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沫素来对这些个爱恨情仇的纠葛不甚了解,所以也听得一知半解,他又懒得说话,含糊应了声“哦”就没再吭声,邱云以为他嫌自己说的多烦了,急忙解释:“那个,我就是说到这个有点收不住,你别放在心上啊,其实,其实我挺喜欢你的——不,我是说,那个,你和我弟弟阿雨挺像的,我把他一个人扔在外面,有点挂念……呃……”
“我叫沐堇。”纪沫停下步子扫他一眼,打断邱云的话,“纪沫是跟继父改的名字,随母姓的话,是叫沐堇。”
灰蓝色的澄净眼珠,内里仿佛隐隐含着流转的水光,带出那么一点潋滟的,璀璨的意味,大妈被萌杀了,大妈嗷了一嗓子,饱含热泪且激动万分的唤了一声——“阿堇!”
此后邱大妈讲,纪小沫听的诡异对话模式进行了整整十五分钟。
讲话结束后邱云表示,纪美人很漂亮,纪美人很耐心,纪美人很有礼貌,纪美人非常细心,纪美人……
简单点讲,至此,纪大美人已经完全俘获了邱姓大妈那颗饱含爱意且满怀激动的弟控心。
“你们两个在后面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真当这是来观光旅游的是不是?”龙坚在前头不满的招呼了一句,“还不快跟上!”
“催什么,明器好好埋在土里,又没人跟你抢。”邱云一个箭步跳过去,熟门熟路的从龙坚兜里搜了根马可波罗来抽,暗道这小子还挺会享受的,连雪茄都抽上了,“哟,这东西不错啊。”
“雪茄没烟那么刺激,对肺好。”龙坚抽出打火机来给他点了火,随口问,“你们俩什么时候感情这么好了?”
“嘿,你知道什么,”邱云十分愉悦的去拍纪沫的肩,“以后阿堇就是我弟弟了,往后有我罩着,知不知道?”
“其实我觉得你比较适合被纪少罩。”龙坚实话实说,纪沫半垂着头没说话,正在这时候,不远的地方射来一阵冰冷的目光,长期养成的警觉让纪沫几乎是下意识的抬头回看过去,却是那名叫“叶熙”的男人,这个人看着纪沫的眼神带着极轻的讶然和浓重的情绪,竟让纪沫凭空生出了一种被浓浓厌恶着的错觉。
“阿堇,怎么了?”
“……没什么,”纪沫摇摇头,“走吧。”
纪阡和叶熙两个人避着走在一行人中间靠边的地方,纪阡用水润了润嘴唇,等到叶熙转回头来才问:“阡叔渴不渴,喝水吗?”
“不用。”叶熙摆了摆手,“哪有专家给助手拿水的道理。”
“还不是您自己要玩角色互换,叶熙这名字放在您身上也太不搭了。”少年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温润十足,给人一种松松懒懒毫无半点心机的无害模样,哪里看得出半分凌厉的利害样子。
“叶熙可是你起的。”男人浅浅看他一眼。
“我在军部备案的名字是栗湛,随叶家的姓叫做叶熙,这还是叶染亲自给我取的,阡叔这么说,可让我好生伤心啊。”栗湛调笑道,笑容纤巧且文弱,这孩子是纪阡亲眼看着长大的,知道他这副皮囊下狠历的脾气,半真半假的叹口气,“也罢,反正我说不过你,你跟你两个表兄弟一个性子,这也没办法。”
“米家出美人,尤其出蛇蝎美人,您又不是不知道。”栗湛笑吟吟瞅了纪阡一眼,转口道,“不过这天下独大,美人世族不止我们一家,听说港岛沐家代代出的不论男女,都是万里挑一的漂亮,您看那个沐堇,生得多好,若是早生几年,您不用纳娶沐姨,直接收了他得了,这沐家美人不但漂亮还性子温润,人都说娶妻娶贤,娶妾娶色,倘若娶了沐家人,可就再也用不着艳羡什么了,岂不美哉?”
“当初纳你沐姨也不过是为了沐家人身上的灵气,谁知道生下来的女儿半点灵力也无,真叫人扫兴,”纪阡顺着他的话说,“至于那沐堇,反正沐家人还不都是那样,空有副好皮相罢了。”
“阡叔这话说的真是诛心。”栗湛柔和一笑,笑中溢满温润,腼腆羞涩有如少女一般,“若是进了早逝的沐姨耳里,指不准多么伤心,再说了,我看那沐姨的儿子沐堇也不是徒有虚表的模样,如若当年没有把他赶出门,留在自己身边,如今说不准也是个人物。”
纪阡素来对这个世侄明面上颇多疼爱,卖面子的笑了那么一下,避重就轻道:“没有用处的废物留着有什么用,倒是你,地图拿好,进了斗就跟紧我,拿到东西马上走。”
“是,我知道。”做了个手势,栗湛轻柔的说。
第三章
到了山顶选好方位,就开始有人下手刨土,这次人手带得多,龙坚几个辈分高的就在一边上看着,纪沫向来爱护自己的手,没有下去帮忙,不过他的手实在漂亮,本来倒斗刨坟是门手艺活儿,干这一行的,不论素日里再怎么精心保养,日子久了手还是会变粗,但是纪沫不一样,他的手极为修长,关节纤巧且指尖圆润,指关节透着寒冷质地的瓷白,有如玉石一般,当他用手拉起自盗洞里爬出的土夫子的时候,后者甚至可以感觉到他指掌细腻冰凉的触感。
这些土夫子都是斗里斗外独行惯了的,面对美人出手相助有那么点讪讪的不好意思,纪沫瞥他一眼,摆摆手,率先纵身一跃松松跳了下去,确定四周的空气不含可燃物质之后按下一只打火机,道:“下来吧。”
这么个规模不是很大的小斗,纪沫没有特别放在心上,不过他谨慎惯了,也没掉以轻心,等到大部队下来之后就熄了打火机,另外打开手电筒把自己藏在队伍中间,仔细打量着四周环境,长期独来独往养成的习惯让他不适应人多的气氛,靠着墓壁不急不缓的向前挪着步子。
倒是龙坚,虽说这次下地领头夹喇嘛的那个是他,但队里能人也不在少数,这只临时组建起来的队伍没有经过正规训练,他们还没有养成听令于其他人的习惯,龙坚也乐意做个甩手掌柜,干脆挤在纪沫和邱云旁边,和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话,正说着,就见队尾的两个人走了过来,那少年模样的人率先向纪沫伸出了手:“久闻纪少大名,我是纪阡,幸会。”
纪沫没伸手,只是点点头表示听到了,反倒是邱云追问了一句:“纪先生不是玉器学者吗,怎么对我们这一行里的人这么熟悉?”
男人不动声色道:“现代考古,大多是研究人员跟随在诸位身后进行的抢救性考察,连供研究的,十有八九也都带了土,纪先生自然是知道的。”
“那纪先生还真是少年有为。”邱云看是叶染的“表哥”,顺势接了个话尾就没再说什么,纪沫嘴唇动了一下,很快恢复了常态,栗湛轻轻挑着眉眼,直笑得温润而不动声色,“看来纪少不喜与人亲近呢。”
“阿堇就是这性子,你们莫要放在心上才好。”邱大妈帮纪沫打哈哈,龙坚正打算说点什么缓和气氛的时候,便听得队伍前方有人高声喊道:“墓道口到了!”
纪沫暗自松了口气,颇有些急切的走了过去,不得不承认,墓道里掺杂着泥土的潮湿味道,让他觉得舒服也安心了不少,这墓道口布置的不算华美,普普通通两尊青铜铸成的神兽驻守在两边,他屈起手指,快速在兽鼎足部敲了几下,空心设计,大约也就是个二等子爵的等级了,倒是没有什么危险。
墓道口后自然就是墓道,不算过长也不算太短,纪沫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打着手电就沿着墙壁径直向前走去,墓道漆黑而悠长,远远看去竟像是没有尽头一般,让人一看,就从胸腔弥漫起一股子寒意来,偏偏纪沫显得很是惬意而轻松,斗里特有的气味和环境都让他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安心踏实,不像在地上,一颗心整日都像是悬在半空里的,软绵绵没有实质,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随随便便把手电筒换了个角度,下一秒凄厉的叫声就响彻了整个墓道,前方竟凭空冒出一只浑身白毛的庞然大物,不少人以前见过这东西,当下很快就喊了起来:
“白毛旱魃,是只白毛旱魃!”
“黑驴蹄子呢,怎么一点用都没有,快换只旧的——”
一边混乱的墓道里不知道是谁先开了一枪,那旱魃本就是视力听力都极为灵敏的,本来被纪沫强光的手电筒一照刺了眼,不得已才停在原地,如今挨了一枪,反倒让它掌握了一群人的方位,加上它动作又极其敏捷,连跃数步便落到了队伍前方。
离近了才发现那白毛旱魃竟没有头部,肩膀之上便是碗大的断口,没有了头还能控制行动,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怪物,纪沫后退几步,倒抽了口冷气。
“看起来很危险。”栗湛压低声音,明明嗓音柔和,但是偏偏眼里半点笑意也无,反而透出一股冷清的,隔岸观火般的蔑意,“可惜我扮演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学者,出不了手,这可要怎么办才好,阡叔,那可是你的养子,这样袖手旁观真的合适么?”
那般语气,与晚餐时没有吃到心心念念的料理而感到失望惋惜别无二致。
纪阡把枪放回贴身的衣襟里,不浅不淡瞥过自己脸色稍白的养子,片刻之后,这个英挺的男人笑了,声线里透出嗜血的味道,显然这种感觉让纪阡觉得非常之好,他甚至缓慢的,享受般的眯了眯眼睛,一字一字道:“如果连这种程度都应付不了,怎么配冠上我纪阡的姓,纪家不需要废物。”
“他不是废物,不会是废物的,叔父。”栗湛飞快动了动嘴唇,意味深长的笃定回答。
这时候那只白毛旱魃早已经到了纪沫面前准备发起进攻,甚至纪沫已经可以清晰闻到它散发出的尸臭,他被逼到墓壁前,眼看无路可退,忽然猛地把腰向后折去,骨骼发出咯吱的声音,然而那柔韧的腰肢竟如同无骨一般完全折了回去与地面平行,随心所欲折叠扭曲到如此程度的腰肢早已经超出了人体所能承受的极限,甚至有人还在猜测纪沫会不会在做了这个动作之后把自己从腰部生生截成两端,然而这还不算,正当旱魃扑了个空从纪沫身体上方扑过去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纪沫右手腕一转,自腰间抽出一把极为锋利的雪亮匕首,五指几乎和手腕背部折成了一个走向,双脚一蹬地,就着扭曲到不可思议的身体姿势将匕首向上方奋力捅去——
那一刀的速度是如此之快,又是如此狠绝,肌体被冰冷金属狠狠剖开,撕裂的声响回荡在狭窄的暗色墓道里,仿佛劈开一张白纸般轻而易举,暗红的血迹溅到刀身上,旱魃腹部被划开那一瞬间,纪沫看到它左手指梢上的金属圆圈。
那竟然是一枚戒指。
当下墓道里的人都骇的不轻,待反应过来之后,只见数十秒前尚且鲜活的白毛旱魃已经成了一具死物,它从胸腔到腹部的距离被人活活剖开,五脏六腑带着半固状的肠子流了一地,而手刃它,将它开膛破肚的那个青年人正毫发无伤的站在一边,轻轻擦拭着手里那把刀柄上嵌了小颗鱼眼石和宝石的弯状匕首,神色轻柔的仿佛是在安抚情人。
“阿堇,你没事吧,刚才那是什么东西,真是只粽子?”
邱云奔到他面前,惊魂未定的追问。
“大概是变异的守墓神兽什么的,出口在前面,走吧。”纪沫随手把匕首往腰间一别,不冷不热的回答了一句,然后一个人走到了队伍偏后的位置。
如果他没猜错,方才的旱魃本是人,后来被人强灌了尸毒又生砍了头,才变成刚才那副模样,但是素传旱魃头一砍,大量尸气涌出,当时死的人必定不在少数,做出如此举动的人究竟有何用意,手段狠辣至此?纪沫抿了抿唇,暗自揣测。
可惜现实没有给纪沫太多考虑的时间,他才跟在后面没几步,墓道出口就传来阵阵骚动,纪沫看过地图,知道这条墓道到了头是耳室,再穿过耳室就是主墓室,只是不知道那群人看到了什么东西闹出这样动静,加快了脚下的动作走过去,龙坚吐了口唾沫,把位置让给他,纪沫勉强向外张望了一眼,皱起眉来。
不错,墓道口根本不像地图上标注的那样布置着耳室,反而是一座规模极为宏伟,类似于祭台的四方石台,更可怖的是,那石台四周还缠绕生长着密密麻麻的藤蔓,通身翠绿,唯顶端一点鲜红,如日经月累风化沉淀下来的斑斑血迹一般,直教人心头涌出阵阵不祥之感,纪沫在斗里历练这几年,稀奇古怪的东西也见过不少,当下便想离得近些打量,不曾想那原本安安分分的藤蔓竟长长拱了起来,猛地朝纪沫左腰处袭来,他一个利落的凌空跃起,用自露指手套中滑出的刀片将触手藤蔓干脆的削去一大截,断口处顿时喷洒出黏稠的白液,伴着一阵让人只觉头皮发麻的凄厉叫声,龙坚大喝了一声退后:
“这东西对血敏感,都给老子往后退,谁身上见了血?还有纪少,看看你衣服!”
纪沫低了下头,知道方才开膛那只旱魃的时候沾上了血,手下一个用力把沾了血迹的衣襟撕下一大块来随手丢到一边,不过那触手似是极为忌惮他,转而向另一边的人袭去,只是刨土时不慎被划破的伤口,却在此刻最大限度的刺激了嗜血藤蔓的感官,霎时间数十根藤蔓倾巢而出,很快便将他整个层层缠得密不透风,形成一枚翠绿的,巨大的虫卵不断蠕动,身边的人哪里还顾得上他,如避瘟疫般纷纷向后退去,随即原本呈青绿色的触手逐渐晕成浅红,艳红,直至最后整根都染成了吸饱血的鲜红色,这才恋恋不舍的松开,那被缠绕的男人早已不成人样。
一个身高超过一米九的粗壮男人,竟在短短数十秒内被活活抽干全身血液,变成了一堆干扁的皮囊骷髅!
众人皆骇然不能自已,然而吸过血的藤蔓却显得极为不满足,只见它再度拱身,摆出一副打算继续攻击的姿态,纪沫一惊,心说不好,给邱云使了个眼色要他带人退后点,自己也后退了几步助跳,膝盖向下一软便纵身跃了起来。
缩骨后的身体是如此轻盈,不必攀爬,几秒钟过后他已经跃上了距离地面两米左右的活动藤蔓,而后再一次松松跃起,没有人想到这副单薄纤巧的身子居然能够在瞬间发出这样骇人的爆发力,而就在他还停留在半空中的时候,从手套中滑落出的数十枚刀片已经被他牢牢夹在了十指缝中,甚至没有人看到他的动作,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把数目如此之多的刀片藏在手套中还做到如此毫发无伤的,只来得及看到眼前数十道锋利的雪光闪过,反应过来之后,地面上已经布满了不断蠕动着的触手,而纪沫已经跃上了更高的藤蔓高处。
身轻如燕,用缩骨将自身骨头密度精简到最低,以便提高速度以及行动敏捷度,双手同时灵活运用数十枚刀片并且做到毫发无伤,这样的功力,这样的技艺,简直足以被称为现代冷兵器的第一人!
邱云还没有从震惊的余韵中完全清醒过来,便听得纪沫的声音从上方含糊不清的传来:“这东西怕火,用火烤它——”
“恼人的小东西。”栗湛眼底的笑意闪着冰冷的寒芒,若不是唇边柔和的弧度抹去了凌厉的棱角,可能他的目光已经凝成实质,把纪沫的纪沫的血肉一片片剜下来了,这个还有着秀美棱角的少年勾勾小手指做了个奇怪的手势,声音轻若耳语。
“沐家的人,果真让人伤脑筋。”
原本已经安分很多的藤蔓有如忽然间接收到攻击的讯号,很快便重整旗鼓卷土重来,纪沫说着话有些分神,就在这分神的一瞬,栗湛一个手势,触手狠历的向他攻来,用力之大几乎将纪沫的左肩穿尽了不止一寸,纪沫疼得脸色青白,紧接着,他被藤蔓绕过左肩血肉模糊的血洞整个甩到了四周的石壁上,又被狠狠摔至石台上面,缩骨后的身体,被击打时的痛感是平日里的数倍,何况这样致命的攻击,纪沫痛的在台子上蜷成一团,最终还是遏制不住,咳出好些殷红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