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随即镇定下来,不管怎么开的头,结果都只会有一个,而他早就准备好承受。所以,就这样说清楚也好。
他选了顾南身边的位子坐下,想伸手去握他,手指动了动又缩了回去。顾南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这才觉得事情可能有点严重。
“怎么了?”
“我做错了一件事,一直想跟你道歉,可是却拖了这么久,对不起。”言奕迎上他的目光,慎重其事的语气让顾南有非常不好的预感。
他眉头一皱道:“别急着说对不起,先说什么事。”
“那天晚上,就是林宓燕走的那天晚上,你被车撞晕过去,醒来的时候在我家……”言奕停了一下,用力捏了捏拳头,一口气说完,“那个撞你的人是我,是我开车把你撞晕的,我不是救你的人,而是伤你的人。”
说完,他盯着顾南的面容眼睛都不敢眨,一颗心悬到了喉咙口,耳边像是已经听到了开颅电钻在自己头顶嗡嗡嗡飞速旋转的声音。
顾南的眼神在那一瞬间闪烁了一下,随即沉默,原本陷入沙发里的身体变得僵直。
“顾南……”言奕开口,强自镇定,“对不起,我……”
言奕很想像告诉沈立冰一样,说他是因为不想看到他继续被林宓燕欺骗,不想看到他伤心难过,一时头脑发热才会做出错误的决定,想告诉她林宓燕虚荣、自私、势利、拜金、装清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可他说不出口。
那些都是借口,那些都是害怕承担责任的人以爱为名义为自己的错误推脱的借口。他自己和林宓燕又有什么两样,一样的自私,一样的自以为是,一样地对别人造成了伤害。
“我不问原因,我想我知道你当时在想些什么。但是你怎么就那么有把握不会把我撞死了?”顾南的声音很冷,冷得让他心头发凉。
“我控制好车速的!”言奕心慌地去握他的手,“我当时开着车到处找你,喊了好多声你都没听到,那个路口,那个路口转出去就有出租车了,我怕拦不到你才……”
顾南将他的左手翻过来,从掌心摩挲到指尖,又滑回腕间粉红色的已经愈合的伤口,眼帘低垂,声音很沉,但仍然能听出来情绪不太平稳,“今天的锻炼做完了吗?”
“晚上的还没有……顾南,你,很生气?”言奕看着他微微施力按压自己的手指,逐一压迫每根指头做屈伸练习。有些痛,可那力度很有分寸,绝对不是存心在惩罚他。
言奕心头的愧疚一层叠过一层,都快赶上必胜客的超高水果塔了。顾南对他那么好,他是多么幸运才能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一个这样爱自己的男人。
“明天开始次数和时长都可以增加一倍,早上那次千万不要忘了,不要慌慌忙忙地睡到最后十分钟才起床。内衣裤不要用洗衣机,不方便洗就买两打新的,茶几下面压着外卖卡片,不要吃辣。”顾南站起来,“还有,阳台上的西瓜苗已经被你淹死了,别再浇水了。”
这是干什么?为什么要交代这些?言奕慌了,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地进了卧室,看着他打开衣柜开始收拾东西。
“你要走?”
“我回宿舍住几天。”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他的东西已经大半都搬到了这个屋子里,现在一打包才发现好多。
“只住几天你带那么多东西干什么!”言奕几步跨过去挡在书房门口,不让他进去收拾书和电脑。
顾南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看着他说:“你的生活已经能够自理了,不需要我照顾。”
“你是要分手?你打算用这个来惩罚我?”言奕激动地浑身颤抖,扣在门框上的手指关节发白,“我知道自己得承担后果,可是这不是我预计的后果。你打算就这么干净利落的抹掉我们之间的一切吗?”
顾南面色一沉,眼里也有火气,“你预计是什么后果?你以为我会骂你一顿?揍你一顿?或者,操你一顿?然后又黏黏糊糊和好如初?然后你下次一时发昏又跑去把谁谁撞晕,给哪个谁下个药让人家上你?或者一时冲动不经医生指导把病人的某个病灶给切掉了?不经家属同意把某个癌症末期病人的呼吸器给停掉了?言奕,你二十六了,不是十六,做事情能不能不要那么冲动。”
言奕扣在门框上的手无力地滑落下来。他有时候是容易头脑发热,可是,那都是跟他有关的时候啊,怎么可能会拿工作上的事情开玩笑。
“我们之间开始得太混乱,这不是一段认真的感情应该有的样子。既然今天什么都说明白了,不如各自冷静一下。”顾南收起书桌上的资料和笔记本电脑,擦过他的肩膀出了书房。
言奕低沉地说:“我一直都很认真,从头到尾都很认真。”
顾南打开大门,回头看着他说:“言奕,我珍惜我们之间的感情,所以我不愿意让猜忌、怀疑、怨恨这些情绪毁了这份感情,我们必须分开一阵子。”
“那你还会回来吗?”言奕站在原地没动,知道顾南一旦做出了决定就再难更改。
“我本来,就只是在你不方便的时候来照顾你。”对于校外同居这件事,顾南其实并没有太大顾虑,他并不是一个特别在意旁人眼光的人。但他同时也是一个遵守规则的人,既然校方不允许本科生校外住宿,那么他也应该回宿舍去了,只不过提前了一些日子而已。
他和言奕的未来还很长,不急在这一时。可是,言奕也该得些教训了,要不然他冲动的毛病永远也改不了,迟早会闯大祸。
然而言奕却将他这句话当成了委婉的诀别,脑子里顿时一片迷茫。原来,这些日子以来的所有温柔体贴,所有深情缱倦,所有默契与快乐,都是因为照顾?因为同情他有可能会成为残废?因为不忍心见他断送梦想和前途?
原来这所有的一切美好都是镜花水月的幻想,都是他意淫出来的?
正在慌乱与悲伤的当头,额头上突然一痛,拉回他涣散的神智。原来是顾南从大门边走了回来,放下手里的东西,用力地在他额角敲了一下。
“把你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打住。”顾南重重地捏着他的肩膀,那力道大得像是要陷入他的骨肉里,让他痛,让他清醒,“听着,我爱你,要是你怀疑这一点,我才是会真正对你失望。自己照顾好自己,要是让我知道你没好好复健,那个后果才是你不敢预料的。”
“你爱我?这个时候你跟我说你爱我?”言奕欲哭无泪,只能扯了嘴角攒出一个别扭无比的苦笑,“做爱的时候你都没有说过你爱我……”
“我说了,你自己没听到。”顾南重又拎起东西,走到大门口,冲厨房里喊了一声,“沈立冰你听够了就赶紧回宿舍。”
言奕还站在原地拼命地回忆,就是想不起来他什么时候说过那三个字。为什么!为什么他每次都会漏听关键词!
还好,这次听清楚了,虽然前因后果奇怪了点,局面也诡异了点,有哪家的男人是在提出分居的时候说“我爱你”的!
有吗?
59.分居的日子
顾南搬回去三天了,没有电话,没有短信,校园里碰不到人,宿舍里不敢去,把言奕憋得上火,下巴上冒出好几颗痘痘。
这几天他认真反思,算是明白这就是顾南的惩罚了,冷暴力也是暴力,比动手揍人还让人难受。顾南说的也对,他的做事方式有时候确实不靠谱,性子急了不是一点点,太容易感情用事。只想着解决眼前的问题,很少考虑由此会产生怎样复杂的影响。
所以,上天才让他遇到顾南,爱上他,和他相爱,用他的沉稳慎重来契合自己的冲动敏感,两个人在一起,才是完整的一个整体。
好文艺装逼的语句啊,言奕一边想一边苦笑。说到底,顾南就是给他吃教训,就是想让他被思念、内疚、自责好好折磨一番,才会吃一堑长一智。
可是,他当真决定就这么一直住宿舍了吗?三日不见,都隔九秋了,顾南你狠起来还真狠呐。
言奕在实验室呆了一整天,直到肚子饿得受不了,才晃晃悠悠地出来找饭吃。他打算去校门口的小饭馆炒两个菜带回去家。
快入秋了,今天只穿了件长袖衬衫,傍晚的风吹在身上有些凉。
校门口人很多,男男女女来来往往的相当热闹,情侣档更是随处可见,言奕有些瑟索,那天他要是坐着顾南的单车从校门口经过就好了,就算是侧坐又怎样,现在想坐也坐不了。
闷闷不乐地走出校门,刚要进小饭馆,突然被人拦住了。
“是你……专门来找我?”
“是,有点事情想麻烦你。”陈青杨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这个请求不管在谁看来都很过分,可是他又不能不来,谁让那个人是他最好的朋友,“能找个地方坐下说吗?”
“我饿了。”言奕进饭馆找了个空位坐下,爱来不来随便你。
校门口的小馆子,嘈杂是必然的,拼座是肯定的,用来求人是肯定不合适的。陈青杨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好等在饭馆门口。
言奕并不喜欢刁难人,相反的是他天生对所有人都友善。奈何这几天心情不好还没地儿发泄,这个人又老是跟麻烦联系在一起,也不能怪他不给好脸色。
慢悠悠地吃完了饭,言奕掏出钱包付账。左掌可以拿轻巧的东西,但手指动作还不算灵活,正别扭地掂着钱包从里头掏钱的当口,门外当了二十分钟门神的人抢进来塞了张五十块的在老板手上。
言奕也不客气,说声谢了,很爽快起身就往校园里走。你朋友割了老子两刀,吃你几十块钱又怎么了。
进校门不远就是图书馆,背后有片草坪,很清静。言奕站定,对一直尾随着他的陈青杨说:“好了,说吧。”
“蓝见烈过几天要上庭了,希望你……能出面为他求个情。”陈青杨说完,很是忐忑地望着他。言奕是那场事件中唯一受伤的人,如果他肯出面说说好话,说不定法官可以考虑判轻一点。
“不可能。”言奕斩钉截铁地回绝。他是温和好说话,可他不是圣母烂好人,不是所有的人都值得同情。就像他自己犯的错一样,该接受的惩罚就必须要接受,不管你在这中间有多少委屈多少难处,动机、行为、后果,任何一样都不是可以随便打折的。
“你的手伤,所有医疗费用我们全部承担,还可以做出一些赔偿。”陈青杨来之前就做好了准备,如果不够,他可以再想办法。
言奕皱眉,“蓝静的后续治疗费用应该需要很大一笔钱,你还是留着吧。”
陈青杨一顿,“你看,我就知道你人很好,你一定可以体谅他当时的心情。他就是太冲动了,完全失去了理智,他就是太疼蓝静了,他们爸妈去世的早,蓝静等于是他一手拉扯大的,他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
“父母不在,不代表他有权利成为一个反社会的人,走什么样的路是自己的选择。”同样是从小失去父母的照拂,看看顾南,让自己过得多么好,让自己成长得多么正面积极乐观向上,“他用这种方式疼爱妹妹,也要看他爱的人能不能接受。蓝静知道他干了什么之后,什么反应?”
“她……很难过。”事实上,当时他去签手术同意书的时候,已经被告知不是做心脏移植,担着被蓝见烈恨一辈子的风险,他还是签了字。蓝静醒来之后,知道哥哥挟持人质闹出那么大的事,伤心得不得了,趁医护人员不注意差点把维持生命系统的仪器给关掉。
“所以,让他承担自己该承担的,你专心为蓝静找合适的心脏吧,不要再浪费其他精力了。让他妹妹好好活下去,比少判几年更有意义。”言奕说完,拍拍他的肩膀,转身走了。
蓝见烈会被怎样量刑他已经不关心了,法律是公正的,加上这事儿的舆论一致没熄过火,网络上各方争执的声音都有,有坚决表示应该严惩的,有表示可以酌情谅解的,最后应该会有一个合理的判决。不管怎样,坦然承担自己该承担的,才是一个有担当的男人应该有的作风。
所以,他决定回家做复健去了,明天去趟刘医生那里,问问看能不能再加大锻炼量,另外增加些红外线理疗什么的,这个周末去外公那里扎针,说不定还能碰到顾南。
顾南说他爱他,可是如果不好好复健,他一定!肯定!绝对!会收拾他的……
于是言奕一面心痒难耐,一面又不得不安安分分地上课、实验、复健,偷空还跑去篮球场看别人打球。手痒上去跑了几趟,试着投了个远投,砸在篮板上弹开来。
“怎么样,我看你有些平衡上的问题,左臂摆动不协调。还痛吗?”郝行宇运球跑过来,笑着问。
“不怎么痛,可能是石膏包得太久,都习惯性僵硬了。”言奕笑,“多跑跑就好了,我打算每天早晨起来晨跑。”
郝行宇四处看了看,“顾南呢?没陪你?他不是一直把你看得很紧。”
“他最近忙。”言奕走近几步试着跳投,这次总算进了。
“吵架了?”
“我惹着他了。”言奕把球扔给另一个队员,走到场外。
郝行宇好奇地跟了过来,“谁的错?”
言奕:“我。”
“有可能分手吗?”
“……”看着郝行宇一脸期待,言奕额头黑线一条一条地下,“你想干什么?不带这么诅咒我的。”
“不是诅咒,就是想问问看我还有没有机会。”郝行宇手腕一抖,篮球远远地飞出一条漂亮的抛物线,稳稳地落进了篮筐。旁边几个看热闹的女生发出一阵小声的尖叫。
“没有。我对他死心塌地。”言奕非常认真地直视着郝行宇的眼睛,他不想给人错觉,也不想引人误会。爱情这东西说不清楚,就像IPHONE充电器不能用来给IPAD充电一样,不来电就是不来电,就算都是I字头的也一样。
郝行宇夸张地叹口气,搭着他的肩膀把人捞过来,“好吧,那看来只能一辈子做兄弟了。或者闺蜜也行?你是零吧?”
他的个子比顾南还高,言奕足足矮了他半个头,被壮实的胳膊压得无法动弹,只好被他推着往前走,“去哪儿?”
“喝酒。安慰你受伤的心灵,释放你失恋的苦恼。”
言奕挣扎无果,给了他一拐子,“我没失恋!没失恋!我们感情好着呢,这叫磨合期懂不懂,你这个四肢发达的家伙。”
“四肢发达是好事,头脑不简单就好。水煮鱼怎么样?西门右拐第三家,辣得流口水。”郝行宇脸上有些不易察觉的苦涩,随即掩饰了下去,嘻嘻哈哈地拉着他穿过校园。
从男生宿舍楼下路过的时候,言奕抬头看了一眼。阳台上晾着几件T恤,其中一件很眼熟。降温了,这人怎么还在穿短袖,不行,得提醒他一下。
言奕掏出手机发短信,指头戳来戳去点了发送后才想起来,这还是两人分开一个多星期以来,第一次联络。
不知道顾南会不会理他。
郝行宇见他突然顿住脚步出神,回过头来问:“怎么不走了?看什么?有人在阳台裸奔?”
“有两个男生在那儿接吻。”言奕捏着手机笑答。
“哪儿呢,哪儿呢?这么猛?”郝行宇抬头张望,一排排花花绿绿的阳台上确实有几个人影,不过都是洗衣服的、收衣服的,没找着打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