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倾鸿点点头,突然道:“礼部尚书赵卿上前。”
那赵斯本来缩在官员队伍里低着头走神,听尹倾鸿叫他,愣了一愣才慌慌张张出列上前,低着头向尹倾鸿行了一礼,道:“臣在。”
尹倾鸿似乎习惯了他这般瑟缩样子,只见他面上毫无变化,只问:“老侯爷最近身体如何?”
关于这“老侯爷”,鹭翎倒是听杨博先提起过。赵斯的父亲赵勇是先皇手下一员大将,当初先皇病逝时的那一场夺位之战中,这位将军看皇族反目,甚是不顺眼,直接带着手下最忠实的五千兵马在城郊占了个山头誓不出山。
后来等一切都平定了,尹倾鸿去请这位老将军回朝,他仍是不肯。五千兵马虽少,但贵在精良,又不好在刚稳定下来的时候就在京郊大开杀戒,尹倾鸿便干脆把赵勇封为定安侯,让他驻扎在京郊,纳了他女儿为妃,又把他儿子赵斯弄到朝中当官,说白了是招抚,其实就是扣了人质,两相制衡。
鹭翎觉得这很不像尹倾鸿作风,当年是刚闹完内乱没有闲心管他,可过了这么多年京中安定已久,以尹倾鸿狠绝做派,为何还留着这定安侯?可他当时问杨博先,他也只是吹胡子瞪眼睛的说“朝廷之上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这些个事你少往深了管”,所以鹭翎至今也不知到底是为何。
那赵斯听了尹倾鸿问,拱手行礼,道:“托皇上福,臣家父仍硬朗。”
尹倾鸿笑着点头,道:“那就好,这江湖中事,朝中也便老侯爷知晓得多些,便托你去说说,让他平定了这事。”
赵斯深深地行了一礼,道:“臣谨遵皇命。”
尹倾鸿看他答应,便挥手让他退了回去,这事便算是了了。他又左右看看,见没人再说什么,便站了起来往回走,常公公见了,便上前喊了一嗓子“退——朝——”,然后紧跟着尹倾鸿走了。
走出大殿后难免又是与凑上来的大臣一顿客套,鹭翎偷眼去看,尹苍远不似以前一样无人问津,身边也有一群大臣围着,心下便欣慰,又偷眼去看了看尹淳德……忍不住皱了皱眉。
只见尹淳德身边一个人也没有,走到门口时略站了站,看无人理他,似乎有些尴尬,快步地离开了。
鹭翎一边笑着听身边大臣说话,一边略一思考,心中便有些了然。等大臣们都散了,他与尹苍远并肩走了一段,便叫尹苍远先行离去,自己往御书房的方向去了。
到御书房时,抬眼见尹倾晗也在,正坐着与尹倾鸿说些什么,看他来了,两人都抬头对他笑笑,尹倾鸿冲他招招手,鹭翎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被尹倾鸿一把搂在怀里坐在他腿上。
“平时都是睡到天大亮才起的,今天起得早,困不困?”尹倾鸿一边说着,看眼前正好是鹭翎颈子,便忍不住凑过去,用笔尖蹭了蹭那段温玉般白皙细致的肌肤。
尹倾鸿在尹倾晗面前是不设防惯了的,这般亲近鹭翎的举动十分自然,惹得鹭翎有些僵,侧头瞄了尹倾晗一眼,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
尹倾鸿不知他别扭个什么,看他不答,便叫了一声:“翎儿?”
鹭翎看他坚持,只好答:“也不是很困的,你每日如此,我比你年轻,没道理你无事我就受不了。”
自从尹倾晗听了尹倾鸿的命令跟着鹭翎去操办南星和李惊穹的婚礼以来,尹倾晗便与李惊穹等人混得熟了,鹭翎自然便对他不似之前那般防备,只是时常拿话呛他,戏耍他玩。尹倾晗总是说不过他,只有一件事算是能回敬他的,便是他与尹倾鸿亲昵这事。
眼下看鹭翎说这话,尹倾晗便忍不住调侃他,笑吟吟地跟尹倾鸿说:“皇兄,鹭翎皇侄嫌你老呢。”
尹倾鸿到底是比鹭翎大了整二十岁,对于两人年龄的差异还是有些在意的,听了尹倾晗这般说,一双眉便高高地挑了起来,偏嘴角又翘起来,看起来邪气非常。
“我可是不觉得自己老了,一直都有好好满足翎儿的。”尹倾鸿说着,一只手轻轻地覆在了鹭翎臀上,笑问他,“翎儿,你说是?”
“……”
尹倾鸿手上的举动有桌案挡着,尹倾晗应是看不到,鹭翎不敢挣开怕尹倾晗发现,又被尹倾鸿那露骨的话刺激着,又气又羞,连耳尖都红了。但看尹倾鸿此时表情,现在若是闹别扭不好好回答他,晚上恐怕又有得闹了,只好点点头。
尹倾鸿也知道他不敢反抗,看着他面上殷红,便忍不住逗他,笑着道:“乖翎儿,若不觉得我老,就来亲我一下。”
鹭翎看他得寸进尺,气得咬牙,半晌才道:“王叔在呢……”
尹倾晗正捧着茶杯笑呵呵地看戏呢,听鹭翎这么说,赶紧摆了摆手,道:“不用顾及我,你就当我是死的。”又做了个催促的手势,示意他赶紧亲。
尹倾鸿听了,笑着鼓励鹭翎:“对的,他死了,你亲你的。”
“……”本来还看戏看得高兴,听尹倾鸿居然顺着他的话说,尹倾晗便忍不住撇了撇嘴,心中问,我到底是不是你亲弟弟啊?怎么说话就这么损呢?
鹭翎就见这兄弟俩一唱一和的戏耍他,心里一气,便要起身,尹倾鸿一看他真的生气了,赶紧环住他的腰再扯回怀里,哄到:“我逗着你玩的,怎么就生气了?翎儿你啊,脸皮太薄。”
鹭翎气哄哄的不理他,心想:分明是你俩脸皮太厚,居然还赖起我了!
尹倾鸿看他不理自己,便搂着他的腰晃了晃,问:“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要说么?”
鹭翎本不想理他,可是毕竟是正事私事要分开,顿了顿,还是问道:“今日退朝时我那皇兄身边一个大臣也没有,照理说,从边关回来的太子就是坐稳了这位置了,大臣们应该更加紧笼络才是,莫非是父皇做了什么手脚?”
尹倾鸿也不瞒他,点了点头,道:“嗯。我想着时日也差不多了,想赶紧把这事摆平。”
“……”鹭翎皱眉,轻声道,“何必那般逼他……”
尹倾晗在一边笑了笑,道:“皇侄倒是好心肠。可惜有些事本就不能讲求情意,我们不这般逼他,便是给他留了继续准备的空闲,等他真正羽翼丰满了再去动他,恐怕就不易了。”
其实尹倾晗所说鹭翎都懂,只是到底觉得尹淳德那般落魄孤独的样子可怜了些,回头一想,尹倾鸿尹倾晗这两人,可不就是这般冷情的人么?鹭翎自己虽也不是什么多情人物……但想起他们两个以前对自己的种种算计,心里便有些不舒服。
尹倾鸿自然看出鹭翎情绪,叹了口气,捏了捏他的脸颊,道:“翎儿……我本就不是多情的人,管着我的江山,恋着你,便难再装下其他。”
鹭翎眨眨眼,这话说得他的心跳快了一拍,当下也想不了其他人的事了,点了点头,伸手捏住了尹倾鸿的袖角。
这动作是他无意识下所做的,尹倾鸿看在眼里,便觉得可爱非常,按着他后颈在他唇上狠狠亲了一口,鹭翎还没反应过来,倒是尹倾晗哀嚎一声,喊道:“你们这些人,一个两个都欺负我孤家寡人是怎地!”
尹倾鸿听了,看着他挑了挑眉:“需要我帮你找么?”
尹倾晗沉默了一下,苦着张脸,道,“还是算了。”
尹倾鸿低头去亲了亲埋首在他怀里装死的鹭翎的头顶,不再理尹倾晗:“那你就继续孤家寡人。”
“……”尹倾晗默默起身,转身走了,那一步步踩得实诚,声音大得跟马踏步似的,连装死的鹭翎都忍不住回头看他了。
看着尹倾晗走远,鹭翎转头去看尹倾鸿:“我发现,父皇似乎很喜欢欺负王叔。”
尹倾鸿笑了笑:“不是跟你一样么?”
“……”鹭翎愣了愣,然后低头笑,“像他这样大大咧咧的性格,像条大狗一样,谁都会想逗上一逗?”
我俩果然是亲父子。尹倾鸿一边感慨一边揉了揉他的头发,道:“他从小就这样,虽不傻,却不喜欢繁琐的事情,只对认定的人和事才会用脑子。我从小看着他长大,在亲人里,对他是最放心的,一来是他本就无心与我争,二来他是一心向着我的。”
鹭翎点点头,看如今尹倾晗的样子,小时候应该和尹苍远差不多?一定都是眼睛闪亮亮的活蹦乱跳的样子,每天“皇兄皇兄”的叫着凑上来,发自心底地亲近。
但其实尹倾晗与尹苍远都是极聪明的人,他们在外人面前就是狼,只在特别的人面前变成狗,拼命地撒欢,一副笨笨的样子任人欺负,只因为极度信任那人绝不会对他们不好。就是那种表现在脸上的极度的信任让人忍不住想去逗弄逗弄,又忍不住喜欢。
鹭翎歪着头看尹倾鸿的脸,只见他唇角微微勾起,似乎是想到了以前的什么有趣的事,眼睛中闪烁着柔和的光彩,让鹭翎有一瞬间产生了想要亲吻他的冲动。
想到这里鹭翎忍不住一惊,赶紧收了心思,在心里暗暗地怪自己:我真是魔怔了,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尹倾鸿感觉怀里的鹭翎突然身子一僵,便低头看他,问:“怎么了?”
鹭翎摇了摇头,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端过放在桌上的茶喝了一口。
尹倾鸿忍不住笑:虽然不知道他刚才在想什么而这么紧张……不过刚才他拿起来的,是尹倾鸿的茶杯。
鹭翎喝了水,感觉轻松了些,便又说道:“不过啊……刚才提到老不老的问题,细一想来,父皇大了我整二十岁呢。”
一听这话刚才还一脸笑容的尹倾鸿立刻耷拉下脸来,紧盯着鹭翎看了许久,问:“你在意?”
“二十岁,没人会全然不在意的。”鹭翎顿了顿,道,“差二十岁,也就是说没等白头偕老,你可能就不在了。”
尹倾鸿倒吸一口冷气,半晌才似找回了语言,不确定的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他这反应让鹭翎忍不住疑惑,皱着眉看了他一眼,问:“我说的你没听清?”
哪是没听清,正是听清了才觉得不确定的!尹倾鸿摇了摇头,又试探着问:“翎儿刚才说,白头偕老……?”
鹭翎确实是说了,他也记得自己说了,不过看尹倾鸿此时的反应,却有些后悔说出这次来,当下面上有些尴尬,沉默了一会,才道:“我不是指我们两个……我是说天下所有的恋人……”
尹倾鸿笑了笑,也不听鹭翎辩解,将他紧紧地拥在怀中,“翎儿舍不得我死,我就不会死……”
被尹倾鸿亲亲抱抱的弄得习惯了,这时候又没人,鹭翎干脆靠在他怀里不挣扎了,听他所说,便低低地笑了起来,道:“这生死之事,哪是你我二人能左右的?”
尹倾鸿皱眉,伸手挑了鹭翎的下巴让他与自己对视:“你不信?要知道君无戏言,我说要同你一起死,就不会早死一个时辰。”
尹倾鸿这话说得认真,鹭翎忍不住愣住了,半晌才瞥他一眼,说:“谁说要跟你一起死了。到死还不让我一个人消停消停?”
尹倾鸿也不恼,笑呵呵地问:“那翎儿希望我比你早死么?”
鹭翎皱眉:“什么早死不早死的……你死了国家岂不是要乱?”
尹倾鸿笑着摇摇头:明明不希望我早死还不直说,对我有意还不承认,真是别扭。心中虽这样想,嘴上却不说,只道:“好,为了国家天下,我定要长命百岁。”
鹭翎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想了想,道:“那就早点解决了这事,然后早点隐退。坐在这位置上命长不了。”
“……这话说的,也不知道你是关心我啊还是向着苍远。若是别人说了,定要治个大不敬的罪名的。”尹倾鸿叹了口气,又笑了笑,“不过我听你的。”
鹭翎倒还真是想着尹倾鸿的,看他有些误会,也不辩解,只是听了他说听自己的才笑了笑,从尹倾鸿怀里挣出来,道:“既如此,从今往后就不要到我这来过夜了,纵欲对身体不好。既然你听我的,就这么定了。”说完也不等尹倾鸿回答,快步走了。
徒留下尹倾鸿在原地呆愣许久,最后笑着摇摇头:“这孩子,倒是有些花花肠子了。”也不在意鹭翎所说的话,低头专心看折子了。
73.夜无眠
尹倾鸿以为鹭翎禁欲一说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鹭翎却是当真的,当天晚上就不让尹倾鸿进他的屋了。
本来这些日子以来尹倾鸿只要有空,就算不索求也要到鹭翎屋里抱着他睡,如今看着紧闭的门板甚是无奈,拍了拍门道:“翎儿,我什么都不做,只抱着你睡还不行么?”
鹭翎在屋里优哉游哉的品着茶,答道:“算了,还是分开睡比较保险,谁知道你会不会中途改了心意?”
尹倾鸿沉默了一下,又拍了拍门板:“不会的,我乃九鼎之言,怎么会出尔反尔呢?”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鹭翎就来气,他挑高了眉角,哼笑一声,道:“九鼎之言?你自己说你都反悔了多少回了?先不说不理会我俩的约法三章不说,上次你也说就是抱抱而已,结果是谁一直折腾到早上?”
“那天不是第二天歇早朝么。”尹倾鸿笑吟吟,想起当时情景,声音听起来甚是自豪,“而且翎儿你这么大声地喊,不怕别人听见?”
站在鹭翎身边帮他端了点心来的枭崇听了,立刻抬头望着房梁,一副我什么都没听见别来问我的样子。
鹭翎挑着嘴角冷冷一笑,慢悠悠地抬手用茶杯盖去刮水面上的茶叶末,尹倾鸿听着里面的细微响动都能猜出鹭翎的表情来,就觉得心里痒痒得很,就是挠不着。
“你别转移话题,总之我说了不让你进来,就是不让你进来。”
“你不让我进去,那我可砸门了啊。”尹倾鸿干脆在门外耍起无赖来了。
枭崇脖子伸得笔直,用俩鼻孔当眼睛使唤——自从他这次回来跟在鹭翎身边,就觉得他心中尹倾鸿的形象越来越愈发诡异了。明明帝王霸气犹在,偏偏在鹭翎面前一会温柔得让人起鸡皮疙瘩,一会又幼稚得可笑,故谓之曰:诡异。
鹭翎哪能让他这般做,当即道:“你今天若是硬闯进来,我立刻与你一拍两散!”
其实尹倾鸿也就是说说,想看看路翎的态度会不会软化下来,不过看这架势是真的不让他进去了,便也只好叹口气,三步一回头的走了。
枭崇看了眼门的方向,低头盯着鹭翎不说话,鹭翎抬头看了看他,笑问:“有什么要问的?”
“呃……”枭崇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口,“为什么到这般程度都不让他进来呢?不怕皇上翻脸么?”
鹭翎笑了笑,不答反问:“他说他是头一次爱人,你可信?”
枭崇点头。这是确实的,枭崇自从出了培养暗卫的营地便一直跟在尹倾鸿身旁,他对人如何,枭崇看得清楚。
“第一次爱人,难免热烈些,只是后劲足不足却是另一说了。”鹭翎垂眸看着手中茶水水面,幽幽道,“我不喜欢热烈的感情,没什么东西会一直热着,那样的感情不稳定,我喜欢细水长流。所以他一鼓作气,我便欲擒故纵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