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他的一点一滴还历历在目,不是他日日陪伴、时时相随,我怎么能熬到今天啊!
忠善,我有爱你啊!我想……和你,在一起。
罢了啊,我什么都不想理会了,我想立刻离开这阴冷的牢房,我想和你在一起。
满城虚弱不堪,努力唤了声:“忠……”喉间却涌上一口浓血,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忠善!不要走!
满城眼看着忠善飘摇虚幻的背影消失在牢房狭小的门后,登时万念俱灰,胸口撕裂开一般抽搐剧痛,又是连连咳血不止。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声音传来:“咦,成将军!”
“……”
“……孔放,他怎么了?”
“小王爷,这家伙无礼得很!见了你连瞥都不瞥一眼就走了。”
“算了,多亏他立了大功,这几天何二哥乐得嘴都合不拢。”话间,那永兆小王爷唐守年出现在门口,迫不及待地踱了进来。
这尊贵自负的少年立在满城面前,有些手足无措,他扫视一通遍体鳞伤的满城,心里居然猛地抽痛起来。
孔放干咳了几声,唐守年恍过神来,注视着满城漠然神伤的眼眸,拱手道:“夏将军受苦了,不过全军记怕将军身手,不敢松懈,望将军原谅。”
满城面如一潭死水,什么都懒得理会,垂泪不止。
唐守年转头对孔放说:“你把他放下来吧。”
孔放大惊失色,连忙阻止,道:“小王爷,你千万别乱来!若松了这恶魔,他发起狂来可不得了。”
“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有多厉害?”唐守年丝毫不理会,自己抬手要替满城松绑。
孔放急得跳脚,却听门外又是哗哗铠甲声,显然有许多人往这走来。随着一声“大王到——”何明培已进了牢房,一身金色铠甲,不怒自威,身后随着方广达等十几人。
唐守年缩回了手,局促不安地唤了声:“二哥!三哥!”
方广达正色道:“守年,你又要胡闹了,快过来。”
唐守年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挪到了广达身后去。
何明培拱手道:“夏将军,别来无恙。”
满城眼中空洞无神,一脸寒霜。
何明培与方广达对视一眼,道:“夏将军,你可知道,如今圆辽王亲征屏北……”
满城猛地惊醒:章周?
何明培继续道:“他带了粮草和十多万人马前来支援,已比我早一天赶到屏北……”
满城惨白的脸上疲惫的眼神忽闪不定,十万人马?近日战事不断,度东那处死伤无数,兵士骤减,现如今调出十万人马,圆辽城岂不是空了?
章周,你想干什么?
何明培观察着满城的脸色,缓了口气,“夏将军,这番你的命又落入我手里,还有什么话可说?我嘱咐广达留你性命,便是想再次劝你降服永兆。”
满城动了动嘴唇。
何明培见满城这回没有出言不逊,便耐心规劝道:“据我所知,夏将军原本是安庆王,你帮章周打了天下,他只封你个小小的统领将军,却不肯归还安庆给你。如今安庆已被我永兆军占领,你若归降与我,我封你为安庆王,虽然附属永兆,但由你自主管辖安庆。”
满城轻蔑地勾起了嘴角:“我看山大王你是搞不清楚状况,一个小小的安庆王,不是他不给我,是他知道我根本不稀罕。”
何明培沉默许久,又道:“圆辽百姓由于战火连连,依然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你为圆辽出生入死,可是却不能改变他们的状况,永兆军所到之处安抚百姓,救济灾民,后方更是修房盖庙,处处一派繁荣景象。如果各国统一为一国,就避免了战争流血,百姓们也安居乐业,这是民之所向,天命所归啊!”见满城不应,何明培诚恳地凝视着他,又道:“夏将军杀人千万,叫多少人咬牙切齿,欲除你而后快。若你现在收手,顺了天意,助我攻下圆辽,生前死后也必有好名声。夏将军,请你相信我!”
满城面无表情道:“你说的不错。”
何明培大喜过望,他身后的唐守年更是笑逐颜开。
满城哑着嗓音,接着说:“天下人都把我当成魔鬼,我不在乎,我只顾我自己。圆辽百姓怎样我不管,我没有你高尚,各国百姓是否安居乐业,我也不管。活着时我不在乎名声,死后又怎么会介意别人怎么说?你不用劝我了,我只效忠章周。”
何明培愣住了,叹道:“唉……我是佩服你年轻英勇,又有一套好刀法,与圆辽一起亡了可惜。只要你肯归顺永兆,想要什么条件你就尽管说!”
“你杀了我吧。”湿漉漉的头发下面,满城清瘦清瘦的脸越发苍白,一双剔透秀目依然闪着灵动的光芒。
这一生的苦难,该有个头了。
“你杀了我吧……”满城重复一遍,回顾往事万千,无限的留恋,无望的期待,都走到尽头了。
唐守年终于忍不住,低声道:“夏将军,你何必如此冥顽不灵呢?”
满城发白的嘴唇露出一抹魅惑的微笑,口气中带着玩世不恭的滥情意味,“小王爷若真的这么喜欢满城,舍不得我死,唯有挑断我手筋脚筋,当女人使了。”
此话刚落,众将之中传出一片低笑。。
“你……”唐守年涨红了脸,正欲再说什么,方广达暗踹一脚过去,他立即住嘴。
何明培重重地叹着气,领众人出了牢房。
2.
何明培端坐帐内叹惜不止。广达道:“何二哥,既然他不肯归降,就杀了他罢!”
“三哥!”唐守年慌张道:“先留几日再说吧!”
广达哭笑不得。
何明培道:“这夏满城两把大刀使得神出鬼没,如此将才杀了可惜啊!”
“大王惜才,可也要看看对象,俗话说打蛇不死,后患无穷,这种穷凶极恶之徒,如不杀他如何向军中兄弟们交代?”汇五恨恨道,“如今抓住了他,依臣之见,就是尽早杀了他!为死去的弟兄报仇!”
守年十分不满,急道:“汇将军,每个人都有弱点,一旦找到此人的命脉,一定能劝动他归降!”说着,突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我知道了,他不稀罕安庆,难不成是想要圆辽?何二哥,不然你就给他个圆辽王当当好了。”
广达哑然失笑,斥道:“守年,你懂个屁!快住嘴!”
守年转而想起成忠善,心里又有了希望,便冲魂不守舍地立在远处的忠善傻笑,道:“成将军,你认识他这么多年,一定知道他喜欢什么吧?不如你去劝劝他?”
忠善冷冷地丢出一句话:“这世上能劝得动他的人只有章周。”
“咦!那就快叫章周去劝……”唐守年还没说完,广达就一掌挥过去拍在他后脑勺上,立刻把他拍醒了。唐守年缩起了脖子,不敢再吭声。
孔放失笑,道:“看来我们是怎么也降不了他的!他对永兆军一点用处没有,留多久都是白搭,早日杀了得了!”
何明培点了点头,方广达不由松了口气,却听忠善缓缓道:“且慢。大王,满城能让你不费一兵一卒得到屏北城。”
众将皆好奇,何明培道:“成将军请讲!”
“你们认为圆辽王亲征是为了什么?”忠善问。
唐守年白了他一眼:“这不是屁话么?当然是守着屏北城。”
忠善平静道:“他是为了来救满城。”
此话一出帐内的人都瞠目结舌,忠善继续说:“章周现在一定焦急万分,正寻思着怎么讨要满城。大王您派使者告诉他,只要他退出屏北城,你就好手好脚的把满城还给他。”
帐内一片闷重的沉寂,方广达突然大笑:“成将军真有趣,这么诡异的方法都想得出来!为了区区一个武将扔掉他的北方要塞,将自己至于死地,除非那章周是不想要圆辽了!”
忠善的目光中尽是茫然,“大王不信可以试试,顶多折了一员使者。”
满城,如果我是他,别说拿个屏北城,就是用整个圆辽,用我的命来换你,我都愿意!
满城,我们来赌一把,如果他不肯用屏北城来换你,你就是我的了。我就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带你走,哪怕把你弄成废人都在所不惜!
第七十二章:予取予求
1.
门“吱呀”一声开了,夕阳穿过小小的天窗洒在满城渐瘦的肩上,他没有抬头,也没有气力再抬头,却听那传来一声:“绑好他的手脚,让他拈了刀,你我都死无葬身之地!嗳,小王爷?”
唐守年走近前来,抬手要卸满城手上的佛珠。
满城心中一紧,喝住他:“你要干什么?”
孔放笑道:“小王爷,你不是还想留个念想吧?”
唐守年拿出了王爷的威风来,斥道:“放屁!你给我闭嘴!”转而,面对着满城,一脸愧疚道:“你可别怪我,这玩意儿是成将军要的,你就忍痛割爱吧!”
满城一怔:忠善!你要和我一刀两断了?
他失魂落魄地看着唐守年拿下那串佛珠,心中还抱着一丝希望,低三下四地哀求道:“喂!你……我求求你,你叫他再来看我一下,好不好?”
唐守年看着他那楚楚可怜的脸孔,发痴片刻,皱眉道:“他若愿来,就不会托我拿这婆婆妈妈的东西了。你马上就可以离开这牢房,还想求他什么?”
满城苦笑,问:“你们终于要杀我了?”
孔放放声大笑:“怎么会杀你?爱你还来不及呢,哈哈哈哈哈……我们要送你回去!你的圆辽王大开城门,所有军队撤到外桥关去了。”
满城顿时瞪圆了眼。
章周,他弃了屏北城来换我!满城的脑子里全是章周坚毅果决的眼神,他那句“我希望圆辽强大无匹,章家王朝千秋万代。”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在耳边响起。
成忠善!一定是你!你这混蛋!
忠善,你为什么要逼我恨你?
满城死咬着下唇,泪水模糊了脸,伤痛不及心痛!
2.
接骨大夫从章周的帐内出来,压低声音与在门口徘徊的章周说了几句话。章周的脸色越来越暗淡,他朝大夫耳语几句,那大夫点点头垂手离去。
章周犹豫片刻,便掀帘进帐。
满城躺在床上,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走过来。他到了面前,终于压抑不住,忽地跪下来搂着满城,“满城!还好能把你换回来!”他轻轻地摸了摸满城左肩上崭新的绷带,问:“痛不痛?”
满城点点头,哭得说不出话来。
章周,我错了!我再也不会有丁点离开你的念头!我再也不想忠善了!从今往后,我一心一意都只爱你!
满城抬起右手搂着他的脖子,他怕碰到满城的伤口,便用手臂半撑着身子伏下去轻吻满城微微闪动的睫毛……
是不是还记得那十多年前甜甜的唇?是不是还记得十多年第一次拥有那个滑嫩的瓷人儿是什么样的心情?章周细细地抚摸着身下的人,往事飞掠而过……
满城开裂的嘴唇动了动,正欲再说什么,章周用指腹滑过,然后便堵上吻了又吻。
只恨生在这绝情的乱世,恨这上天命运弄人,恨自己背负太多太多野心和责任!
怀里落泪不止的人,本该是富贵骄奢,不知愁滋味,是什么让他尝尽杀戮鲜血,是什么让他陷入这苦难的漩涡?
章周一路落下碎碎的吻,一寸寸肌肤都吻个遍,咸涩温润的泪水渗进嘴里……
他的温顺服帖,他的凶暴血腥,他的蛮横霸道……都是为了谁?
我啊,这个毁了他一辈子的人,这个不值得他爱的人……
章周用手指滑过满城紧致的腰际,触及那处的一条血口,满城痛得一哆嗦,章周颤了颤,接着往深处游移……
当那宽厚的手掌触及腿间细腻如丝绸的肌肤,满城呼吸急促起来,有点抗拒地挣了挣,章周却视若无睹,他贴紧了满城的身子,根本不顾对方的虚弱伤痛,周身遍体的狂热快要把自己焚烧了!
满城似是哀求地望着他,无力地推了一把。章周握紧放在自己胸口上的手,拿到唇边吻了吻,然后五指相扣,牢牢地按在了枕边。他像以往一样,霸道地把自己缓缓的送了进去,如洪水一般铺天盖地的情欲,肆虐而来……
满城肩上剧痛难忍,轻声道:“章周,你……你轻一点……我很痛……”
“满城!我爱你!我爱你!”章周低低地一遍一遍重复这句话,动作不减。
满城听着这句话——这句一生痴迷的话,不由融了悲苦,化了神志,咬着下唇一味地忍受痛苦任他搓揉求欢。
飘飘欲仙的快感袭遍全身的时候,章周的泪水霎时夺眶而出。
“满城!我……我爱你!对不起,满城!”
对不起,满城,这是最后一次了!我知道弄痛了你,你忍一忍,好不好?
满城诧异地凝视他,他的泪水是那么稀罕珍贵!这回,是为了什么?是为了那个换我的屏北城吗?满城喉音滞苦,劝慰道:“章周,你别哭……我……等我伤好了,再帮你抢回来。”
章周摇摇头,泪水掉落在满城身上的血口上,满城浑然不觉那点点滴滴的刺痛,又劝:“你别难过,就算守不住外桥关,我们先退出圆辽城!以后还能再抢回来的!章周!我一定帮你抢回来!我一定……”
章周不忍让他说完,就伏下来暴风骤雨一般地不停吻他,许久,重重地在他耳边喘气,断断续续地说:“满城,没必要了……你再也不必为这些事操心了,满城……我……我带你,我带你远走高飞……”
满城一阵狂喜,一对清澈眸子登时湛湛有神起来,“章周,真的?你真的愿意?你真的……”话没说完,激动的泪水已源源流淌下来。
“章周,你要带我避开这些纷扰,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是不是?”
“章周,我们要回到在安庆时那样的生活,是不是?”
“章周……你会天天陪着我,是不是?”
“你会……像以前一样疼我,是不是啊……”
章周泪雨汹涌,说不出话来,满城问一句,他就点点头,那边再问一句,他再点点头。
多年来的愿望忽地成真了!满城完全忘记了他一次一次的失约,还像第一次守望期待他的诺言一样笃信不疑。爱到这般田地,除了相信,还能如何?满城只觉得是在梦中,这诺言还没成真,便如已在其中。
章周,不要再等了,你立刻带我离开这尘嚣繁忙和杀戮恐惧。从今往后,你要像在安庆时一样,把所有心神都给我!
我还有六年时间,你一天都不要浪费……
六年啊……只要有你在身边,我就不再遗憾了。
满城忽睡忽醒,时时惦记着牵着他的手,害怕身边的人突然不见了。模模糊糊中,满城突然觉得自己的手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