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影没说话,只抬手将梦狸送到了他的眼前,却没有松手让他接过去。
子琼的一双小手,早已因着内心的激动而沾满汗水。使劲在身上蹭干之后,才轻轻地抚上了梦狸的背。
“曾经,我也是这样摸小白的。”不知何时,泪水侵占了眼眶,随着主人双肩的颤动,被尽数抖落出来,无止尽般。
“子琼少爷,尚书大人的病已痊愈,稍加片刻便会清醒。在下先行告退。”雪影一刻都不想在这多待,匆匆告别了子琼,欲抱着梦狸离开。
“请等一下,先生要多少酬金?”话是对着雪影说的,目光却始终没从梦狸身上离开过。
“不必了,这是我家主人的意思。主人交代,萧烬大人昔日曾对他有过救命之恩,今日之事就当是还了当日的恩情,从此两不相欠。告辞。”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梦狸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探出脑袋,回头望去:只一眼,再一眼就好——子琼,永别了。
直到大门在雪影身后关上的那一刻,子琼本想转身进屋探望萧烬,却在看到梦狸探出的脑袋之后,再也无法冷静。他看到了它脖子上挂着的佩,一枚白玉色的狐佩!
子琼像发了疯一般冲过去推开大门,却再也不见雪影和梦狸的身影。
不可能,那是自己亲手送给小白的东西,不可能会在别人身上。除非,他的小白根本没死!
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子琼不顾身后下人们的阻拦,和身边路人们的咒骂,横冲直撞地在街上寻找着那个熟悉的影子。
曾经,自己把它弄丢过一次,怎么可以又一次让它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离开?
只是他不知,此时的梦狸,已经失去了意识,带着和子琼重逢的美梦,沉沉地睡去。
“子琼,忘了我。半年的思念足矣,我不愿你在接下来的十年里,每天都活在过去的回忆中。我们之间拥有的那些曾经,我会用这十年的时间不断地在梦境中重复。”
竹林里,青红对立。
“我从来不知道,你蠢得超出我的想象。”
雪影无言,轻揉着梦狸柔顺的皮毛,低头在它额上落下一吻,眼中尽是温柔和满足,仿佛这一刻便是他的永恒。
“影,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的话!你还想抱着它到什么时候?打算就这样维持着一个动作十年?”炎煜涵再也无法冷静,周身的红衣似火般熊熊燃烧着他焦躁的情绪。
“你以为只要萧烬不醒,它就会回去陪着子琼了吗?你以为只要它不在,我就会心甘情愿地留在你身边了吗?”
雪影甚至连正眼都没瞧炎煜涵一眼。
“炎煜涵,你到底是低估了它对子琼的感情,还是高估了你自以为是的智慧?明明等它痊愈之后我便会兑现诺言。可偏偏就是你狐王不服输的自尊,让我有了机会食言。”
炎煜涵握紧了双拳站在原地,咬着唇听雪影无情绪地说完这番话。终于再也忍不住冲上前去,一手捏住他的下巴,狠狠地抬起他的头,强迫他直视自己。
想要低头掠夺那两片苍白的唇,却在见到他眼眶中打转的泪水之后松开了手。
“呵~怎么,还想像上次那样对我吗?”他笑了,声音却比哭还苍凉。
雪影退后一步,将怀里熟睡的梦狸轻轻放在落满竹叶的地上,复又走上前,在炎煜涵面前站定。
细长的手指攀上炎煜涵的腰带:“你要的就是这些吧。我给你,一次性都给你,之后,就请你放了我吧。”
说话间,已解开了他的衣衫。正欲伸手解自己的扣,却被炎煜涵捉住了手。
抬头对上的,是一双满是愤恨的碧眸。
“别逼我伤害你!趁我还没失去理智之前,把你刚才的话收回去。”炎煜涵咬牙忍住了想要将面前这人推倒的欲望。
雪影抽出手,继续着之前未完成的动作。“你从未想过要伤害我。”
“什么!”炎煜涵愣住,不可思议地看着雪影,原本以为之前的种种,早已让他对自己恨之入骨,却没料到他会在这种情况下,说出这样的话。心中顿时百感交集。
不过这种情绪维系了不到一瞬,便被雪影接下来的一句话打地魂飞魄散。
他说:“却比直接伤害我,更让我痛苦。”
炎煜涵听到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却无力将它捡起来拼凑完整。
“哈——哈哈哈——”似是听到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般,他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回荡在整片竹林里,回应他的,却只有自己苍白无力的回声。
直到这笑声变成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炎煜涵终于一把将眼前的这个人推倒在地,粗暴地撕掉他身上的衣物,正欲进行下一步动作的时候,却被身下的人双手抵住了胸口。
“等一下。”雪影依旧不看他,只挣扎着从他身下爬出,一双手撑着地爬到梦狸身边,扯过一块被炎煜涵撕成布条的衣物,蒙在了梦狸紧闭的眼上:“不要看。”
炎煜涵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火,一把扯回雪影,重重地压在他的身上,肆无忌惮地掠夺着他的耳、唇、颈……欲望所到之处,开满了遍地的樱色花。
雪影自始至终没有看过他一眼,只咬着唇无声地垂泪。
见他这样,炎煜涵胸中气闷得更厉害:为什么。你竟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
再也压抑不住怒火,他粗暴地抬起雪影的双腿,将满腔的愤恨和欲望,硬生生送入雪影的体内。
痛,撕心裂肺的痛,却不及心上伤口的万分之一。
风中的竹叶轻舞着,发出沁人心脾的声响。
竹下两人的发丝交织着,纠缠不清的情仇,咫尺天涯的心距。
影,你可知道,我最喜欢你注视着我的样子,因为那一刻你的眼里,有我。可现在你却连我这仅剩的权利都要剥夺。
一次次地贯穿与抽离,抽不断自己的感情,也进不去他的心。
终于在最后一次用尽全力的抽送之后,炎煜涵释放了自己所有的情绪,亦发现自己陷得更深。
在炎煜涵从自己体内抽离的瞬间,雪影感觉到脖颈上,多了一行不属于自己的泪……
第十八章:十年
这天之后,炎煜涵再也没有出现过。
雪影依旧住在那间竹林小屋,终日抱着沉睡的梦狸。
每一天,都会有一条红色的锦缎被系在不同的竹子上。每一条锦缎上都记录着子琼的点点滴滴。
子琼被娘亲责罚了。
子琼被爹爹夸奖了。
子琼写的文章受到了先生的嘉奖。
子琼玩蹴鞠时不小心摔伤了。
……
雪影每天都把这些讲给梦狸听,却从未将那些锦缎取下过,甚至都不曾触碰过。
梦狸亦每天都这么安静地听着,有时会在睡梦中露出舒心的笑容,有时会在入夜后流下思念的泪水。
每一个夏天的午后,小屋的四周都会莫名地出现许多冰桶。
每一个冬日的夜晚,小屋的四周又会莫名地生起几只火炉。
每一个春天的清晨,小屋的四周会堆满新鲜的蔬菜。
每一个秋日的黄昏,小屋的四周会铺满金黄的稻谷。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未间断过。
这年夏天,已是第十个年头。翠绿的竹林也变成了一片红色的海洋。
只是梦狸依旧没有苏醒。
雪影轻抚着梦狸的两条尾巴:“你真傻。当初你以命抵命,却怎么都不会料到吧,因为伤得太重还动用灵力救人,元气大伤,结果救了萧烬,又杀了自己……”
“不过你不用担心,或许这次的恢复过程会更漫长,但是我会一直陪着你。就像当初我们说好的那样。我可不接受你单方面背弃的誓言。”
第二天,雪影像往常般去看锦缎,却意外地没发现有新的红色出现。
正欲转身回屋,却对上了一双碧色的眸。
还是那一抹艳红,却似是用血染的一般,看着令人心碎。
“影——”
一声影,道出了十年的思念,诉尽了十年的心酸。
雪影与他擦身而过,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要回头。
“影——你还在恨我吗?”十年后的重逢,连带着十年前的眷恋,炎煜涵没办法冷静。
雪影终于停下了脚步,回过头,依旧不带任何表情,一如十年之前。
“不恨了。”
“真、真的吗?”炎煜涵猛地上前抱住了雪影,天知道他此刻有多开心。十年,他等了十年,终于等到了雪影的原谅。
雪影也不挣扎,只是继续地说着未完的话:“最残忍的报复是原谅和遗忘。”
又是这样。十年前如此,十年后亦是。为什么每次都在给了他希望之后,瞬间又将他打落地狱。
炎煜涵松开了怀抱,望着一望无际的红海:“十年了,三千六百五十二条锦缎,你竟一条都未取下过吗?”
“不,是一条都未曾触碰过。”
如果十年前的心痛叫做伤心,那么现在便叫绝望。
“影,千年前我抛弃了与生俱来的温柔,因为我始终觉得温柔是软弱的另一面,作为一只九尾,我不允许自己有任何弱点。可无论我装得再坚强,自身的软弱是永远不会消除的。我收回十年前说你蠢的话。你很聪明,用我唯一的弱点将我击得溃不成军。”
炎煜涵伸手抚上一棵竹,看着红缎系过的地方:“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以后都不会再有红缎了,因为——萧子琼要成亲了。”
“什么?”十年来,雪影第一次对着他有了情绪反应,却是因为受到了莫大的冲击。
“呵~果然,只有碰到关于他的事,你才会有反应。”
一瞬间,炎煜涵像是回到了十年前,玩味般的不羁笑容重新回到脸上。舔了舔唇,一脸戏谑地看着雪影:“不错,我很满意你的反应。那我就再把话说得清楚一点。工部尚书萧烬功在社稷,独子萧子琼天资聪颖、相貌俊秀,故皇上御笔赐婚,将公主湘灵许配于萧子琼。真是皇恩浩荡啊~”
见到雪影一脸错愕的神情,炎煜涵微笑着慢步走到他身边,一只手抚上他的脸颊,温柔的来回摩挲着,一双眼死死地盯着他的眼:“赶快把这个最新消息去告诉你的亲亲小主人吧。”
说完,华丽地转身,执着玉箫翩然而去。
影,我又在你眼中看到了我自己。
雪影彷徨着踱回房中,一心思忖着该怎么把这个消息告诉梦狸。
却没发现,原本死气沉沉的床上,正坐着一名白衣少年。
弱冠年华,白衣翩翩。凤眼丹唇,面似桃花。纤纤细指,肤若凝脂。
唯一双紫眸,剔透得像是随时会滴出泪来。
“小影。”
再听到这两个字,雪影犹如置身梦境般难以置信。
定了定神,睁大了一双墨黑的眼紧盯着面前的人儿不放。
虽已近在眼前,却还是犹豫着唤道:“梦、狸?”
梦狸微笑点头,一如十年前般清澈动人的笑容,却似夹杂了百年的孤寂和忧伤。
得知不是在做梦,雪影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只想瞬间飞奔上前,紧紧地搂住这个重生的家伙。
却无奈过于兴奋,竟连脚步都踏不稳,一路走来,踉跄得如此狼狈。
一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梦狸的脸,却不敢再有下一步的动作,微微颤抖的手,甚至都不敢多用一份力。
眼前的这个生命是这么脆弱,如弱柳扶风,似一个不经意便会再次从自己眼前消失。
就这么一直痴望着,直到双眼朦胧、泪水决堤的那一刻,才将梦狸拥入怀中。
泪水倾诉着愁肠,却冲刷不尽累积了十年的忧伤。
就这么一直抱着,哭着。直到梦狸的一句“你们在门外说的话,我都听到了”,雪影才如梦初醒般地僵直了身子。
渐渐松开怀抱,雪影不知此时该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
沉默。
“小影。”
雪影抬头,对上一双紫晶色的眸。透亮夺目,却更似泪滴般在眼眶中辗转欲滴
梦狸重新搂回雪影,轻抚着他的后背,“放心。我没事。十年了,他也早该忘了我,有他自己的新生活。这也是我当初临走时的愿望。”
低低的吟诉,似是安慰雪影,也似在安慰自己。
自觉不够,还硬是牵扯出一个满足的笑容。
雪影怔住:梦狸,我宁愿你失声痛哭,也不要看你强颜欢笑。你可知这样看着你的我,心如刀绞?
第十九章:道是无情却有情
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永远、没有什么很久,只要找个借口,谁都可以先走。
子琼认为梦狸死了,所以他过上了没有梦狸的新生活。
梦狸认为子琼忘了自己,所以试着去适应没有子琼的日子。
雪影认为自己爱着梦狸,所以无条件地弃炎煜涵而伴梦狸。
炎煜涵认为雪影从不曾在意过自己,所以忍痛看着雪影对着他人微笑。
现实的残酷,往往就在于无数次地与误会狭路相逢、与真.相擦肩而过。
无奈太阳依旧每天升起,不管悲伤或快乐,谁都只能继续大踏步往前走。
包括梦狸和子琼,也包括雪影和炎煜涵。
梦狸醒来之后的第二天,决定和雪影一起去外面的世界走走,也为自己在人界的生活找一条出路。
只是刚走出屋子,便被满目的红色怔住了。
“小影……这会不会太夸张了?谁这么无聊,这么多竹子,居然每一棵上都系着红缎?”
梦狸快步踱到一棵竹子边,捻起一条红缎。只一眼,便愣住。
接着又去看别的,一棵棵,一条条,满满地,全是子琼的点点滴滴。
再回到雪影身边,直叹系红缎之人着实有心。心里的那份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雪影冷笑:“不过是无聊之人,干的无聊之事罢了……”
还想继续说下去,却在想到某些事之后停住了。
该怎么说?
无聊的人干无聊的事,无聊到每天来告诉他子琼的情况,无聊到每天来给他送粮食和蔬果,无聊到每个炎夏的午后来给他送冰桶,无聊到每个严冬的夜半来给他送炭火……
确实是只有终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人才会干的事。
想到这,雪影不禁笑得更深了,只是他自己未曾察觉,现在的笑,不带一丝冰冷。
一旁的梦狸一脸茫然,伸了食指在雪影吹弹可破的脸颊上戳了一下,眯眼道:“诶?我也不过才睡了十年而已,我家小影怎么就变了,居然会一个人傻笑了,还笑得这么贼。想到什么了?”
雪影恍然,迅速收回笑容,意图掩盖似的解释道:“我才没想起那个无聊的家伙。”
梦狸收了手指,一脸严肃地在雪影面前站定,低下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说……小影啊……”如此语重心长。
却在说完“啊”字的下一秒,瞬间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一双魔爪狠狠地捏住雪影的双颊,来回地上下左右又拉又扯。
“嘿嘿,老实交代吧,那个‘无聊的家伙’是谁?小样,还想瞒我。也不想想你这家伙是从哪里来的。我是你爹!你亲爹!说说说,到底想到谁了?居然能让我家的万年冰山笑得如此天真无邪……”
雪影的脸被梦狸扭得生疼,却在看到梦狸阳光般的笑容之后,火辣感瞬间消散:梦狸,你可知,我守了你十年,等的却也只是你这无邪的笑容。
“疼、疼。”雪影笑了,发自内心欣慰地笑了。然后也伸手朝梦狸脸上抓去。
“啊啊啊!小影造.反啦!”
“嘿~你以为就你会这招么?别以为你‘生’了我,我就不敢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