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拿我和他比,你的爱也与我无关。”
奉泽叹了口气:“靖朴,还能回去么……”
“不能了,奉泽,再也不能了。”
“你真的就这么肯定?”
那边顿了顿,然后轻轻的“嗯”了一声。
奉泽眼眶发红,“小时候我缠着你要糖吃,你也这样说:‘不能吃了,奉泽,再吃牙要坏了。’”
对面的呼吸声渐渐紊乱,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既然你说不能,那就算了,如果还会放不下,那只是我自己的事了。你还记得我们去歌厅唱的歌吗?你最喜欢听的那一首。”
奉泽等不到回答,他看着窗外黑色的夜空,低低的唱:“给我一个理由忘记,那么爱我的你;给我一个理由放弃,当时做的决定;有些爱越想抽离却越更清晰,而最疼的距离,是你……”
年轻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响起,似乎整个夜色都融进了这声音里,带着些哽咽和哀伤。奉泽对着手机里的忙音说了句“对不起”,感觉到有泪滑到了鬓间,因为靖朴早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挂掉了电话。可是奉泽不知道的是,那个独自躺在一室一厅小公寓里的人,是怎样握着手机哭得肝肠寸断。
不为这两年来遭受到的种种,不为早就铭刻在心的往昔,只为这么多年的感情,终于得到了结。
荣天奕不是第一次见到骆奉泽,却觉得每一次见面,这个青年看起来都会成熟许多。上次是在骆家门口,他带着孟延坐在车里,看着骆奉泽牵着另一个人的手开车去超市。他心里有火,却被身边冷静的孟延制止,他送他到地下停车场,孟延便一语不发的下了车。荣天奕还记得那时候拍了孟延的肩膀,他的身体冷得跟外面一样的温度。
荣天奕三十上下的年纪,剪得是利落的短发,一双眼睛深邃而犀利。奉泽靠在办公桌前面,闲闲地端详他。寒冷的冬天,对方只穿了一件T恤加皮衣,可以看出来健美的身材,想必身手也相当不错。
“大哥。”奉泽漫不经心地唤了一声,起身给对方递了一支烟。
“难为你喊我一声大哥,我家小延没给你添麻烦吧。”荣天奕嘴里这样说着,却不客气的一屁股坐进了沙发里。
“哪里,孟延很聪明,对我也很好。”奉泽笑道,看到对方的眉毛微挑。
“你们因为某些原因分开了那么久,那段时间小延都是在我身边的。我是该谢谢他帮助我渡过难关,还是谢谢你?”
奉泽抿唇,面无表情道:“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一个叫杜靖朴的人吧。”
荣天奕点点头,吐出一口烟来:“虽然一百五十万不算很多,但也解了燃眉之急——”
“等等,你说……他给了孟延一百五十万?”奉泽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脸色微变。
“是的。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荣天奕玩味的看着他,“在小延对你心心念念的这段时间里,一直陪着你的,就是那个叫杜靖朴的人了?他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彻底离开你?”
奉泽眯起眼,咬牙道:“不要打他的主意,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不用别人来插手。”
荣天奕斜靠在软垫上,骨节突出的手指间夹着快要吸完的烟,“虽然我不许孟延的双手沾上血,但是所有对小延不利的人或事情,我都会不惜代价来除掉。”
奉泽真正动了怒,他走过去揪起对方的领口,狠道:“如果你敢对他做什么事,我不会放过你,还有你家孟延!那段时间你不是把他照顾得很好?还照顾到床上去了吧?”
荣天奕脸色一变,探手去抓奉泽的手腕,却被对方灵活地躲过,两人在狭小的办公室里堪堪过了几招,荣天奕收了手微微笑道:“没想到你还有两下子。”
“过奖。”小时候的擒拿也不是白学的,奉泽整整身上的西装,重又坐回椅子里,悠然的看着对方:“有多喜欢孟延?”
“这不关你的事,也不要跟他提起,”荣天奕又掏出烟来点上,“挺后悔那次强迫他做那种事的,你看我这次来,他都不见我。”
“他一直都不知道?”
“他一直知道,只是从来不喜欢我而已。骆奉泽,你要知道,他心里只有你。”
奉泽在那一霎那间有些恍惚,似乎看到靖朴站在他的面前,对他说:奉泽,我知道,你的心里只有孟延。
心痛感呼啸而至,他甚至有些喘不过来气。荣天奕看在眼里,只以为骆奉泽在为孟延与自己的事情生气,略带歉疚道:“我那次是喝醉了,很对不起小延。”
“没关系,”奉泽说,“我不在乎。”
当奉泽看到在楼下散步的靖朴的时候,他坐在车里盯着他蹒跚的身影移不开眼。那时正是黄昏,靖朴戴着大口罩,穿着厚厚的衣服,在暮色中慢慢地低头走着,时不时用手撑一撑腰。小花园里几乎没有人,地面散乱着枯枝残叶,他用脚踢着地上的石子,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奉泽看着对方从他面前走过去,大概是绕了一圈后又低着头回来了,却好像感应到了什么一样忽然抬起头,赫然看到了奉泽的车,眼睛瞪得很大。
奉泽手忙脚乱地开门下车,上前拉住转身要走的靖朴,不敢用太大的力气,对方好像也不敢挣扎,两个人尴尬地僵在原地。
奉泽道:“我只是想看看你……”
“不是说以后就当不认识了吗,你怎么还来?”靖朴转过身来,皱着眉头看他。
“既然都当不认识,为什么看见我还要跑?就算是陌生人,我难道就不能重新认识你吗?”
靖朴生气地瞪奉泽,他胡搅蛮缠的本事还是这么厉害,自己从来都说不过他,只好扭头就走。
“别生气啊,气坏了身体怎么办。”奉泽慌忙拉住他的胳膊,将人带到怀里轻轻地蹭。
光天化日下这么抱着成何体统?靖朴又气又怕,伸手去推奉泽的胸口,但是身体被箍得很紧,挣脱不开。靖朴急促地喘着气,然后开始剧烈地咳嗽。
“怎么了?是不是犯病了?”奉泽吓得一瞬间慌了神,但很快恢复镇定,稳稳扶着靖朴上了楼,在他口袋里找到钥匙开门,然后经过好一番折腾,靖朴很快便累得没了精神。被对方环抱着,又因为呼吸不畅而不能躺下去,只好靠在奉泽的肩膀上休息。
奉泽抚着他的发,柔声道:“你秋冬季节容易发病,最好不要出去乱逛受凉。”
靖朴已经很久没听到过他这样说话了,难免觉得极不适应,“不用你管,”他硬声硬气道,离开奉泽就往被窝里钻。他何尝想出去乱逛,只是书上说,多散步对将来生孩子的时候有好处,所以他坚持每天都下楼。只是奉泽不懂——他什么都不懂。
“靖朴,你几年之前在公司工作,月薪是多少,还有别的外快么?”奉泽将被子盖好,撩开靖朴的额发盯着他的眼问道。
靖朴扭头躲他的手,不惜将脸埋在枕头里:“挣了很多,足够把孟延赶走。”
奉泽嘴角抽搐,余光瞥见靖朴将手伸进枕头下,他利索地将手机抢了过来,冷笑道:“怎么,怕我欺负你,想着搬救兵来了?”
靖朴的手讪讪地停在枕头下面,侧着头不看对方。
奉泽叹了口气,将手机还了回去,“这里离市区有点远,你喜欢吃的那家餐厅好像也没有外卖。等等我,一会给你带晚饭回来。”
“我自己能做,”靖朴急道,“我不喜欢吃那里的东西了,不劳烦你……”话还没说完,靖朴发现奉泽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究竟是想做什么?靖朴心里无比疑惑。自己并没有什么机密偷偷带走,也毫无可利用的价值,为什么奉泽的态度会这样……他在电话里说的话靖朴是不相信的,那一晚自己哭到睡着这种难以启齿的事情,只当是做了一场梦吧。
“宝宝,你说是为什么?”他用手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若有所思道。
奉泽带着食物回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一片黑暗。他打开客厅的灯,借着光发现靖朴已经在卧室里睡着了。他好像在睡梦中也不踏实的样子,眉毛轻轻皱着,嘴唇微张。奉泽需要凑得极近,才能看清楚他的脸,他忍不住弯着腰,在靖朴的额头落下一个吻,像羽毛般轻,又如难言的心事一样沉重。
靖朴感觉到了什么,忽然醒了过来。奉泽略微局促,打开灯坐在他的床边,看到靖朴想要坐起身,连忙扶着他,将枕头垫在背后。
靖朴叹了口气道:“你究竟想做什么,能不能和我说说。”
“我在想,这两年来我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受到了误导,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靖朴抿唇不耐道:“事实就是这样,你为什么又要开始怀疑?”
奉泽面无表情:“我想知道是你有事情瞒着我,还是孟延。”
靖朴撇过头不看他:“我不想再跟你谈论这些事,你走吧,不要再来了。”
奉泽沉默了一阵子,点点头道:“我还有东西没有拿走。”
“……”靖朴脸色微变,倏地抬眼看对方,眼神有些仓皇。
“你放哪里了?”奉泽看到他的表情,站起来随意走了几步,“你离开之前,我给你围的羊毛围巾。”
“那是我以前送给你的,现在物归原主了。”靖朴低着头道。
“那也是我的,找不到我就不走。”奉泽竟然轻轻笑起来,靠近对方抬起他的头道:“你还是舍不得我,对吗?”
“中间衣柜二第一层,你拿了就赶快走!”靖朴甩开奉泽的手,钻进被窝里不出来。
奉泽愣了愣,打开衣柜,发现里面没有多少衣服,他的那条围巾洗的很干净,被整齐地叠好放在衣柜里面。除此之外,还有几套没有拆封的婴儿的小衣服。
奉泽发现自己的思维已经控制不了行动,他将靖朴从床上拎出来,狠狠地抱着他,手却轻轻抚上他的腹部。靖朴脸色苍白,怔怔地看着对方,却不再挣扎。直到奉泽抱他去饭桌前,靖朴似乎还未回过神来。奉泽将筷子递给他,说:“你吃完饭,我就走。”
靖朴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饭菜和奉泽,低下头开始吃,期间不发一语。只能听到奉泽哭笑不得的话:“别吃那么急……来喝口水……你要噎死自己吗?”
终于送走了那个人,靖朴长舒一口气,扶着腰在房间里乱转,家里的备用钥匙不见了,必定是奉泽带走了,可他却没有拿走那条围巾。靖朴的眉间有些忧愁,自言自语道:“你还是不打算放过我,对吗。”
二十二
“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孟延站在荣天奕的面前,瞪着琥珀色的眼睛愤怒地质问:“为什么他不接我的电话?”
荣天奕低下头看他,颇为无奈道:“他早就已经发现了我们的事,我只不过跟他解释了一下……”
“你说什么?”孟延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难以置信地喊道:“他不可能发现——”
“天这么冷,你别冻坏了,”荣天奕叼着烟,捡起沙发上的外套为孟延披上,然后有些奇怪地皱眉道:“他也说不在乎了。”
孟延甩开肩上的衣服,将荣天奕推得远远的,他环抱住自己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他不愿意……都是你!”他忽然发疯般跑向荣天奕,挥着拳头就打。
荣天奕冷着脸攥住他的手腕,又不敢加大了力气,只好僵在那里。
孟延渐渐冷静下来,收回手垂眸道:“你有没有跟他说、说不是我自愿的……”
他的肩膀不知是由于寒冷还是害怕而轻轻颤抖着,荣天奕看在眼里,仰头深吸了一口气。
“老子什么都说了,就差把你洗干净包好送到他房间了。”荣天奕撑着笑容,环上孟延的肩膀,“你就不要担心了,大哥过两天再来看你。为了你的安全,大哥留几个人给你吧。我家小延可不能受欺负。”
孟延疲惫地闭上眼睛,没有拒绝对方。
骆奉泽开始害怕回家了。
以前靖朴在的时候,他也不是那么厌恶回家。总觉得眼前有那么个人晃来晃去,总比对着满屋空气发呆强很多。对于孟延的深情,他渐渐感到承受不起。他不想伤害孟延,可又不能欺骗自己的心。隐藏在心里的那架天平,早就不声不响地向另一边偏斜。
他痛恨自己曾经所做的一切,只是这幡然悔悟似乎来得太晚。若是那时对靖朴好一点,再好一点,哪怕彼此避而不见,也好过伤他许多。
奉泽心中烦乱,难免让那些狐朋狗友趁虚而入,拉着他去夜店胡闹,而往往喝醉了酒,都是在深夜不由自主地往郊区开车,然后借口不能酒驾而留在靖朴的家里。
有时候靖朴早已经睡下了,他便悄悄地潜进去看看他的睡颜,为他盖好被子,再睡回沙发里补眠。靖朴早上醒来的时候,往往极其没有脾气地看着缩在沙发里的奉泽。
“有家不回,我真是没见过你这样的。”靖朴喝完一杯热牛奶,对着窗外伸展胳膊和腿。
“我给你买的维生素片为什么连包装都没打开?”奉泽叼着面包片看着手里的盒子问。
靖朴不理他,专心看窗外的风景。
“我昨天买了很多水果,但是不符合时令的没有买,你得多吃点苹果。”
“我不喜欢吃。”靖朴说。
奉泽讶异道:“你从前可是很喜欢的。”
靖朴转过身来,“你既然都知道是从前,那么肯定明白,现在和从前是不一样的。”
奉泽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这时门铃忽然响起来,靖朴走过去开门。奉泽垂头丧气地穿外套准备离开。
“靖朴啊,今天觉得怎么样?外面阳光那么好,我拉你出去转转啊?”桑羽的人未到,声音就已经传了进来,他悠闲轻快的声音在看到屋里的另一个人的时候,变成了愤怒的疑问。
“你怎么会在这里?谁带你来的?”
奉泽的脸色也不好看,没好气道:“就是你啊,光天化日之下跟宗老板卿卿我我,你怎么能注意到我啊!”
“你跟踪我!”桑羽瞬间明白过来,气得想上去揍他,被靖朴拉着胳膊拦住。
“小羽,大清早的别生气,不值得!”靖朴急道。
桑羽转头看他,气急败坏道:“你还是向着他?你就让他这么进家门?是谁说的你们以后都没有关系了?”他嘴里这样说,却顾及到靖朴的身体,并没有再走上前去。
“你还真是为老不尊,”奉泽闲闲地倚在沙发里,“跟他没关系,是我自己闯进来的,满意了吧?”
“你你你,说谁为老不尊?”桑羽怒极反笑,“哎,你说得没错。这要看对谁了,从小你就是个混世魔王,在外面打了架受了伤只敢在靖朴面前哭疼,寻常那些温和方法对你根本没用,我早就跟靖朴说过,对你就该用鞭子抽,省得你有力气出去祸害别人。”
奉泽在听到“混世魔王”的时候脸色便一黑,听到后来更是阴沉得不像话。他最痛恨别人揪着他小时候的糗事大谈特谈,更何况是见面便吵却从小看他长大的桑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