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刘复北大多时候都是输的,因此苦了小小的桓于飞了。
最初刘复北可以随意地站在那里,一只手放在背后,一只手拿着剑击回桓于飞的剑招,一年后,却不得不认真对战。
桓于飞体内有异力,且学得很快,刘复北心中甚是安慰,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这个孩子能独当一面,他和绾绾也可以放心了。
孩子早晚有一天都会离开父母,去闯荡江湖的,想到这里他便有点伤感,即使很高兴没有人和他抢绾绾了。
转眼桓于飞便快满十岁了,而另一个好消息又令三人欣喜异常,温绾绾怀孕了。
虽然刘复北想着,哎,又要多一个混小子跟我抢绾绾了,要是个女儿就好了,但其实他心中还是春风和煦的。
已经有一个混小子了,这次最好是个女儿,温柔娴淑,像绾绾一样,要是像混小子一样,是个儿子,家里肯定要闹翻天了。
桓于飞肯定也是迫不及待想看到像温绾绾一样香温玉软的妹妹,牵着她的小手,保护她,照顾她,家人啊!
温绾绾也想要个女儿,儿子有桓于飞就够了,有个女儿承欢膝下,将来也可以照顾小飞,让那个孩子在这世上有那样一个牵绊,不觉得寂寞,便是最好的了。
一大早,桓于飞便被刘复北从睡梦中扒拉起来。
桓于飞睁开朦胧的双眼,看见是刘复北,啪地一声拍在刘复北的脸上,翻个身继续睡,要是温绾绾的话,估计一下就醒了,摇着尾巴,等候吩咐。
刘复北在这个家里是没有地位的。
“喂,混小子,起床,我们下山去给你温姨买安胎药,快点起来。”刘复北掀开被子,继续摇着桓于飞。
桓于飞听着“温姨”和“安胎药”这两个词,立马精神抖擞起来,一切为了温姨啊!
飞快地穿好衣服,速度快得令刘复北咋舌,他抚抚额头,难道他在这个家真的就这么没有地位吗?
好歹也是你老子啊,小飞,给点面子好不好?
快满十岁的桓于飞刚和刘复北的胸口齐平,刘复北拍拍他的肩膀和还略显单薄的胸膛,温柔地眯着眼叹道:“我们家小飞真是越长越壮实了!”
桓于飞用看怪叔叔的眼神盯着他,搞得刘复北不尴不尬,再次感叹,难道我在这个家就这么没有地位吗?
这将近四年内,年年都要下山数十次,刘复北虽然可以教他剑术,书法,温绾绾教他绘画和做文章,可是和山下人交换物资也是必不可少的。
山下虽然是一个小城,因为远离俗世,是个桃花源般宁静的地方,民风淳朴,平静淡然,却也十分热闹。
看着大街上蹦蹦跳跳的小小孩童,尤其是挽着扎着小小红璎珞的小女孩,刘复北眼睛都要直了,多可爱的孩子啊!
回头看看老成稳重的桓于飞,想着:怎么我们家小飞一直以来就是很懂事的样子,从来没有天真懵懂过,难道真是昔日和桓温在一起的那些经历所造就?
购得安胎药后,两个人又购置了一些绸缎,温绾绾已经开始再给孩子做些小衣物了,可是只做女孩子的小袄和小肚兜,这样真的好吗?
万一是儿子,难道也要当做女儿养吗?
可能三人都没有考虑过生儿子的状况,可怜的孩子!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桓于飞总觉得好像看见一两个可疑的人,山下那座小城,人口不多,大多数人的脸都是可以记住的,但是忽然好像多了一两个陌生人,让他有点不安。
刘复北倒是没有注意到,密林中也是机关重重,弯弯曲曲,层层迭失。
有好几十个岔路,围满了那层层叠叠的桃花,杏花,以及冬日里盛放的梅花,花丛有三层的,有两层。
五花八门,暗通曲达,真成了迷林款式,都是一些障眼法,此路只有他们三人认得清。
桓于飞心下的不安,没过几日便又忘记了,两人天天围着温绾绾转,温绾绾也没有因为怀孕而变得难伺候,看着丈夫和儿子担心的样子,就是觉得幸福而已。
桓于飞决定独自上后山打猎,猎一头银狼或者银狐,皮毛给妹妹做见面礼。
谁知道等了半天,会是眼前这个鬼东西,一头强壮的黑熊,可能是出来觅食,冬季刚过,落花乱飞的季节,冬眠的动物们都会出来觅食。
真是的,皮毛那么丑,怎么送给小妹妹?
但既然遇到了,那就迎战吧,桓于飞舔舔有点干燥的嘴唇,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好战是男人的天性,打败比自己强大的生物是人类的尊荣,保护弱者是强者应有的慈悲。
只见那只强壮的黑熊猛扑过来,四肢上的爪子十分锋利,桓于飞躲闪不及,脸被划伤一点,他一抹脸上的血痕,看着手指上淡红色的血迹,轻轻舔一下,真让人热血沸腾。
平时他的对手只有刘复北,虽然有一起出去打过猎,可是像这样独自面对一头如此威猛的猎物,还是头一回。
那头黑熊见没有扑倒对手,即使刹住四肢,转过身来,再次扑过来,桓于飞这次及时躲过,并且攀上了熊的后背,他一拳揍在黑熊的背上,那熊嗷嗷直叫,痛不欲生。
为了甩掉背上的桓于飞,黑熊飞速奔跑,桓于飞紧紧抓住它的皮毛,想着这皮毛还挺软和的,给妹妹做顶小帽子也好。
再一拳下去,黑熊不堪受其重,四肢皆软,趴下了,桓于飞施施然走下来,踢了一下,确定黑熊死了,才将其扛起来,顶在小小的头上,往家里走。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刘复北悄悄舒了一口气,只是跟来看一下情况,看来混小子真是越来越强了,早晚是要超越他的。
桓于飞顶着血淋淋的熊尸回到家,倒是让温绾绾看到他白色衣衫上血色晕染,像是大片大片荣华灿烂的曼珠沙华,目波澄鲜,眉妩连娟,朱口皓齿,虽是一个十岁的稚子,却已略显绝世风华。
温绾绾也看呆了,这个孩子将来的路一定不会是平平坦坦,脸上淡微一点血痕,更添一番风情,如此容貌,如此天性,真希望这孩子一世都和他们在一起,平平淡淡地度过。
桓于飞扔下黑熊的尸体,马上回房换衣服,害怕身上的血腥味冲到温绾绾。
温绾绾此时心中却为他担忧,这个孩子的身世和其中背后隐藏的重大秘密,到底会将他推向何种境地?
他们夫妻二人又能将他藏到何时?
不管进也好,退也好,
只盼他一世无忧!
第四十一章:红莲
异变突生之时,桓于飞已经记不清楚了,温绾绾还未临盆,但刘复北眉间略有隐忧,桓于飞并非全然不知。
从他出生时起,祖绿萼行为怪异,桓温意图密谋得到某物,刘惔眼神不对劲,慕容暐率军追杀,幸好得到刘复北夫妇为他种下了一棵足以躲避风雨的大树。
真不知道他是得罪了哪位大神,人生境遇竟然如此坎坷?
那一日,是他一生中最不愿意回想起来的日子,血光漫天,悲痛绝望。
刘复北满脸鲜血回来时,温绾绾正靠着小胡榻,在桃花树下和桓于飞一起晒太阳,脚下软软地趴着一只毛色纯白的小猫,懒懒地舔着桓于飞的手指。
桓于飞靠在温绾绾的腿上,闭着眼睛,任由温绾绾给他梳理着柔顺的青丝,温柔的触感,好像春风徐徐而过。
粉红色的桃花在枝桠上微摇,浅浅的淡绿相映其间,恰似粉红色的烟岚。
刘复北忽然手握“一剑”从密林外冲了进来,他脸上沾着艳红的血,妖冶而诡异,这世上能伤刘复北的人不多。
他倒是把温绾绾吓坏了,他迎上前去,握住温绾绾的手,眼中有着说不尽的情绪,却只能哽咽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他顿顿了顿,缓缓开口,声音艰涩而痛楚:“绾绾,带着小飞离开这里,暂时去那个地方避避风头。”
温绾绾秀丽的脸上泪水簌簌,不住地摇头:“不,我们不能丢下你,一起走!”
刘复北放下她纤细温软,如春笋般嫩白的手,叹道:“这次的敌人非同寻常,乃横行一时的永嘉四十八盗,我们低调处事,与他们素无冤仇,他们来袭击我们,可能就是为了那个东西,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桓于飞沉默地站在那里,心里却是有点明白,无论如何,这一切都是和他脱不了干系的。
他拿起靠在小胡榻旁的剑,这把剑虽然比不上刘复北的那把当世名剑,可也是铸剑大师山冶子所铸的名剑,剑长十七寸三分,锋锷如槊刃,采五山之铁精,六合之金英,霜锋雪刃,名为绀阿。
“混小子,你要做什么?”刘复北大吼道。
“解决我自己的事情!”桓于飞抱着剑,霜冷的剑身与其一身白衣相互辉映,银白色的杀气弥漫。
“混小子,这与你无关,给我好好保护你温姨!”刘复北猛地拍一下他的脑袋,满脸怒气。
桓于飞揉揉脑袋,现在却不是发脾气的时候,要是平时,刘叔肯定是要被温姨横几眼的。
现在温绾绾神情忧虑,如花落眉间,黛眉难以舒展。
刘复北忽然又温柔地揉揉桓于飞被打痛的地方,目光锁在温绾绾身上,嘴里却道:“你忘了吗?你老子我很强的,一定会保护你和绾绾。”
温绾绾别过眼,不看刘复北,语气坚定道:“我们一起走!”
刘复北紧紧握住“一剑”,低头沉声道:“来不及了,山下的那座小城几百口差不多都被屠戮殆尽,他们现在可能要开始往山上搜寻了,趁着密林外机关能挡一会儿,你们快走吧,我来抵挡他们。”
温绾绾身形不稳,虚晃了一下,满脸泪水:“几百口皆因我们而亡?”
刘复北沉重地点点头,亦是满脸伤情,指节发白,嘴唇几欲溢出血珠。
“快走!”刘复北低声道。
桓于飞撇过小脸,不屑地回道:“不可能,我和温姨怎么可能丢下你一个人?”
“走吧!小飞,我们两个离开,让他没有后顾之忧。”温绾绾闭上眼睛,寒声道。
桓于飞不动也不说话,闭着眼睛,却狠不下心来。
温绾绾已经进屋收拾行装,刘复北按住桓于飞的肩膀,隐隐有泪声:“不孝子,一定要好好保护你的温姨和妹妹,她们都是我们心爱的女人,男人在危险时,要扛起一切。”
桓于飞闭着眼睛,不说话,此时明明是春光明媚,却为何总感觉寒风凛凛,秋雁凄鸣,残花落叶,万物无色。
温绾绾刚出来,刘复北忽然道:“糟糕,来不及了,快,到地窖去!”
远处传来霹雳拍啦的熊熊大火燃烧的声音,还有密林树木被砍伐的笃笃声,还有落入陷阱的惨叫声。
“混账,看来他们拿那些未死的普通人当踏脚石来通过凛花碎雨阵,你们快躲起来,臭小子,保护你温姨,快点!”刘复北急急叫道。
温绾绾一把拽住桓于飞的衣袖,拉着他进到后屋,下到地窖,放下青石板。
窖内一片漆黑,满是腌菜的味道,桓于飞满心凄惶,温绾绾更甚,两人一时无话。
地窖内空气沉闷,黑暗像墨一样浓得化不开,不时有老鼠在啾啾叫着,温绾绾一阵恶心,扶着窖壁坐下。
桓于飞跟着坐下,地上潮潮润润的,有粘粘的稠状物体。
桓于飞一阵心惊,大呼:“温姨,你怎么了?”
温绾绾扶住肚子,疼痛难忍,吃力地咬着嘴唇,右手撑在地上,用力攫住一把粘稠的土,尽量稳住呼吸,嘴唇颤抖着说道:“小飞,过来!”
桓于飞急忙凑过去,不想却吸到一阵粉尘,他软软地倒下。
只听见那珠玉般声音在他耳畔回响。
“小飞,你刘叔一个人是打不过那恶贯满盈的永嘉四十八盗的,他是去送死的。”
桓于飞觉得自己的眼泪在缓缓流下,祖绿萼死掉时,他没有流过眼泪,被俞云秦逼得快疯掉时,他也没有流过眼泪。
但是这一刻,不仅是眼睛那里止不住的酸楚,连心里也是酸楚难当,揪心之痛。
“可是小飞,在答应带你离开时,我就想好了,带你到安全的地方,就去陪他,现在这样也好。”
桓于飞无力地张张口,却发不出一个音节,像是喉咙被痛苦完全堵住了似的。
“小飞,如果真的有来世,你要和肚子里的宝宝一起做我的孩子,我会好好保护你们,疼爱你们,看着你娶妻,看着你妹妹嫁人,小飞,我要去陪着你刘叔了,不然他会寂寞的。”
桓于飞睁大眼睛,试图在黑暗中找到温绾绾,但一切徒劳无功。
“还有小飞,他们在找的东西只是一个玉佩而已,然而这却是统领复北楼以及找到你祖上,也就是祖逖大人留下的财宝的关键,小飞,你好好保重了,温姨对不起你了。”
说完,温绾绾忍着痛离开了,虽然她甚至有点站不稳,但她却苦苦忍耐着,要到她爱的那个人那里去。
她温柔地摸摸肚子,秀灵却凄婉的声音响起:“孩子,我们要去见爹爹了。”
桓于飞不可控制地嘶哑着喉咙,想要大吼,想要站起来,可是全身软绵绵的,毫无力气。
身体越是无力,心中的痛楚越是深重,他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泪水如雨后的春菇一片一片地蔓延,生长,荒凉了整颗心。
刘叔,温姨,你们何其残忍,留我一个人在这世上独活,却不愿意让我和你们一起走过那三途河,行过那奈何桥,喝过那孟婆汤,下一世,还是一家人。
视觉和知觉都被剥夺了,桓于飞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他渐渐感觉到自己体内一股暖暖的气流在窜行,知觉在恢复。
顾不得身体到底如何了,他艰难地站起来,腿还在软软地抖动着,找不着力气,他一把扶住窖壁,手指抠进土里,支撑着自己。
就算是爬也要爬出去,如果刘复北和温绾绾都不在了,那么这世上的最后一丝温暖也消失了,活着,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当他出来时,所见之景,乃是毕生噩梦。
他推开前门,便见那几棵高大的桃花树下,温绾绾的尸体横陈在那里,她的面容模糊不清,满脸被刀划过的痕迹,粉红色的衣衫几乎被鲜红色的血浸透,一股股血腥味,引来了蚂蚁一行一行地爬着。
桓于飞颤抖着盯着温绾绾的小腹,那里竟然被破开,露出了血淋淋的内脏,腹中的孩子没有了。
桓于飞几乎跌坐在地上,不是没有见过这种情景,当初在桓温的军营内,这种极刑的场面也是看过一两次。
但这次是不同的,这次是相当于他的母亲,有多爱温绾绾,心中的痛就有多深,仇恨就有多深。
他捂住想要呕吐的心情,血红着眼扫视着还留下的那一部分人,一步一步走向温绾绾,他轻轻抚上她圆圆鼓起的的眼睛。
曾经这双眼睛是多么明亮而温暖,她说,小飞,如果真的有来世,你要和肚子里的宝宝一起做我的孩子。
这个女人给了他温暖,给了他母爱,让他在这个黑暗冰冷的世间有一个可以安心睡着的家。
他急促地呼吸着,体内的力量铺天盖地而来,像是雨季满河的水暴涨而出,漫过堤岸,凶猛地冲向人间,想要撕裂,渴望杀戮,渴望鲜血的感觉怎么也抑制不住。
他失去了自己的意识,然而别人所看到的则是人间地狱。
所有人都好像陷入了幻觉之中……天空一片漆黑,时不时有熊熊燃烧的烈火掉下来,也有闪电狰狞地划破黑暗。
到处都是涌动的金红色岩浆,像烈火一般跳跃着,飞溅着,那灼热的气体嗤嗤地炙烤着每一个人的心。
“冥鬼”和“幻鬼”是奉“战鬼”之命留下来清扫余孽的,但是眼前这人却让他们心惊胆颤,手脚发抖地扔掉幽冥斧和幻魄刀。
火红色的眼睛像是燃烧着快要融化的琉璃,
火红色的睫毛几乎长到眉毛,
火红色的发丝高高扬起,漫天飘浮着,
耳朵上挂着火红色的六瓣莲花玉坠子,血红色的美玉里有深红色的液体在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