骗你的话，就打个电话问问你母亲吧。”摇了摇头，艾思远径自转身离开。
连晓然呆立了很久。
如同做梦一般，他拿出手机，按下了在脑海里深深铭记的那一串号码。几乎是颤抖着将手机放在耳畔，连晓然听到那边传出的一句熟悉的询问的时候，眼泪猝然间就落下来了：
“妈，我是晓然……”
＊＊＊＊＊＊
艾思远走在楼梯间。
他想起妻子在听王林那个老酒鬼说了自己收连晓然为弟子的情形后，特地向他询问的话：
“如果晓然拿不了头衔，你就不收他为正式的弟子？老艾，这我可不答应，晓然这孩子那么懂事，小时候又是那种情况，我是真心心疼他。你要是不收他做弟子，先是我不答应，嘉丹也不会答应——嘉丹可是会哭鼻子的，我们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你舍得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