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同情顾七段啊~前辈的话想必很毒吧~前辈也真是的,明明是好心,换一种方法说又不会死~”
“后辈,麻烦你给我闭嘴,听着你絮絮叨叨我脑袋痛。”
“前辈~”
“……给我滚回棋院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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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谱】
棋谱是来自第2届BC信用卡杯16强赛,孔杰九段执黑对李世石九段
参考:[韩]宋泰坤九段解说,以及这里http://weiqi.sports.tom.com/2010-02-27/00UP/28180010.html内容
31.约定
这一年的LG杯,注定是让所有棋手和棋迷心碎的一届比赛。
这两场惨败,让棋迷们看到了中韩之间依旧存在的差距。
因为是第一次闯入国际比赛决赛,又比较年轻的缘故,鼓励顾容清加油的不少,但嘲笑顾容清的亦存在。
这些,对于顾容清本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关系。
——困扰他的,是另外一种存在。
LG杯闭幕式上,他的脸色虽然苍白,但神情却宛如以前一样,淡然而冷静。
原以为接下来他能够恢复。而他接下来的成绩,却彻底击碎了所有人的期望。
——围甲2胜5败的成绩让他无法再上场;LG杯本赛一轮即输,三星杯亦是一轮负;国内的比赛更是如此,下着下着崩掉了的棋比比皆是。
——顾容清怎么了?
棋迷们都在问。
逐渐的,对顾容清的讥讽的越来越多,然而没过多久,连讽刺也消失了。
——没人会有太多功夫去记住一个败者的。
——围棋的世界,就是这样的残酷。
这离LG杯决赛结束,才不到一年。
……
浅黄的皮质沙发上,娃娃脸少年端坐着。
他拿着手里的一叠纸,认认真真的看着。
蓦地,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容清,你到底……怎么了?
“……”艾思远不发一言的夺过连晓然手中的棋谱,放到了自己的左手边。
此时的师生两人,正处身于艾思远的家中。
“你和容清……好好谈过么?”静默了许久,艾思远转过头静静看向连晓然。
“……”连晓然缓缓的点下了头。
艾思远叹了口气。
“南辛近些日子向我抱怨……说是对容清……骂也骂过了,劝也劝过了……那孩子还是一副默不作声的样子,不反驳也不怨恨。”艾思远拿起那叠棋谱,罕见的蹙起了眉头:“这样的棋下出来,根本就不是职业棋手的棋。晓然,你和容清是怎么谈的?”
“……我和他一起,每天每天的下棋。”
连晓然想起这段时间里,他每晚都去找顾容清下棋的情形。
面对各种讥讽都能迅速做出反应的连晓然,在顾容清低迷的时候却无法用说出应该说出的话安慰他。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面对顾容清,他总是拙于言辞。
他只有默默的将棋盘搬到那人面前,沉默的做出无声的请求。
只有在那个时候,连晓然才能在顾容清疲惫的神情中看到一丝真心的微笑。
看着这样的顾容清,连晓然无法说出一句话来。
他只能默默的和他一局一局的下棋。
“……和那时候的阿林一样么……”艾思远微不可及的叹了口气。
记得那时候,他和顾容清的经历同出一辙,阿林也是这样一直陪在他身边,和他一盘一盘的下棋。
只不过……
他、到底还是没有越过那道坎。
——何其相似。
艾思远闭上眼。
“这个坎,只有容清自己知道,该如何去迈过。”
“如果迈不过……”艾思远欲言又止。
连晓然抬起头,眼光灼灼:“他一定能迈过的。容清和我约定好了的,他会和我一起下棋,一起站在世界的最高峰。容清没有一次违背过他的诺言,这次也不会,他绝不会失言。”
艾思远愣了一会,失声而笑。他摸了摸连晓然的头,静静道:“容清很幸运,有你这样的朋友。”
“那,我就和你一起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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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弯,推开门,步入熟悉的庭院中。
院中的枣树在向下飘着叶子,已经进入了秋天。
仰起头,天光温和的落下来,散落于地,石桌石椅伫立一旁,金色的楸木棋盘没有移动过,摆放的棋罐如同之前一样。
一瞬间,似乎看到了……他和晓然对弈的场景。
顾容清弯了弯嘴角,他走到棋盘前坐下,打开棋罐,云子温润沉静如斯。他拈起棋子,轻轻的拍在棋盘上。
没有再落下第二手。
他看着棋盘上的黑子,不语。
——该做出决定了。
是啊,该做出决定了。
顾容清站起身来。
——我想下棋,我想和你一起下棋。
我的棋是什么,我为了什么下棋,这些问题的答案,该去寻找了。
……这样的要求……母亲应该会为难吧……不过……
顾容清神情坚定,他脸上露出一抹笑容,而后,越来越大。
——无论如何,我也会不会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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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黄桔绿,天高云淡。
被第二次强拖到了四合院,连晓然居然能淡然自若不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了。
顾容清的家,因为来的太多,他几乎要比棋院还要熟悉了,顾容清的母亲他也见过,也许是因为紧张加长着一张娃娃脸、看上去比较稚嫩的缘故,顾容清的母亲对连晓然非常亲切。
……这件事被高雪知道以后高雪戏谑说了句“不愧是娃娃脸杀手啊~”惹得所有人都在一边笑。
连晓然回过神来,他想起顾容清邀请他过来的话。
那是和五年前的阿含·桐山杯决赛之后,同样的话语。
——“我想和你说一些话……可以吗?”
与那时一样,他也无法拒绝。
于是便到了这里。
要说些什么呢?
连晓然转头看向顾容清。
“是你的话……应该……会明白的吧……”
风中似乎传来什么声音,他疑惑的看向顾容清,顾容清神色不变,轻轻向他摇了摇头。沉默了许久,顾容清径自走到枣树面前,伸手扶住了枣树。
连晓然看着顾容清,等着他开口。
“晓然。”
“嗯。”
“这颗枣树……开始掉叶子了,到冬天,大概就掉光了吧,光秃秃的枝梢,没有一片叶子。”顾容清抬头望向枝梢。
连晓然也跟着抬头。
微风拂过,枝梢曳动,沙沙作响,叶片已经泛黄,在阳光下,带着金黄而略显萧瑟的光芒,摇摇晃晃的从梢头跌落,晃晃悠悠平躺于地。
“这就是现在的我……现在的我、现在的样子。”顾容清转过身面对连晓然:“我就像这颗枣树一样……到了冬天。”
“可明年春天,枣树依旧会发芽,会长出新的叶子。”连晓然迅速的打断了顾容清的话,“到了秋天,依旧会结果实。”
“是啊……”出人意料的是,顾容清并不反驳,他的表情平静无波,熟悉他的连晓然明白他真的没有在意和难过。
——容清他……
连晓然抿唇,过了半晌,他迟疑的开口:“容清……”
“嗯……晓然。”顾容清将半个身子靠在枣树上,飘移着目光,微笑道:“冬天过去,春天总会来的,你是想说这些么?这些,我明白的。”
“晓然,我想离开这里一段时间。”
连晓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愣愣的看着顾容清,几乎无法从喉中挤出一句话来。
呆呆站着很久之后,他干涩而嘶哑的声音才响了起来:“去哪?”
“我想离开北京,离开棋院,去我未曾去过的地方,大概会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回来。”顾容清将目光转向连晓然,那目光中是连晓然熟悉的坚定、与不可逆转。
不行!
连晓然几乎要脱口而出了。
明明我们约定好了的,要一起下棋啊?
你这是逃避吗?容清?!
“……”而望着顾容清明澈的眼睛,连晓然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因为那双眼睛,太过平静。
连晓然逐渐按下了心中的浮躁不安与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他的心情也慢慢平复下来。
——不,容清不是这样的人,从一开始他就明白的。
“晓然,你看过这一段时间我的棋谱吧?”顾容清淡淡一笑:“那根本就不是作为一个职业棋手所应该下的棋。”
连晓然张了张口,没有出声。
——那样的棋,他即便无法出声指责,也无法做出赞同,他绝不会去欺骗友人,更别提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了。
——这才是对顾容清的尊重。
“现在的我下出的棋,对我,对围棋,都是一个极大的侮辱。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的话,我怕我这辈子都没法执起棋子,更别提和你并肩。”
“……”
“LG杯第二局下完后,柳文闵九段问我我手中的到底是什么、我下的到底是怎样的棋、对于我来说,围棋除了热爱之外的意义又是什么,我无法回答。”
“难道不能在棋盘上找吗?”连晓然颤声道。
——你就一定,要离开吗?
“试过了呢……晓然,这半年多以来我一直在追寻,但我心中有个声音隐隐约约的告诉我,我要的答案,或许是超越了胜负、超越了棋局的东西,我想去弄明白,属于我的棋是什么。晓然,对于你来说,围棋是什么呢?”
围棋是什么呢?
这句话,很多人问过他。
“是生命。”他斩钉截铁的给出了答案。
顾容清轻轻一笑,目光悠远:“生命啊……每个人的棋中都承载着某些东西,这些东西,也许是贯通的吧?而我的棋,承载的又是什么呢?晓然,这个答案,我无法在棋盘上寻找了。但是。”顾容清定定看向连晓然:“你可以。”
“……”
“能将围棋视作生命的,即便在棋手里,也不多见。于我而言,围棋是极其重要的部分,但并非是全部的生命。其实,晓然,我一直很羡慕你,你在这条路上笔直行走却从未迷茫,这一点,我们没有任何人及得上你。即便失败,你也能摆脱阴影,重新再站起来。”
“我……”
“晓然,为什么我爱着围棋,为什么我要下棋,到底棋里的什么东西吸引着我,我想弄明白。我最想追求的,似乎,并非是胜负呢。”
顾容清走到石桌前,看着棋盘,蓦地回首向他一笑:“我想明白这些事情啊,晓然。”
“……”连晓然吸了口气,坐到了顾容清对面,他抬头,眉宇习惯性的蹙起:“容清,这些问题,我一个也没办法回答你。我只知道,对我来说,将每一手棋下到最为恰当的位置,每一局棋都能下到自己满意的程度,这就是我的追求。以这些为基础,我才能追求的更远,追求你口里所说的围棋承载的东西,追求棋道。我的棋,脱离不了胜负,而你的棋却是要寻求胜负之外的东西,所以我无法回答你。”顿了一顿,连晓然继续说道:“容清,你还记得我们之间的那份约定么?”
“记得,这份约定,我绝不会忘。”
顾容清平淡而又固执的一字一句的说着。
连晓然突然如释重负。
“我明白了。”连晓然笑了起来:“你这绝不是逃避啊!容清,你去吧,既然你在棋盘上已经找不到前进的方向,就去外面找吧。”
“其实这也算是逃避呢。”顾容清看向天空,一碧如洗,“……也许换个环境缓缓会好一些吧……我真的是这样想的哟。只不过,加了一堆冠冕堂皇的语句而已。”
连晓然嗤笑一声,并不看顾容清。
良久,他才出声。
“会回来的吧?”
“会。”顾容清不假思索的回应了。想了想,他罕见的露出了顽皮的笑容:“即便棋院把我开除,我也会作为业余棋手来到你面前,和你下棋,公开制的比赛,不多,但也不少。”
“……连这些也考虑好了吗?真不愧是容清。”连晓然转眸望向顾容清,“好,我等着你。顾容清,你爱围棋不亚于我。所以,你会找到的。我在棋盘前等你回来!”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人击掌,相视一笑。
天光撒满了整张棋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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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容清的停职异常的顺利。
或许是因为连晓然请艾思远帮忙,执拗的桂南辛在和艾思远的谈话中终于不再反对;或许是因为棋院的院长原本也是棋手,明白顾容清的心情;或许是因为顾容清借着自己的生日向父母提出要离开,心存愧疚的父母答应了他的请求。
手续,最终办妥。
“你知道思远跟我说了什么吗?”离去之前,桂南辛对连晓然说道:“他只说了一句话,他说,‘你想让容清变成我这样么?’”
连晓然呐呐说不出话来。
“你是他的学生,不要让他失望。容清那孩子,倔起来九头牛也拉不回。可以的话,你让他,早点回来吧。”好像苍老了许多岁一样,桂南辛步履蹒跚的离开了。
他把这件事告诉了顾容清,顾容清愧疚的道:“我对不起老师。”
……他,又何尝对得起自己的老师呢?
连晓然心中抽痛。
一次又一次,让自己的老师勾起心伤。
“与你无关。”知道了连晓然莫名低沉情绪来由的艾思远先是失笑,而后淡然:“我想看看,如果我当年和容清选择一样……如果当年我没有那么胆怯,是不是,就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我帮容清,为的其实是我自己而已。”
……
顾容清离开的日子,恰巧是他二十二岁的生日。
拒绝了所有人相送,也没有告诉别人他要去哪里,他一个人径自坐上了前往目的地的火车。
连晓然那一天在棋院里训练。
除了他,艾老师,桂老师,某些记者和棋院领导,以及部分棋手,没有人知道顾容清停职的真正原因。
顾容清对外假托的原因是因为身体疾病,需要静养,所以停职,包括和顾容清连晓然要好的陈砚鸣高雪宋尘宋春化李维等人,都以为是这个原因。消息来得突然,几个人有些迷惑。但是不管是发短信询问顾容清还是直接问连晓然,一个询问短信石沉大海,一个蚌壳嘴怎么也敲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