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偏爱
64.再遇
2008年的冬天,国际机场。
机场门口的拐道旁,一个职场打扮的年轻女子在车子边搓着手背,四处张望,突然眼睛瞄到从出口出来的人,连忙踩着高跟鞋迎过去。
“你是何先生吧,哎?这行李给我拿好了!”
女子大方热情的想伸过手去,年轻男子偏偏身体,躲过她的手,墨镜下的眼睛有些窘促,“谢谢,不用,请问你是?”
女子摸了摸脑袋,微微冻红的脸颊,有些狭促的笑意,“不好意思,忘了自我介绍,我是萧生的助理董洁,是他来叫我接你的!车子在那边!”
“其实不用那么麻烦的,我认得路。”男子顺着她的指尖指向看去,颔了颔首,“帮我谢谢他的好意,总之麻烦你了。”
董洁引他过去,笑了起来,“不麻烦不麻烦,我来接你还能偷个下午懒呢!公司的车放着也是放着,不如让我开出来好好利用!”
男子听着她的笑声微微闪神。
“真不用我帮忙?我在公司可是出了名怪力女。”女子走了几步又提议,她的视线瞄了瞄他的右手,看来早被提醒过他的右手动作不是那么灵活。
“呵,真的不用。”
男子这下笑了笑,把左手提着的行李箱转了转给她看,那箱子很小,里面除了几套衣服,真的没有说得上重的东西。
“何先生以后是准备在这边公司做了吧?喏,听说以前你也在这边住过,这边的路都还认得吧!”
董洁开着车入了国道,眼角瞄了瞄他,上了车,男子就把墨镜摘了下来了,鼻梁侧看过去很挺,眉眼也俊,就是眼神有点冷淡。不过还是大帅哥一枚。
“还好。”
他刚才英国回来,那边在下暴雪,眼镜也是为了防止被雪光伤眼用的,到了中国,也不怎么用的上了。才离开两年,这边的路都变了很多了,物非人也已经不是。
董洁很能说,没让气氛冷场,她开一言人他答一语的目的地很快就到了。
萧氏企业的大厦前面有个硕大的喷池,五条大金鲤从鱼嘴喷出奶白色的水花,连带着高耸的大楼非常有气势,不愧是雄踞省市一方的大企。
萧典的经理办公室在第十层,他乘电梯到达的时候董洁还在耳边给他说着一些碎事,他留心听着,见她说到起兴的地方就报以温温淡淡的笑,没在这边那么久,自然是没怎么插得进话。
门一开,他的身体反映过剩般就尾椎的地方开始有些僵,然后一路往上传到了后颈,让他整个脊背不由自主僵直。
“怎么了?萧生的办公室就里头!”
董洁迈出了电梯一步,见人还在电梯没跟出来,疑惑的回过头提醒,话音还没落下,何北已经走过她身边跟上前了,那些僵直就算很清晰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如叶片落在水面,涟漪去了,也就平静得看不出什么了。
“没什么,刚才你是说到街头那间烧鸭店吧?”
“对呀!那里面的烤鸭吃过真的毕生难忘!不过酒楼订得多,还老是要排队,有时排到了却卖光了!”
“那我有空也得去试一下。”
……
直到那一男一女的声音远了,沈旭还是维持着按电梯的姿势,浑身僵硬,连指尖都在微微的发着抖。
是他在做梦还是眼睛已经坏到出现幻觉了?
震惊,错愕,不可置信,复杂得涌了上来,还有一下腾升无法言喻的狂喜。
何北两个字堵在气管里,好不容易才轻飘飘吐出气来,连电梯重新下了也没有能抬脚的力气。
何北已经死了,在两年前的医院,那、真的是何北吗?
他突然觉得慌乱,双手捉了捉自己的臂,有股寒意从底下冒出来,何北刚才,根本就不认识他。
不,不是他,何北明明是抢救无效,自杀死了,连报纸都登了!
65.相逢不相识
董洁把何北引到了经理办公室外面就走开了,何北看着面前的门定了定神,他不知道沈旭为什么会出现这里,但这……
跟他没关系了吧。
何北伸手想去敲门,萧典的脸就出现在门后,他笑了笑,问,“回来了?好久不见!”
“也没有很久。”何北看了眼他手上的西装,问,“你要回去了?”
“今天我未婚妻来了,快到了。”萧典看了眼手表,抬头问道,“你还没有住的地方吧?要不这样,我先叫董洁给你找个房子住着吧?”
“不用了,公司有员工宿舍的吧?”何北提起放在地板上的行李箱,声线只是平淡的陈述,“你已经帮我还了很多钱了,我不想再麻烦你了。”
“迟早要你还的。”萧典轻笑了声,“好吧,随你,不过员工宿舍条件很差的。”
“萧氏的员工宿舍都差的话,其它公司的宿舍还能住人?”
何北说,拿到董洁拿过来的宿舍钥匙,他才慢悠悠的下楼。
真的很久没有回来了。
何北站在大楼下眯着眼睛抬头最上边闪亮的大型Logo,心底冒上点很久远的感觉。
员工宿舍在大厦后面,过了一条花苑的曲径就到了,防盗网上挂满了衣衫。外观看起来有六成新。
他的房在二楼,地板上一层尘,摆设的东西和外观一样,半成新的样子,也不坏。他把行李箱拖进里面靠着墙放下,也没有顺手关门,等他吹了吹椅子背上的尘,才开口道,“不要进来吗?不进来我就关门了。”
沈旭原本还在门边踌躇,听到何北接下来多说的话,才露了脸,他不想被何北关在门外,但进了来立在门口,这样站着,却觉得越发窘促。
何北像没有看见他的情绪,问他,“要不要喝水?”说着他弯腰打开了箱子,拿出一支矿泉水,“你也看到了,我刚来没有烧到水,矿泉水要不要?新的。”
沈旭用力摇了下头,何北也不管他了,从下了楼开始他就感到有人跟在身后了,只是也没什么好说的。自己拧开盖子喝了一口就放到一边,拿起来扫把清扫起,空气里那股霉尘味令他的肺很不舒服。
“让一下。”
何北把沈旭脚下那块地也打扫了,拖了一遍,又拿起湿布擦桌子和床。沈旭被清洁地板的何北从一个地叫让到另一块地,挪了几次就从门口边退到了桌子边,只是有些呆呆的看着何北比当初灵活的左手有点滞涩的干活,翻滚的灰尘让室内多了几声咳嗽声。
何北把箱子都放好后,就把手套扒掉了,终于转头看了眼还在一边的沈旭,“你跟过来是有什么事?”
沈旭点头,他也不知道,他或者只是来确认一下,确认完呢,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何北把身子完全转了过来,不冷不热的问,“你不回去?”
沈旭还是下意识点头,一下想听明白过来又摇头。
见他这样,何北不耐烦了,指着门口说,“你到底是想怎么样?有事就哼个声,没事门在那里。”
“我,不是,我想问……”
沈旭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本来很乱的神经被何北这么一说,更加手足无措起来,张嘴连语言都组织不了。
何北从来没有用过这么冷漠的语气说话,更不要说对他,分明没有当他不认识,那种感觉却是比陌生人还要陌生的多。
“你想问什么?”何北问,“是问我为什么不在坐牢还是怎么还再这里?”
沈旭的脸又刷白了几分,不知道是冻得还是怎么,脸颊边有个小小的抿出的钝角,很艰难的挤出了一句不完整的话,“你不是已经……已经?”
“已经死了是吧?”何北淡淡的接了上去,死字从他嘴里吐出来是已经一点也不困难,扯出一丝笑意后他继续道,“呵,原本是真的要死了的,但是没死成。这里的老板救了我。”
何北说着站起来眼睛在房子绕了一圈,霎时的见面,让他的情绪不受控制的有些恶毒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好惊讶的,我进的医院刚好是他旗下的医院,只要出个死亡证明。你知道的,有钱总是能使得鬼推磨。现在你想知道的都知道了吧?我要接电话了,你回去吧。”
打开门的何北已经是一副送客的姿态,直到人走了,他才轻轻阖上门关,走到铺好的床趴下,然后才咳嗽起来。
他蹬掉了鞋子,翻身整个人滚上了床,从英国到这里,一路差不多十个小时,真的很累。
桌子上的手机还在哔哔的响,何北没有起身去接电话,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一条手臂搭在眼脸上遮住灯光,他知道,那不过是扣月租的信息,因为除了萧典,还没有人知道他这个新号码。
其实两年前被送到医院的时候他已经陷入深度休克了,后来抢救了还是进入了假死状态,连心跳都停了,取了这么个巧,萧典才救了他。医院愿意送死人火化,警局也乐得省下一笔。
而这些都是萧典告诉他的,他不过是个还活着的死人,令他苦笑不得的是,认识他的人还不知道他遭遇什么去了,不知道他进了监狱,不知道他又死过一次。
真的比第一次死还悲哀,那起码还有人知道他死了,还有条尸摆在那里供人瞻仰。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现在这样也好,那时的怨愤不过到现在谈起来也没意义,当时想死的心也被时间冲模糊,萧典帮他弄了新身份证,陈小声该背负的他都被抹杀,他终于又能变成何北。
66.意外见面
萧典给他安排的职位很高,不过他的工作内容除了普通日,很大部分都是翻译,萧氏这个商业大鳌产业很大,尤其有很大一部分工厂分布在一些落后发展中国家中,传回来的文件传真,一些国家的小语种都需要翻译。而这样的人才中国哪里都缺乏。
何北原本是不想突然接受这么高的头衔的,却被萧典一句“公司花那么多钱来培养你不是要你来打杂的。”软软打了回来。
这两年,他被送去了英国,除了那里的医疗条件好,做的事就是拼命的进修,用得是萧氏的名义。何北明白,萧典也不是在做白工,他要接手公司,总是得在公司插深加固他的势力。
萧典救了他,又帮了他那么多,他也不介意被他这么小小的利用一下。既然他给他机会,他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往上爬。
何北休养了两年,这头一回来是立刻的走马上任,他这吃住的,总要花费,而他基本上分文不名。
要他再用萧典的钱,他是怎么也没有那个厚脸皮。
分配给他的办公室辟在第十层内廊的拐角,大概是长时间空置,空气中空气清洗剂的气味里还夹杂有轻微的尘灰气息。不过方位很好,正对正南方,采光很好,室内被仔细打扫清理过了,桌角还细致的摆上了小盆小巧的茉莉。
何北试了一下椅子,高度也刚刚好,皮质是新好的,阳光透过拉上了的窗帘,晒着手背和颈,有种带慵懒的暖意。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过起标准上班族的生活,会坐办公室,他当年就是不想被困在朝三晚五的生活里才选择做的QA工程师。
现在想来,世事总有和想当然有那么些细微的偏颇。
何北处理了一些琐碎,因为刚来,萧典也没吩咐给他接触更甚的东西,循序渐进才能一点点进入状态。
他出来的时候习惯性的伸举下双手,垂立的右手还是不能捉握,不过因为长期治疗和坚持的复健,曲着的话,只要就着角度,能承重不轻,只是要再恢复得完好,也不大可能。
正有些淡怅,就看到有人从副经理室里出来,在电梯前等了一分钟左右,就有些不耐,转而去走楼梯。
何北只是看着,董洁正巧从对面的储物室拿着杯出来,见了何北就热情的打招呼。
“在看什么呢?”
何北回过脸望了她一眼,见了她手里热气腾腾的咖啡,摇摇头,答道,“没什么。”
董洁在等咖啡凉却,她通宵了一晚上,不喝一点她怕是顶不顺萧大经理那零下三十度的目光速冻,那人对工作的严谨实在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她瞄着了何北刚才视线的方向,闲下打发也有点好奇,“你认识沈生?”
“嗯?”
听着‘沈生’两个字,何北稍微有些反应不过来,只发了个疑惑的单音节,他也没有兴趣知道。但不想董洁起疑,他只能有些模糊两可的解释,“前天在这里见到他……只是有些好奇他到这里干什么?”
沈旭绝对不是那种会四处逛周围一群社交的人,他受不了吵,不过鸿立好像和萧氏没有生意往来的吧?要他这么几次三番过来这里?
董洁也没听出什么,只以为何北是单纯的好奇,就随意把知道的说了下,“想来和萧氏谈个周转吧,他的公司好像有了很大问题,那个听情况好像是两年前不知什么事就落下这么个大岔子了,能撑到现在,他也挺厉害的了。不过,”董洁手指顶着下颚故意停顿,瞟他一眼。
何北知道她想自己发问,只好不下她性子问,“不过什么?”
果然,董洁笑起来,眼睛转了眼在大厦中部弯曲楼道中已经下到五楼的人影,透明深绿色的玻璃后,沈旭的脊背挺得英直,只是脸隔了这么一层东西,表情带出些隐约的迷离。
她有些严肃思量的摇摇头对何北道,“我看他那类型的估计找不到老婆。”
见着何北奇怪,董洁手指摩挲摩挲下巴,笑得更加狡黠了些,“太好看了!哪个女人要嫁给个这么不安全的老公,打扮什么都白费事了,还得天天担心他去拈花惹草。”
何北刚被她夸张的口吻逗得有些想笑,又突然觉得董洁说话有些像陈晓糖,心思便沉了沉。
“萧生好像不大喜欢他,就随便打发了……嗯,也可能我是太敏感了,反正他对那事是没一点儿意思,不过也不是没希望,其实萧生哪管的那么多呢,他倒是能找江觅,那家伙的爸也是董事会的,持股就次于萧家,萧生不待见他把他打压下去了,但不给他点权也不好应面。那不那么影响公司大运营的事,基本他决定去了!不过说归说,我们这层的一堆姐妹也没打算给他说就是!”
他听着她谈,正微微分神,就察觉到董洁说到起劲了有些神秘的扯扯他的外套,声音压低了好几分,“他喜欢搞男人!”
何北有些皱眉,“你怎么知道?”
董洁瞟他一眼,“切,大家都心照不宣啦!不就家里几臭钱。就上次采购部不来个刚毕业的,两下就被哄去了,那狠劲,几天腿都一瘸一蹭,得手了拍拍手当不认识,人本来羞涩,又刚来不认识人,大概受不了回乡去了。”
她比划了下,以为他会担心,摸摸自己脑袋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你不会那么快见到他的吧?何况萧生荐你过来的他也不敢抓老虎屁股上的毛呀!”
董洁和他再说了几句,就走开了,萧典还没下班她身为助理也不能早走。
何北听完她说话感到脑袋有些重,他没记错的话萧典叫他明天去替他参个小聚,那些人里面就有那个叫江觅,难怪后来萧典黑着张脸补充说要是碰到个特别讨厌的你不用客气。
萧典也是外貌很出色的人,想来他也不胜其烦吧。
见到江觅是很快的事,不过那人并没有听起来那么大的气场,或许也是因为场里还有个没料到更不想见到的人。
交际对何北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先不论后来的工作职业,他大学那会打过很多散工补贴,客套交谈少不了。
只一会就发现这些人好几个都是家大世势也不小的公子哥,就两个看着稳重点的是客户,萧典不似注重这些的人,向来推拒不来,主要还是要他打听那客户的心思。不过既然那两个客户小东也来,其余也是接触了家族生意的人,商场要站稳,也不好做的太薄凉,就没有另外找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