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梦乔揽着他,声音依然很轻柔的问,“为什么?为什么——不等我一会儿呢。那样我就可以拦住你,是不是?有解药吗?”
离陌轻轻的摇摇头,苏梦乔很去想吻他,却被离陌的手指轻飘飘的抵住,“有毒。”
苏梦乔还是选择轻轻的告诉离陌,“隔心,我爱你”。
离陌的口中鲜血向外涌着,有些含糊的回答,“我也是”,然后他强撑着力气,用指尖触向苏梦乔的脸,费力的说道,“但是,如果……没有我,你可以更好……那,下辈子,还是不要再见了……”说完离陌就失去了再次睁开眼睛的力气。
苏梦乔吻向他的手指,“傻瓜,没有你,我要下辈子干什么。”然后苏梦乔就展开了和离陌的对话,没有歇斯底里,更没有鬼哭狼嚎,当然也没有回答。
就是柔柔的说着十年的相思,苏梦乔每叫一遍隔心,眼睛里似乎都要滴出水来,眼泪在他的脸上滑过湿漉漉的痕迹,两个人一生一死,却是极美的画面。
杏色的衣袂被秋风卷起,那一刻的苏梦乔,憔悴了一辈子的孤独。
第三十二章:归去来兮
其实要这天下有什么用的,苏梦乔当时造反的直接动力,就是离陌。
可是等他得到了江山的之后,却只剩下离陌的尸体。
衾寒枕空乘隙风,盼魂入梦伴无灯。恍然依稀旧时影,鸡人数唱日已东。
孤枕无眠,连最后的希望都没有了。
苏梦乔那天仿佛真要流尽了眼泪,抱着离陌,直到下一个天明。
然后苏梦乔命人用冰棺敛了离陌,然后一边忙着该忙的事情,一边开始给自己修陵寝,要求只有一个,要快。
不用华丽,不用宏大,只要尽快子支并没有拦他——因为这也是当皇帝所必须的。
苏梦乔的国号就叫宁,寓意是天下清宁。
苏梦乔作为一个马上天子,当然对这一点感触极深。
苏梦乔很快收拾好了残局,然后便是例行公事的封赏。苏梦乔厚葬了齐修,但是没有追授他任何职衔。
因为苏梦乔觉得,齐修应该不要,也不需要。
然后子支基本上等同于当年萧隐的地位,姚未还是在带着兵,其他的论功行赏,该怎样就怎么样。
前期的官员尽量做到废物利用,苏梦乔的陵寝,或者说叫“坟坑”,在第二年初初具规模。
苏梦乔随即就命人把离陌放进去,这件事无疑引起了轩然大波,连一向淡定的子支,也没有坐住。
众文臣一致推举宰相去向皇帝劝谏,苏梦乔收到了一堆拦他的折子,不过他怎么可能会为之所动。
而子支求见的时候,苏梦乔正在传说是他母亲呆过的地方,看着梅花,写着小句儿。
果然红梅妖娆如血,不可方物。
苏梦乔摸了摸自己的半片血玉,那一半还在离陌的怀里放着。苏梦乔对自己的母亲只有遐想,没有印象,只是模糊的听闻那也是绝色美人。
苏梦乔拦了要行礼的子支,“我知道大人欲言何事。但是,我,这次可不可以不听劝?”
苏梦乔不喜欢“朕”这个自称,所以一直在私下用着我,子支被噎了一下,也算是和气的开始说道理。
苏梦乔完全不予置评,“善卷先生一向睿智明理,怎么现在一定要和……和死人争抢?”
子支告罪,又开始说些根基不稳的形势。
苏梦乔却只是摇头,“先生可知道我因何而反?”
子支回答说,“杀父之仇,夺爱之恨,这您是说过的。”
苏梦乔点头道,“差不多,但也不能这么说。说实话,我只是为了隔心一个人。”
子支略带不解,“莫非,您真是一怒只是为红颜?”
苏梦乔不假思索,“正是如此,那又怎样。我只是认为,既然他是皇帝可以抢走隔心,那么我只要和他一样,隔心就会回来。”
子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这次对话,“陛下,可要三思……”
苏梦乔眨眨眼,“但是隔心死了。既然他人都没了,你们给我留个念想行么?你们有没有想过,隔心如果还在呢,那样,我又会如何?”
子支倒吸一口气,也是,若那男人真的活着,当今圣上指不定要干出什么事儿来呢。
苏梦乔叹道,“他也是不想让我为难吧。善卷先生,规矩章法,到底有多重要——何至于这般无情。先生不必多言,我意已决,无可更改。您还是回去的好。”
子支眼前的帝王,落寞孤独,甚至委屈的像个孩子一样。
他不应该如此任性,但是就是找不出理由反驳他的痴情。
子支似乎一时间就理解了他的心迹,表示他对这一行为的支持后告退。
苏梦乔对着子支背影道,“谢过先生,”然后又摇摇头,“可惜先生没有爱过,不懂情啊。”
子支被这一句话伤得体无完肤,回府后陷入失眠,第二天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为苏梦乔据理力争。
苏梦乔在离陌的棺材里撒满了新开的杏花,给自己留好未来的入口之后,苏梦乔便开始在陵园那里栽杏树。
四境之内全部平整之后,边防也安生。
萧宁不会找他麻烦,北狄仍心存畏惧,天下一片太平。
之后子支给苏梦乔写了一首词。
破阵子
山河将归一姓,金瓯指日固宁。常恐家田生荆杞,多忧地久无人耕,犹闻捣衣声。阡陌何复旧界,邻里再问字名。一纪戎马逐利禄,愧见郊野白骨茔,惟愿锡山平。
苏梦乔看完后抄了一遍,然后烧了自己的眷稿,说是给那些为了天下清宁而死的人。
姚未知道后莞尔一笑,“可是,有些人不识字啊。”
苏梦乔在宫里面的活动范围很小,是在无意中见到了一个亭子,很残破的亭子,没有名字。
柱子上却有一副联,那内容再熟悉不过。
怀珠怀翠更怀瑾,隔山隔水莫隔心。
苏梦乔问一位年老的宫人关于亭子的事,宫人回答说起初离陌刚进宫时,常来这里,因此换了这副对联。后来他来这里的次数就渐渐变少,亭子也随之而趋于荒废。
苏梦乔低头看到了一团沾了灰的纸,好奇的打开之后见到上面熟悉的笔体,一时间苏梦乔的心又皱了起来。
离陌依然写着纤细的诗词,依然软绵绵的思念着一个人。
依然在记忆里,封存着他们的每一天。
曾记昔时伴游原,柳含烟,舞翩跹。杏粉腮红,春色正无边。是日乐事不知尽,水绵绵,草连天。朱户重锁明月黯,流黄残,懒妆奁。依稀容颜,此生应难见。戏语一句成谶言,旧人面,错流年。
纸张很褶皱,字迹也断断续续的不甚清晰,只是每一笔每一划,似乎都带着深深的追忆,往昔的甜蜜。
苏梦乔小心翼翼的掸去灰尘,将那张纸收了起来,就像在讲一个迟到了很久的故事。
皇帝是天底下最无聊的职业,没有之一。
鳏夫苏梦乔的日子更是枯燥无聊,因为苏梦乔没有后宫——因此甚至没有了男人最基本的乐趣。
冷清落寞又能如何,苏梦乔只好去做一个工作狂,填补着自己的虚空,渐渐长成的孩子,懂什么也没能明白苏梦乔的内心。
女儿嫁了,儿子娶了,生死有命。
日复一日的生活又过了十年,苏梦乔在冬季去林间狩猎,座骑自然不再是墨商,而是又换了近乎一样的花色的良驹。
苏梦乔在一处冰面上连人带马堕入水中,恍然间的场景,又是死过一次。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苏梦乔再次睁开粘重的双眼,是在一股浓浓的消毒水的刺激中。雪白的一切说明这里是病房,床边的父母很是激动,医生也随后赶来。
一股脑的检查做下去,苏梦乔没有问题,很快就可以出院。
从别的人口中苏梦乔知道自己被从泥石流中救了出来,足足昏迷了二十多天。
苏梦乔告诉所有人“我很好”,然后收拾一番就出了院。
又在家里歇了几天,苏梦乔回到了学校。
镜子里的苏梦乔还是和原来一模一样,可是但凡见他的人都说他变了。
尤其令人咋舌的是苏梦乔身边再也没有出现过一个女生。
一切都是那么真实,一切却又那么虚幻,如果不是因为苏梦乔继续开始不断的梦见离陌,那一切仿佛就真的从未存在过。
苏梦乔又很快的适应了现代的生活方式,期末考试后又在迷离中度过了一个暑假。
开学后的苏梦乔就要升大四了,自然是学校里面的“老人儿”。
况且他一向参与学校活动比较多,这次也理所当然的被指派去车站迎新。
金秋九月,苏梦乔在火车站扶着学校的宣传牌,歪着脑袋等待新生,而远处的出站口立定着一个少年,拉着行李箱,浅浅的笑着,目光坚定的正向他走来。
苏梦乔在喧闹中被轻细的脚步声唤回神志,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人的模样,一点一点的向自己靠近,一点点点的唤起过往。
推掉身前的牌子,不能自已的张开双臂,少年也丢下拉杆,接住了这个久违的拥抱,熟悉的声音凑到耳边响起,轻轻地渡去积攒太久的思念和少年的名字,“这一次,我叫乔隔心,真的叫隔心。”
人来人往,缘起缘灭,有些纠缠就算注定要生生世世,然而,那又何妨。
一年徒三季,别时亦逢时。蹉跎九月有何惜?唯愿与君遇。
——正文完——
番外:我们都是有故事的人
出来混的,谁还没有个想当年的故事?
整合一下,一块说说拉倒了,大家都有的想当年,抓重点的给讲讲。
(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比如说萧隐。
这人其实就是个正面励志的典例。
萧隐是个孤儿,是被一个老和尚抚养大的,因为他喜欢看书远远大于念佛,而且天资聪颖,堪称过目不忘,老和尚便留了他的头发,教他读书写字,学圣贤文章。
萧隐的表现更是十分合格,勤奋好学,一点就透,又有目不窥园,焚膏继晷的优秀习惯,想不成功都难。
萧隐的名、字都是老和尚拟的。萧隐,字藏海,都是在教他低调隐逸。
而实际上萧隐的确也做到了这一点,最后“大隐隐于朝堂之上”,官居一品右相。
萧隐去赶考的时候,老和尚并不多言,只送了他一句话,“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只是寺里的伙食不够规律,导致了萧隐的胃部功能有点早衰。
接受完教诲的萧隐开始踏上了漫漫赶考之路。
由于没有太多盘缠——小破寺香火钱很少,所以萧隐没有请得了书僮。
不过,反正他拿的东西也不多,过目不忘的他,几乎没带什么书。
然而天道酬勤,萧隐一直考的很好,终于到了最后一哆嗦的时候。
那时候的萧隐实在是身无分文,于是便踏进了当时最有名的烟花巷陌,他的理论就是——卖字卖画什么的都可以——只要不是去卖身。
其实卖身的条件也不是不可以——毕竟萧隐长的倒是清秀温婉文质彬彬。
最后萧隐决定去出卖脑细胞,萧隐对每一个老鸨都这么说,“我给你的女娘写个小曲儿,你让她唱这个,用这个招待客人,肯定多赚。”
多数人不屑一顾,淫词艳曲,陈词滥调,多如牛毛,怎么会看上这个寒酸小子的文笔。
只有一家妓馆例外,金字的招牌两个大字,“极乐”,老鸨长得就是脱俗模样,名字也雅。
大家都知道是啥,作者不必赘述。
见到萧隐的自我推销,贺寻二话不说就答应了,然后萧隐就在极乐的掌柜旁边,写了名噪一时的《一一》。
“一怀风抹一线绿,
一叶莲动一尾鱼。
一川草隐一春雨,
一堤柳飞一城絮。
一滴灯敲一颗棋,
一弦音破一折戏。
一帕泪湿一段忆,
一生我等一世你。”
那曲子就叫《一一》,写的清丽宛转,而又琅琅上口,再配上秀色可餐的女子,绝了。
因此一时间竞相传唱,萧隐也就在风尘红灯区得了一个雅号,叫“一一状元”。
其实这也是讨个吉利,萧隐没有拒绝。贺寻给了萧隐极为丰厚的报酬,两个人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
后来萧隐在来京的第一个冬天,捡到了一个孩子,长于佛门的萧隐慈悲为怀,并不会见死不救。
白色的斗篷上是红色的梅朵,远处火光冲天,萧隐当时并不知道那是皇宫一角。
萧隐托了奶妈照顾这个孩子,然后给他起了个名字叫萧琦璠。
第二年萧隐应考,那字体使他沾了光,最后皇帝面见他时,指明一物,让他作诗。
萧隐看着那把画了山水的扇子,张口就是四行——“清波半勺暮云烧,金乌一丸秦淮浇。廿四箫声倾明月,楫摇姑苏梦渡桥。
”
皇帝对这种人才相当满意,当即赏了个正四品的位子,然后有了自己宅院的萧隐接回了孩子,却意外的在街头遇见被人丢弃的男娼樊叶云。
被抛弃的可怜人将死,哀求萧隐赎出来他的妹妹,然后萧隐就买来了不算贵的樊桃云,搁到家里摆着。
萧隐长于佛门,清心寡欲的让人家姑娘守着活寡,似乎也不是很地道。
后来萧隐隐约觉察了孩子的身世,这孩子要走武举,萧隐努力压抑他的升迁,也是为了他好。
后来樊桃云不过脑子接过太子的毒药,萧隐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
萧隐临死的时候把孩子的身世托付给贺寻,也知道了儿子的情史,知道这是人中龙凤,但还是要劝他不能鲁莽。
热血少年好啊,可是不能犯傻。
萧隐自己没有喜欢过人,没有发言权,但是不代表他不能理解,最后萧隐去世在相位之上,半百有余的年纪。
后来知道真相樊桃云自杀了,苏梦乔起事成了新君,萧宁在西戎如鱼得水的施展才华等等,不过这些萧隐都看不到了。
他一直觉得老和尚送他的那句话太贴切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二)谁人不曾少年狂
故事大家都有,比如梅笑白和贺寻。
这两个人,或者说他们根本就不是人。
古代人常说“梅妻鹤子”,但是在他们两个,身上性别给互换了一下。
简而言之,贺寻是母的,梅笑白是雄的——好奇怪的称呼,没办法,谁让贺寻是仙鹤而梅笑白是梅花?不过为了便于称呼,我们还是叫“这两个人”的好。
两个人认识的很早,以至于都记不清了。
贺寻的人形一开始是乖乖巧巧的女儿身,梅笑白则是翩翩公子,具体点就是长得和萧琦璠一样。
两个人在同一座山上呆了千八百年不止,却似乎还是没认清彼此。
贺寻眼里的梅笑白,其实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修行很高,却一直没有去位列仙班的打算。
梅笑白,字胜雪,贺寻本来没有字,梅胜雪有心无意的叫过她“翩跹”。
而且梅笑白本体是梅花不假,一株红梅,但他却极其不喜欢雪和白色的梅花,甚至是很厌恶,画了很美的画,却写着略带刻薄的诗句冷嘲热讽。
稀奇啊,颠覆着人们观念里所有的配对,但是问题的关键是,贺寻还是喜欢他,连带着喜欢他那一瓣很奇怪的血玉,一朵梅花可以分作两片。
梅笑白常常衔着酒杯对着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微笑,偶尔会强调一下,“我酿的酒,叫‘亡心’。这名字很好听。”
而梅笑白眼里的贺寻,其实类似与花鸟虫鱼——与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