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一柏复杂地笑笑:“哥,我来看看你。”
陆繁穿着训练用的迷彩,手里捏着帽子,半天才道:“嗯。”
两人在盘山公路上走了很久,都无话可说。
陆繁道:“考到哪个学校了?”
陆一柏道:“还没考呢,下个月,我留了一级。”
陆繁道:“好好复习。”
陆一柏:“我知道。”
又是无话地走了很久,陆一柏突然停下来,陆繁抬眼看他。
陆一柏嘴边挂着嘲讽的笑:“陆繁,你真能放得下?”
陆繁比他高很多,低头看他:“怎么会放不下?”
陆一柏低头深吸一口气,猛地挥起一拳打在陆繁脸上,因为是在路边,陆繁被他推得一个踉跄,摔在公路下的树林里,陆一柏随后跳下来,还没站稳,陆繁突然揪着他的领子,把他甩在地上。
落叶被弄得四处乱飞,两人狠狠地打了一架,力竭地看着对方。
陆繁的脸终于冷下来,侧首看向别的地方,道:“别再来了。”
陆一柏定定地看了片刻,嗤笑一声,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决绝地翻上公路。
陆繁慢慢合上眼,眼底的漠然和绝望渐渐被掩下。
一声巨响,陆繁睁开眼,不可置信地转头,堪堪看见飞驰而过的车尾。
陆一柏被撞得飞出去十几米,倒在路边,嘴里哗哗地冒血。
呼吸没了,陆繁冰凉的手指放在他的侧颈,脉搏也没了。
他抱起陆一柏朝营地里跑,跑了很久,不支跪倒。
缓过来后,眸子里蔓延上一层诡异的冷静,他用手挖了一个土坑,捡去落叶,把陆一柏放进去,然后眼前一片昏黑,倒了下去。
等陆繁再醒来时,他躺在军区的医院,医生说他是疲劳过度引发的胃痉挛,还有肌肉活动太剧烈,情绪刺激太大,暂时动不了。
他躺在病床上,觉得手脚酸痛不已,许久才记起昨天的事。
然而当他拜托战友把他用轮椅推到那天的土坑边时,愣住了。
土坑已经被填平,上面铺满了落叶。
一个月后,陆繁在军区医院康复,接到电话,那头是男孩轻快的笑声:“哥,我考上了。”
第二十六章:长生不老
画面定格在这一瞬,陆繁的神情无法描绘,他站在电话亭里,微低着头,再无其他动作。
阿犯一直抱臂靠在一边,从仪器开始运作之后,厉朗就一直保持着一个表情,微微惊愕,又有些懵懂,要在平时,他肯定会嘲笑一番:“傻了似的。”
而现在,他不清楚记忆程序是否重放完毕,但估摸着时间是差不多了,就仔细端详着厉朗的反应。
他终于动了动,因为带着仪器,看不到周围的布局,就摸索着撑在桌边,过了一会才道:“在哪儿呢?把这鬼东西给我解开。”
阿犯走上去拿掉了仪器,顺便打开了台灯。
厉朗的眼睛一直睁着,摘掉仪器时不太适应地眯了一会,他所看到的,经历的场景虽然震撼,但还是令他困惑不已:“你到底要干什么?”
阿犯把芯片抽出,仪器再放进保险柜里,关好,才走到厉朗身边道:“你看到了什么?”
厉朗不想再描述他看到的,平白觉得有点累,懒得说那么多,就侧首僵硬笑道:“你觉得呢?”
阿犯看了他一会,把视线移到墙上,才道:“你看到了,最后那个人是被车撞出去十几米,吐血不止。”
厉朗道:“嗯。”
“所以基本上必死无疑,更不可能在半个月之后去参加高考。”
厉朗依旧垂下眼睑道:“嗯。”
“而且你认识这个人,陆一柏,他是你的大学同学,这段录像里他的性格和你之后见到到的相差太大,对么?”
厉朗没再回应。
阿犯整个人罩着黑色连帽衫,在房间里显得异常阴沉诡异,声音不断传出来:“显然,注意到这一点的并不只有我们两个。”他转身把电脑屏幕上的屏保晃掉,轻敲鼠标打开一个文档。
厉朗不声不响地也转身看着电脑。
这是一份血液检测报告,而患者的姓名写的是——李杰。
看到这个名字,厉朗有一瞬间的恍惚,继而又转变成了不祥的困惑。
这份报告里列举了数项身体机能的情况。
鼠标一动,切换到另一个文档,这是一份对比报告,左侧是厉朗刚才看到的自己的报告,右侧是陆一柏的血液检测报告。
文档中用红色下划线标记了一些文字,仔细看,就会发现红色下划线上的,均是两人体质的相似处。
屏幕中的鲜红下划线显然不止一处,基本上每一项体质,他们俩都具有惊人的相似度。
阿犯一边拿着鼠标,上下移动文档,一边瞥了厉朗一眼,又抬头看墙上的挂表——凌晨三点整。
时间不多了,他这么想着,开口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这四年,你究竟干了什么?”
厉朗迷茫地看了阿犯一眼,还没绕过弯来,但很快跟上思路,沉默了一会,道:“四年前我出了车祸,失忆了,然后他,陆繁把我带到了美国,告诉我,他是我哥,我和他在一起生活了四年,就这样。”
阿犯蹙眉听着,然后道:“之后?”
厉朗哽了片刻,呼出一口气:“我遇到点意外,记忆恢复,所以我回来了,但是却发现,我已经死了。”
这句话说起来很矛盾,但阿犯听得无比清晰明白。
厉朗说完之后就一直看着阿犯,阿犯勾起一个挑衅的笑,意外地凶狠暴戾,嘲道:“对,死了,我们都死了,李杰,你就一直让人这么玩了四年!”
剩下的话,阿犯也不再故意吊胃口,一口气说了出来:“那份血检报告,应该是你和那个陆繁在一起时他暗地里弄的,目的就是对比你和陆一柏身体的契合度。”
“陆一柏自从出事之后性情大变,陆繁一直对这件事有疑问,那之后不久,军方就找到了他。盘山公路上发生的一切,从陆一柏出车祸,到陆繁把他埋了,到尸体又消失的全过程,都被摄像头记录了下来,汇报给了上级军方。
陆繁为什么当了一年半的兵就忽然退伍?因为他接受了这个任务,调查关于这次事件的一切,而且他是有私心的。军方的研究人员认为,陆一柏当时被撞的身体结构和机能,刚好达到了一个极其巧妙的平衡,让他能够存活下来,并且,长生不老。”
厉朗喃喃道:“长生不老?”
阿犯道:“没错,这就是军方干涉的原因。但陆繁的关注点却不止在这儿,他喜欢,哦可以说是爱陆一柏,陆一柏的性情大变让他对这种长生不老的实质感到怀疑,他怀疑,陆一柏实际上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阿犯说的每一个字都让厉朗感到毛骨悚然,他克制住有些发颤的手,强迫自己继续听下去。
“陆繁的想法和军方的一个研究人员不谋而合,这个人叫沈见臣,你听说过么?”
厉朗怔怔地点头。
阿犯露出“早知道是这样”的神情,继续道:“他们认为,有另一个世界的存在,不,不能说是另一个世界,怎么说呢,他们认为陆一柏的精神,或者叫灵魂在另一个空间发生了器质性的改变。“
厉朗已经听不太懂了:“什么意思?说清楚点?”
阿犯想了想,直接道:“我也说不清楚,只是他们找到你,是因为你和陆一柏的身体相似度很大,所以想用你换回陆一柏,明白么?”
厉朗听不懂其中的科学依据,但还是明白了问题的核心:“换?”
阿犯道:“嗯,显然,这个实验失败了,你还是你。”
你还是你——现在厉朗的精神已经被压抑到一个崩溃的边缘,我还是我么?他自己都拿不定答案了……
阿犯没有发现厉朗空洞的眼神:“四年前,我的死因,也是因为这个。”
厉朗皱眉,努力分离出一丝清醒来思考阿犯的话:“你也是因为这个?”
阿犯的神情越发阴霾:“那时候很潦倒,什么事来钱就干什么,正好遇到一个人渣,介绍我做了这个试验品。
我当时并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实验,以为只是试药的,就傻逼兮兮地去了,临了才发现,他们是真的把人当成试验品,甚至我下一刻就有可能在解剖台上五脏不全地死去,所以我逃了出来,逃出来时受了伤,昏倒在垃圾堆里,他们都以为我死了,但其实,实验起了效果,我活了下来。”
厉朗:“所以,当时你并不是假死?”
阿犯道:“没错,我虽然活了下来,但必须小心翼翼地躲着,我渐渐发现,这个实验没有那么简单,我是一个失败的试验品。”
“面无人色,心脏不再跳动,不习惯长时间见到阳光,这一切都表明,我不再是一个正常人了,你知道这种痛苦么,我简直要去自杀,但死不了,怎么都死不了。
所以我也不再去做无用功,而是静下心调查这中间的一切,四年的时间,终于水落石出。”
厉朗久久地陷在这个离奇的故事里,不能自语。
许久,阿犯的神情也渐渐缓和下来,他自嘲地笑笑:“还好,你是个成功的。”
厉朗:“什么?”
阿犯抬手,开玩笑的捏捏厉朗的脸:“你是个成功的试验品,真他妈幸运,我早就知道,你一向这么,嗯,傻人有傻福。”
厉朗:“……”
厉朗:“什么叫成功的试验品,说清楚点。”
阿犯收起笑容,面无表情道:“不再衰老,永远。”
厉朗:“什么!”
阿犯道:“我这个失败的,也不会衰老,但停止了生长,和活死人没什么两样了,但你会成长到一个最合适的状态,停止,没有不能见阳光和心脏停止跳动的副作用,能够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长生不老。”
厉朗一下接受不了这么多的信息,思绪混乱不已。
他艰难地开口:“所以,你说了这么多,包括让我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阿犯静了一会,全身松弛下来坐在转椅上,叹了口气看向厉朗:“李杰,我现在不是一个正常人了,但我不想永远这样,你会帮我的,对么?”
厉朗心情一时也复杂地不行:“怎么帮?”
阿犯道:“现在军方也在研究一种一劳永逸的方法,你的成功太偶然,不可靠,但让他们看到了希望,如今他们已经找到了那种药品,如果我得到了就会变得和正常人一样。”
厉朗心里有点打突,他踌躇着用词,努力措辞道:“你让我帮你,和,和我的身体状况,有没有关系?”
阿犯无所谓地笑了起来:“你已经变成惊弓之鸟了,但我不会害你的,阿杰。”
他突然叫了厉朗的小名,厉朗心里一酸,没有说话。
阿犯坐在转椅上,抬头看着他,眼神微微带着悲戚和勉强:“和你永生的事没有关系,现在除了小强,我只有你,阿杰,只有你。”
墙上的挂表,指针轻缓地走着,一声一声,却如同炸雷,让人心绪不宁。
过了很久,厉朗点点头。
把电脑关了,两人小心地从总监室出来,阿犯显然比厉朗更游刃有余一些,两条黑影悄无声息地又回到停车场。
阿犯叫厉朗上车,厉朗往后座走,被叫住,阿犯拿了钥匙开车道:“你坐旁边。”
厉朗无故觉得忐忑,但还是坐了上去道:“去哪儿?”
阿犯发动汽车,没有开大灯。车缓缓地驶出停车场,融入夜色里。
两人先去了一个宾馆,把睡得熟的小强带上车。
厉朗犹豫道:“带小强是不是不太好,毕竟我们去的地方不是特别安全。”
阿犯把余小强放在后座,盖了小毛毯上去道:“他不在我身边我不放心。”
厉朗想到阿犯和小强分开了这么久,也不再多说,安静地缩在副驾驶上,靠着车窗,刚才接受的所有信息骤然铺天盖地地涌来……
陆繁是为了白菜才找到自己的?是不是,还是只是巧合?
那在美国的那个晚上,他说的“不再留恋前任”的话也是假的了?
长生不老,有什么用,哦,可以等到姓陆的俩人垂垂老矣时炫耀一番。
……
……
渐渐头痛得睡了过去。
车中途停了几次,买了大堆的罐头和药品上来,厉朗意识模模糊糊的,也没下去帮忙。
小半夜这样过去了,迷糊醒来时,外面已是破晓。
余小强扒着真皮座椅像看大熊猫一样盯着厉朗。
厉朗头痛地哼了一声,爬到后座去,枕着小孩软软的肚继续睡。
车驶过不平的路面,几次被颠醒,终于睡不下去了,浑浑噩噩地半睁着眼睛。
车窗外的景色由繁华变得荒芜,厉朗无意识地看着。
阿犯从后视镜里看到他,道:“阿杰。”
厉朗没有动作,懒懒地一声:“嗯?”
阿犯也没有回头,打着方向盘道:“你是谁?还记得么?”
太阳渐渐升起,从山的那边露出微红,四周一片静谧,轮胎颠簸在碎石块上。
厉朗一怔,唇边蔓延开无奈的笑:“当然,我是李杰。”
——第二卷·那些兄控的日子·完——
第三卷:寻找海东青
第二十七章:熊出,没注意
车驶过的路越发颠簸,最终弃了车,把药品食物,和一些必须的工具打包装好,阿犯给余小强穿上雨鞋,三人从泥泞中朝更加荒芜的地方进发。
离李杰离开家已经有九个小时,手机再没有响起过,电量还是满格的。
他们都没有说话,不知道阿犯是怎么想的,但李杰一直在反应着昨夜听到的一切。
他的思维在滞涩而缓慢地思考,线索像数个线团一样缠在一起,混乱不堪,而仍然能够辨别,缠绕得最紧密的那一团——陆繁对他实施了那个手术,阻断了他的记忆,把他带到美国去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思绪混乱,李杰皱着眉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进在泥水和石块中,一个不留意,脚踝就呈九十度崴了一下。
阿犯牵着余小强道:“在想什么?专心点,我可不会背着一个瘸子上山。”
“没事。”李杰跺跺脚,脚踝虽然疼,但没有扭到,不影响走路。
阿犯道:“别一个人想事,容易往死胡同里走,说出来听听。”
李杰挣扎片刻,还是说了出来:“陆繁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阿犯看着他笑笑,好像在奇怪李杰怎么还在想这个问题。
李杰不自在道:“就是没想通,你说得太复杂,我也没听懂。”
阿犯不再看李杰,眼神落在前方,声音很冷:“阿杰,他只把你当做容器,一个把他想要的陆一柏带回来的容器,懂么?”
李杰僵硬地扯扯嘴角:“这次明白了。”
一路无话地走着,余小强始终紧紧地握着阿犯的食指,也不插话。
周围尽是小的土堆和山丘,杂草丛生,渐渐地没有路了。
他们像是步入了一个无人侵犯的领地,越过大腿高度的杂草,慢慢朝领地中央靠拢。
不断的行进导致小腿酸痛,余小强抬头道:“爸,我饿了。”
李杰呼口气:“你小子终于说了,我都不敢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