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知道我的身份?”郑贤吟有些诧异。
“和门主初来时,你坐在主席的末座,门主便向我们道出了你的身份……”少年怯怯地说。
郑贤吟随即开怀一笑,揉了揉少年俊俏的脸庞,道:“不必顾忌,在郑庄好好养伤便是。你叫什么名字?”
“——李墨景。”少年开口道。
郑贤吟略为思索,脑中还在无这个名姓,看来果然是无尘教年轻一派的弟子。但之前也探过这名为李墨景的少年身上的内力,只觉得似有似无,比起无尘教其余弟子似是要弱些几分。
李墨景心中暗笑,这武林小盟主真是有趣,看自己的眼神中竟多出几分同情。
“走,我扶你用晚膳去。”郑贤吟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李墨景从塌上扶了下来,又仔细检查了他的伤势,两人方才向正厅走去。厅中已坐满了人,仿佛是在候着两人前来。
郑老盟主坐上座,夫人在其旁。几位江湖中颇有地位的掌门也被老盟主邀来饮宴,右首侧的两个位子,便是留给郑贤吟与李墨景的。
诸掌门见两人进厅,眼神却都停留在郑贤吟身旁的李墨景身上。少林方丈凝神半晌,方才举掌道:“贫僧从未见过无尘教弟子,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李墨景心中窃笑,若教中人人长得如他们教主我一般人中龙凤,我这教主可还怎么当?面子上却有些羞涩,匆忙抱拳道:“方丈过奖。”老方丈见这少年很是谦逊有礼,便对无尘教的好感又加深了几分。
当众人落座后,老盟主便拾辍了酒杯,依依敬诸位掌门。西北五道门门主不胜酒力,灌了几杯便醉了,对李墨景嚷嚷道:“无尘教小子,据说你们教主洛神是天上神仙,不知你可亲眼见过?”
此话一出,众人都纷纷倒吸了一口气,但心中却都有些期盼之情,精力全集中在李墨景身上。
没想到李墨景对他不雅之词毫不在意,只是微微一笑:“教主尊容我见过一面,至今不曾忘过……”
众人皆屏息欲听下文。
“我们教主武功极高,长得却极丑,与人过招还未出招,人便已经被吓死了。”李墨景认真道。
郑贤吟正吃着百合肉,一口气没上来,匆忙拿了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却还是呛到了。那群武林尊者也有些吃不消,天下传那洛神如何如何,却不知是个丑八怪。也是难怪,这武功高到此等功夫,定是哪日走火入魔便毁了容貌。
郑贤吟一整晚都注视着李墨景,看他如何对无尘教中敝处款款而谈,如何说道起兴之处上蹿下跳。他一双眼眸灵动,笑眼弯弯的模样,逗得峨眉派四大长老之一的举案眉哈哈笑出声了,送了一把峨眉教的骨花扇与他。
入了夜,一桌的贵客本想月下拼酒,郑贤吟借口李墨景身上伤势未愈,便硬是扯着颇有兴致的李墨景离开了。
“明日我带你去转转华山脚下的小镇。“郑贤吟随口一提,李墨景嘴角便带起了笑,坐在榻上如何也不愿入睡。还是郑贤吟点上了安魂香,李墨景才觉得有些困了,乖乖钻进暖和的被窝里。郑贤吟作势将门掩上,自己却在纸窗后挖了个小孔,偷窥屋内的好风景。
只见那李墨景轻轻跳下床来,吹灭了安魂香,又钻进被窝里,眼睛大睁着,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半晌,李墨景轻轻挽起自己的手腕,盯着腕间那一抹璀璨盛开的莲,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了一番,才渐渐入睡。
万物俱静,郑贤吟方才施展轻功,向自己的住所飞去。
郑贤吟与李墨景相处了几日,心情大好,脑中疑问自是颇多。这李墨景看似是无尘教弟子,却有愧无尘教勤于习武的佳名,日日喜睡,常常夜幕未降便睡下,次日要到日上三更才醒。郑贤吟更是疑惑,自己有时用尽各种法子,却总不能将李墨景唤醒。倒是李墨景睡够了,自己便会一个翻身起身。
“为何你就如此之懒,不愿闻鸡起舞么?”郑贤吟与李墨景在集市中,郑贤吟一手拎着李墨景买的小玩意,一手将一个香喷喷的包子塞进李墨景手里。
“啊那边有泥娃娃快去快去——”李墨景似是没听见郑贤吟无数次的相问,扯着全身挂满市井玩意的郑贤吟便向泥人铺子奔去。
【川蜀·无尘教】
逸竹子与柳叶青此番将乔御清召回教中,自是有教中要事要议。
乔御清见医毒二门主一脸惆怅模样,便有些不好的预感——
“难道……又是那事……”
逸竹子与柳叶青沉重点头,乔御清一时心中闷得发慌。他自小便与李墨景一起习武,比柳叶青与逸竹子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更长,两人自小便是闹作一团,如同手足。
“如今……·离教主二十岁生辰,还有多久?”他缓慢开口道。
柳叶青捏指一算——“不多不少,刚好两年。”
乔御清眉头更紧:“……只有两年,那教主现在人在哪里?”
逸竹子一听这话便觉着头痛,还是柳叶青勉强接话:“教主现在在华山,和……和武林少盟主一起游玩。”
自知奈何不了教主大人,乔御清轻叹一声:“这两年,教中事务你们也多承担些,我身在皇宫,若有事便会赶来。……让他好好玩玩。”
柳叶青与逸竹子纷纷点头。乔御清见时辰已晚,便预备起身告辞,只听见那逸竹子突然开口:
“教主留在华山后对我说,他此生无情无欲,终成天下无双,却不是自己的心意。若还有机会,要想尽人间爱恨离愁,才活得足够。”
乔御清愣住,想说的话尽数吞进肚里,终是忍不住心中苦涩,悄然离去。
第二十八卷
【瑞晋·皇宫】
宫千秋为宫清逸扯了扯后领,退后一步满意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方才拉着他的手出了门。宫清逸是宫千秋为小乞儿起的名儿,小乞儿原觉着这名字很是拗口,但见宫千秋一脸沉醉的模样,却也不道破,见到陌生人,便乖乖道:“我是宫清逸。”
前些日子宫千秋特意带了清逸去乔御清处讨了个御前副侍卫的虚称,乔御清一脸深意地看了看宫清逸,又一副了然地看了看苦苦恳求自己的宫千秋,便含笑答应了。
今日是宫清逸头次跟随褚一丹出行的日子,除了宫中的御花园,太祖还在瑞晋城郊建了个庞大的皇家园林,今日褚一丹便是要去此处。
褚一丹见宫清逸一脸渴望的模样,心中有一阵暖意流过,他依稀记起了自己八九岁的时候,日日在宫中闲逛,巴不得将天下所有都藏进眼里。眼前的宫清逸便是如此,愈近园林,宫清逸眼中愈闪着微光。
“喜欢这里吗?若喜欢,以后常常叫千秋带你到这儿玩。”褚一丹道。
宫清逸慌忙点头,过了一会儿又摸摸头道:“我这是第一次来这儿。”
褚一丹一时轻笑出声,这宫清逸,说的可是什么话。
皇家园林分为三园,以中路怡曲院为大。褚一丹昨日初次听公瑾繁提起这个地方,公瑾繁道蒋公子最喜欢这座园子,许多花草便是他栽下的。
褚一丹知那蒋公子便是东辽亡国之帝蒋连青,先帝弃了江山便因他眉目如画。
整个怡曲园颇有些高雅情趣,尽数是四君子,万花之王牡丹都被隔绝在了园外。大都知早已将湖心亭布置好,铺了绣金贡毯,候着褚一丹一行人前来。
乔御清今日心情不错,寻了处清澈的泉眼擦净了自己的剑,方才回到湖心亭中。褚一丹原是闭着双眼小憩,闻到了那人干净的气息,呼吸便有些不平缓。
乔御清站在褚一丹身前许久,见着他装睡的样子,细细勾勒着他的眼脸。褚一丹却愈加心中慌乱,自从自己与楚朝璃共枕了一夜后,乔御清似乎便有些冷淡。那种冷漠不似之前父皇对自己那般的冷漠,而是让人喘不过气来,扯得心中刺痛。
他终是忍不住了,猛地睁开眼睛,便见乔御清静静地看着自己,眸中并无冷色,却如一颗晶莹剔透的玉石,看不出丝毫感情。
褚一丹一声命令:“乔御清。”
“——臣在。”
果然。
褚一丹冷哼一声,抬起一只手,紧紧攥住乔御清的手。
乔御清一愣,有些慌忙要甩开的样子。却见那褚一丹微眯双眼,道:“乔御清,你是要抗旨吗?”
乔御清眼前人装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一双柳眉轻挑,却是一脸不容置疑。他一时心中气血上涌,竟是反为主动,一把将半卧在太师椅中的褚一丹揽入怀中,一阵酸涩流过。
若是你不知我的心意又怎样,我愿以一生,换你回眸一笑。
你若为君,我愿一世为臣,助你江山如画。
“乔御清……·”只听见怀中人闷声道,“那天晚上……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怡曲院皆万籁俱静,只有那潺潺的叮咚声,从湖中小亭四周流过。
“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乔御清深吸了一口气,轻笑着说。
【瑞晋·怡曲园】
“为何这院中之中竹啊,梅啊,莲啊这些的……”宫清逸好奇地问宫千秋。
“你听说过泫帝独宠蒋公子的故事吗?当年蒋公子好清静,泫帝便建了这怡曲院,与蒋公子常常住在这里。只可惜当初公瑾丞逼宫,蒋公子便和泫帝殉情了。”宫千秋口中不无遗憾,全天下便如此盛传,自己却从未与蒋连青谋过面。
宫清逸一时不出声了,只是将手拂过那还未绽开的黄菊,“不是说泫帝最宠爱的……是薛妃娘娘吗?”
宫千秋哈哈一笑,搂过宫清逸的肩:“这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皇帝七情六欲,喜新厌旧,也是常事。”
宫千秋见清逸似乎很喜欢园中的花花草草,便四处张望着,见没侍卫跟来,便伸手摘了几朵好看的花儿,给宫清逸串成一串,别在他的腰间。宫清逸的腰细细的,想必是乞讨多年未吃过一顿饱饭的缘故。宫千秋有意捏了下清逸的腰,宫清逸吓了一跳,一把甩开宫千秋的手,追着便打。
宫千秋见着小猴子精手脚灵便,便匆匆喊道;“宫清逸,你敢打我!”
宫清逸笑得开心:“我为什么不敢!”
宫千秋便是趁清逸失神的一刻,便杀了个回马枪,一把拉住宫清逸的长袖子。
宫清逸想一跳跃开,却被宫千秋死死拽着,一个愣子便跌倒在地。宫千秋见清逸摔了,慌忙往地上一抓,人还在地上,却一把抓起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
宫清逸一时白了脸色,不顾疼痛地抓住宫千秋的手,想要把他手中紧握的玉佩抢回来,却终是未能如愿。
宫千秋缓缓念出那玉佩上的字,面色却比宫清逸更加苍白,手微微哆嗦,抬起头来死盯着宫清逸,慢慢开口道——
第二十九卷
【瑞晋·皇城】
褚一丹即刻移驾回宫,进了枢密院,便下旨召诸位王爷进宫。
自从先帝崩了,公瑾繁执掌朝中大权,便下了臣旨,称皇族不得议朝政。后封的几位年轻王爷,都成了名副其实的闲散王爷,这一次,还是第一次进枢密院。
来的都是褚一丹的几位兄长,其中几位更是在幼时对褚一丹有不少照顾,因此褚一丹并无一丝帝尊的架子。倒是几位王爷显得颇不自在,向褚一丹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在侧方落座。
二王爷褚潼仍是一副儒雅的笑,看向褚一丹的眼神里并无异样,三王爷褚君傲却是一身轻盔,似是才从战场上脱身而来。而四王爷褚暮离,是被暗卫急召进宫的,自己方才华山参加武林大会,却也只得不明事理地跟来。五王爷褚邵枫一人坐在左侧的方桌上,拿着一只泥琵琶玩,白少城在一旁陪着他,落下的尘土纷纷染灰了他的锦袍。
“诸位王兄,今日一丹急召进宫,是有一事想作个明证。”
众王爷凝神不语,待褚一丹说下去。
褚一丹召召手,一个大都知呈了个小盘子上前,一一给众人过目。目睹盘中物之人,纷纷都皱了眉,连褚邵枫眸中都灵光一动,唯有白少城不知其中有何乾坤。
“褚一丹自小与诸位皇兄不大来往,还请皇兄们巧夺明断。”褚一丹道。
寂静不过片刻,便是那褚暮离先开了口:“看这玉石的模样,是太子石无疑。”
众人纷纷颔首,气氛似是更为沉重了,隐隐间只听见褚邵枫摆弄泥琵琶的声音。
“唤宫千秋,叫他带宫清逸——不,带七弟进来。”
听了大都知传觐见,宫千秋定了定心神,拉住眼前少年的手,愣了一时便又放开了。两人就这样一左一右,一个冷着脸,一个面无表情,竟看不出喜悲来。
褚一丹见诸位王爷面上神色如翻花般转变极快,也不吊众人口气,便问道:“如今朕与皇兄们都在,你不如直直道来。”
语气却毋容置疑。
王爷们显然也是这般想的,初见这少年不觉得,待细细端详一番后,心中早已有了定论。
“……褚岚陵,见过诸位皇兄。”褚岚陵单膝跪下,清脆道。
正是当年炫帝独宠的小皇子,早些年失踪后便消失匿迹的大褚皇太子,褚岚陵。
褚一丹心中本不觉如何,听褚岚陵亲自报上名来,方才觉得一阵苦涩。当年他是冲冠天下的太子殿下,自己却是个不受宠的庶出皇子,他一生真龙之气,却在民间乞讨数十年,方才存活下来。
褚岚陵见皇上无话,也不敢将头抬起,只是埋着头不语。还是褚君傲轻笑发话:“皇上,小弟回来了,总是得宴请群臣昭告天下为好。”
褚一丹正欲发话,身后的公瑾繁却立刻回驳:“三王爷,太子殿下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还是秘而不宣作罢。”
褚君傲随即便缄了口,依他公瑾繁所见,是定要让褚一丹将这龙座坐得安稳了。
“皇上,清逸他没有夺嫡之心。”宫千秋慌忙起身禀道,褚一丹此时面目柔和,心里却是定有所想。
公瑾繁却将褚岚陵全身扫视了遍,方才摇扇哈哈笑道:“宫公子,你可不懂皇家人的心思……”话中隐隐露出锋芒。
褚岚陵一时白了脸色,他遥遥万里赶来京城,不过是想见自己的血脉亲兄一面,不想暴露了身份,此时竟还被这公瑾丞暗指心有二意。他一把拉过宫千秋的长腰带,匆匆向褚一丹行了个礼便向外走去,宫千秋也只是全只顾他了,竟还未请安,便随着褚岚陵摇晃着出了门。
“这宫千秋对皇上大不敬,应是——”公瑾繁又发话。
“丞相,够了。”褚一丹怒喝一声。
在场人纷纷一惊,他们的皇帝陛下一向脾性极好,甚至对摄政大臣公瑾繁存有忍让之心,今日却真真是动了怒。
明眼人也皆疑惑,这公瑾丞玉一般的人,今日怎么变得如此心胸狭隘,舌如毒箭?
果然,只见公瑾繁冷哼一声,悄声道了句:“臣请告退。”便神态淡然地从正殿走出,门外早有相府的幕僚进宫候着。
“朕倦了,皇兄们暂且下去歇息罢。”褚一丹抚了抚额头。众人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却依旧听令,依次出了宫。
公瑾繁的心思,是否还如当初逼宫时为了一席帝位……
三王爷褚君傲如今掌有中原大半兵权,若是对付起来,倒是个大患。
还有中原外的小国藩王,谁不存有咄咄逼人的念想?
“派人传礼部尚书来此,”褚一丹喃喃出声,眼神却远远望向殿外,“再派左侍郎越过公瑾丞,拟旨,朕欲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