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庭玉抬手回礼,萧子桤见两人似早有约定,心中一动,道:“原来你早有想法,将我卖了。”路子清好笑道:“若是将你卖了,自当我收钱,只是这次暮颜楼分文不取,又让你称心如意,反不是便宜了你么?”
萧子桤脸上一红,嗔道:“什么叫让我称心如意,我是想要你陪,不是他。”路子清为难的看向方庭玉,方庭玉轻“啧”了一声,道:“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微微一叹,拱手作辞道:“即如此,我就不打扰了。”说着,便要离开。
萧子桤见了,忙一声“你”喝停,果然方庭玉闻言止步,路子清笑意盈盈的看着他。萧子桤自知定力不够,上了两人的当,心中虽是窃喜,却又拉不下面子,哼了一声,转头不理两人。路子清见状,只是微微一笑,一拱手,对方庭玉道:“军师,子桤的性子怕是谁人劝也劝不动,子清就不自取其辱了,军师,今夜请替我好好安抚他,就说暮颜楼日后还需要他多多照看。”说着,不待萧子桤出声,转身走下了四方亭。
行了两步,他又停下身,转头见方庭玉已经走到了萧子桤身侧,他微微一笑,又朗声道:“军师,子桤,你之画舫‘知音识意’我已叫人收拾妥当,今晚夜了,军师不如留宿在此吧。”说完,不顾两人浑身一僵,已是浅笑着离开了。
第88章
别家人月两团圆,唯有自己,邀月同饮,对影成三人。路子清仍旧点着烛火,等待来人。
西月已过中庭,路子清站在阁楼上眺望,见院落中早已不见了萧子桤,方庭玉两人身影,虽然明了他两人虽是相交不久,但是情深义重。萧子桤断然不是随便之人,方庭玉亦是受理君子,自己就是为两人准备了洞房花烛,这两人也仍会以礼相待。
心知肚明,仍不免妒忌,毕竟自己是独自一人。
夜色深沉,按照惯例,宫中晚宴只需要上官邢一人前去,宴至戌时便该结束,就算陪同家人赏月,到了子时也该就寝了。自己如今已经等到将近寅时,仍不见来人。路子清心神更见沉重。
与上官云峰相识至今,对他可谓了解甚久。他知晓因自己之故,上官云峰父子两人的关系一直紧张,又因上官云清之故,上官云峰对父母也曾是颇有怨言。但是在他心中,母亲仍旧重过所有。
自两人相识以来,仅有四年前那一次中秋,上官云峰在自己所在逗留一夜,其余但凡他家中有宴,上官云峰从不曾缺席。他对云曦,云逸两姐弟的宠爱,更是显而易见。
明知如此,那一日却是自己提出这个必输的邀约,如今想来,太过不智了。只是想到上官邢那一脸急于确认自己身份,但是面对外人,又不敢贸然出声的畏缩模样,便是怒火炙烧,难以排解。又兼念及多少个中秋,自己母亲只能独自望月,暗自垂泪,时至病发,癫狂姿态,不复以往贤惠淑德,全赖上官一家所赐,心中更是不忿。
因爱过,所以有所期待。因恨过,所以更加怨怼。因此向上官云峰提出要求,是为了向上官邢报复,也是心底多年来,仍存有的一丝期待。然而今日终究是要落空。
路子清长叹一声,起身吹灭了蜡烛,准备就寝。
正当此时,长安轻叩门扉,路子清眼神一凛,起身询问道:“何事?”长安低声道:“公子,上官府来人。”路子清闻言,喜上眉梢,道了声“稍等”,重新点亮烛火,一番打点,才推门而出。
长安见状,微微一怔,随后也不敢多言,前方带路。
来到前厅,之前狼藉已经收拾妥当,孙吾老守在一旁,路子清看去,只见上官府总管站在厅堂之内,身后跟了两名小厮。路子清顿时大失所望,眼神微微一冷,走上前,道:“这般晚了,还要总管跑一趟,真是子清之过。”
上官总管见状,忙拱手道:“公子多礼,我奉老爷之命,奉上中秋薄礼一份。”两名小厮将食盒放下,上官总管又道:“礼已送到,我家老爷说,希望有幸可以邀公子一同做客。”
路子清“唔”了一声,走到桌旁,打开食盒,见内中八样精美点心,随同月饼。虽是薄礼,并不名贵,路子清捻起了一颗米果放入口中,盘旋于口内的香甜是曾经品尝过的美味,也是自己儿时喜爱的小食。
记忆虽已模糊,但仍有留存,中秋佳节曾同母亲,上官邢三人在院落秋千下,同赏明月,同品茶点,那时口中的味道,与此时所尝别无二致。路子清鼻头微酸,放下手,道:“上官大人的心意,子清体会到了。还望管家回报大人,说子清多谢了。”
上官管家回礼道:“公子多礼了。”
路子清微微点头,忍不住问道:“不知现在上官公子他……”上官总管好似知道他会有此一问,回道:“今夜月轮明朗,大人心情舒畅,夫人亦踏出斋堂,共享天伦之乐。大公子自然陪随在旁,我离开时,夫人已经疲累,回房休息了。但是大人兴致仍高,正和公子,小姐一同赏月。”
路子清虽有所意料,但听到之时,心中仍是免不了愤恨,垂下眼睫,面上不见喜色,淡淡道:“即如此,子清恭祝上官大人,公子,以及小姐,中秋快乐,人月两团圆。”说完,已是疏离之感渐生,眼神渐冷。
官家见状,对他高傲之态甚为不满,但念及路子清救过云曦,又与云逸样貌相似,隐忍道:“公子,我家公子尚有一礼,托我带给公子。”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副画卷,交到路子清手中,随画卷尚有一封信,同样交予路子清。
路子清展开画轴,正是那日他所求之画,想起上官云峰描述高岭之花的言辞,以及今日的失约,竟是心头一痛,忍不住失笑出声。
管家见状,心中更是不满,一声告辞,便带了人离去。
路子清将画卷收起,展信阅读,信上所言,是一番相思之意,意在本应应约前来,却是诸事缠身,云峰不愿做不孝不义之人,所以两厢权衡,只得另子清空待明月。
信中所道,是一番赔罪之意,虽不能亲身前来,心却如明月一般,永照长空,常伴君侧。亦如那玉佩一般,随身而行,贴心而留。愿他日再得聚首,得明月相伴,日日皆是中秋,夜夜皆是七夕。
路子清看罢,心头暗讽不已。既不能来,何必解释。冷冷一哼,看也不看那食盒一眼,提起画轴转身回搂。孙吾老在后面看着,从不曾见他如此气愤,心下一凛,忙收起了食盒,不敢多言。
路子清一路走回楼内,将画卷收入书房,心一横,便欲撕碎信笺。双手交叠,十指捻在纸端,心念一动,手下力道未放,却是心头一软,又松了手,将信笺辗平,却又耐不住心头火起,又重新折皱。来回几次,仍是下不了狠心撕碎,耳闻门外脚步声,是长安走近又走远,路子清盯着手中纸笺,终是双眼一闭,重重一叹。
重新将信笺折好,随画轴收起,路子清转身回房。
打开房门,便见桌上放着一个四方锦盒。路子清微微怔愣,走近观看,见锦盒下方放着一张信笺,明黄绢纸,上绣龙纹,一看便知出自何处。
本是心神气愤,满心不悦,但看到这张信笺,却又是心头一热,满心感动。本想着那人今夜宴请群臣,定是劳累异常,加上今日不比往年,诸位藩王也一同在列,野心者莅临其中,定要费尽一番心神,想不到对方仍旧挂念自己,难掩嘴角上扬。
轻轻坐下,眼见锦盒有三层,路子清不急着看信,反而打开锦盒。
第一层摆放着四色糕点,最中间是半块月饼。路子清心中奇怪,却仍旧拿下第一层,打开第二层。
第二层中放着一只碗,掀开盖子,便闻见扑鼻的药味,虽不至难闻,但也是让路子清眉头一皱。急忙将药碗放在一旁,从新盖上,才又打开第三层,见里面是一封素白信笺。
路子清转眼看向桌上信笺,不解其意,伸手拆开桌上信笺,见是慕容昊轩亲笔书写,心中更是欢喜,细细拜读。
读完一遍,已是眼眶湿润,有些迫不及待的打开锦盒内中的信,原来那封竟是柳思霁所写的平安信,只是寥寥数语,却是让路子清心安不已。
再看慕容昊轩的信,大意上讲,今日中秋,虽不便相见,但是心仍牵挂,同赏一轮月,同食团圆饼。所呈半块饼,正是慕容昊轩之前分食,另一半他吃了,这一半送来给路子清,其中心意,不言而喻。信中又注明,他知路子清这几日受了惊吓,不能前来安慰,深感不安,知他为诸事操心,唯今之计,只能送上安心药膳,嘱他定要食用,莫辜负自己一番心意。并附上调理药方,嘱咐他日夜煎服,希望下次见面之时,他身体可有起色。
药膳味苦,除了月饼,四色糕点是为他准备祛除口中苦涩,设想之周到,让路子清也自叹不如。心中感动,更是不忍拂他心意,饮下药膳,口中一片苦涩,心中却是一味甘甜,拿起月饼,轻轻咬了一口,入口香甜之感,叫人心安。
转眼又看向柳思霁的信,他知道慕容昊轩向来对柳思霁抱有敌意,无论是因为他之身份,还是因为他与自己结拜之事,慕容昊轩对自己有执着,所以对柳思霁有敌意。每每想起,虽觉好笑,却又心中甜蜜。如今那人心中分明存有芥蒂,却仍愿为柳思霁捎来平安信,为让自己安心,此举确实叫人感动。
路子清萦怀于心,将锦盒恢复原样,怀揣慕容昊轩的信笺,躺在床上,心情起伏不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一时思及上官云峰在家人与自己之间,选择了前者。一时又自问,他日慕容昊轩在国家与自己之间,是否会断然抛却后者。
虽然感动于他时时刻刻的惦念,但仍旧感伤于自己于他非是生命最重。
只是,他虽想了各种可能,却不曾想过,今日他让上官云峰在两者之间做出选择,但是日后,他是否忍心让慕容昊轩在国家与自己之间做出选择。今日他对上官云峰之约耿耿于怀,对慕容昊轩之礼却是不曾抱有幻想。两厢情谊比较,孰轻孰重,已是难以估量。
路子清难掩惆怅,不安入梦,天边明月亦照不清他心中所思何人。
第89章
华阳王慕容昊缘,青王慕容昊旭,长垣王慕容昊诚以及郕王柳承恩,四人入京多日,除了初时寒暄,不曾聚首。中秋一夜,宫廷相聚,说起几年见闻,谈到京城,首推暮颜楼。柳承恩素来自命风流,谈及暮颜楼,更是对路子清心驰神往。几人约定,不日定当上暮颜楼,一睹风采,领略这京城不可不赏之风光。
八月十六,月色仍圆。柳承恩送出拜帖,与其他三人相约在暮颜楼。路子清收到拜帖,心思一动,命暮颜楼晚间暂不接客,全楼上下静待王爷大驾光临。
到了戌时,门外来报,四顶软轿停于暮颜楼门外。路子清微微颔首,袖袍轻挥,暮颜楼中顿时乐声骤起,众位公子站成两列,路子清守于尽头,四周清香飘渺,烟雾笼罩,真真好似人间仙境一般。
门外柳承恩等四人步至廊下,便听闻仙乐飘飘,皆是脚步一顿,惊喜不一。
柳承恩自认阅美无数,更誓称要赏尽天下美人美景,当年慕容昊轩继位之时,他曾入京,却不曾见到路子清,一直以为憾事。今日前来,听得仙乐,已是心痒难耐,迫不及待的想要见识一下暮颜楼。
与其他三人一抱拳,道了声“失礼”,当先迈步跨入暮颜楼。
仙雾渺渺之处,两列公子如同踩云踏雾,身影虚无。他们一个个生的面红齿白,俊美雅致,默然站立,姿态气势各自不一,好似仙家一般。抬眼看去,烟雾朦胧之中,队列尽头,竟是一袭白色长衫,墨莲为缀,不见繁杂服侍,淡雅朴素,纤细身姿,玉颈之上,清俊面容,不施粉黛,犹叫六宫尽失颜色,踏雾而来,更似出尘仙家,自有一股绝尘气息,叫人向往,又不敢亵渎。
非是凡人之姿,亦是天人之神,远观早已心动,近看更见神韵。
柳承恩心中描绘再美之人,也不过凡俗之物,但此刻见面,好似身临仙境,眼观亦是仙人,一时间目瞪口呆。
路子清亦不曾见过四位王爷,但凭借消息,又观此人首当其冲,手执羽扇,气韵儒雅,便知晓他是郕王,素称风流雅士,常言君子爱美,有美相伴,人生最乐。虽是风流倜傥,阅美无数,但为人仍是君子之风,与美人相处亦是磊落坦荡,颇负盛名。
柳承恩看得出神,另外三人跟着踏入。
当先一人也是一身白色华服,头上挽了个时兴的发髻,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带了三分邪气,也是三分笑意。在他一侧,高大男子一身玄衣,面堂端正,浑身正气凛然,端看六分王者霸气,四分江湖义气。那白色华服的男子手摇折扇,轻声一笑,对随行两人说道:“我就说,郕王心急了。”另一边玄衣男子低应一声,并无其他表示,可见为人严谨,不善说笑。
路子清瞧在眼里,心中有数。那白衣男子想来便是华阳王慕容昊缘。为人和善,也很低调,看似无害,更是当年出兵勤王的功臣。听他一言说笑,看他谈笑风生,此人感觉不差,举手投足,尽显大气,叫人欣喜,更有意亲近。那沉默高大的黑衣男子该是在边关封地,手握一丝兵权的青王慕容昊旭。早知此人为人正派,多年军旅生活,不近女色,对风花雪月更是不屑一顾。他肯来暮颜楼,想必是周全众位兄弟的面子,非是自愿,从他面色看来,也是对暮颜楼颇有说辞,心下不喜。
跟在这两人身侧尚有一名华服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光景,脸上仍不脱稚气,一入暮颜楼,便睁着一双大眼,四下观望,满是好奇。一看便知是长垣王慕容昊诚。
路子清在心中对四人各有评价之后,举步走下台,来到四人面前,微微一福,说道:“今日暮颜楼有幸迎来四位王爷莅临,实乃蓬荜生辉,众人三生之幸。”接着,又是一一行礼,叫出各人名号。
柳承恩近处观他行为大方,举止得体,一双眼笑意盈盈,忙伸手相扶,随后说道:“我早已听闻暮颜楼,一暮一颜,朝朝暮暮尽不同,入楼如出世,此中无王孙。公子又何须多礼。”路子清微微一笑,不在坚持,转过身仍旧向其余三人行了大礼。
对他一一叫出众人封号,慕容昊诚心中讶异,不由问道:“你知道我们都是什么人?”路子清笑道:“几位王爷威名远播,不难猜测。”慕容昊缘亦点头道:“更何况,楼主早已与我有过一面之缘。”
路子清微微挑眉,柳承恩也听得兴趣,转头问道:“哦?是什么时候?怎么不曾听华阳王说起过。”慕容昊缘微微一笑,不回答柳承恩,反而转头问慕容昊旭,道:“青王素来不喜这等声色场所,但是暮颜楼楼主却是不同旁人。”
慕容昊旭闻言,侧目打量路子清,疑问一声,道:“哦?有何特别?”
慕容昊缘笑道:“昔日叛逆慕容昊贤为了楼主,远离三宫,楼主之特别可见一斑。”慕容昊贤之事虽是人尽皆知,但他毕竟是叛逆臣子,如今忽然听到他的名字,慕容昊旭眉头一皱,早知道慕容昊贤脾气粗暴,刚愎自用,更是狼子野心,不忠不孝,听他与路子清有所勾结,心中更是不喜,看向路子清的眼神亦是带了鄙夷。
慕容昊缘接着道:“只可惜楼主心不在此,听闻当日亦是楼主,冒险出京,暗中通知莫紫霄将军,才让我苍朝今日得此明主。”
莫紫霄护驾有功,天下皆知。但是知晓背后路子清牵扯其中的人,少之又少。慕容昊轩身旁,贤良如上官邢者,不知此事。路子清身旁,亲近如萧子桤者,亦不知此事。唯有暗影中少数人知晓。此刻被慕容昊缘说出,众人皆是一惊,惊异目光直直射向路子清。
路子清微微一笑,道:“华阳王真会说笑,世人皆知,莫紫霄将军带兵入京,乃是奉了皇上密旨,之后更有华阳王里应外合,才能成功揭穿二殿下的阴谋。所以讲,洞察先天是先皇,有功之人是莫将军同王爷,与子清何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