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惊穹依旧苦着脸,“打个商量,换个帮法行不?算数我还能有些兴趣,一看书我头大啊。”
“……”鹭翎盯着他看,尚未说话,一双水蒙蒙的眼睛却先带了些受欺负似的可怜样子来。
李惊穹最怕看女孩哭了,鹭翎长得比村里的女孩都水灵,一双眼睛泪汪汪地望着他,让李惊穹头都疼起来了,赶紧摆手:“得得得,我学还不行么?你别用那表情对着我。”
鹭翎其实本也没想哭,看李惊穹妥协了,便收了表情,笑嘻嘻的说了声谢谢。
李惊穹叹了口气,问:“然后呢?”
“然后?”鹭翎含笑瞥他一眼,“这事儿就够你忙活一年两年的?”
李惊穹“嘿嘿”的傻笑两声,啃了口鸡腿,又踢了鹭翎两下:“那到最后是要我做什么啊?”
鹭翎道:“不过是做个生意人,至于是什么程度的生意人,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若是差些,也就是能保你终生富贵,为我多挣一份盘缠。若是能成事,我便让你不封疆不拜相,也能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是何等引人心动的话,就连尚小的李惊穹胸中都不免一番激荡,但等这阵激动过去又忍不住疑惑,问:“只做个生意人,能有这般成就么?”
商人在古代地位一直是极低的,就相当于现在的暴发户,就算是富可敌国,也被那些真正的贵族们所不齿。但是鹭翎身为现代人受到的教育便告诉他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商业手段若是用得好了,便是能控制国家兴亡的武器。
鹭翎当初也不过是高中水平,经济学商业管理之类的他是完全不懂,但总听过一些大公司的新型管理模式,觉得现在用上还是可行的,便对李惊穹点了点头:“现在跟你说你也不会明白的,等再过两年,我再跟你说。”
李惊穹看他神色间全是自信,并无夸口之意,便不再问了,只过了一会笑着蹭过去,道:“我觉得,你对我真好。”
鹭翎笑:“你可别说什么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啊,我不好这口,也没到好这一口的年龄。”顿了顿,又说,“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我一开始就是有目的的。我给你起名叫惊穹,是要让你做撼动天子的事的,你看,从一开始我就没安好心。”
李惊穹笑了笑:“挺好,男人嘛,总得做一番大事。而且我连名字都是你给的,给你卖命也是应该。”
“都说了不要你的命。这件事要办就一定要办成,然后我们都好好活着,以后我的孩子要认你当干爹的。”
李惊穹眯起眼叼着鸡腿想了想,乐了:“让一皇子叫我干爹,挺好,挺好。”一口白牙露出来,遮都遮不住。
鹭翎也乐:“到那时可能就不是皇子了,我们两个不一定谁更有名气呢。”
“那就更好了,要是到时候我名气比你大,你得管我叫哥。”
“成,叫你大爷都成。”
“哎,侄子乖。”
两个人正笑着,南星便回来了,三人又闹了一阵,不觉天色渐晚。晚上睡觉时鹭翎和李惊穹同榻而卧,南星躺在矮榻上,三人躺着聊了一会,便都睡了。
10.晖下城
鹭翎求尹倾鸿让人接李惊穹的兄嫂到京中来,好与李惊穹一并在京中落户,也好有个照应。而在此期间,李惊穹就住在鹭翎所住的暖阁的偏间里。
尹倾鸿对此有很大不满,他觉得让一个乡下小子住在他这皇帝的寝宫里实在是对他的极大侮辱,而且让一个健全又非皇族的男子进入内宫是有违宫规的,更何况鹭翎总是和他在一起说着什么,看起来甚是亲昵,让他心情奇差。
鹭翎是他一手带大的,在他的想法里鹭翎早就被划归为了他的所有物,没有他的允许,就不允许任何人触碰。而如今看到鹭翎跟那孩子窃窃私语时的笑容,总有一种珍爱的东西被人抢走了似的感觉。
所以李惊穹没住了两天,尹倾鸿就开始往外撵人了。
他指着李惊穹对鹭翎说:“你要不就让他住到宫人们住的地方去,要不现在就让他出宫。”
鹭翎低着头垂着手,咬着唇不说话,一看便知是绝不会照做的了。尹倾鸿心中一团暗火因为他的违逆而烧得愈发厉害:“刚想说你最近乖了些便又犟了起来,告诉你,天底下还没谁敢跟朕唱反调呢!”
李惊穹在旁边一看势头不对,赶紧过来扯了扯鹭翎的袖角:“好了好了,我搬出去不就是了?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鹭翎抬眼看着李惊穹,墨色的眼中水光一晃一晃的:“但是……”
他心中是不舍得李惊穹走的。李惊穹与南星或者尹苍远不同,南星是他的姐姐一样的存在,虽然可以冲着她撒娇,但因不想让她太过担心,许多所以在她面前暗暗逞强着;尹苍远是他的弟弟,还小,需要他去保护,所以下意识地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示弱。
但李惊穹不同,这个人是他的朋友,性格又大大咧咧的,又是个仗义性格,鹭翎在他面前觉得很轻松,他在宫里一直压抑着隐藏着的那些感情,在他身边就能够得到纾解。
尹倾鸿却不知鹭翎心事,看着两人交换着眼神便不耐烦地皱起了眉,打断他道:“没什么可但是的,朕会命人在京里给他准备好住处,也会给他足够的银两,让他在那等他的家人来。”
鹭翎想了想,觉得也只能这样了,尹倾鸿不是会让人忤逆他的性格,至少不用自己开口向尹倾鸿要这些东西了,也算是有了些收获,便顺着尹倾鸿的意思应了。
于是吃过了午饭,鹭翎就让南星过来帮李惊穹收拾个小包袱出来。他身为皇子身上并没有什么钱财,皇家御用的东西又不能给他拿,怕惹出什么祸端来,便只给包了些南星做的点心连着一些不太值钱的小玩意,南星想了想,把自己的一个荷包解下来塞到包袱里。
李惊穹看到了立马大声嚷嚷:“哎呦连荷包都给我了,小丫头你,你是不是早就看上爷了?看上就直说呗,也不是啥丢脸的事儿,我们村里的二丫和小菊也喜欢我呢,等以后长大了把你娶回来做小的……”
南星走过去使劲往他脚背上跺了一脚,然后也不管那抱着脚满地打滚的人,自顾自地说着:“我那荷包里有些碎银和铜钱,皇上给你的肯定都是银票,你一个小孩兑不了,先拿这些凑合着。”说完回头狠狠的瞪他一眼,“我这可都是看在殿下看重你的份上,再说些有的没的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就把你这俩蹄子踩碎!”
李惊穹抱着脚小心翼翼的往旁边挪了挪,嘟嘟哝哝的说:“母大虫……看谁以后敢娶你……”
鹭翎从里间出来就看到这俩人又闹起来,见怪不怪的笑了笑:“你俩这又是怎么了?才一会不见就又闹起来,也不知道你俩这关系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李惊穹一瘸一拐的走到鹭翎身边特委屈的问:“你刚才去哪了?你一不在你这丫鬟就欺负我,你看他把我这脚踩的……这要是以后瘸了可怎么办啊?”
鹭翎没心思站他俩中间当和事佬,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来递给他,李惊穹拿着信封翻过来倒过去,又举起来在阳光底下照了照,问鹭翎:“这是什么?”
“没什么,就一张宣纸,上面印了个印子。”鹭翎从衣服领子里掏出个玉挂件,是一般人家小孩子脖子上挂的长命锁的形状,上面雕琢出堆叠的云纹,中间有一条降龙若隐若现,玉的中间有一个“翎”字,一看便知是每个皇子独有一个挂件。
“我还太小,没有印,所以只能用这个了。”鹭翎说着转头去看南星,说:“南星,玉上的印泥我没擦干净,你再帮我擦擦。”
南星凑过来看,玉锁正面一整面都染着淡淡的红色,上好的无瑕白玉就这么被糟蹋了,心疼得南星直咂舌,小心翼翼的呵了口气在上面,用袖子细细擦拭着:“我的小祖宗啊……这东西可是皇子的象征,要是皇上知道你这样糟蹋它,肯定罚你去跪宗祠……”
鹭翎被那玉锁连着的绳子牵着脖子,正要去把它从脖子上拿下来又被南星拍了手:“别拿!随身带的玉不能随便摘。”
李惊穹看主仆俩忙得很,无趣的站在一边继续研究那信封,发现这样颠过来倒过去的看也看不出什么来,挥了挥手里没什么重量的信封问鹭翎:“你给我这东西做什么用?”
鹭翎的脑袋没法动,抬手指了指那信封,道:“你把他收好,等过两年学习学得差不多了,就带着它去丞相府。丞相是我外祖父,我一时半会没法出去,你也进不来,丞相会替我帮你,你我通信也方便些。”
“绕这么大个圈子干什么,直接弄只信鸽来不就得了?”
“信鸽?”鹭翎哼了一声,“恐怕到时我应该几时逃出宫去,父皇比我还要清楚了。”
刚说完这话就看到南星的动作停了下来,鹭翎抬眼,只见南星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
鹭翎安抚的笑了笑,说:“不是说要跟着我的么?等到了时候,我带你出去玩。”语气自然得好像他们只不过是要去院子里晒太阳一样,反倒让南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南星皱起眉想了想,最后认命的叹了口气:“反正啊,殿下您走到哪我跟到哪就是了,别的我也不管,也管不明白。”
将近傍晚的时候来了几个侍卫把李惊穹接走了,鹭翎让南星送他到皇宫门口,自己却只依着华庆宫的大门看着一队人消失在拐角,一动不动,视线都不移一下。尹倾鸿批完了折子回来就看儿子站在那不动,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怎么,舍不得?”
鹭翎被揉得脑袋跟着他的大手晃了晃,依然不动,轻声道:“嗯,那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尹倾鸿有些怔忪。自从这孩子放弃了反抗之后,就很少在他面前用“我”来自称了,尹倾鸿看看天边那一轮橘红色的夕阳,再低头看看鹭翎,总觉得这孩子身上有些寂寞的味道。
尹倾鸿没什么可以用朋友这个称呼来定义的人,除了一个弟弟和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太监总管常公公外,也就和杨太傅关系好,剩下的能说上话的和他都止于君臣关系,为了自保和避嫌,没有大臣会跑去跟皇上做朋友,反之对于皇上来说也是一样。
尹倾鸿从小就被作为皇位的继承人培养着,自小就自知高人一等,也没有人给他灌输友情这一类“没用”的概念,所以当他看到鹭翎落寞的样子时,他只能迷惑,他搞不懂鹭翎的感情来自何处,也不懂自己为何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难受。
但他也不觉得应该把那乡下小子留下,毕竟那不合礼数,也实在碍了他的眼。安慰的话他不想说,只拍了拍鹭翎的头,转身往门内走:“进来,该准备晚膳了。”
可没走两步,就感觉有什么在拉扯着自己的袖子,尹倾鸿回过头来,疑惑的望着拉住他袖角的鹭翎。
“父皇,别生儿臣的气,儿臣今天不是有意违逆父皇的。”鹭翎轻声说着,稚气未脱的小脸上带着淡淡的似乞求又似悲哀的神色,“儿臣只是好不容易有了个朋友,觉得欢喜……”
尹倾鸿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鹭翎的脸看。
他觉得这两天的鹭翎实在是有些奇怪,时而乖顺时而倔强,倒像个阴晴不定的小孩子一样。更古怪的是每次都是先跟他对着干,一看他生气了就立刻道歉,就像是在一点一点地试探他的底线一般,那也绝对不是一个小孩子会做的事。
就好像有什么脱离了他的掌握,在暗处逐渐成长起来一样的感觉,让他非常不舒服。
鹭翎看他盯着自己不开口,便露出疑惑的神色来,墨黑的眸子回应着他的视线,安静乖顺得好似在水边休憩的美丽花鹿。
“父皇?您生气了……?”与表情一样安静的声线,带着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那般自然,让尹倾鸿放松了警惕。
尹倾鸿的视线柔了柔,他抱起鹭翎,用鼻尖蹭了蹭鹭翎滑嫩的脸蛋,然后笑着安抚他:“不会,朕怎么会生翎儿的气呢?”
看着对他露出了安心笑容的鹭翎,尹倾鸿暗暗想,自己大概是多心了。
一个七岁的小童,在自己的监视下存活着,又知道明处暗处都有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他还能做出些什么事呢?
尹倾鸿想着,抱着鹭翎走了进去。
11.番外:庆圆蛋·上
尹倾鸿快马加鞭的赶了一个多月的路,到了鹭翎现在住的宅子时已是半夜,他也没惊动宅子里的人,让侍卫把马牵走,自己去井边洗了把脸便回了房。
房里理所当然的没有点灯,好在月色很好,倒不至于无法视物。尹倾鸿细细一听,床上人的呼吸绵长,应是已经睡着了,便也不好惊动他,走到架前轻手轻脚的脱着外套。脱到一半时察觉到了什么,回头一看,床上的人果然正看着他,一双墨色的眼睛晶亮。
“你醒过来了?本不想吵你的……”
鹭翎慢吞吞的坐起来,道:“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我又不跑,你总赶这么快干什么……”
眼睛虽亮,声音中却带着些刚睡醒时的含混和低哑,听在尹倾鸿的耳中带了些柔媚的味道。尹倾鸿从桌上倒了杯水递给他,坐到他身边来搂着他。
“知道你不跑,只是想你想得厉害,没办法安心。”接过鹭翎手中的水杯,把剩下的水喝完,尹倾鸿手腕一转,那杯子便稳稳的飞回了桌上,“说起来这样真是不方便,来回怎么急都要三个月,早晚得叫人修条运河出来。”
鹭翎懒懒地靠在他身上,道:“早先我跟你说这事你不听,现在却又想起来,真是圣明啊。”
听鹭翎又提起以前的事,尹倾鸿只能干笑两声,讨好的抱着鹭翎在他背上蹭蹭,刚想在他耳边说几句情话,却不想被他一句话给噎住了:“你多长时间没洗澡了?身上一股味儿。”
尹倾鸿抬起一条胳膊闻了闻,什么也没闻到,但见鹭翎一脸嫌恶的从自己怀里退了出去,知道是真的有味道了。仔细一想这一路走得匆忙,也没怎么住店,没有味才奇怪。“要不,今晚先睡下,明天再洗?”他刚说完,就见鹭翎立刻皱起了眉。
鹭翎称不上洁癖,但是个有良好生活习惯的人,听尹倾鸿说这话,马上从他怀里出来,站在地中央指着门口说:“赶紧去洗澡,要不今晚咱俩谁也别睡了。”
尹倾鸿其实也觉得身上不舒服,但每次看到鹭翎就总想耍耍赖,或者说,犯贱。他走过去搂住鹭翎,说:“大晚上的别折腾了,今晚不好好睡,你明天又要没精神了。”
鹭翎挑了挑眉:“那我们就这样站着,正好这天要开始转凉了,这么站一晚,说不定明天我就能病倒。”
尹倾鸿叹了口气,这人总拿自己的身体威胁他,偏偏是个不爱护自己的主儿,真是说到做到从不打折扣,觉得再这么闹下去肯定没好处,尹倾鸿只得顺从的放开了鹭翎,转身向外走去。
鹭翎的房间后边不远有一处温泉,当初买这处房产的时候鹭翎对这地方很是喜欢,命人好好修整了。在温泉底和边缘用平整的石头铺好,四周砌墙围起来,并叫人定时来清理池底,还特意建了游廊,从卧房直接通过去。
这温泉有美容驻颜和消除疲劳的效果,温热的水熨烫着皮肤,让尹倾鸿觉得一个月来的车马劳顿总算有了些缓解,正在闭目养神,便听到些声音由远及近,睁眼一看,鹭翎抱着些衣物和瓶瓶罐罐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