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武林大会我们赶到时,已经有不少人来到了朱衣帮所设的擂台庄,果然如刘大哥所说:我们一路上的确看见了几个蒙面的人物,都立在远离人群的地方,唯有一个站在我身边的,就是小严。
“哥?你抽什么疯呢?”我看着他不解道。
“你不懂。”他那双眼睛还露在外面,得意地看着我,“这就叫作气势。让他们知道,咱巨擘邦也有神秘人物。”
我白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一会儿若打红了眼,从擂台上,打到擂台下,第一个挨打的就是你们这些‘蒙头鸟’。”
“呵呵呵呵呵呵……”这串清脆的笑声就在我俩不远处响起。我寻声看去,只见一个短装窄袖,一身绯红,脸上也蒙着一块面纱的姑娘就站在我俩身后。
她忽然一个纵身,一起一落之间就跳到了我们的面前,挑声说道:“这位小兄弟,刚才说什么?说我们这样的是‘蒙头鸟’?还专门挨人打?”
“不是的,不是的。”我连连摆手,只恨自己没有两张嘴解释我只是在调侃小严,“姑娘,你别误会,我是说我哥的,跟别人无关。”
“你哥?”她似乎又把好奇心转移到了小严身上,“这位大侠,想必是高手?敢问门派?”
小严被人称为‘高手’,脸上立刻开了花:“在下杨如严,是巨擘帮的。请问姑娘呢?”
“我没听说过你们帮派。”这姑娘说话甚是傲慢无礼,“你也不必知道我的帮派了。”
“此言差矣。”我对这气焰嚣张的主儿向来没什么好感,“这话应该是:你没听说过我们帮派,我们自然也不会听说你的帮派了。”
“噢?”她这一声婉转上扬,似乎很是不懈,随后便说道,“棣宫,你们听说过吗?”
“没有。”我抢在小严前面答话,就是要杀杀她的气焰,“原来在下和姑娘一样寡闻。”
“呵。”她笑得轻巧,更含着轻蔑,“巨擘帮是吧?你们可有人打擂?”
我正踌躇如何应对,就听到附近不远的台子上,朱衣帮一个负责武林大会组织的人高声喊道:“巨擘帮刘青象,李常建,到了吗?”
“到了!”“这里!”……
纷纷几声过后,那姑娘忽然摘下脸上面纱,朝我说道:“不知道棣宫是吧?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
我还未来得及看清她的面容,便看到眼前一团绯红纵身上了朱衣帮所搭的七七四十九个方阵擂台中的一个,也是我们巨擘帮即将进行比赛的擂台。
此时,周围已然有一些擂台开始有一些选手进行比赛,而我们的擂台却还未开战。这个绯红衣衫的姑娘纵身上台后,便开始有人陆续围了过来。我和小严都站在离擂台不远的地方,抬头便能看清台上的一切:这姑娘看上去也就是十五六岁年纪,长得灵秀清丽,肤色润白晶莹,立在那里,如一朵玲珑剔透的梨花。
“真漂亮,比那天那个还美。”小严已然是见异思迁,痴痴低语着。
我取笑道:“就你这朝三暮四的速度,纵然佳丽三千也不够呀。”
“三千?!”小严伸出手来比划着,“就一个我也足够了!”
我正要说话,忽然听得台上的小姑娘喊道:“棣宫,棠雪儿。请教巨擘帮高手们的功夫。”
此言一出,台下议论之声四起。
“棣宫?棣宫的!”
“这小丫头,居然是棣宫的!”
“我看巨擘帮还是撤吧。”
“这第一天打擂,就能看见棣宫的人……”
“小妞儿真漂亮……”
“哎唷。”最后说‘真漂亮’这主儿,不知被什么打了一下,突然捂着自己的左脸,蹲在了地上。
我再回头瞧擂台上的人,就看见她对着我们这边飞来一个白眼。幸好这次猥琐的不是我。否则,就凭我这身子骨,现在一定是满地找牙了。
就在我思索之间,刘大哥已然跳到台上,手里反握着一把大刀,对着那个上来挑战的小姑娘抱拳道:“棠姑娘,在下刘青象,乃巨擘帮金刀堂堂主。不才,请教姑娘兵器。”
那个叫棠雪儿的姑娘并没有回答,而是伸手向腰间一抹,“噌”地一声,便从腰间抽出一把三尺长的软剑,一抖而直,剑尖斜指着地面说道:“请吧。”
也许因为是棣宫之人,刘大哥并没有推让,一声“接招”过后,便翻手带刀,刀刃向前,斜披向棠雪儿的左肩头。我并不懂武功,只是直觉要向右,或者向后闭闪。可是,棠雪儿却没有半点挪步的意思,而是仍站在原地,直直持剑相迎,就在剑尖要和刀尖相碰的时候,她忽然错开了半寸,使手中的剑斜穿过刘大哥的刀。忽然,这剑就像一条活蛇,剑尖如蛇头长眼一般,迅速缠绕在了钢刀上。这一切,在我看清的时候,刘大哥的刀锋已然被软剑牢牢缠住,只听得‘嗖’的一声,钢刀忽然从他手中被拉脱,一下子被甩在了擂台下数丈的地方。
说实话,这一拉一扯间,在我看来,就像一个大人在同一个三四岁的孩子拔河一样轻巧。这姑娘的功夫,对我这种外行来讲,简直犹如鬼魅,匪夷所思。我不由地呆立在那里,张着嘴,直到她忽然回头,朝我得意的一笑,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尴尬,赶紧回神,假装朝左右观望。
“帮主,我上去吧?”一旁的李大哥请示着张帮主。
“不必了。棣宫的人,我们不必和他们争。”张帮主一边意识李常建不必过去自讨苦吃,一边吩咐众兄弟道,“我们来此,只是看看。并不是真的来争强好胜,或是与其他人结梁子的。”
我听到这话,似乎有九成都是说给我听的。我只好在一旁,默默不再作声。
我虽然不再说话,可这并不能削减棠雪儿半分傲气,她忽然跳下擂台,几步来到我的面前:“喂,小子,你这下,知道棣宫了吗?”
我碍于张帮主的话,便只能埋头不作声。就在这时,又一个女子的声音,轻柔中带着淡淡的责备,响起在我们耳边:“雪儿,你还在这里胡闹!宫主马上就到兴化城了,快跟我回去。”
“啊?这么快?!不是说后天才到呢吗?”棠雪儿的声音有点发抖,全无了刚才打擂时的底气,“那快回去吧。”
我听的这话,连忙抬头。就只看见一个绯红,一个淡青,两色衣衫,翩然如蝶,瞬间已然远去。
被这半路杀出的‘女中豪杰’一乱,巨擘帮的武林大会擂台比赛,便草草结束了。于是,张帮主便吩咐各人随意去别的擂台看看,晚上各自回住的地方便可。
小严巴不得这声吩咐,应了后,便拉着我一路在人群里穿梭,这边站站,那边停停。恨不得四十九个擂台都站一上遍。
“弟,这个好,这个好。”小严指着场子中间最大的那个擂台说道,“这是朱衣帮的本擂,今天是第一天,专门给入门弟子操练用的。你看,还有羽纶派,令旗教的弟子呢。”
我寻着他手指的方向,就看到那些衣衫上飞着暗红色云朵的朱衣帮弟子,聚众站在这个大擂台的另一侧,而另外一些江湖中大帮派的人,也都聚集在这个擂台的旁边。很显然,这是主擂,几天后的决赛,也必然被安排在这里。
因为观战的人太多,我和小严已经挤不到内层了,只好踮着脚尖,强扒在外层,伸头伸脑地朝里面看去。这姿势保持了没多久,我就渐渐支持不住了。我拍拍小严:“你先看哈,我到那边树底下,站一会儿。”
我见小严眼睛直直的,朝向擂台,一直顾不得答应,便转身走到了树下,找了块荫凉的地方,刚刚站定,忽然听到有人在跟我打招呼:“杨兄弟,这么巧。”
我抬头一看,竟然是唐悦:“唐大侠,你也来了?”
“别叫大侠了。听上去怪变扭的。”他笑得一脸亲切,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我们以后以兄弟相称好了。”
我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愣了一下,自然道:“在下岂敢高攀。”
“贤弟不必自谦,你悟道的本领,已然在愚兄之上了。”他态度的真诚,颇具一种儒雅的风范。
“既然兄台如此坦诚相待,我若再忸怩,便是作态了。”我看着他,笑了一下,“其实,小弟我真的一无是处,不怕唐兄笑话,我虽然身在武林大会,但是其实不会半点武功的。”
“我看出来了。”他忽然笑得会心,言语间也多了些调侃,“你和你哥,都是来看热闹的。”
“差,差不多吧。”我被他说中,心下有些窘迫,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讪讪说道,“其实,我也是陪着我哥来的,他比较喜欢看这个热闹。”
“这我也看出来了。”他忽然凑近了一些,小声对我说道,“你若是不喜欢看这刀枪棍棒,打打杀杀,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如何?”
第十章
他说着便示意我跟着他往人群外面走,我想都没有想,便紧紧地跟在了他的身后。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和蔼真挚,让我总觉得很亲切,我甚至觉得若是我哥杨敬崇还活着,必然就是他这个样子的。
而现在,我的两个哥哥,两个我心里真正承认的哥哥,都已经不再人世了。看着他的背影,一瞬间,我心里模糊了陌生与熟悉的界线,跟着他一直走出了擂台庄,走到一片树林里,他才停下,回身对我笑道:“贤弟,你可会骑马?”
“会。”还好,这个我还是学过的。否则今日,在他眼中,我可就真的‘一无是处’了。
“那好,我们骑马走。”他指着远处一片草坪说道,“你去那里等我,我去牵马来。”
“好。”我应着他的话,便迈步向草坪走过去。
初夏雨水的丰沛,灌溉出眼前的一片葱绿。星星点点的野花,斑斓点缀其间。我看着几只流连于这烂漫的彩蝶,有些发呆。
“贤弟,你在看什么?”唐悦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
我回过神来,朝他笑道:“没事儿,呵呵。我们走吧。”
“好,马在那里。我们过去吧。”他说完,便带着我朝着不远处,拴着两匹马的一棵槐树下面走去。
骑上马背,我问他:“唐大哥,我们去哪里?”
“去了你便知道。”他看着我笑道,“你跟上我便是了。”
还好,他骑行的速度并不是太快。我和他并排而行,穿过一片林子,走上了一片滩涂,不久便看到一条小溪。我俩就一直沿着溪水,逆流而上,行了大约半个时辰,渐渐到了一片山势陡峭之地。
他拉住马对我说道:“到了,咱们下来吧。”
我依言下马,跟着他走进了一片树林茂密之处。他指着前面倚山陡峭而上的丛林,对我说道:“这路你能走吗?”
我朝他所指的方向看去,疑惑道:“这里哪有路呀?”
“你过来。”他招呼着把我拉到身边,指着密林间依稀可辨的一条泥石羊肠小道说,“从这,大概还有一段路。你上得去吗?”
“啊?”我不好意思说不成,心里丈量着,怎么也能抓着树枝灌木爬上去,于是便咬牙道,“可以。”
“呵呵。”他笑了一声,便忽然伸出左手,架在了我的右肩的下面,轻轻提了一下,我便被他从原地带上了这条泥石小路。其间,脚一共沾了几次地,我没有数过。只是,我今天才算真正见识了轻功的厉害:他带着我,在荆棘灌木丛生的地方上行,竟如鱼儿游水般的灵活轻盈,丝毫没有阻滞的感觉。
不知多久后,我只听的一声‘到了’,便糊里糊涂地被他稳在了地上。我刚刚站住,就发现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并不是山顶,而是山中一个地势稍有平缓,可以站人的地方。
这地方并不大,他一直抓着我的胳膊,我刚想往后退一步,他忽然把我抓紧,提醒道:“别动,后面是悬崖。”
我听了这话,立时不敢再动一步,一双眼睛疑问地盯着他。他看到我的表情,笑了一下,小声说道:“我抓着你,你慢慢把身子转过去。”
我已然觉得这事情有些莫名,完全不能料想他的用意,只得慢慢回身,想知道他带我来这里的真正原因。而当我完全把身子转过来,看到背后的一切时,瞬间忘记了自己所有的疑问,忘记了自己脚踩悬崖峭壁的恐惧——我的眼前,是一片苍茫幽深的空谷,而在我左侧的斜前方,有一片峭壁,有如鬼斧神工雕琢过一般。说是峭壁,却不太确切,因为这峭壁上没有任何断层开裂,就像一块天宫里的巨石,被生生劈开,一半留在天上,而另一半却跌落了凡间。而在我的眼前呈现的,即是这半块巨石的断面,光滑如镜,在阳光下,洗炼如碧空的颜色。
“看到了吗?”我的背后忽然响起唐悦的问话。
“嗯。”我面对如此不似人间的景色,一时语塞,半天才道,“你是来带我看这个的?”
“这是朱衣帮的圣地,这东西叫‘月石’,相传是万年前月宫跌下的宝物。”他又说道,“当然是传说而已,只不过,朱衣帮一直把这里当作是圣地,外人不可擅自闯入。弄得武林中,一直把这里当作一个藏宝之地,千百年来,想去一探究竟的人,倒也不少。”
“那可探出什么?”我转念一想,又道,“那可探出什么也没有?”
“呵呵。就知道你心有九窍。”他莫名发出一声叹息,在我耳边小声说道,“两者都没有。”
“那可奇怪了。要么是有,要么是无,这中间的是什么?”我忽然笑道,“莫不是朱衣帮故弄玄虚的把戏吧?”
“也许吧。”他忽然忽然沉声道,“这江湖中的真假,有时就连当初立下的人都忘记了。”
“所以真假不重要的。”我忽然有种莫名的难过,似乎不来自现在的这个身体,而是痛苦于上一个生命的过程,“有些事情,你如果相信它便是真的,如果不信便是假的。唯心而已。”
“唯心而已。”他轻轻重复着我的话,忽然把我往后面拉了一下,带到他身侧,小声叮嘱道,“别说话。”
我看得懂他使的眼神,似乎四周突然出现了什么情况。于是我便摒弃凝神,不敢动弹半分。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在我耳侧说道:“我们赶快离开。”
“怎么了?”我还是没有管住自己的嘴,心里的担心也开始加重,“我们被朱衣帮发现了。”
“这里离他们的圣地还远,不会轻易被发现。”他忽然伸手轻轻指了一下那块‘月石’,小声说道,“你可看到那石头上有什么?”
“什么?”我朝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去似乎什么都没有看到。
“那边。”他又补充道,“看到那边浮动的东西了吗?”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到了几个黑点,浮动在月石光洁的表面上:“嗯,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