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翌晨年轻气盛,昨夜京城里那么大动静,策风靳又是一夜未归,这些加起来总让人有些不放心。本来想着昨晚派人给翌晨送个信儿,结果竟不妨中了师父的媚香……念及此,策风靳抬手抚额,顿生无力:“即便不用那种惑心智的东西,我又怎能看你气血无继,莫说是这区区内力,就算是这条性命,我策风靳也毫无怨言,也算是偿还了你的救命之恩……”
可是师父竟然……真真让人哭笑不得。
轻叹一声,策风靳疾步走进傅翌晨下榻的别院,刚一抬头,正见一人急匆匆的往外行,两人打了个照面,都愣了愣,接着那人过来拉起策风靳就往厅堂里跑。
策风靳扯住那人:“信长,你……”
李信长又急又恨的看了他一眼:“将军受伤了,非要去找你,我……”
策风靳一惊,飞身上了台阶,一把推开正堂的门转进内室:“翌……将军!”看到屋内不止一人,策风靳到嘴边的称呼硬生生的转了个弯。
屋内正中央站着似乎刚发完脾气的傅翌晨,他正半-裸着上身,刺眼的白色绷带缠绕其间,倒让那不算强壮的臂膀多了份让人心疼的稚嫩。
四个随行侍卫跪在当下,噤若寒蝉,听得策风靳的声音,他们似乎不约而同的长舒一口气,僵硬的背部放松了许多。
傅翌晨蓦地转过身来,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前奔了两步又顿在当下,他乌青的眼眶睁得大大,莹莹的泛着水光,长发未挽,甚至稍显凌乱,若非置于身侧的双手死死搅着衣襟,只怕傅翌晨早就奔过去对策风靳好生一番责骂了。
策风靳自然心疼,又甚觉内疚,忌讳着旁人在场不能跟傅翌晨详细说明,只得略一躬身,垂下头,抱了双拳:“属下因事耽搁,让将军担心,罪该万死!”
傅翌晨显然憋了一肚子火气,没有说话。策风靳一直垂着头,看不着傅翌晨脸上的五颜六色,也不好再说甚么,只在心里微微叹了声。
顿了好一会儿,傅翌晨才张了口,只是声音听来也极为生硬,甚至还带着几番恨恨:“出去!”
策风靳愣了愣,以为傅翌晨这次可能真的生气了,轻叹一声,也不多说,顿了片刻才转身就往外走。既然见到傅翌晨无事,策风靳也稍稍放下心来,心想着等私下里再跟他好好解释一番。策风靳现下最要紧的是打坐调息,不然胸口处的憋闷和疼痛将会愈来愈严重。
结果还未走了几步,突然手臂一紧被人从后面狠狠拽住,策风靳踉跄一步,愣愣地回过头来,正见着傅翌晨满脸焦急又欲言又止的立在身前,铁钳般的抓在策风靳的手臂上,一句话也不说。
这时,跪在当下的那四个侍卫已经识相的退了出去,门声一动,策风靳这才发现原来傅翌晨不是让他走,只是遣退李信长的那几个手下。
等内室里只剩下两个人时,策风靳这才原地转了个身,长臂微伸将身前早就竖起毛的人揽进怀里,轻轻抚在傅翌晨背部的伤口上:“这伤是怎么回事?”看这包扎的厚度,伤口应该不会严重,念及此,策风靳稍稍舒了口气。
话音刚落,傅翌晨一把抓住策风靳的前领,咬着牙:“你……你昨晚去哪儿了?!说!”
策风靳嘴角微微勾了个弧度:“抱歉,昨晚遇到些事给耽搁了。”
傅翌晨话音一高,目露凶光:“到底甚么事?!”
策风靳勉强一笑,避重就轻:“遇到一个刺客,我只好出手相救。”
“刺客?”傅翌晨一愣:“昨晚我被二王爷调去搜查刺客,难不成是一回事?”
策风靳眸中微微闪动,话里却不动声色:“你这伤是昨晚弄得?”
傅翌晨低头瞥了眼身前的绷带,耸耸肩:“也没甚么大不了的,只是皮外伤而已……哦,对了,那个刺客到底是甚么来头?竟然都惊动了二王爷?”
策风靳摇摇头:“这个我也不晓得,只是帮……帮着那人出了城而已,看他蛮可怜的……”
傅翌晨依旧有些狐疑:“当真?”
策风靳苦笑:“我还不小心中了着,你瞧,我内力尽乱,可否先让我调息一番?”
闻言,傅翌晨大惊,忙探手过去,接着脸色剧变:“这到底怎么回事?!”
策风靳忙虚弱地靠在傅翌晨身前:“唉,遇人不淑……”
“你……”被策风靳这种预期说话,傅翌晨登时有些哭笑不得,忙扶他往湘妃榻边走:“活该!”
话里虽然说得狠些,动作却是极为小心:“要我帮你运功么?风靳,到底怎么样?”
策风靳微微阖目运行了一个周天,睁眼看傅翌晨一脸担忧,便轻声道:“昨儿我给你带的点心用了么?”
傅翌晨“嗯”了一声,闷闷的垂了眼帘,嘴角却已经掩饰不住的微微翘了起来:“哼!”
策风靳也不介意,抬手揉了揉傅翌晨散着的长发:“你让侍女给热热再吃,我需要三个时辰,晚些时候再跟你细说,成么?”
傅翌晨抿抿嘴唇,抬眼望上来,清澈的眸子里浮浮沉沉有几番晶莹,再开口时竟多了丝轻颤:“昨晚……吓坏我了,我以为……我以为你又走了……”
策风靳一愣,抬手弹在傅翌晨的脑门上,看他一脸吃痛的模样,才莞尔道:“不会的,别乱想。去吃点东西,然后好好睡一觉,你看这眼眶……等我调息好了再跟你说,好么?”
傅翌晨犟了犟鼻子,半晌才闷出一句:“好罢,我就在旁边,若有需要……”
策风靳笑着点点头,推了推他:“知道啦,快些去吃点东西。”
傅翌晨又嘱咐了他几句才不情不愿的走了出去,回头看时都能见策风靳嘴角微弯的目送着。
傅翌晨的脚步声刚刚消失,策风靳表情接着一僵,瞬时伏在榻上喘的厉害,一手若有似无的抓在胸口,似乎相当难过。
“七少!”
两人从暗处闪处,见状忙上前扶住策风靳,还未说话,却听得策风靳低斥一句:“小声点!”说完,犹有些担心的望了眼门的方向。
这该是怕惊动了傅翌晨罢,难怪刚才一直忍着。
那两人对看一眼,当下不敢造次。
微微吸了口气,策风靳瞥了两人一眼:“师傅派你们来的?”
两人复又对看一眼,很有默契的垂了头。
算是默认了。
策风靳轻哼一声,也不搭理,只盘膝而坐,捏了天诀,冲其中一人道:“西雪,你来给我护法。”
西雪低头一应:“是。”遂去策风靳身后坐定,气定丹田。
“东风,”策风靳缓缓闭了眼,轻言一句:“莫要牵扯到这府里的任何人,否则,不管是谁派你们来的,我也不会放过,明白么?”末了斜眼看了那人一眼,尾音透着少有的冷凝。
东风背部一僵,头更低了些:“七少,庄主有令,请七少运功完毕后前往京郊别馆随侍。”
策风靳眉头一皱,蓦地睁开眼来:“师傅还没走?!”
东风吞咽一口,打眼看了看西雪,这才低声道:“这个……东风不知原因。”
策风靳眉头皱得更深了些,顿了片晌,才又闭了眼:“西雪,先给我调息。”
总要先将胸口处的这股灼痛压制住再去想这些恼人的问题才是。
唉,这都是哪般跟哪般……
策风靳心里微叹,怎的有股不好的预感……
第十章:男宠
再睁开眼时,策风靳觉得心口那处的灼热已经隐隐退了,复又调动真气在体内循环了个周天,确定已经无大碍,不由地长长舒了口气,放下心来。
刚想活动一下腿脚,结果察觉衣襟一紧,策风靳一愣,低下头来正看见傅翌晨侧卧在内侧闭目而息,嘴角处还挂着几丝口水,蹙了蹙眉,策风靳无奈地扯了了个淡淡的笑容,弯身过去从内里拉过一床棉被,轻轻盖在傅翌晨身上。
看他呼吸绵长,想来是睡得正香,竟还不忘侧伸过来的左手里紧紧抓着策风靳的衣襟。
策风靳有些无奈,放轻了动作想挣脱出来,结果他身体一动,傅翌晨立刻机警的睁开了眼睛,“蹭”的坐直身来,吓了策风靳一跳。
傅翌晨还有些刚睡醒的怔忡,定定的看了策风靳半晌,接着扑了过去:“你醒了?!你好些了没?”
策风靳将这个冒失鬼接住,不由好笑:“没甚么了,你怎地在这儿睡?万一受了寒怎地办?”
傅翌晨犹自不放心的探手到策风靳的脉间,亲自察看一番,嘴上嘀咕道:“昨晚上被二王爷调去折腾了一夜,基本没合眼,刚又见你运功,我本来是不放心,想在旁边守着你来着,结果……不小心……睡着了……”
说到最后,傅翌晨脸一红,偷偷吐了吐小舌头。
听他如此说,策风靳心里五味杂陈。
傅翌晨的心思,策风靳明白的透彻,但是……自己如今的境地,且不说性命不由己,单就是隔三差五的为轩辕凌供应内力,也是凶多吉少的差事,说不定何时策风靳的心脉受不住这样的折腾而分崩离析,丧命也不过早晚。而且,策风靳又身处江湖之中,与傅翌晨的官宦之途相去甚远,傅翌晨出身将相之家,他本身亦执著于报效朝廷,策风靳又何必让他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到头来,不过是伤人伤己。
再说,轩辕凌已经暗示过策风靳,莫要与傅翌晨过分亲近,否则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师父的手段,策风靳跟着他多年,早就熟稔,若说心里不畏惧,那绝对是假话。
只是,师父的心思,策风靳总是猜不准,明明对策风靳毫无情意,身侧宠幸也是从未断过,却经常对策风靳忽冷忽热,一旦兴致来了,轩辕凌能对策风靳委曲求全到无法可想,床帏之事也是极尽缠绵,可一旦漠视起来,当着策风靳的面宠幸他人的事情,轩辕凌也做过,更不用说他杀人不眨眼的行事风格了。
看来,傅翌晨这里,策风靳是不能呆了。
稍稍顿了片刻,策风靳才犹豫的开了口:“翌晨……”
傅翌晨靠在策风靳的身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像只小猫般伸了个懒腰:“嗯?”
“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商量。”
傅翌晨睁开眼:“是策丞相的事么?”
策风靳一愣:“我爹?”
傅翌晨微微噘了嘴:“那日在醉乡楼,策墨言追着我问你的下落,烦死了!亏他还是你大哥,早做甚么去了?你在南疆受苦那会儿,策家有谁记得你?不都忙着升官发财去了?现在还假惺惺的问我,问我有甚么用?哼!八成是因着朝中争斗愈演愈烈,想拉我下水……”
策风靳默了片晌,低低一句:“算了,你以后多长个心眼儿,别太过爽直,免得遭了绊子。”
听出策风靳担心他,傅翌晨笑眯眯的点头道:“我有靳在,甚么都不怕。”
策风靳莞尔:“我本就是个麻烦,小心你因我惹祸上身。”
傅翌晨轻哼一声:“有我傅翌晨在,看谁敢动你!”
看他好一番神气,策风靳轻笑一声,揉了揉傅翌晨的顶发,若无其事的一句:“我得搬出去了。”
傅翌晨一愣:“你……你说甚么?”
“你听我说,”策风靳放开傅翌晨,翻身下来穿上芽白色的长靴:“你在京里有公务在身,我又不方便随时随地跟着你,倒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何必呢?正值年关,你家来来往往的都是朝中权贵,我也不好呆在这……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见傅翌晨急得涨红了脸张口欲言,策风靳一抬手止住:“翌晨,你也知道我为甚么回京,在南疆时你交给我的那封要挟信让我很在意,不管是敌是友,我都要会会,所以……我得离开此处方便行事。”
“可是……”
“李信长他们会照应你的,我呆在这里难保不会发生昨晚上的事,让他们这些守卫也为难,总归说不过去的,对罢?”
傅翌晨默然的垂了眸子:“可是我担心你……”
策风靳莞尔一笑,抬手在傅翌晨的额顶点了点:“我跟你保证,等你正事处理完,我就随你开拔回南疆,好不好?”
傅翌晨定定的看着策风靳,半晌才不情不愿的一句:“不许打谎?”
策风靳微微颔首,抬手轻弹在他光洁的脑门上:“一言为定。”
傅翌晨吃痛的瞪了策风靳一眼,嘴角却弯了个好看的弧度:“痛啊!”
虽然不太情愿,傅翌晨也不好再让他为难。其实,傅翌晨心里明白,让策风靳住在傅将军府本就不是个明智之举,且不说来往的官员眼尖嘴利,单就是傅翌晨刚刚看到的那封策墨言的拜贴,也不是个好应付的对象。如此说来,策风靳想的更远些,也更妥贴。
现下……就只好如此了。
策风靳行事向来低调,这次也是不例外。他陪傅翌晨商量到天黑,然后简单的用了些晚膳,告诉傅翌晨自己会先去盈香楼落脚之类,又收拾了点东西,就悄无声息的走了。
傅翌晨抱臂倚在门边,远远望着策风靳,直到他消失在暗夜尽头,久久都未离去。
李信长轻声道:“将军,要不派个人……”
“不用。”傅翌晨面无表情的打断,微微阂了眼:“现在还不是时候。”
“将军……”
傅翌晨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掌,缓缓攥紧了拳头:“我还不够强大,不够,远远不够……”
李信长抿抿嘴,小心的探究着傅翌晨的脸色,低声一句:“将军莫急,成事之日自不会太远了。”
傅翌晨深深吸了口气,又往策风靳消失的方向望了眼,猛地一甩袖转身走进府里。
刚转出将军府前的官道,策风靳就见着一人迎面策马奔了过来,到了跟前翻身下马,伸手接过策风靳的行李,略一躬身,露齿而笑:“西雪恭候七少多时。”
策风靳稍稍有些抱歉,面色浅柔:“在将军府耽搁了些时辰,西雪可是在抱怨?”
西雪做了个鬼脸,双手奉了个物什上去:“属下哪敢,只是给七少买的七彩松子糖可就要凉喽。”
策风靳一愣,顿时有些惊喜,忙接过来打开,小孩子般捏出一颗绿色糖果放进嘴中,当真是入口即化,甜香四溢。
西雪看他喜欢的模样,也咧了咧嘴,嘀咕一句:“就知道七少会喜欢。”
策风靳喉中一噎,顿时有些尴尬的干咳两声,抿了抿嘴唇,调开马头道:“走……走罢。”
“是!”
西雪见策风靳微微涨红了脸,不由又咧了咧嘴,利落的翻身上马跟在策风靳后,小心的护卫着。
其实,在廷御八卫中,西雪最尊敬的便是七少策风靳。
策风靳虽然进入云岫山庄不过五年多,但为人正直诚恳,温吞有致,待人接物谨慎细腻,与他相近之人莫不如沐春风。策风靳的武学修为精进超群,是庄主轩辕凌最倚重的弟子,但策风靳从未借庄主的宠爱而恃才傲物,反倒是一如既往低调温和,庄内大小棘手之事也从不推托,现在江湖上谁人不知侠肝义胆的云岫山庄策七少?让人暗生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