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知道，这一切，都与炎煜涵有关，因为一同消失的，还有自己儿子的尸体。
“恩公——！”萧烬仰天长啸一声，轰然跪倒在地，瞬间老泪纵横。
“恩公，子琼就拜托你们了。萧烬这就履行自己的诺言，用我这条老命，来还我们整个萧家欠你们的情。虽然不够，但是我愿意用我之后的生生世世，来报答你们！”
这一季，注定是个多事之秋。
譬如说，尚书府一夜之间化为灰烬，除了从废墟中挖出的那两具烧焦的尸骨，其余府内之人，皆离奇失踪。
而那两具尸骨，外人只道是那对倒霉的新婚夫妇。
又譬如说，有人在城外的树林边，发现一具裸体女尸。因为头部被人乱刀砍过，所以无法辨认其模样。
而竹屋内，亦是压抑到了极致。
白钰一整晚都陪着梦狸，他不懂，为何梦狸会对子琼的死，表现得如此冷静。虽然自己听了他无数次的“放心，我没事”，可到底还是没办法放下心来。
梦狸坐着，白钰就陪他坐下。梦狸起身，白钰就跟着他站起。梦狸在屋里踱步，白钰就跟在他身后走着。
一直到后来，梦狸实在不忍心他再为自己担心，终于一咬牙，将他砸昏了……
子琼身上的伤口已被炎煜涵治愈，虽然从昨晚起就已没了呼吸，但除了白钰之外的所有人都知道，只需十年，子琼便会再醒过来。
可是雪影……
炎煜涵从昨夜回来之后，便一直没有松开过拉着雪影的手。
期间，雪影曾醒过来一次，他看着炎煜涵通红的双眼，和担忧的神情，安心地笑了。
可是，他只说了两句话，便又再次失去了知觉。
“涵，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不管。”
“涵，雪影的命是梦狸给的，这已是不可挽回的事实，但是，请不要再浪费你宝贵的生命来救我……”
之后，直到天亮，炎煜涵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第七十二章：尘埃落定
当白钰再次醒来之时，已身在自己家中。
他揉着生疼的后颈，环顾着四周的环境，皱着眉想了好久，终于记起，这里是他在京城的新家。
隐约记得，自己是因为帮着子琼处理治水一案，才得以换来这个侍郎之位。
“子琼？”白钰突然想起来，自己昨晚在子琼的婚宴上喝多了。不禁自嘲了一番，“白钰你这个傻子，人家成亲，你跟着瞎凑什么热闹，竟然还喝得醉成了这样？”
可是，自己是怎么回到家中的，他是完全没有了印象。
正想起身给自己倒杯茶，才一抬头，就被自己身边站着的人吓了一跳。
似曾相识的绝美容颜，不染一丝尘垢的似雪白衣，白钰不由得看到呆住，连自己想说什么都给忘了。
梦狸将手中的茶水递给他，对他微笑着，一如当初他们初相识的时候那样。
“你醒了？昨晚你喝得烂醉如泥，倒在了尚书府门外，我正巧路过见到了，便将你送了回来。”
白钰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脑海中一片混乱，他有许多问题想不明白，例如，眼前之人不过萍水相逢，为何要帮自己？再例如，他又是如何知道自己的住处的？
其实，像类似的问题还有好多，只是真的不知该从何问起。白钰只叹是自己醉得过了火，总觉得脑子里空空的，似乎忘记了许多事，甚至连想问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可他还是问了一句：“我们是不是认识？”这是他此时心中唯一的一个强烈直觉。
梦狸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微笑，摇了摇头：“不，我们只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我救你，只是因为我无意间闯进了你的生命。所以，不要再问我是谁，等我走了之后，你我便又是陌路，且，永远不会再有任何牵连。”
听到这样的话，白钰心中顿时衍生出一股莫名的悲恸，却还是点了点头，以示自己了然。
“既然你醒了，那我就该走了。顺便告诉你一声，尚书府昨夜大火，府中所有人无一生还，包括——那对新婚夫妇。”
白钰刚拿起茶杯的手禁不住抖动了一下，杯落地、水四起。一双眼惊惧地放大着：“怎么会这样？”
梦狸转过身，朝着门口走去：“没有为什么。从此以后，世上再无萧子琼。小钰子，好好照顾自己……”
他叫自己什么？白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失了神。
“小钰子……”听到这三个字的瞬间，他的魂已失，心头猛地牵扯出一阵刺痛……
当他回过神来，再朝门外追去的时候，那个人早已消失在街角，而那一抹清寂的白，也似毫无出现过一般。
一切，都恍若自己的一场梦一般。
梦狸拼了命地往竹林奔跑。
“小钰子，你我本就不该有交集，抱歉带给了你这么多悲伤的回忆。现在好了，我赋予你的痛苦，也由我尽数收回了。以后，你只要继续按照你自己的生活方式生存下去就好。再见，再也不见。”
梦狸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再回到竹林，第一个见到的，竟会是子琼。
他就这样站在了竹林间，背对着梦狸而立，萧瑟的秋风，撩起了他衣服的下摆，背影更显清寂。
梦狸止了步，这一刻，竟然有一种想转身逃跑的感觉。可双脚却不再听使唤，硬是牢固地定在了原地，不愿动弹。
其实，从梦狸踏进竹林的第一步起，子琼便已察觉了他的出现。只是他还固执地在等梦狸先开口。
可偏偏，许久之后，依旧没有等到身后之人开口。
“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子琼已等了太久，他等梦狸等了好久，等小白等了更久，所以，最终还是他忍不住先开了口。
“你……要我说什么？”
“难道，不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子琼转过了身，脸上不复昔日的生机盎然，尽显冰冷无情，甚至，还残留着清晰的泪痕。
“梦狸，哦不，或者，我该叫你小白……这样骗我，很有成就感吗？”
梦狸无言以对。
子琼一步步地逼近他，而他，亦是站在原地看着眼前之人慢慢靠近。既然避无可避，终是要自己来面对，只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很奇怪吧，我为何会知道？”说话间，子琼已站定在了梦狸面前，一双眼坚定地逼视着那双骗了自己十年的紫眸，“还要多谢你对我的一往情深，毫不吝啬地将自己的命赠予了我，也因此，让我窥见了你所有的记忆。”
梦狸不禁苦笑，原来如此。怪不得，萧烬会知道自己和雪影的身份……
“子琼，既然你都知道了，还要我说什么……”
“当然要说！当初，你明明已经回到我身边，为何还要隐瞒自己的身份？你就这么希望看我痛苦的样子是吗！你的记忆告诉我，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可是，十年啊！我用十年来追忆你，就换来你所谓的‘善意的谎言’吗？”
“对不起。”
“闭嘴！全世界最没用的就是这三个字！”
“子琼……”
“既然决定了要丢下我，甚至还不惜残忍地带走我仅存的美好回忆，现在又为何还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梦狸终于抬起了头，但是他读不懂子琼的表情。言辞间，不难听出他对自己的恨，可为何神色又是这般痛心疾首？
“子琼，既然你这么恨我，我走……”
下一瞬，他便被毫无预兆地拥入了那个熟悉而温暖的怀。
“梦狸，离开我就别安慰我，要知道，每一次缝补，也回遭遇穿刺的痛。”
感觉到怀里之人轻微的挣扎，子琼将怀抱收得更紧了：“可是，我偏偏就是这么傻。明知道会痛，也亲自体验过这撕心裂肺的感觉，却还是忍不住想要留住你。你可以残忍地离开我，也可以更残忍地再回来，见到我这般落魄，难道，你就没有一点负罪感吗？”
梦狸停下了动作，伸开双臂，想拥住他，却又犹豫了，不禁怀疑自己是否还有这样的资格……最后，终于还是没有回应子琼的拥抱。
“子琼，任何解释都是无意义的，你内心的伤痛，我已无法弥补，但是，我心上的伤，绝不比你少。负罪感吗？要是我说，我每天每时每刻都活在这样的煎熬中，你会信吗？”
“我信！你说的，我就信。所以，留在我身边，用你的一生来赎罪。”
“我……可以吗？”
“梦狸，我是人类，我没有那么多个十年，更何况，你若再走，即便是再多几个十年，我也不会再痊愈了。不要再试图抽走我的记忆，你可以洗掉我对你的眷恋，可是，你能洗去你自己心中的真实感情吗？你……真的已经可以残忍到这种程度了吗？”
梦狸终于还是忍不住抱上了子琼，不过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既然彼此都不愿分离，那么，就在一起！
“子琼……你爹娘，他们……”
“我知道，我都知道了，大哥都跟我说了。所以，梦狸，我只剩下你了。”
梦狸不免有些吃惊，虽然听得出子琼言语间的哀毁骨立，可他已经比自己想象中的冷静了许多。
子琼松开了他：“爹说过，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日子还要继续。若不想已逝之人担心，便要勇敢地走下去。它若在天有灵，希望看到的，也定是你幸福的笑容。”
梦狸看着子琼平静地说出这些话，一颗心揪到最紧：“子琼，从今往后，你的幸福，由我负责。”
子琼点了点头，可梦狸并没等到自己预想中，子琼的笑颜。
“子琼……你，不开心吗？”
“不，怎么可能。只是，我们到底还是自私了。”
“什么意思？”
“梦狸，你曾经阻止我接受大哥的帮助……”
“等一下！”梦狸瞬间抬高了音量吼断了他，没错，从踏进竹林、第一眼见到子琼起，他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只是因着一颗心全都系在子琼身上，所以没有再多加思考，只是现在听他这么一说……
他不可能这么快就醒，除非……
“子琼，你别告诉我，是炎大哥他……”
子琼闭上眼，痛心又遗憾地点了点头：“没错，就像当年救你那样，大哥他……将我提前唤醒了！”
梦狸大骇，这份恩情，何以为报？再也不愿多耽搁一刻，拉起子琼就往屋里跑。
“我们赶紧去看看他……”
“不用了。”一声低沉的嗓音响起，一个虚弱的身影堵在了门口，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小、小影？”梦狸不可置信地看着满目冰霜的雪影，“太好了，你没事了！”
梦狸又回头看了看子琼，可他也是满脸的痛心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雪影想了想，还是往一旁靠了靠，让出一条路，让他俩进了屋。
梦狸飞奔进去，见到的，却是炎煜涵面色安详地躺在床上，闭着眼，一如睡着了般。
“最后，他还是救了我。”雪影缓步走到床边坐下，牵起炎煜涵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是我的固执害了他。我自私地拒绝他牺牲自己来换回我的性命，我以为，这样就可以不用欠他更多。可是，他偏偏是那么得蠢，竟将自己的千年灵气注入到我的体内，为我延续了性命……”
第七十三章：尾声
梦狸抬手搭上了雪影的肩：“小影，别这样，炎大哥只是需要沉眠修复灵力空洞而已。他确实照你的话去做了，没有轻易放弃自己的性命，为的便是不要你自觉欠了他，他不要你带着歉疚活下去。所以，他不会想看你现在的样子。”
“所以我才说他蠢得很。他这样，只会让我更难过罢了。我怎么能不觉得亏欠他？从认识他起，我就没有给过他好脸色看，对他说的最多的话，还是‘我讨厌你’。”
“可他偏偏就是这样的一个傻瓜，我越骂他、打他，他反而对我越好。”
雪影握着炎煜涵的手，将它翻转过来，指着他的脉搏处继续道：“这道伤疤，也是我害的。这个白痴，一直都是那么自以为是，难道他真的以为，狐王的血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了么？”
低头吻了吻那道已不是很明显的伤痕：“涵，你要尽快醒来知道吗？因为你私自做了这样的决定，所以会有怎样的后果，你也是知道的，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我会继续骂你、打你、欺负你，一辈子霸占你，让你想甩都甩不掉，到时候，我就眼睁睁地看着你追悔莫及的样子，依偎在你怀里放肆地笑。”
雪影就这样牵着炎煜涵的手，说了好多好多。
梦狸和子琼不愿再打扰他们二人的独处，悄然退出了小屋。
“小白……”
“嗯？”再听到这个称呼，梦狸很明显得不习惯。
子琼轻轻地拥住了他：“现在尚书府已成一片废墟，而爹娘……也都尸骨无存。我想，在这片竹林里为他们立块碑，你说好不好？”
梦狸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子琼，这里以后就是我们四个人的家。你爹一直都是希望你能幸福度日的，所以，你这样做是对的，我要向他证明，我可以让你幸福一辈子。”
万语千言，竟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表达子琼此时的心情，只知道，心底满满的，一片温暖。
感激地看了梦狸一眼，牵起他的手，往竹林的深处走去。
“子琼。”
“嗯？怎么了吗？”
梦狸侧过头，微微嘟起了嘴：“那个……为什么突然又叫我小白了？”
子琼听着他孩子似的撒娇语气，又带了些微的不满，不禁笑道：“怎么了？你不喜欢吗？”
“当然不喜欢。”梦狸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脑袋，“那时候，刚听到这名字的时候，我真想冲上去咬你，还亏得你从小就熟读圣贤书呢，憋了半天，就憋出这么个名字来，听着就跟白痴似的……诶？你干嘛？”
还没等他抱怨完，子琼已停下了脚步，转身面对他，学着他的样子嘟起嘴：“喏，你不是十年前就想咬我了吗？既然都憋了这么久了，那我现在就连本带利还给你吧。不过先说好了，只许咬这里。”子琼指了指自己的唇。
梦狸本来也不是真的在生他的气，现在又见他突然作出这番举动，觉得好笑的同时，也不禁涨红了脸，一双手不怀好意地扯住了子琼的两颊。
“小破孩，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你的脸皮厚度，竟然跟炎大哥有得一拼？”
子琼吃痛地抽了口气，感觉到梦狸手上的力道小了之后，可怜巴巴地眨着眼，一双手不安分地环上了他的腰：“小白，你还说我，你不也跟小影学坏了？变得这么暴力，你松手，瞧瞧我的脸，都被你捏肿了呢。好疼……”
梦狸一听，赶忙撒手，一看，子琼的脸颊确实红得厉害，当下心中尽是不忍和自责，心疼地揉搓着那两块红肿的地方。
“子琼，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想跟你闹着玩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