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邵昕棠第二天,就把那个三尺来高的青花瓷用块儿半旧不新,从旧衣服上拆下来的黑布裹了,夹着去了这里最大的“秦氏当铺”。幸好这个青花瓷薄如蝉翼,体型庞大,却很轻巧。
邵昕棠进“秦氏当铺”的时候正是晌午,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计正趴在柜台里打瞌睡。这里是秦氏当铺的一个小分铺,空间并不大,装潢却很精细,大厅四周都用了红色桃木装点,一排黑色生木柜上可以摆放了几件漂亮古物。柜台两边各有一个高木蹲,放着对称的刻着繁复花纹的耳瓶。小小的一间屋子倒也看着精致讨喜。
邵昕棠打量了一圈,心中很满意,遂敲了敲柜台上隔着的玻璃窗,叫醒了睡得迷迷糊糊的小伙计,说:“叫你们的掌柜来,给他看样东西。”
掌柜刘大生正在难得来巡查一次的小少爷跟前鞍前马后,曲意奉承,问了小伙计来人什么样儿。小伙计形容说是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市面常见的灰色袍子,长相倒是极美。
刘大生听了照着小伙计的后脑勺狠狠的来了一下子,压低声音怒斥道:“什么人都想见我,我见得过来吗?没看见东家的小少爷在吗,没眼色的东西。”
小伙计刚睡醒,脑袋又被狠狠的打了一下,脑仁儿疼得嗡嗡作响,也是一肚子的火气。遂怒气冲冲的跑回前屋,始作俑者正身子挺拔俊俏的立在墩子旁,细细打量那对耳瓶。
小伙计被眼前的美景所惑,说话的声音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温柔,:“对不住了,这位客人,正巧我们掌柜有事走不开,要不您明天再来吧。”
邵昕棠皱了皱形状完美的眉毛。他坐了半个时辰的人力车才到了这儿,就这么无功而返了?
“你们掌柜还要多久能办完事情?”
“快了吧。”小伙计想了想,觉得东家的小公子肯定不能呆多久。
“那我等会儿吧。”
邵昕棠坐在大厅中央的八角桌上。伶俐的小伙计跑去后堂给他沏了茶,还大着胆子偷了掌柜自己喝的大红袍。
当铺这个时候一个人也没有,邵昕棠正跟小伙计聊天,就听后堂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和谈话声。
小伙计忙撤到一旁,恭恭敬敬的站在门口。邵昕棠见人要出来了,放下茶杯,站起身来。
紫色珠帘被从里面掀开,发出清脆的声响,邵昕棠回头,就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庞在众人的簇拥中缓缓走来。旁边弓着腰为他掀起门帘的掌柜一脸肥肉笑堆在一起,口里叨念着:“这儿有门槛,少爷您小心!”
被称为少爷的少年梳着偏中分头,看起来溜光水滑好不俊俏,却偏偏板着张粉嫩的脸颊装成熟。可不正是荣少爷秦越荣是也!
真是冤家路窄!
邵昕棠与秦越荣视线对上的那一刻,什么也没想就脸变了色,绷得紧紧的。秦越荣乍一见他,眼睛一亮,随即看到邵昕棠见到自己的变化,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掌柜刘大胜是个有眼色的。一看这两个年龄相当,大眼瞪小眼的小少爷就就知道他们相识,但但从这暗潮汹涌的眼波流转间倒是不知道两人关系如何。于是在这尴尬的静默中慎重的轻声问:“这位先生是?”
“就是刚才要给您看东西的客人,一直在这儿等着您呢。”小伙计不明就里,巴巴的上前回答掌柜的话。
怎么说也是熟人,即使心里再不情愿,邵昕棠也站起身来,先朝站着不动的秦越荣打招呼,声音客气有礼:“真巧,荣少爷也在这儿。”
秦越荣看着邵昕棠微微弯起的嘴角,这种对待陌生人的客套虚伪笑容越看越刺眼。他想起邵昕棠坐在于战南旁边时,即使不笑,姿势也是随意放松的,到了自己这里,就笑得一脸防备,不知为何,心里涌起一种从没有过的委屈。
于是,他生硬的开口:“这是我家的产业,我来视察,怎么了?”
第22章:令人费解的荣少爷
“这是我家的产业,我来视察,怎么了?”
秦越荣这话说得口气很冲,说完心里有些后悔,又强自镇定的不改口,瞪着双黑色的大眼睛看着邵昕棠。让人有一种挑衅的感觉。
邵昕棠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语气明显淡了很多,仿佛是连敷衍一下都不愿意了,淡淡的说:“没怎么。”
说完话,邵昕棠就静静的站在一边。
秦越荣初见他,心里是有丝惊喜的,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惊喜什么,就是有一种想要跟这个漂亮少年亲近渴望。可是看他见了自己一点也没有和自己同样的感受,又是说了几句话后就一副置身事外的淡漠样子,像是巴不得自己快些离开他的视线,心里就一股火气上来,一屁股坐在了八角桌邵昕棠刚才坐过的地方的对面,说:“你不是找掌柜的给你看东西吗?”秦越荣转头,冲那头吼道:“刘大生,你还不快过来给他看!”
谁不知道无比荣耀显赫的秦家最得宠的就是这个秦三少爷,而秦越荣的火爆脾气是整个家族都管不了的。
刘大生被他这么突然一吼,吓得脸都白了,牙齿打颤时硌了舌头,疼得他脑袋“嗡”的一下。忙三步两步躬身在秦越荣的跟前。
邵昕棠本想靠到他走,不想秦越荣来了这么一出。还没等他开口,秦越荣就看到了桌子上的黑色暗纹木匣,伸手就拽了过来,打开,透明如水的淡青色瓷瓶就被他单手拿了出来。
“什么玩意儿?”秦越荣单手托着它看,没注意到邵昕棠黑了的整张脸。
刘大生从宽大的衣兜里掏出大框花镜夹在耳朵上,凑近了细看秦越荣手里的瓷瓶,说:“是年代最好的青花瓷,应该是真品。”
“怎么看着这么眼熟……”秦越荣自言自语:“好像南哥家也有一只?”
“这是南哥给你的?”
秦越荣反应飞快,从联想到逼问不过几秒钟的事儿,他面目狰狞恶狠狠的冲着邵昕棠:“你要把它当了?”
“好像不关你的事儿……”邵昕棠淡淡的开口说道。
“你这人怎么这样?”
秦越荣被他淡漠的表情彻底激怒,跳起来说:“就这么爱钱吗?”
心知今天想要估价和变卖都不可能了,邵昕棠伸手就要去拿青花瓷,想装起来打包走人。我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他心里想着。
秦越荣心里失望透顶,不愿相信他就是这样一个重利轻义的戏子,想听他解释,却见他要把瓶子装回去,心里一怒,伸手就要抢夺。
“啪嚓”一声脆响。
不愧是最好年代的最好的青花瓷,就连掉在地上摔碎的声音都如此清脆悦耳……
旁边的刘大生和小伙计完全被这样的场面惊住了,呆呆的里在旁面,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邵昕棠看看一地零星碎片,刚刚还是好好的一只青花瓷。可能值几个金条,可能自己赎身的钱就够了,可能聂健安能穿得体体面面的去上学堂,可能自己可以远走他乡,从此自由了……
可是这些可能都碎成了裂片,摊开来摆在他的面前……
邵昕棠用手捂住了眼睛。
“喂……你没事儿吧”秦越荣随意的说:“……不就一个青花瓷吗,碎了就碎了呗!”
邵昕棠维持着那个姿势,没有说话。
秦越荣见他捂着眼睛,以为他哭了。这让平时连把家族祖宅放火烧了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秦家三少爷慌了。
他笨拙的伸手想去拉邵昕棠的胳膊,语气小心地不能再小心:“你没事儿吧,别哭啊,这样的破瓶子我家有的是,我赔你一个……”
邵昕棠没哭,他长得再怎么娇柔诱人也是个男人,哪能真的如女人一样动不动就掉几滴泪来惹人怜惜。
可是他的眼神很冷,说是冷又不如说是一种漠,淡漠的好像他不认识他一样。这样的眼神让秦越荣的心脏一阵紧缩。
邵昕棠躲开秦越荣的手,没再去扫一眼地上的碎片,定定的看着秦越荣说:“不必了,本来也不是我的,碎了就碎了吧。告辞了,荣少爷。”
邵昕棠转身走出秦氏当铺,黑色的暗纹木匣就那样敞开着摆在八角桌上,没人理会。
秦越荣三两步追上来,在门口拽住了邵昕棠的胳膊,说:“我送你。”
“不必了……”邵昕棠躲开他,淡淡的说:“我这种人确实是只爱钱的,不值得荣少爷这般关怀。为了不碍着您的眼,惹您不快,以后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秦越荣听他说这一番带刺儿话语,心里堵得难受,却无话可说,眼看着邵昕棠毫不犹豫的走出去,走上一辆人力车,渐渐远去……
秦越荣在秦氏当铺的门口站了很久,火炽般的阳光烤在他站着的那块青石板上……然后,他走回屋子,抡起胳膊把桌子上的黑色木匣猛地扫到地上,发出沉闷刺耳的声响……
邵昕棠心里郁结到死,好好的一个青花瓷,算得上古董了,他辛辛苦苦在于战南手底下挣扎存活了这么久,就得了这么一件值钱的东西,被秦越荣这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臭小子随手挥一挥,就摔得只剩渣子了。
凭什么!凭什么!
他既没杀他亲人、抢他妻女,又没给他戴绿帽子……(咳咳,想多了……)怎么就惹到了这么个衰神?
邵昕棠总结了,只要碰上秦越荣,他准没好果子吃,幸好今天那个倒霉二哥没跟在秦越荣身边,要不就是祸不单行了。
从此以后他出门都要小心,最好卜上一卦,如果有任何有关秦越荣的迹象出现,他就是被于战南毙了也绝不会出门的!
而偶然被邵昕棠想起的刘伟,正在一家小赌场里赌得昏天暗地,面前桌子上的碎银是他仅仅一宿就赢来的。此时他因为宿夜的兴奋而满脸涨红,下巴上满是胡茬,一身的臭味和大烟味儿交杂,邋遢又狼狈,哪还有一丝小白脸儿感觉。
他身后站了个秃顶高个子的大约四十来岁的男人,一双三角眼,眼皮耷拉着,穿着黑色的长大褂,叼着烟枪,不时的说一句:“刘老板手气可真好,这一会儿就赢了普通人家半辈子的花销啊……”
第23章:日本猪
国家动荡,于战南这个司令并不好当。
虽然身居要地,又是手握精兵良将,可整个东北三省的司令并不只他一个。他能在东北地界呼风唤雨只手遮天,和他在南京城里做中央集权二把手的大舅脱不了关系。
即使这样,军阀间的互相压轧,地盘抢夺,港口归属……仍然让于战南有很多事情需要头疼。尤其是今年来国家局势非常不好,小日本到处都是,像是打不死的蟑螂,迅速的在中国这个陈旧古国繁衍起来,甚至痴心妄想的要“蛇吞象”。
要是依着于战南的意思,就是狠狠的打回去,让他们再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在自己的地界恶心自己。可是这也只能想想,不说日本虽小,但是军事力量非常发达。就是于战南想要打,也得上面批准,否则就他这几十万的兵,还没跟日本人干起来,就有可能让总部的秘密军队秒杀掉了。
所以他得忍,即使再恨这些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小鬼子,他也不得不咬着牙笑出来。还好东北三省现在还没有敢骑在他头上的撒野的人,否则他真怕自己不管不顾起来,坑害了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兵。
但凡事总有个意外,山口秀田就是这个意外。
山口秀田是日本驻中国东北使馆的管事,要说东北可不像是现下的南京上海等地方,是日本人横行的地界。山口秀田的官衔也不大。可是坏就坏在他是于战南远在南京城的大舅特意交代下来,要“特别关照”的人。
听说因为这个山口秀田有个很厉害的侄子,年纪轻轻就被天皇赏识,是他们大日本帝国的大校。
于战南不知道他的侄子在日本到底有多厉害,却清楚的了解到了山口秀田有多能折腾。
他在酒后闹事,欺男霸女,吃喝嫖赌样样不落,曾经因为欠黑道赌场一大笔钱差被追杀,还是于战南出面摆平的。后来他热爱上了吸大烟,又恬不知耻的找于战南借钱。说是借,却根本没有还钱这一说法。所以现在于战南简直等于养着这个山口秀田吃,养着他抽,还得养着他十几个小老婆!
每次见到他满肚肥肠,恬不知耻的亲热的叫自己“于老弟”的时候,于战南都控制着自己不要去摸别再腰间的枪……
小日本一旦败北,于战南第一件事要做的事儿,绝对是蹦了这个山口秀田!
照说一个吃别人用别人花别人的,寄生虫一样的存在人类,怎么也应该有些羞愧的表现,对养主有些忌惮。但山口秀田偏不,他变本加厉的在于战南的地界撒野,打着于战南的名号骗吃骗喝,到处惹祸。让于战南不得不派几个人秘密的跟着他,以防他捅下收拾不了的娄子。
而就是于战南不甚在意的派去的几个人,才没让他后悔莫及。
于战南收到手下传来的信儿时,邵昕棠已经被这个日本猪硬拽上了车,开往他城西的郊区别墅了。
夜色浓的像是化不开的硬墨块儿,月亮不知道被哪块儿乌云遮住,一丝光亮也透不下来……
来报信的士兵站在站在一旁等待指示。司令府的大厅堂里静的连呼吸声都显得格外沉重。
于战南静静的听士兵把话说完,连衣服都没换,只是让闫亮上楼把他书房的沙漠之鹰拿下来。
黑色轿车一路驶向郊区,司机不用吩咐也知道把车开得飞快的像是要飞起来。
闫亮坐在副驾驶上,从倒车镜里悄悄地打量独自坐在后排的于战南。他的半张脸都隐藏在黑暗中,只余刚硬有型的下巴绷得紧紧的,骨节分明的粗长手指在叠交的右腿上有节奏的敲点着……
这是于战南心急意乱的表现。
闫亮心里也着急,可是看到于战南这样,心里又很难过,他一点儿也不想于战南对邵昕棠过多喜爱。
今晚的事情说来也巧。
本来应该登台的月桂有事儿,央求邵昕棠替她一场。月桂这人平时对自己听良善,邵昕棠也就毫不犹豫的应下了。托人先把小健安送回红墨,邵昕棠唱完了月桂那场,都已经九点多了。
这个点儿,平常的人家都睡下了,只有些看戏刚刚散场的人和夜生活刚刚开始的人还在活跃着。
邵昕棠飞快的卸了妆,衣服换到一半,就听给外面吵吵嚷嚷的。给他看门的小伙计倚得木门吱吱作响,就听一个操着生硬中国话的声音说:“巴嘎雅路,你,不知道……大爷我是水(谁)吗?”
“滚开!”
邵昕棠皱着眉头飞快套上衣服,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还没等他伸手开门,木门就被从外面大力拍开。一个留着八字胡,胖的五官都要找不到的五十来岁的的男人冲了进来。
男人穿着墨绿色的日本和服,踩着一双木屐,脚趾缝间隙非常大。此人正是在东北三省都跋扈惯了的山口秀田。此时邵昕棠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美人,美人……”山口秀田乍一看到邵昕棠,就笑眯眯了眼。从头到脚打量邵昕棠的全身,那眼神岂是猥琐赤裸能形容的!
邵昕棠刚刚卸了妆,一张小脸儿水嫩嫩的五官精致漂亮,说是中国古代的瓷器娃娃一点都不亏。
“他们果然没骗我,真是美人儿啊……”
山口秀田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一双绿豆大的小眼睛死死的盯着邵昕棠,语气轻浮的说:“小美人儿,跟大爷……我走吧,今晚一定让你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