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妮特有一双犹如精密仪器一般的手。这是石锐对女魔术师最为深刻的印象。他还从未见过有谁可以将手指的动作控制得如此精准。
女魔术师向他细细询问了老强尼的近况。他们聊了足足一个下午，谈到了那个夏天中的所有表演。女魔术师最后还和他交换了联系方式。在此后的每年圣诞，他都能收到女魔术师的卡片。除了祝福之外，卡片上总是隐晦地询问老强尼的情况。看来，即使是世界魔术师协会的会长，珍妮特也不能完全掌握昔日老师的行踪。在从几个当年团队中的成员口中了解到了当年情形的一鳞半爪之后，两人之间的你追我躲更是让石锐觉得有些惋惜。
会长办公室的大门被推开。
石锐站起来：“情况怎样？”
“她让你进去。”魔术师答非所问。在看到石锐皱起眉之后，立即笑着拍了拍石锐的肩膀：“放心吧！珍妮特向我保证，在我展开第一击之后，协会会出手收拾残局的。你先进去吧！出来之后一定要告诉我，你和珍妮特是怎么认识的。”
“好。”石锐推开房门。
女魔术师看起来和他们上一次见面时并没有多大不同。她依旧戴着一副银色镜框没有玻璃的眼镜，搁在办公桌上的双手看起来依然干净利落。
“雪莉，你来得正好。跟我一起去见强尼。”在石锐开口打招呼之前，女会长已经站了起来，“他在市立医院。情况很不好。”
“医院？”如果有老强尼最讨厌的地方的排行榜，医院绝对可以独占鳌头。除了短暂的拜访，老魔术师憎恶以任何形式停留在医院。
“有些事不是他想怎样就怎样的。”女魔术师深深地看了一眼石锐，“你帮我劝他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我就欠你一个人情。”她转身打开了房间另一端的另一扇门，回头看向石锐。“雪莉？”
看来只能打电话让魔术师先回去了。
石锐快步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小资料——世界魔术师排名】
No.1“大帝”（TheGreat）劳伦斯，前任世界魔术师协会会长
No.2“指匠”（Fingersmith）珍妮特，现任世界魔术师协会会长
No.2“奇迹天使”（AngelofMiracles）克利福德
No.46“黄金手指”（GoldenFinger）强尼
第四十七章
在去医院的路上，石锐从珍妮特口中大致了解了老强尼现在的病情。
女魔术师一边解释一边将车速精准地保持在可以允许的超速范围内。有一次，石锐甚至看到有巡警亮了一下警灯，却没有追上来。将车停进医院的地下停车库，女魔术师迅速带着石锐上了去往住院部的电梯。
“适合的肝脏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我请了全国最好的肝移植手术专家来主刀。”
“帮我说服他在同意书上签字，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可以帮你做任何事。”
电梯铃响起，女魔术师顿了顿，看着石锐的眼睛说：“克利福德的事你不用担心。他曾经是我的助手，我绝不会对此事坐视不理。”她抢先一步迈出电梯。
石锐还是第一次听说，原来魔术师曾经是珍妮特的助手。“指匠”之所以选择了克利福德，会不会其中也有老强尼的因素在呢？既然老强尼是魔术师的启蒙老师，以珍妮特的实力，从魔术师的手法中看出一些端倪也不奇怪。
众所周知，“指匠”珍妮特选择助手的标准相当高。她的魔术大多都是近景魔术，并不需要很多助手。而自出道以来，她门下还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个“外行人”。可以说，只要成为了她的助手，就已经迈上了成为专业魔术师的捷径。
“我就不陪你进去了。记得告诉他，我一定会遵守我的承诺。”女魔术师将石锐带到一间高级病房的门口，停下脚步。“只要他肯动手术，我绝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她的声音十分平静。
“我会尽力。”石锐注视女魔术师的双眼，“不过我必须首先尊重他的想法。强尼一生我行我素，对于生命也有他自己的看法。而且，用你们的话来说，即使他真的去了天堂，也会给天堂带来欢笑。”
“可那是没有我的天堂！”女魔术师第一次在石锐面前显露出强烈的感情。她顿住，苦笑了一下：“我也知道这次手术的希望渺茫。可我就是无法甘心。他那么好，对所有人都那么好，他值得更长久的生命，不是吗？我……没有办法失去他，即使我从来没在他的生命中占据主要位置。”
“他很在乎你。你一向都是他心里最出色的学生。”看到女魔术师脸上失望的表情，石锐不禁拍了拍她的肩膀，“所以他才会对自己当年差一点害死你耿耿于怀。”
女魔术师微微一怔：“强尼对你说过什么？”
“他偶尔也有真的喝醉的时候。有一次他在酒后隐约提起了那次意外。他认为是他致使你从此之后再也不碰大型魔术。”
“那只是一次意外！”女魔术师皱了皱眉，“是由于我自己的疏忽造成的意外，和我之后所选择的魔术道路没有任何关系。”
石锐耸了耸肩：“你也知道强尼对于‘学生’的在意程度。”
女魔术师皱眉思索起来。
“我先进去了。”石锐对女魔术师投去鼓励的一瞥，推开房门。
病房里并非是一成不变的白色。床单也好，墙纸也好，都是温馨的淡色系。一盆盆绿色植物被装点在高高低低的架子上，墙壁上甚至还挂着一幅色彩明丽的抽象派画作。老强尼的病床被放在靠近窗户的位置。病床的正对面有一台电视，在另一边则是一个小圆桌和几把木椅。病房的角落中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儿童乐园”，许多绒毛玩具和两把彩色的凳子被圈在由积木搭成的低矮“围墙”内。
石锐：“强尼……”
老魔术师放下手中的绳圈，在看到石锐的时候眼中立即流露出惊喜：“啊！雪莉，快过来！让我看看你！我听说你和克利福德订婚了？这该不会是你们在演戏吧？”
“不。虽然还没有正式定下婚约，但他这辈子只能属于我。”石锐取过一把椅子，在病床边坐下。老魔术师的脸色看起来还不错，至少不像上一次那样疲惫苍老。
“啊！”老强尼张了张嘴，指向石锐胸口，“他知道你是……”
石锐点了点头。老强尼是少数几个知道他真实性别的人之一。
“哈哈，那小子走运了！可以得到你这样的大美人！”老魔术师不由大笑起来。“唉……你名花有主了，看来我可要失恋了。”他对石锐做了个鬼脸。
“你的确是要失恋了。”石锐顿了顿，“珍妮特对我说，她不打算再见你了。”
一瞬间，老魔术师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震惊、悲痛，甚至还有一丝的……愤怒？
“你去对她说，她要是敢为了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去结婚，我……我就不承认教过她！”
“结婚？”石锐挑了挑眉。
老强尼尴尬地低咳了一声：“她上次说只要我肯做手术就去找个人结婚，因为以她的个性，一旦结了婚就绝不可能再来找我。但我以为她是在说气话，我们那时候正在为了要住院的事而吵架。”
“即使她真的要为了让你安心而结婚，那也是她自己的选择。”石锐耸了耸肩，“你知道的，我讨厌干涉他人的意志。我可以帮助一些对我来说重要的人，但前提是，他想让我帮他。”
“好吧。”老魔术师挫败地叹了口气，“我会自己跟她谈的。”
“那是怎么回事？”石锐指了指房间角落里的“儿童乐园”。这显然并不属于病房的标准配备。
“这间房间的前一个病人是个还不到十岁的小男孩。”
石锐微微蹙眉。
“他去世之后，他的家里人不愿意再来医院收拾，这些东西就留了下来。我住进来的时候，护士本打算收走的。不过我觉得放着挺好，起码这让我觉得在这儿变个小戏法的时候还有观众在看我。我见过那个小家伙的照片。有点胖，小圆脸，很可爱。真是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很快他就能真正看到你的表演了，在天国中。”
石锐的话让老魔术师沉默了片刻。他叹了口气：“雪莉，最近我总在想，人死了之后会是怎样，天国是否像人们想象中那么美好，或者，天国是否真的存在。”
“结论是？”
“我还不想死。”老魔术师抓了一下自己的白发，感慨地说，“我想大概没有人能真正平静地等待死亡的降临。这感觉可真糟糕，永远只能从医生口中听到安慰的话，每天都比前一天更加虚弱无力，我甚至都玩不好绳圈了。刚才有个奇怪的人给了我一张宣传单，上面说‘只要握一下手就能治愈所有疾病’。哈！要是真有这样的事就好了。”
老魔术师紧接着摇了摇头：“可是我知道，这不过是骗人的。我不想再这么折腾自己了，也不想珍妮特继续为我烦心。即便移植手术成功了，三年内复发的几率也高达80%。再来一次的话，我觉得我会崩溃的。”
“强尼，你认为一个魔术要有多大的成功把握才能当众表演？”
老魔术师微微一愣。“百分之百？”他有些不确定地说。
“对于魔术师来说也许是这样。因为魔术师付不起在舞台上失败的代价。但是对于初学者来说呢？对于那些想把刚学来的魔术表演给父母看的孩子们来说呢？对于那些学习一两个戏法只是为了博取情人一笑的人来说呢？你还认为必须要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才能进行表演吗？”
“呃……”
“对于有些人，一个魔术即使失败了也不要紧，重要的是表演时的心意。你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我当时并不能完全理解。你说，魔术是为了给人带来快乐，每一个魔术师都必须时刻牢牢记住这一点。强尼，你是天生可以给人带来快乐的人。试一下，情况不会变得更糟。起码你还有20%的希望，能再一次站在舞台上，能让观众在看完表演后沾沾自喜地向人炫耀，今晚目睹了‘黄金手指’强尼的表演！”
老魔术师的目光动了动，没有说话。
“不过在手术之后……”石锐露出微笑，“不要忘记也要让自己获得快乐。既然是赚到的生命，就不需要再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老魔术师叹了口气：“现在我真的有点嫉妒克利福德了。能被像是你这样的人圈入保护范围，实在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
“强尼……”
“嗯？”
“我没有对你说过吗？”石锐挑了挑眉，“你也在那个范围内。”他向老魔术师伸出手臂。
一个虚弱无力的拥抱。
但是石锐知道，在这具身体中已经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
“其实你不必担心珍妮特去结婚的。”石锐笑着说，“以她的性格，绝不会去找一个外行人。因为她和你一样，魔术已经融入了她的生活、她的血液，根本无法分开。但是在圈内人之中……我不觉得有人敢去挑战‘指匠’珍妮特的威严。”
“是吗？”老强尼皱起眉，表情有些将信将疑，“她刚入行那会儿可有大把大把的追求者呢！”
“你说十年前？”
“十五年前吧……”老魔术师摸了摸下巴，“好吧，这几年她看起来的确更加严肃了。啊！对了，你和克利福德打算结婚吗？”
石锐沉吟了一下：“我不能一个人做出决定。”
“要是有这个准备的话，如果那时候我还活着，可以做你们的证婚人吗？”老魔术师微笑着问。
石锐觉得，和上一次见面时那种看淡了生死的笑容相比，老强尼此刻的笑容更加让人觉得温暖。决心去争取，却并不执着于结果，这是最好不过的心态。
“我觉得没问题。”石锐笑了笑，“克利福德上次还让我替他谢谢你。”
“为了……？”
“领他入门。”
“他记得我？！”老魔术师顿时瞪大了双眼。这则消息让他整个人都振作了一下。
石锐微笑：“当然。”
“看来让你去帮他是正确的。虽然我当初没想到可以把你们凑到一块儿，但现在看来，就连你们的记忆力都像是天生一对呢！”老魔术师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欣慰。
“强尼……”
“嗯？”
“我也十分感激你当时的决定。”
石锐在表达谢意时的坦诚让老魔术师暗自吃惊。在之前的相处中，他从未见过石锐如此明确地表达自己的心情。他随即想到，这样的变化估计是源于自己的另一个弟子，顿时欣喜地笑了起来。
夜风吹拂起落地窗的窗帘，缝隙中露出一轮清晰的弯月高高挂在天空中央。
明天，也会是一个好天气。
第四十八章
“锐，快过来看电视！”
刚刚从医院赶回别墅，石锐就看到了窝在单人沙发上看电视的魔术师。
事实上，自从魔术师发现可以将整个身体横躺在别墅中一张扶手一面高一面低的皮沙发上后，这里就成了他看电视的专属座位。这个位置不但更加靠近电视机，而且和把腿搁在茶几上相比，从这个角度拿茶几上的零食也更方便。不是水果就是薯片，在少有的休闲时间里魔术师的嘴总是停不下来。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小灯，荧屏上忽明忽暗的光打在魔术师身上，闪动着的阴影让他的五官显得更加立体。修长的手指正在茶几上的盘子里摸索。找到一颗樱桃，抛进嘴里。T恤的下摆因为刚才回头打招呼的动作而被卷起了一截，腰侧的莹白皮肤让石锐眯了眯眼睛。
“是魔术节目？”石锐在一旁的长沙发上坐下。估计是平时录像看得太多，魔术师很少在休息时间继续看魔术类节目。
“嗯，是呀。手术怎么样？”魔术师坐直了身体问。
“情况很好。主治大夫说手术很成功，不过强尼还需要留在重症病房观察48小时。”
“那就好……”魔术师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重新横倒在皮沙发上。“快看！‘牌王’就要出来了！”
石锐扫了一眼电视屏幕。舞台的入口处正在释放烟雾，虽然灯光和音乐都充满了迷幻色彩，节目本身却给人一种不怎么专业的感觉。这应该是一次穿插在娱乐节目中的非正式表演。“怎么今天想起要看这个？”石锐抿了抿唇。魔术师鲜少有在他来的时候不贴上来“调戏”一番，但是今天电视节目的魅力似乎超过了自己。
“哈！今天可不容错过呢！我敢打赌，‘牌王’安排这场演出是为了还击‘揭秘小子’！”魔术师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随手将一个樱桃核丢进垃圾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