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不该相告,却终究不舍自己竟这样离去,当年,娘亲曾告诉过妾身,君会是妾身未来的夫君,妾身曾在庙里偶遇君一次,君却已忘了妾身。
可妾身在等,等终有一日可嫁入楚家,成为君的妻,从此夫妻恩爱,举案齐眉,情比鸳鸯。然妾身等来的,却是君入了宫,成了皇上的男妃。
妾身恨过怨过,然也明白君的无奈,可进了宫才知,君对皇上已动了真心。
虽然妾身无缘与君成为夫妻,但爱慕之心却从未抛弃,妾身只愿成为君在后宫里的一把利刃,得以继续陪伴在君身侧。妾身从不后悔这些年在后宫的日子,妾身已满足,可看着君为皇上所伤,妾身心如刀绞。
公主是皇上血脉,然妾身恨皇上对君的负心,对公主也从不宠爱,但这毕竟是妾身怀胎十月产下的孩子,她死了,妾身身为如此狠毒的母亲,也不敢苟活于世。
妾身不求别的,只求君日后善待自己,这后宫里头,纵使君已为后,却仍旧是不能安生,若心慈手软,最终受苦的,还是君。
但愿妾身和公主的死有所值,那妾身也能含笑九泉。
见信后务必毁去,勿忘勿忘!
卿君 绝笔
信纸滑落,楚熙然满眼的泪,怔怔望向一边的纳兰,纳兰上前拾起信纸,放入火盆中燃烧,顿时一切灰飞烟灭。
「她用情如此之深,手段如此狠绝,都是你我未曾料到的。」纳兰也含着泪,一反常态道:「她说的对,若此刻你还不出手,又怎么对得起为你而死的这个女子?」
「我知道了。」
钟粹宫。
慕容昭华面前放着一尺白绫,她看着眼前的贺兰若明,平静地问着:「皇上,您爱过臣妾么?」
贺兰没有回答。
「臣妾明白了。」慕容笑了,依旧妖娆美艳,只是绝色的脸上却是一片惨白,「皇上对臣妾从来都是假的,所有的恩宠都是假的,能让皇上真心的人,恐怕也只有皇后了。
「当年皇上明知害臣妾失去皇儿的人是他楚熙然,可皇上却把罪扣在了淑妃的头上。还有那年仪妃的孩子,皇上为保他,不惜放下国事,不分昼夜操心亲查,还调动影卫,这才还他楚熙然一个清白。
「可是皇上,您同样知道臣妾也是冤枉的,为何却一定要臣妾死?是因为慕容一族早已成了刀下魂,皇上没了忌惮,才想要臣妾的一条命来补救您对皇后的愧疚么?
「皇上,您想挽回那个人的心?来不及了,从一脚踏进这个后宫开始,我和他就一直都是一样的命运,他的绝望也只有我懂,所以我知道,他一定不会原谅你!」
贺兰依旧没有回答,只是看了看天色,终于转身离开了,走前他留下了三个字——对不起。
一代风华的德妃慕容昭华,带着她的不甘和不愿,还是走了,若有来世,她想,她一定只要做个平凡的女子,不需要权不需要势,只要一个真心对自己的人,就够了。
楚熙然,你终究比我幸福。
「皇上皇上,不好了!」远处一个小太监忽然跌跌撞撞的飞奔而来。
「有话好好说,成何体统!」小林子拦下了险些就要撞上皇上的太监,这才发觉这不就是永和宫里伺候瑶贵人的太监小贵子么?
「皇上,不好了,皇后娘娘带着人进了永和宫,还带着……带着毒酒!」
「什么!」贺兰若明傻了片刻,才明白过来那太监的意思,急忙奔向了永和宫,却已是来不及了。
「皇上,瑶贵人去了,皇上节哀。」楚熙然站起身,迎向贺兰。
「滚!」贺兰若明看着躺在床榻上已没了生气的人,心乱了。
「皇上,瑶贵人惑乱后宫,恃宠而骄,朝上大臣的摺子都递到臣妾这儿来了,身为皇后,臣妾必须要履行自己的责任,望皇上节哀。」
「朕说了滚!」贺兰红了眼。
「臣妾告退。」楚熙然欠身行礼,带着人出了永和宫,刚走到宫外,就听里头撕心裂肺的一声狂吼。
「主子,皇上他……」小顺子不安地看着楚熙然。
楚熙然却像没听到小顺子的话,迈开脚步继续朝前头走去,而身后的永和宫,传来更凄厉的一声「夕冉」。
当今皇上自从瑶贵人死后,一直把自己关在永和宫,伴着瑶贵人的灵堂一天天憔悴。
这日夜深,楚熙然带着小顺子来到了永和宫,推开后殿和顺斋的门,果见贺兰还坐在灵堂前。
「滚。」贺兰没有瞧进来的人就已开口。
「小顺子,先退下。」楚熙然支走小顺子,走到贺兰身边跪下,「皇上若要因此处罚臣妾,臣妾无话可说,但皇上毕竟是一国之君,若为一个妃子的死一蹶不振,怎对得起天承子民?」
「真是朕的好皇后!」贺兰看着面前的楚熙然冷笑。
「臣妾说过,臣妾是天承的皇后,自会守好本分。」
「本分?」贺兰忽然站起身,俯视着楚熙然道:「既然皇后说要守好本分,那伺候朕应该也是皇后的本分,皇后说对不对?」
「是。」楚熙然点头。
「那好,朕要你在这里,用嘴取悦朕!」
楚熙然哑然抬首,不可置信地望向贺兰,却见他正一脸阴狠的看着自己,似要把自己碎尸万段才能解恨。
「臣妾遵旨。」楚熙然依旧保持着跪着的姿势,替贺兰解开裤带,却不想贺兰一个巴掌,就将他甩在了地上。
「皇后何时变得这么下贱了?」
楚熙然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低着头,看着烛光下自己的倒影,忽然开口道:「他的死,就让你如此心痛?当年,若不是纳兰,我早已在你的默许下被人折磨至死,你可以这么狠心对我,为什么一个瑶夕冉就能让你舍不得,为他发狂到如此地步!」
贺兰看不到楚熙然的表情,却看到了他半跪着的地上,有一滴滴的液体晕开,小小的,像夕颜花般,短暂而美丽。而此刻的楚熙然,心中藏匿许久的悲伤正在一点点崩溃,他双手撑着地面,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始终未抬起的脸上早已布满泪水。
贺兰若明走上前蹲下身,用手指勾起楚熙然带着泪的脸,「熙然你哭了。」
轻柔地替他擦拭脸上的泪,贺兰坐下身,把楚熙然抱进了怀里,「你知道你多久没在我面前哭了么?熙然你知道么?瑶夕冉还是个孩子,他对我患得患失,所以爱大吵大闹,好让我去哄他。
「他还没进宫时我就答应过他,我会保护他,不让任何人欺负他!可他还是死了,我是皇帝,却永远保护不了自己心爱的人。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真的很窝囊,为什么明明爱得恨不得把自己的命都给捧上,可最后还是会伤害他、还是无法保护他。」
「够了,不要说了!」楚熙然觉得自己嫉妒到快要发疯,为什么这个男人可以在自己面前讲述对别人的爱。他用自己的嘴封上了贺兰若明未出口的话,他不要听,那些只会让他心中的痛一点点扩大,然后压得他喘不过气。
贺兰起先也是一愣,待到明白是楚熙然主动吻了自己,忽然变得欣喜若狂起来。
狂烈的吻蔓延开,室内的烛火也因为这份躁动而更加昏暗,贺兰若明压在楚熙然身上,两人身上的衣物也已半褪,楚熙然半露的胸膛在贺兰近乎朝拜的亲吻下泛起红潮。
酥麻传遍全身,楚熙然恍惚的攀上贺兰的双臂,欲望驱使着他纤长的双腿勾住了贺兰的腰,不时蹭着对方的下身。
「该死的!」贺兰本有的控制力在瞬间瓦解,双手狠狠抓上楚熙然的腰,下身狠狠一用力,捅进了楚熙然的身体里。
「痛!」楚熙然感觉后庭被撕裂,眼泪又再度充盈眼眶,红红的,彷佛是多年前第一次的大婚之夜,也是这般,楚楚可怜地咬着牙承受。
贺兰忍着没动,待到楚熙然的痛缓和了点,才开始慢慢抽动,碎碎的吻着他全身,一声声的「熙然」,情深而意浓。
楚熙然转过脸,看着瑶夕冉的灵堂,忽然觉得,那一句句的「熙然」是在唤灵堂上的人。他不敢想像,若果真如此,那今日的自己又算是什么?永和宫不再是他的永和宫,而那声「熙然」也被人取代。
楚熙然,只能是天承的皇后了么?
他回过头看着贺兰沉浸在欲望中的脸,俊俏的容颜、年轻的眉目、君临天下的气势。
有谁,会不爱他呢?
楚熙然双手抱紧了贺兰,弓起腰身承受着身下一次深过一次的撞击,他慢慢闭上眼,不去想未来,至少这个时候,他们还是紧紧相连着的。
「若明。」他忍不住呻吟出口,身上的人一颤,抱过他的脸狠狠吻过。
天承明治十一年,冬。
德妃因毒害公主而被皇上赐白绫一尺死于钟粹宫,同日,皇上最宠幸的瑶贵人被皇后一杯毒酒赐死于永和宫。
而育有皇子的纳兰贵妃,自请进了大慈庵为尼,皇子册封为太子,交由皇后养育。
顿时,后宫失了三大妃子,一心想飞上枝头的后宫佳丽们又开始跃跃欲试,只是从那之后,皇上鲜少在后宫逗留,除了偶尔会去皇后的坤宁宫,几乎夜夜都在乾清宫独处。
第十章
纳兰琦走前,来过一趟坤宁宫,她知道楚熙然舍不得她,但自己决定的事,却也是别人唤不回的。
纳兰说:「熙然,爱一个人就要好好把握住彼此都还在的时候,过去我不懂,总觉得是世人负我,所以我灰心至极,而今,我错了。
「一年前皇上替我查到,那人原来不是为着条命弃我而去,他是被我爹爹打残了,自知没有能力让我幸福,所以就一个人离开,最后客死他乡。
「其实,我幸福不幸福,又怎是他能定断的呢?只要跟着他一起,就算日子再苦也是快乐的,他很傻是不是?让我恨了他怨了他这么多年,最后,却还是为了他心痛。可我不后悔,至少这世上有个人曾真心爱我,这一遭也值了。
「只是他既死,我也没什么好留恋,若不是因为你,怕得知那消息的一刻,我也就跟着去了。现在,我只想着能与青灯相伴,了此一生。唯一放不下的,便是你和皇儿,你贵为皇后,但毕竟是男儿身,皇儿我就交给你,从此他就是你和皇上的孩子。」
「姐姐。」楚熙然知道挽不回纳兰,也知道或许离开这里对纳兰才是解脱,然自己又要少一个说话的人,怎不寂寞?
「相信我,皇上的心里是有你的,只是,你该如何去接受他,该如何去原谅他,都要看你自己。答应我,若还是解不开、放不下,也不要把皇上推得远远的,熙然,他虽是皇上,可他也会痛。
「瑶夕冉的事,是他心中永远的一个伤痕。可是熙然,以你的聪慧,你该知道的,皇上透着瑶贵人看着的是谁,皇上那样撕心裂肺的悲伤,又是为了谁?」
「熙然,我会保护你的。」
「还没进宫时,我就答应过他,我会保护他。」
「当年,若不是纳兰,我早已在你的默许下被折磨至死!」
「可他还是死了,我是皇帝,却永远保护不了自己心爱的人。」
「你利用我、骗我在先,杀我父在后,可你是皇上,我不能弑君,今日我刺你一剑,从此我们恩断义绝,情恨两不相欠。」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这个皇帝真是窝囊,为什么明明爱得恨不得把自己的命都捧上,可最后还是会伤害到他,还是无法保护他!」
过往的点滴,一句句,撞进心口。
瑶夕冉是什么?不过只是自己的影子。贺兰把不敢放在他身上的宠爱都给了瑶夕冉,贺兰把欠他的都加诸在了瑶夕冉身上。万千宠爱于一身,从此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他努力的爱着,用他想要给他的方式,可瑶夕冉还是死了,所有的梦都醒了。
贺兰若明会痛,究竟是因为死的人是瑶夕冉,还是他心里的那个熙然?
可是,瑶夕冉毕竟是存在过,十七岁的孩子,张扬的笑脸、黑漆而情浓的眼神、任性的哭闹和奢望。这样的人,谁又敢说不会在贺兰的心里划下道痕迹,伴随着心上的伤痛,在永和宫不可磨灭的悲伤里永世叹息?
「他是爱我的,我知道。」楚熙然笑了,「可是八年了,这八年的是是非非,又该怎样平衡?从十六岁进宫至今,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我,而他也不再是那个只宠着楚熙然的贺兰若明。」
天承明治十二年,秋。
第四次的选秀让这后宫又开始复苏了起来,看着新进秀女的野心勃勃,楚熙然只是慵懒地在他的坤宁宫里等待着。
却未料到那个叫上官燕的人住进了钟粹宫,年方十七,明眸皓齿,神采奕奕,还有那样张扬的笑容、不畏的眼神,竟是像透了当年的瑶夕冉,或者是像透了刚进宫时的自己?
楚熙然心中一惊,细长而尖利的护甲套划过他的脸颊,留下了白色的刮痕。
这就是对后宫已无兴趣的皇上对他另眼相待的原因么?
楚熙然觉得一切都乱了,从上官燕进宫的那一刻起,他和贺兰之间这大半年来的平和,怕是又要乱了。
贺兰若明翻了上官燕绿头牌的那晚,楚熙然只身带着小顺子来到了永和宫。
被废弃已久的永和宫并没有因为长久无人居住而萧条,相反的,在瑶夕冉死后,贺兰命人把永和宫恢复成了瑶夕冉住进来前的模样,派了人看管,日日清扫。
而楚熙然也习惯了无事时来这走一走,甚至,一待就是一个下午。
贺兰曾在这找着他两次,一次是他糊涂了趴在花苑的石桌上睡着,结果被贺兰抱了回去;另一次,却是瑶夕冉的忌日,他还记得贺兰牵着他的手,说:「熙然,夜深了,回宫吧。」
楚熙然知道,瑶夕冉是他们各自心中的一根刺,而这刺,偏又是他们自己给自己扎上的,怪不得谁。纳兰走前说过,若还是解不开、放不下,也不要把皇上推得远远的。
所以,这些日子里,他们总保持着若有似无的关系,也每每只有在做爱的时候,贺兰才会重新唤着他熙然,而自己也会放任地回应他一声声的若明。
「主子,夜里风大,早些回去吧。」小顺子看着发呆的主子有些担心。
「几时了?」
「都快三更了。」
「那回宫吧。」
绕过了已经熄了灯的钟粹宫,楚熙然深深朝那方向瞧了眼,那属于大婚的厢房里,是不是也铺满了一片鲜艳的红?
有着烫金喜字的红烛,有绣上龙凤图腾的锦被,有象征百年好合的金银玉器。
而那个应该爱着自己的人,正和别人躺在里头。
然后,到了明日,待那新封的燕贵嫔来朝自己请安时,他还要故作欣慰地摆出皇后的大方得体,甚至,还要对着贺兰道一声「恭喜皇上纳了新贵嫔」。
他们这样无止境的互相伤害,到底,还要多久才够?
只是楚熙然不知道,这一夜的贺兰若明,却只是抱着上官燕发呆,刺目的红让他想到了那年酒醉的楚熙然,那个口口声声嘟囔着还他爹爹的楚熙然。
九年了,他才知道,原来有种感情是可以让人如此的力不从心。只是若要放,又该从何放起?后宫佳丽无数,可这唯一真正放在了心头的人,却怎么也抓不牢。
就在贺兰若明朦胧之际,门外响起了小林子急促的敲门声。
「皇上,宣府总兵大人急报,说是刚收了边关八百里加急文书,请皇上移驾御书房过目。」
天承明治十二年,安分已久的南昭国举兵大肆侵犯天承西南边境。
而北面的突厥和东面的东瀛虽与天承签定盟约,却也不能忽视其长久的虎视眈眈。
于是,这一战,成了天承明治年间以来最关键的一战,因为众人都知,若输,将是面对亡国的危险。
是故,天承开国以来的第一位男皇后又一次率着他的十万大军,远赴沙场。
没有人知道这一战会是多久,可是人人都知道,他们的皇后,一定会凯旋而归!
而延续了一年的战事,延续了一年的思念,延续了一年的忐忑不安,贺兰若明以为自己能熬过,可这一切忍耐都在发现永和宫里再也找不到白衣和白色的剑穗时开始断裂。
他就这么呆呆地坐在永和宫暖厢房里的地上,一地散乱的衣物堆在身边。
「小林子,帮朕找找,没了,真的没了。」
「皇上,您到底要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