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善会意,苦笑着,松开了手。
满城感激地看他一眼,拍马急奔耀极殿。
章周,我还想最后看你一眼!
推开耀极殿的门,彭鸿见他一身戎装跑了进来,不由大惊,疑道:“满城,你怎么还没走?”
“章周!”满城跑到一脸错愕的章周面前,轻喘着气。他凝视着章周深邃的眼眸,多年的痛苦不舍滚滚而来,他又唤:“章周!”
不行啊,我还是舍不得他!
章周,你留下我吧,只要你说别去,我就不离开你!
“满城,你怎么还没走?”那声音,渺渺遥遥,却如一把利刃,割开满城的心。
满城彻心剧痛,那拥抱他的冲动顿时烟消云散,停顿片刻,问他:“你怎么……不去看看我?”
章周没有留意到满城脸上变换的神色,皱眉道:“度东那边传来消息,博赫不肯屈从永兆军,在狱中自尽了!”
满城不屑地嘲讽道:“哼,那混蛋还很有骨气嘛!”
博赫是章周与彭鸿的拜把兄弟,两人得知他的死讯原本就很悲痛,此时听了满城不屑的口气,皆面有怒意。
满城当然觉察到了,于是更加放肆地冷笑一声,“他早就该死了!”
“满城!”彭鸿怒喝道:“博赫待你不薄,你为何这样说他!”
满城扫了彭鸿一眼,缓了口气,“彭鸿,你一直很照顾我,却从没有对我有所企图,所以我在心里把你当作兄长一般尊敬。”
彭鸿一怔。
满城又说:“彭鸿,以前你对我管教严厉,可是这几年,你却对我躲躲闪闪……我知道是为什么,因为我变成让兄长很害怕的魔鬼,是不是?”
彭鸿不由眼中一热,默默无语。章周也十分纳闷,不知满城今日是怎么了。
满城话锋一转,“章周,我对度东恨之入骨!”他指着章周的龙椅,道:“如果是我坐在那上面,我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把东州夷为平地!可是现在,我却要去救它!”
章周漠然,轻声道:“满城,你还在恨你姑父把樱右许配给我?”
“哼!”满城面露凄苦之情,压抑在心中数年的恶心痛恨之情此时更是不吐不快!“章周,他就算不把樱右许给你,也绝不会许给我的!你知道为什么吗?你刚开始只不过是博赫手下副将,度东王却毫不吝啬的把兵权一点一点掏给你,夸张的提拔你,你知道是为什么吗?你真以为你是凭你两把刀博得他的赏识?你一个与他半点不沾亲带故的亡君孽子,他凭什么借兵给你重夺圆辽?凭什么将度东三分之一的兵权借给你?你真是蠢!你真以为他仁慈善良?你,你……”
当下,不止章周诧异地瞪圆了眼,彭鸿也似觉察到了什么,面色逐渐铁青。
满城咬咬牙,愤怒得声音都颤了:“你居然还在装傻!好,那我说得更白一点,不是我使尽浑身解数陪他上床,不是我不知羞耻的撒娇耍赖,那个老头会那么慷慨大方,会那么……”
章周猛地捂着满城的嘴,全身颤抖,心脏都要停止了跳动!
满城毫不留情地推开他的手,眼中孕满了泪,“那个王宫里,除了樱右,又有谁把我当人看了?你不在的时候,博佳带我去他的太子宫玩什么,你知不知道?他和博权,还有你们的结拜兄弟博赫,他们不知道有多喜欢我这身子!”满城忍不住声泪俱下,继续说:“我才十三、四岁啊!他们轮流上我的时候,你在哪里?他们花样百出的羞辱我,把我折磨的死去活来的时候,你……你在哪里啊?你是不是还在感慨度东王宫里的几个王爷对你亲如兄弟,你是不是还感激他们替你争取那么多立功的机会?你给他们带来了这么有趣的玩意儿,他们当然巴不得你天天都不在宫里!”
“满城!”章周摸着满城泪水横披斜挂的脸庞,悔恨悲痛轰然涌来,冲撞得头脑几乎裂开!“满城!满城!”章周拥他入怀,痛不欲声地,一遍一遍唤他的名字,唤一声,胸口就如针扎。
满城抱着他,声音哑了,“章周……章周!我一心等你回来,等得都要疯了!可是你回来没几天就又要走,我怎么哭闹都无济于事!你每次都说去十天就回来,我就一天一天的算,可是十天又十天,十天又十天,你哪次是按约定回来?你……”
“满城!”章周颤声打断他:“我求你别说了!我……我不知道啊,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我不知道啊!”
满城哽咽道:“章周,我,现在不是告诉你了吗?”话音刚落,就觉的那搂着自己的手臂松了松。满城等了片刻,却什么都没有等到。
城楼那处的军号又响,满城缓缓叹了口气,狠命止了泪,推开章周,朝门外走,到了门坎处,回头看他,“章周,我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有一种根深蒂固的危机感,我怕你终有一天会不要我,这种危机感压得我一辈子都透不过气,我爱得很苦……”
“……”
“我不怨你,我为你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因为你想要的,我偏偏给不了,只好在别的方面补偿你……可是我很累了,你知不知道?”
“……”
满城微微地合了合眼睛,仍然存有最后一丝指盼,哀求道:“章周,你留下我吧,我不想走。”
章周动了动嘴唇,不知该怎么回应他,也没有勇气与他对视。
满城淡淡的眉毛紧紧纠结,却迈不开步子,立于门坎之处默默等待眼前的人回心转意,然而,什么都没有等到。
夕阳的最后一寸光辉隐退,他转过了身子,松开紧锁的眉头,却有一种莫名的轻松。
这一转身,人生起伏,沧海桑田,皆看清看透。
那恍如还在眼前的年少时光,那一生执着的海誓山盟,那百折不回的追随相守,灰飞烟灭。
人心难留。
他露出一丝释然而又凄凉的笑意,最终,离开了耀极殿。
深沉的黑色袭进耀极殿,殿内迟迟没有掌灯,彭鸿听着轰隆作响的马蹄声和万众人奔跑声逐渐远去,许久许久,对着黑暗中那个凄怆的背影,轻叹一声:“我原以为,这世上最狠心的人非我莫属了……”
那个背影一动不动,“……我能怎样?我留下他,下一步要怎么处理?这个圆辽真的没有他不行……”
彭鸿默然了。
章周重重地叹着气,喃喃道:“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办,只是觉得自己很没用,可是走到今天这一步,不是我在逼他,是我肩上的责任在逼他,是这个圆辽在逼他……”
彭鸿苦涩地勾起了嘴角,“这乱世之中,战争有什么对错?政权在谁手上,又有什么意义?富贵荣华草头露。这些话,是成忠善说的。”
黑暗中,章周的眸子登时流转虚幻不实的光芒,他张了张嘴,如梦呓一般吐出两个字:“满城……”
威震军刚出呼门,城里快马一骑赶上,马上人呼喝着:“夏将军!大王命您立刻回城!夏将军——”
满城错愕片刻,忠善皱眉道:“他搞什么鬼?”
传信之人转眼到了眼前,急切求道:“夏将军!请您回城!”
威震军一片骚动,满城冷笑,冲军中大喝一声:“都给我闭嘴!”威震军顿时安静下来。满城对信使淡淡的说了句:“我不会回去了。”
满城的眼睛,一直温柔的注视着忠善。任忠善聪明绝伦,却没有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第五十四章:甜蜜
1.
芝郡西郊,武涛军一阵沸腾,进禄出了营,望着这日盼夜盼的威震军,不由喜上眉梢。忠善下了马,拍了拍进禄的肩。
“你们可算是来了!”进禄感慨不已。
忠善一笑,“怎么,还是没我不行?”
度东军更是欣喜若狂,唯有四王爷博权立在帐外,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满城扫视一番,目光停留在他身上。
博权顿觉一股莫名畏惧袭遍全身。
“呀!博权哥哥。”满城一脸天真无瑕地笑了笑。
博权更是毛骨悚然——在度东时他都没有这么叫得这么亲热,博权抽了抽嘴角假笑一下,拱手道:“满……统领将军……”
“博权哥哥怎么这么见外?”满城走过去,举手投足都是一派凌人威势,气势咄咄地立在他面前,冲他上下打量片刻,压低了声音,“好久不见了,今天总算有机会问问你,满城不在度东时,几位哥哥可有新的玩意儿?”
博权腿都软了。
忠善快步走过来,不卑不亢地冲博权拱供手,嘴角有一丝冷笑。
“不好意思。”满城伸手拍了拍博权的肩,像是要扫下他肩上的灰尘,“满城不过说了句话,又没抽刀,博权哥哥的腿怎么抖得这么厉害?”口气虽平淡,却将博权惊得魂飞天外:这几年来听闻了多少关于满城的事?哪件事不是血腥残忍?这面目清秀的男人不再是十年前那个可以任人鱼肉的爱哭鬼,他若是一个不爽快,随便找个人来砍手砍脚连眼都不会眨一眨。博赫臂上的刀疤可是让人见了就心惊。
满城恨不得立刻杀了他,突然转了口气,“博权,我警告你,我的耐性不好,你立刻给我滚回东州。再让我看到你,后果就不好说了!”说完这话,阴毒冷厉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忠善跟在后面,低声道:“你小子还很爱记仇。”
满城横过去一眼。
忠善捂着自己的胸口,调侃道:“人家好怕怕!”
满城被逗笑了,挥手往他脑门上一拍,咧嘴道:“我就是很记仇!你给我小心点!”
2.
威震军抵达芝郡西郊之后,立即先发制人,连夜杀进了芝郡城,如狂风扫落叶般一并卷回了芝郡城附近的乡县,之后狂追猛打,马蹄肆掠而过,只几天就替度东夺回了牌城,直逼鎏乐城。
圆辽城里,章周默默地听着北方送来的军情,脸上并无一丝欢喜之色,只是淡淡地说了句:“知道了。”
待退了朝,章周唤住彭鸿,问:“我叫你派信使去度东劝满城回来,你派了没有?”
“被满城杀了。”彭鸿面无表情,道:“满城将他的首级悬在威震军帐外,说他假传圣旨,蛊惑军心。”
章周一脸的心灰意冷。
彭鸿劝道:“看这形势,再过十几天威震军就能将度东失地尽数夺回来,到时满城自然就会回圆辽……章周,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章周却如酒醉一般,伏在了桌上。
彭鸿一愣,猛地想起多年前一个白雪纷飞的夜晚,他也是这样无助地趴在桌上,喃喃自语——
“……上天注定要把我送到他身边去,注定要让我们爱得死去活来,注定要让我们偷偷摸摸一辈子……如果我听他的,和他躲到哪个无名小岛去厮守一生,他是不是就不会再哭了?”
那时一个彷徨的少年,如今已是至尊君王,这物转星移,年复一年,又添了多少无奈?又动了多少悲伤?
“我最近总是坐卧不宁……”那高台龙椅之上,章周的声音滞苦消沉,停停顿顿地传来:“自从他走了以后,我一直都恍恍惚惚的,我睁着眼,满脑子里却都是他……我,我后悔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整晚整晚睡不着觉,一直都在想那天他站在这正殿门口等我留他,我却……我……我后悔的不得了……我想要他回来!我想要他马上回到我身边,现在就站在我面前!”
彭鸿眼里流露出怜悯之情,怜悯这个情同手足的兄弟,也怜悯自己——满城还会回来,可是金音就是回来了,也不再是自己的了。他叹了口气,又劝:“等满城回来你再好好安慰他。反正你一劝他,他就会乖乖的了。”
“你不知道,我最近一直都有种莫名的恐惧,我觉得我要失去满城了,说起来很可笑,我怎么会失去他?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去想……拼命的想,越想越害怕,越想就越想要他立刻回来……我……没有了他,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章周握紧了拳,像是要握住什么即将失去的东西,“满城!满城……满城……你回来啊……”
3.
满城进了忠善的营帐,开口就骂:“他妈的!为什么不一鼓作气冲进鎏乐?进禄那没用的东西!武涛军吃不消,威震军还没杀够呢!还有你!连你也和他站一边!”说着,蹬开靴子,爬上忠善的床倒头生闷气。
忠善笑道:“进禄有他的想法,只要留着那两个永兆王爷在鎏乐,柯戍城里的何明培就会赶来相救,到时再一起杀了不是更好?”
“我们夺了鎏乐先杀那两个狗王爷,再冲去柯戍杀何明培不是一样!”
忠善耐心劝道:“那何明培逃了怎么办?”
满城撅嘴不说话了。
“进禄老奸巨滑,就是故意等何明培亲自来援助那两个王爷的。”忠善说着,扒下外衣,问:“你睡不睡啊?”
满城一笑,合衣钻进了被窝。
忠善灭了灯,摸索着爬上床,躺下抱紧了满城。“喂,最近你怎么这么听话?今天你冲进禄大吼大叫的时候,我才劝了一句,你马上就安静下了,呵……你有没看到其他人的表情?那可有趣得很呢!”
“嘿嘿……什么表情?”
“他们眼珠都要掉出来了。”
满城啃着忠善的脸,乐个不停,“嗳,说起来,今天那个永兆的毛头小王爷死盯着我看,也是看得眼珠都快掉出来了,你看到没?”
“当然看到了!那蠢小子被你迷得不要命了,你怎么不宰了他?”
满城嬉皮笑脸地说:“我还真是喜欢那小鬼,听说就是他把博赫活擒了去,我真想亲他几口。”
两人对望发笑,忠善道:“我看那小鬼厉害得很呢,他盯着你看还能躲你的刀,滑得像条泥鳅,要不是他不痛不痒地挨了你几刀,还想继续看下去呢。”
“嘿嘿……你吃醋了?”
“我才没那么小气。”
“我想听你说你吃醋了嘛!”满城撒娇。
忠善失笑,“我吃醋了!”
满城趴在忠善身上,得意地傻笑连连。
忠善搂着他,笑问:“你最近对我好得让我受不了,你是不是吃药吃傻了?”
“嘿嘿……”
“完了,你真的傻了。”
“你才傻了。”
“小可爱,把脸扭过来让我亲亲。”
“呼呼……”
“睡着啦?真是败给你了……”
“呼呼……”
“装睡的吧?我咬你的脸啦……我真咬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