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换到郁天的身体里，从一个外人的角度，看到的廉介跟从前很不同，但有一点没变，那就是他始终是骄傲的，这一点，不论是在外人还是自己这个被他宠坏的儿子面前，他都毫不掩饰。
廉介大力地甩开了他，头也不回地走了，下楼，开车，车离开长泽山庄的声音，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没人敢拦他，就算是乔七的老巢，他一样是想走就走，想留就留。
也许这样的爸爸，根本就不需要自己来担心他的安危，不需要多此一举地用结婚的换取乔七的暗中保护的诺言。
自己更不该任性地用结婚来刺激他。
虽然他与白媛姿决定订婚的那次，自己是真真切切给刺激到了，几欲疯狂的痛苦，到现在想来胸口还会抽痛不已。
可爸爸不一样，他虽然很爱很爱自己，可那种爱，与自己心头的，不一样。
辛格没有走，他现在对郁天的所作所为都不发表意见，好像郁天做什么他都会支持一样。他冷眼看着乔七从国外飞回来，喜滋滋地给孙女举办中式婚礼。
乔七已无子嗣在人世，乔明珠是他最后的血脉，却也已经去了。
古稀之年的他，虽仍旧满头黑发，但脸上的皱纹掩饰不了日暮西山之态。
主持婚礼的是乔七从国外带回的有名的阴阳师，乔七准备的新房，被弄成了红白各半的景象。
乔七捧着乔明珠的牌位，一块白布盖在上面，他将它郑重地交到了郁天的手上，郁天接过来的时候，还看见这位老人抹了一把眼泪。
送入洞房后，乔七敲门走了进来。
给郁天递了个黑色锦盒，郁天在他的示意下，打开一看，只见金黄的缎面上放着一只玉麒麟。
“这是从南海带回来的开过光的宝玉，虽不是什么极其奢华的东西，但也算难得，你看，它的双瞳是两件微雕作品，从显微镜下才可以看到……现在我把他送给你，如果你能做到一辈子不再娶别人，那么我乔七带的这帮人，都将是你义父廉介的隐形保镖。”
“谢谢。”
“本来是打算送你去那边陪我那可怜的孙女的，但我乔七如今也明白老天让我无后不是没他的道理，都是从前作孽太多，虽没有改邪归正的意思，但你这条小命，我就不勉强了，你可以爱别人，甚至与别人上床，但是你的妻子，只能是我的孙女乔明珠，这是我最大的宽容了，你明白吗？”
郁天点了点头。
“明白就高兴点给我看，哭丧这个脸做什么？”
“是，爷爷。”
“你也不用喊我爷爷，你义父肯定不会愿意你这么喊我的。没有外人的时候，你就喊我乔七，没关系的。我们在外面出生入死的人，从来不计较这些个皮毛之事。”
“噢。”
“你能这么乖，到真符合我孙女婿的标准。呵呵……”乔七精神矍铄，笑呵呵地走了。
辛格过了很久才敲门进来，只见一室喜气，却有股阴森凄凉之感，郁天坐在“乔明珠”的梳妆台前，望着一边小柜子上的红色灯笼出神。
辛格解开了他身上厚重的中式成亲礼服的领口，只见一段雪白的脖子上，淤青处处，他不由叹道：“你这次真的是把他气到了极点，他可能不会原谅你了……”
“可我说的，都是实话。”
“他现在会放过你，说明你在他心中还是有位置的，倘若哪一天，你在他心中再无任何位置，你知道他会怎么对你的。”
郁天抱住他的腰身，将头埋进他的衣衫：“可再来一遍，我还是会选择与乔明珠成亲。虽然我很害怕，他会像看陌生人一样地看我，那样会比死更难受……”
34.明珠坟毁
如这世上所有的父母一样，面对突然不听话迎来叛逆期的孩子，廉介也会感到一筹莫展。
他的担忧更甚。
曾几何时，他在两人的关系上已经处在了绝对弱势的地位，除了退让容忍包容，他别无选择。
这几天他一直坐在家中，生意上的事更是全盘交托给了水玉。
他期待着那孩子会找过来赔礼道歉求和好，他打算好了，只要他来了，随便骂他两句就原谅他好了，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只要他别再说什么不做他廉介的儿子。
这种在个人骄傲上的节节败退，让他十分唾弃自己。
他陷入矛盾中不能自拔，在原谅与不原谅中摇摆，这个叛逆的、不听话的混蛋，似乎比从前那个乖巧可爱的宝贝，更能牵动他的心扉。
算了，遇上他，他认了。
廉子此刻正坐在大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怀里抱着杀生丸，边看边笑边捶打杀生丸的肚子，弄得它哧溜一声，逃到院子里去了。
这个人虽然不是他真正的廉子，但是顶着的，却真真切切是他的廉子的皮囊。
就连他身上的气息，都不曾改变，每每不经意闻到，周身总会洋溢出一种温柔甜腻的幸福感，想揽人入怀，但又清楚地记得，这个人，不是廉子。
廉介以为他在看搞笑综艺节目。
坐了过去，陪他一起看。
却是一条新闻，说是本市突然遭受多次爆炸袭击事件，甚至还有两起枪击案件，死伤三三两两，从未断绝。市长已遭撤职，市民安全面临严重威胁。
廉介看向这个冒牌的廉子，心里升起的感情，不能用厌恶来形容。他还在笑，甚至还被正在喝的果汁呛到，咳嗽起来，眼泪都出来了，还在捂着肚子笑。
“你在笑什么？”廉介终于忍不住问。
廉子没有回答，把头偏向一边，安静地用吸管吸着杯中的草莓汁，过于鲜红的汁液让人看了，胃里一阵不舒服。
电视里传来记者们严肃的声音：“面对本市遭受的严重爆炸袭击类事件，警方告诫广大市民，单独出门时不要向偏僻地逗留，发现可疑人物应立即向有关部门报告。目前，据警方初步推断，这起连环爆炸枪击事件，矛头指向的是娱乐界最富盛名的张氏，市民在这段时间之内，最好尽量减少参与张氏艺人现场活动……”
连换了好几个频道，就算是正在播放正常节目，电视下方已然会以滚动字幕的方式出现这一事件的最新报道。
一条消息引起了廉介的注意：据知情人透露，本次恶性爆炸袭击事件已经上升到了绑架无关人员的程度，昨日，在本市大剧院，张氏旗下新组合Knight举行歌友会时，十名粉丝遭到劫持，歹徒与人质去向不明。
记者分析道：张氏艺人在公司保镖以自身作为肉盾的情况下，才得以保全。联系先前数次事件，不难看出，新组合Knight无疑是歹徒的目标，而在这个组合中，作为TOP的郁天，以歌手形象出道之前，曾是一名以丑闻着称的演员，据圈内人士透露，郁天曾与多个黑道或者地下人士来往密切。目前，张氏已承诺会给出一个交待，至于张氏会不会为了保住目前人气超旺的郁天，请市民们拭目以待。
“是你做的？！”廉介的眼底寒光直闪。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果我一天到晚都在你眼皮底下，从没出过长泽雅苑，手机被你没收，电话给剪线，网路被切断，一举一动都有摄像头在监视，去趟楼下都有水玉跟着，这样的我还能做这些，你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
“不是你做的就回答句不是，你不需要跟我解释。”廉介起身，打了个电话给辛格。
辛格没有亲自接电话，手机是他身边的护士接的，说是辛格在处理一个病人的伤口。
“让他来接电话！”廉介焦躁地大声道。
“噢，好……好……您等等……”那边护士吓得直缩脖子。
过了许久，辛格才接起电话，疲惫地应了声，口气很是不好。
“廉子是不是遭到白媛姿派的人来袭击？”
“义父，你满意了？”
“你什么意思？！”
“不愿意他娶乔明珠，你为什么不留下来阻止他，我相信义父你在场的话，乔七他再怎么蛮横，都会给三分薄面吧，你自己不阻止他，却等他与人成亲之后又派人炸了乔明珠的坟墓？！义父，好歹死者为大，想不到你居然能做出这种没头脑的事情来……”
“不是我！先不说这个了，你赶紧带他去国外先避一避，我来处理。”
“真的不是你？！”
“是我的话，乔七为什么不冲着我来？！静风你赶紧交手给别人，把他给我带到国外去，越安全越好！”
“迟了，他已经受伤了。刚赶一个通告回来，坐在车里等小余，一辆车冲过来就疯狂撞击小余的车，他从里面摔了出来，头部撞伤，所幸跑得快，进了窄巷，才让歹徒无机可乘。”
“那……那他现在怎样了？”
“他怎样跟你有关系吗？是谁说的他又不是你廉介的什么人？”
廉介气急：“这个时候你还跟我抬杠！”
“如果你能阻止他，事情就不会发展到今天这种地步！”
“你以为我不想阻止他？！我阻止得了吗？他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了，我何曾不想管他，何曾想让我的儿子娶一个死人？！不错，炸乔明珠的坟我也有想过，你知道的，我有多恨……”
辛格眼中的湿气氤氲：“其实你没发现吗？那孩子很好骗的，只要你说句你爱他，他什么都愿意为你做，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
“……”
“他可能要住院一周，你若愿意，就来看看他吧，说不定以后都没有机会了。”
静风医院。
似乎自从那孩子住进别人的身体后，静风医院几乎成了他的第二个家。
廉介什么也没带，只除了一枝从园里新剪下的带露白玫瑰，轻轻插在一个水瓶里，放在他的病房里。
孩子躺在床上，头上缠着厚重的纱布，隐隐有血渍渗出来。
廉介甚至碰也不敢碰一下他，琉璃已碎，再碰，随时会化为齑粉消失一样。
到底是谁在害你？
是我吗？廉介心痛地自问。
刚要抬手怜爱地抚摸一下他的脸庞，就见他十分不安地动了起来，似在梦魇中，双眼紧闭，口里不停地喊着“不要……不要……别……”
他忽然掀开被子，翻倒在床下，跪在地上，膝行到墙角，跪得规规矩矩的。
眼睛还是闭着的，不停地哭道：“爸爸，对不起，我错了……”
这一幕深深刺痛了廉介。
在廉子还只有两三岁的时候，他可没有现在那么疼他，做错事，闯祸了，他就会罚他跪墙角，小小的一团，跪在墙角里哭着哭着，就和宠物狗一起相互靠着睡过去了，也就不会再闹他了，还没有能力请保姆的日子，一直是这样委屈他的。
当然，有时那孩子醒了还会接着哭，边哭边嚷嚷为什么没有机器人来救他。
等到廉子年纪稍长一些，廉介已经小有积蓄，每每想起那些忙于工作忽略他的时候，他就会心痛得发疯一般地想要弥补，宠溺他，没原则没条件，星星月亮，只要他想要，他就敢摘。
一把拉起地上还沉浸在梦魇中的人，抱了起来，轻轻吻他皱成一团的眉头，放到床上，握着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轻拍被面，他总算安静了下来。
头上缠的纱布有些松开了，甚至有一缕血迹顺着眉弓蜿蜒了下来。
“辛格！辛格！”他大叫起来，惊慌失措。
辛格冲了进来，端进来一盘药棉和止血药，重新处理了一遍伤口。
刚处理好廉子的伤口，只见一边廉介靠坐在椅子里，满头大汗，唇色苍白。吓得辛格的医药盘子几乎摔落在地：“你怎么了？！”
“胃……”廉介痛得弯下了腰。
“不可能的，你已经有好多年没有犯过了，我亲自给你调理好了的，为什么会这样……”
辛格扶起廉介，要往急诊室去。
他一面吩咐护士小刘照看郁天，一面往外走。
“你瘦了好多……”辛格喃喃道，“是不是最近没什么胃口？是水玉疏忽了对不对？该死……”
“不，不关她的事。大约是，我老了……抵抗力差……”廉介捂着胃部，大滴的冷汗滚下来，语气有些虚弱。
辛格错乱地摇着头：“有时我真不知道该同情你们谁，听我妈说，那孩子四岁之前，你根本就养不活他，甚至养活你自己都是问题，是你把自己的衣食住行都缩减得近乎残酷的地步，才给他匀下了奶粉钱，那时明知道有人要你死，你却舍不得把他送给别人收养……逼得我和廉薇也学着卖命地挣钱挣钱，为了挣钱，什么都敢做。不错，你对他的养育之恩，不输于这世上的任何父母，可那孩子，同样也为你吃了不少苦……”
35.乔氏末路
水玉按照廉介的吩咐，为郁天准备了去国外的机票以及行程安排。
保镖也是亲自挑选的，尽一切财力物力人际。
她知道廉介就是不保自己也会保全郁天的，她已经知道了郁天的秘密，廉介一向对她的隐瞒最少，对她也最信任。
正因如此，她对廉介了解也最多，比辛格比廉薇，更比廉子了解他。
她知道，如果可能，廉介会亲自带廉子到一个安全的国度去，而不是安排她来保护廉子。这么重要的事他都能交给别人来做，唯一能解释的就是，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她隐约猜到了。
来不及看郁天乘坐的飞机起飞，她放弃了陪同，驱车去找廉介。
回到家里，联系不到他。
把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甚至廉薇和辛格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儿，辛格甚至非常愤怒，廉介先前一直让他带廉子走的，这会儿居然变卦，都不让他知道，甚至目的地都不让他知道。
廉薇更是一无所知。
叮嘱那二人自己注意安全后，水玉回到了豪门，查看监视器，发现廉介果然来过这里。
豪门依旧灯红酒绿，一派醉生梦死穷极奢华。
没人知道这里经常有人从事着非常危险的活动。
它的实际掌权人虽然是廉介，但表面上完全是别的人，那个人的岳父，是个官阶不小的官员。很难说那位神秘的高官和廉介是不是互相利用关系。
但水玉知道，廉介不愿意的事情，这世界上谁也逼不了他。
至于未来，也许廉子可以打破这一规律。
来到廉介平时最隐秘的套间，用极其繁琐的信息开了门，发现里面根本就空无一人，保险箱里也是空空如也。
水玉一直都知道那里藏着非常先进的微型手枪。
瞟了一眼桌上的莲台，上面的藏香全都被水浇灭了。
“义父……”
原来廉介把廉氏所有的投资都撤回，固定资产低价变卖，用一份天文数字的家产送走廉子，为的就是……
水玉开始搜罗自己的配备，廉介从来不管她这些。他心里早把她当成了继承人，作为廉氏的继承人，哪能不接触这些。
打开秘密通讯仪，果然，那边有人急着找她。
她另一个身份，就是乔七的认的“孙女”，膝下无子，又疼乔明珠疼到肉里的乔七，不忍亲孙女刀口舔血，所以心里一直将水玉当做继承人。
在乔七的心里，她比他手下的男人都要勇敢，并且冷漠果断，做出决定时根本就不会手软。
一个“弱女子”，身手拳脚上完全比不过那些出生入死，野兽一般的男人，却能把他们死死管住，乔七时常感慨，明珠如果有她一半聪明和魄力就好了，只可惜，太过宠溺的后果就是，那孩子居然会为了个人渣自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