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修皱眉,孩子们一窝蜂扑过来,敬修又抱又躲,那始做蛹的坏人扬眉捋顺了一把头发,端起西瓜丢下屋子里乱哄哄一地人,闲庭信步出去考年纪大些的学生背书去了。
一阵闹完西瓜也吃了背书的也背了,两个人送了学生们出竹林,末了相伴慢悠悠回家。
“就你会闹。”敬修说著揉肩膀。
“哟,真打疼你了?”
敬修横他一眼,抓住他手搭自己肩上。“不疼,你让他们扑在下面踩试试?”
邢耘“噗哧”笑,自去帮敬修揉肩。“打疼了我赔罪,行了吧?”
“哦?”敬修合手拢住他的腰,“说说,你怎麽个赔罪法?”
邢耘贴在他身上柔柔轻声:“你想怎样就怎样。你哪里疼我就替你揉哪里,揉顺揉平揉到你满意,好不好?”
淡淡幽香沁人心肺,敬修身体一热,抱住邢耘压到竹林下,解开他衣衫,火热的吻便烙上身来。
邢耘握住竹竿咻咻喘气,敬修抬高他腿,舌尖顺著下腹往下爬,一直滑到私密深处,点点深入滋润。
邢耘心跳得厉害,勉强吸口气道:“你不用这样……”
“不想你受伤。”
“没事的,我习惯了。你……你进来!”
敬修不听他的,依旧耐心去做润滑。邢耘被他撩拨得身如火焚,缠住他低声骂一句:“木头!”
敬修把住他臀瓣往上一抬,“嫌我木头,叫你知道这块木头惹不得!”
邢耘惊呼一声,抓著竹竿的手松了,呢喃随了流水。
二十三、闲趣无忧
中秋小村里极是热闹,家家户户做芋头鸭子蒸月饼,又开了新酿的桂花酿。今年村里有了教书先生,孩子受了教育开始识字,更加欢喜。一早就派人去竹楼催请,接了先生一家三人进村,还特地放炮表示欢迎。
邢耘周全,提前跟初儿做了好些江南口味的桂花蜜饼作为拜节的礼物,每家送上一点,老人孩子尝个新鲜,略表一份心意。虽然家家都来请,中午还是在老羊家吃了饭。午後去街上逛逛,因为节气的关系,当天也有应时赶集,比往常热闹许多。村口空地上已经扎好了二十七人舞的大草龙,一条线摆直了只等月起点睛。
邢耘看得得趣,偏头去问敬修:“你要不要试试这个?”
敬修笑道:“你当我没舞过龙麽?”
邢耘诧异:“你?什麽时候的事?”
“六年前在辽东,我刚带兵不久,想快点跟军营里的人打成一片,借著元宵学了一回舞龙。”
邢耘笑笑说:“你总是有好办法的。”
敬修随即握住他的手。有些话谁也不问,未尝不是不在意。一别十年,岁月长河留给两个人大段填不回的空白。他在军中朝中的日子邢耘不会了解,邢耘在青楼的生活亦是他不知道的。偶尔说起了点一点,不回避,也不愿深究。只要而今彼此相伴,他手里还握著他的手,他的手亦握著他的,重要的便不是那些。
邢耘的手指在敬修手上慢慢摩挲,亲昵的小动作,忽然笑道:“晚上学生们的颂诗表演你主持吧?”
“不该你去麽?”
“我跟你换。你主持学生们颂诗,我给草龙点睛。”
敬修一哂,“怎麽想起来的?早先人家请你你推来阻去,临到头了你又乐意了。”
邢耘昂高下巴龇个牙,“偏看不惯你得意!端正斯文的你去!爷今儿个偏要露露手,看那草龙妖不妖得起来!”
敬修哈哈笑,拉了他往集市去逛。村间集市不比城镇,没有店铺不说,摊点也少见两个。贩售商客大多是本地村民,或拿块布往地上一垫,或直接把东西摊在地上,出售的也多是山货禽肉应节的佐料吃食。稀奇一点的是专程行走乡间的货郎,今日特地贩了应节的商货过来,大花布上放了头花耳环等小饰物,箱子里放著胭脂水粉。乡下地方货物成色自然算不上好,看看出门来挑选的姑娘媳妇,却是一年里难得的机会。
两个才走近些,早有姑娘瞧见他们,随即过来问了好,又拿了自己挑的东西来问他们意见。敬修遇到这种情况总是君子操守,问候归问候,正眼也不对人瞧。邢耘就洒脱多了,手上接了来看,跟著评这个说那个,一样一样帮著拿主意。於是货郎的生意今天特别火,姑娘妇人围了满满一圈。
敬修在旁边站了大半天,忍不住皱个眉。那边邢耘已经当街帮女子们试起了胭脂水粉,几样颜色涂在手上给众人作对比,又说起衣裳花色发饰搭配,种种指点听得村花们如浴春风。
敬修不禁吁口气,真是站得不耐烦了邢耘才拨开人堆回来,手上不知是谁家女子给的一块花手绢,胡乱擦著抹上去的胭脂。敬修看著口吻就酸了,“她们真好福气,能得到鼎鼎大名的云公子指点梳妆。”
邢耘笑道:“举手之劳。山里姑娘不似城里的小姐家持娇倚贵,好说话。姚先生不是在呷醋吧?”
敬修眉间皱出一道折,说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
“我有句话老早就想问你。”邢耘擦著手似不经意问,“那麽多年你怎麽没娶妻?”
敬修瞄他一眼,“你怎麽知道没有?”
“我说过,我那里的消息是很灵通的。况且以你的家世声名,你若娶妻,天下岂有不知道的?”
“那你还问?”
邢耘难得脸上一红,转又笑道:“我不过随口问问,说不说罢了。”
“我不是没有女人。”
邢耘一愣,立刻又搭讪著笑。“这个自然。暂且不娶妻,侍妾之人总是……”
“不是你想的那样。”敬修抽了他手上那条手绢帮著他擦,低声道:“你跟我的事,瞒谁瞒不住父母。这个话不是没有人提,我那几年常在边关,拖著不答应是一回事,过了适婚之龄,有些情况总是要敷衍。如今你还想怎麽问我?自你走後我看谁都是一个样子。”
邢耘分明心头甜蜜,偏怄气道:“哦?她们都长得跟我像吗?”
“谁知道。”
“你能不知道?”
敬修瞪他一眼,“吹灯不过夜,谁记得清楚!”
邢耘一脸坏笑道:“我原不知道你是这等露水薄情俗透了的人!”
敬修声调平平:“对啊,反正我是你眼里的木头。才知道我俗不可耐?”
邢耘嗤一声,凑到耳边几句轻声怄得敬修又气又笑,巴不得撕他的嘴又恨不得狠狠吻他一顿。无奈道:“走吧。都看著你呢!”
邢耘遛一眼,“哪里是看我?人家大姑娘刚才就问我了,姚先生平时喜欢吃什麽啊,姚先生穿多大的鞋袜啊?嗯,姚先生?”
敬修气不打一处来,抓人拖走。
二十四、愿人长久
一路再走回去,老羊说山上僮人会到村里来易货,果然不假。这集市上确实也来了僮人,男子皆断发,穿蜡染的花布短衣,露著臂上文身,腰间有刺绣精美的饰带;偶见几名僮人女子,穿著斑斓彩裙,头颈双手都饰以银器,於此乡野村间极为抢眼。
邢耘去看他们带来交易的东西,也无非是大米、布匹、山珍之类,唯独一个老者面前放了几样造型稀奇的物件,有竹木制也有铜制的,看上去像是乐器。邢耘经年浸淫丝竹声乐,这样的异族乐器却是少见,凑近了去看,忍不住敲敲铜鼓拨拨琴弦,问这些乐器都叫什麽,怎麽用怎麽卖。
那老者操著蹩脚的汉话大略说了说,许多土话发音邢耘听不懂,比著手势猜出个大概。又见其中有把造型似琵琶却细长得多的琴,琴身用杉木制成瓢状,琴端二角形似羊角,只有两根弦,旁边还配了把弦弓。
老者说这个叫“果吉”,邢耘请他给演示一下,老者便往音孔中插入一根圆木钉来调了音,把琴尾抵於左肩,左手托琴按弦,右手执弓拉奏。奏出的音色纤柔略沙,音色低而绵柔。
两个从未见过如此稀罕的演奏法。敬修於音律上不甚精通,只觉异族风情。邢耘却看得极为入神。细细观摩片刻,请老者让琴给他,重新调了弦再来奏一曲《春江花月夜》,那琴在他手上顿时生出五度和音,悠韵绵绵,与琴瑟琵琶十分不同。
倥侗悠悠,月照清夜扁舟。敬修有一刻失神,眼中仿佛回到了那年那月。那年太湖上,皎皎青荷潋波洗涤;那月书楼里,小炉融了白雪寒霜。敬修在琴声里怔怔惘惘,路人亦停下脚步如醉如痴。满街一片空宁,有个女子婉转歌喉从人後响起,唱得并不是与曲相配的词,听不懂意思的僮人之语,音色却与琴声极配,美不胜收。
一曲末了四处掌声,邢耘转身去寻方才演歌的女子,一时到处是人竟找不到。老者一脸喜气,满手比划意思这把琴送给他了。邢耘难得起个心,索性道谢收下,满心舒畅与敬修回去。
晚上村中大宴,街上摆了流水席,分座不分家。酉时入席,一团融融欢宴到日落月升,戌时响锣,敬修领了学生们出来,在场地正中排排站齐。敬修先敬天地,再敬乡邻,谦谦君子风度,合手朗声道:“古人云,益师也者,师其道与德也。道之高,德之至,从而师之。景初不才,与友人寄宿乡间,承蒙诸君关照,危难时施与援手,垂以信赖将家中子弟托与吾等为门生。诸君即是吾等品德之师,吾等亦效诸君高洁,以恩报德。值此佳节,竹林私塾学子一十六人,愿以苏子一首《水调歌头》开云见月,祝良辰美景,期家人团圆。”
话音毕,学生们便朗朗齐声: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村民或不懂诗词中意,不过孩子们双眸明亮,朗朗清音,父母自是爱怜不已,看著听著满心感动。
孩子们颂读毕,几声花炮上天,村人请长老解开盖在草龙头上的红布,又请邢耘上前,奉上朱砂。邢耘自带了笔来,挽袖点墨,一笔圈过,下手如飞鸟惊蛇,那龙眼映火昭昭传神之极,真要活过来一样。
顿时间锣鼓大震,汉子们抬起草龙,高高一声吆喝,花炮锣鼓中草龙便飞舞起来。天空一轮明月映照地上一方安乐百姓,火光灯影中,敬修紧紧握住邢耘的手。
“有朝一日,我舞龙给你看。”
邢耘轻笑,“什麽时候?”
“猫儿,你陪著我,等一切都过去,我一定会让你看到。若那一天,我必为你舞龙。”
邢耘悟出话中意,心头涌上几分落寞,淡淡笑道:“若到那一天,你不必为我舞龙,还这样牵著我就好。”
“我一辈子都牵著你。”
邢耘抬起双眼,敬修看著他,看得那样真诚,一双眼看到心,铮铮重复那三个字,一辈子。
曾经海誓山盟,如今再一次。邢耘眼睛热了,垂下头拿笑掩住盈眶的泪,千丝万缕漫过心头,再握他的手,手心的温度也是他的温度,握著他手的也是他握的人。
“子承,我也一辈子牵著你。无论你在哪儿,无论你去什麽地方,我的手握著你的手,你的手张开,便是我的。”
“我不会放开你。”
邢耘笑道:“你想甩开我也迟了!”
两双手便交握在一起。他们交握了双手,说著少年时许心真意的那些话。所不同的是,“一辈子”再也不是当初无知烂漫的三个字。他们已经长大成人,已经深知了人世的悲欢离合。如诗词说,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难全并非不能全,只要两心相期,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患难与共,不计得失。若是两情长久,岂又在意朝夕?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正文完——
番外
蝴蝶(一)
他第一次见到他在十四岁的暮春。书院门口两株桃花开得极美,豔豔花瓣被风吹落了,下起一场短短花雨。
他就在堂前看见他从车上下来,穿著一身藕荷色素袍,罩了件明蓝小袄,腰带上系了一镇白玉,满头结辫红绫束发,眉目在落花里也像江南烟雨。
士族家的男孩子六岁进书房,通常要满十四才进书院。这个人年纪却很小,规规矩矩跟在前面下车的少年身後,走路眼睛也不抬。说学生不像,说是书童穿戴的又太好了些。
很快知道了,原来这玉雪少年是徽州知府的外甥,与朱家公子是姑表兄弟,年方十二,有个很奇怪的名字,叫做冒儿。
高宗改革以来增设太学府,放宽入学限制,凡正五品以上官员的嫡系适龄子孙都有资格入院学习。邢家过去从无子弟进琼海书院,冒儿的到来无疑送入一股新风。况他相貌这样好,比之五官平平大方脸盘的朱佑才,只第一眼,谁都没把府台公子记在心头,谁眼睛里看的都是府台公子的表弟。
林家世代忠烈,往来世交虽多,林韶华却从未见过邢冒儿这样如花似玉的少年郎。若把自己的妹妹与他比,差的只是几枚珠钗一条裙,模样还不及这邢冒儿秀丽。
他莫不是乔装入学的祝英台?
这样的想法林韶华只在心里动一动,自己都觉得荒诞。戏文是戏文,正经官宦人家,谁发了失心疯肯让女儿家成日在男子跟前抛头露面?何况饮食起居都在一起,澡堂子和恭所是避不了人的。
邢冒儿诚然是个男孩子,生了一张女儿脸,年纪又小,种种男子的特征尚未发育,皮肤也像女孩子家白皙细腻。书院少年正当懵懂开窍的年纪,难免有些顽劣的玩笑,人家上厕所非要跟去看上一眼,还有仿著梁山伯的段子去问人家有无姐妹,说些你家若有姐姐妹妹我必娶她为妻之类的调侃话。
起初便是这样。起初谁都没把这些玩笑放在心上。书院同学说起来都是一般,门第高低却暗含在每一处细节里,相熟之人、衣料饰品、使用的器物,小到一碗茶,大到夫子对人的态度,无不透露尊卑高低。偶尔出些状况,夫子拿住了自然要教训;若没有人去告,学生私底下的事也不甚了然。
渐渐的,书院里有了些传言,说邢冒儿根本不是他母亲亲生,他亲娘是花楼的婊子,邢夫人膝下无子不得已才收养了他。
这些话最早是怎麽说起来的不得而知,林韶华听说的时候同学间已经传得满城风雨。邢冒儿不会听不到,却没有站出来驳斥,顿时被许多人瞧不起。
玩笑从这时候开始变得过分,有人在澡堂偷了邢冒儿的衣裳,单留给人一条裙。
事情是冒儿的表兄朱佑才干的。不但欺负了人,还邀约狐朋狗友在路上四处拦截,戳戳点点故意给人难堪。
林韶华撞见了上去就给作弄人的一脚,两方恶骂惊动了监院夫子才算作罢。过後山长查问,众人异口同声说不知道那条裙从哪里来,就看见冒儿穿著裙在院中晃。林韶华实话实说,他看见冒儿被人欺负,他也不知冒儿怎麽会穿成这样。再问邢冒儿,跟哑了似的一言不发。
书院出了这样的事於道德是非常不宜,然而学生们毕竟还小,调皮捣蛋也不算十分大过,山长罚全部人到孔子像前静跪一夜,每人抄《太上感应篇》五十遍,以兹惩戒。
这件事叫林韶华很不服气,跪便跪,抄便抄,心里只愤邢冒儿懦弱,受了气连声冤也不喊,遭了欺辱还要跟人一块儿受罚,真真没有骨头!
澡堂换裙的事很快就传开,邢冒儿少不得被人指点,连带林韶华都遭非议,举凡调侃冒儿必将他的名字配与做对儿,说英雄好救美,殊不知救回的美人是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