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疼吗?」
「如果一点血能换回他的清明,值得!」楚熙然随口一句话却将自己愣住了,再看看庄妃也同样疑惑的表情,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床上的贺兰若明。
「难道真的跟我的血有关?」楚熙然自言自语。
「我们都不懂苗疆的巫蛊之术,再猜也没用,现在只有早点将家兄找出来才能清楚。」
庄妃的话提醒了楚熙然,他一点头说:「你立刻写封家书给太傅,我好尽快派人去取你兄长的画像。」
「是!」
没多久,小顺子领着御医进了永和宫,庄妃也回了景仁宫。
御医先只说皇上脉象混乱,而看他现在的情形又完全和睡着无异,许是身体疲劳所致,醒后稍加调理便可恢复。
楚熙然本也没想过御医能治愈贺兰若明,吩咐他开了点固本培元的方子,又让他给自己上了药包扎好伤口,便让他退下。
小顺子跟着步出东暖阁,顺手掩了门,刚走出来就见小林子抹着满头大汗跑了进来。
「听说皇上在永和宫?」小林子一见小顺子,拉着他就问。
「你去哪了?刚才一直都没见你!」小顺子之前没看到小林子就觉得奇怪。
「向贵妃吩咐我出宫办事,回来晚了,还好有令牌才进得来,谁知还没到养心殿呢,就听说贵妃娘娘在发脾气,这一打听才知道皇上在这里,就赶紧跑来了。」
「皇上今晚在这里歇息,你我就守在外头吧。」小顺子嘿嘿一笑,轻声将刚才的事跟小林子说了一遍。
「有这种事?」小林子眼珠子一转,笑道:「难怪向贵妃要发脾气!」
「今夜就好好守着主子们吧,明天还不知道会什么样呢!」
「是啊,我俩也好久没一起给他们守夜了。」小林子也是一声长叹,回头看了看还亮着烛光的东暖阁,长久以来的忐忑不安终于踏实下几分。
丑时,贺兰若明迷迷糊糊醒转,扭头看到半靠在身边的楚熙然,忍不住伸出手臂搂住他的腰。
浅眠的楚熙然立刻睁开双眼,低头注视着孩子气地圈住自己的人,他笑了笑,问他:「醒了?」
「嗯。」贺兰若明点点头,说:「你也躺下吧。」
「好。」楚熙然顺从地脱下外衣与贺兰若明并排躺下。
「很久没这么睡在一起了。」贺兰若明侧过身,像以前那样将一个手臂从楚熙然的头颈下穿了过去,另一个手臂环住他的腰,使两人紧紧贴在一起。
「你现在是我认识的贺兰若明吗?」
「对不起。」贺兰若明黯下眼神,愧疚着道:「又伤了你。」
「皮肉伤而已。」楚熙然轻描淡写而过。
「我不是说这个。」贺兰若明低声着说:「我是说向阿朵有孕的事,对不起。」
楚熙然眼里的痛楚一闪,释然道:「先不说这些,既然你现在是清醒的,我们就来说说向阿朵的事。小林说你遇刺后失踪了,可是你怎么会出现在苗寨?又怎么会跟向阿朵成亲?还有你最近的性情变得很奇怪,你自己知道吗?」
「这段时间我的记忆变得很零碎,唯一记得是自己遇刺后受了重伤,再醒来已身在苗寨,是向阿朵一直照顾我,然后我发觉自己一天天喜欢上她,甚至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只要看不到她我就觉得难受。
「而我对你的记忆变得越来越模糊,就好像被人蒙上好几层纸,什么都看不清也记不清。直到今天我差点对你下手的时候,脑子里突然闪过很多以前的事,这才清醒过来。」
「那时候是不是心口很痛?」楚熙然追问。
「是,每次一想起和你有关的事,心口就绞疼得厉害,脑袋里也发胀难忍。」
「现在还痛吗?」
「现在没事,难道已经好了?」
「你应该是中了蛊,绝不可能轻易恢复,我担心你过几个时辰后又会变回之前的样子。」
「那为什么现在就没事?」
「要是能知道就好了。」楚熙然叹了一口气,本想把庄妃兄长的事说出来,可看着贺兰若明的情形并不稳定,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你放心,我会陪着你的。」
贺兰若明将脸埋进楚熙然的颈项间,只一会儿,楚熙然就感觉到几滴温热的湿意,他回抱着对方,声音也沙哑几分,「你又怎么了?」
「这四年我一直在等,每过一年我就对自己说,没关系,下一年你就会回来的。但另一面,我又告诉自己,所有的等待都是奢望,从你走的那天起我就该明白你不会再回头,我从未想过还能这么抱着你。」
「我也没想过自己会回来,可是小林子告诉我你出事的时候,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不回来。」
「我好像还差你一句话。」
「嗯?」楚熙然低下头,正撞进贺兰若明一双含着泪的黑眸中,两人静静对视着,十多年的光阴在眼前一一而过,爱也好恨也罢,所有的感情凝结在最后分离的画面上,而所有的恩怨在四年的隔断中逐渐淡去,只剩下对彼此的思念。
「很高兴你回宫,朕的皇后!」贺兰若明的手抚摸着眼前这张成熟的男子面容,四年的想念化成手里的温度,舍不得离开,「熙然,我很想你。」
「我知道。」楚熙然骄傲地一点头,可一双眼里已泛起泪光,「我就知道,你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应该是这句才对!」
楚熙然的泪顺着眼角滑落,跌在贺兰若明的手臂上,滚烫的温度让他心里抽疼,终于抬起身,吻住了心心念念的人。
口舌交缠间,周遭的一切都静止了,情欲在身体里翻腾,彼此只想用身体的温度去确认曾经的失去和现在的得到。
两人的衣衫凌乱地落在地上,粗喘的气息在昏暗暧昧的房间里若有似无地响起,楚熙然紧紧攀住贺兰若明的身体,许久没有承受进入的地方犹如被利刃劈进,但他依然忘情地迎合着身上的人,任由失控的眼泪落入被褥间隐没。
楚熙然再睁眼的时候,外头的天色已微亮。
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才发觉身上的被子没盖好,露出大半个身体在外头,而身边的人早已没了踪影,他摸了摸边上被褥的温度,入手是一片冰凉。
扶着酸软的腰坐起身,拿被子裹严实了自己,他才朝门外叫道:「小顺子。」
小顺子应声推门进来,手里还捧着一盆热水。
「小顺子,他什么时候走的?」
「天没亮就忽然说要走,搞得奴才和小林子都莫名其妙。」小顺子将手里的帕子拧干后递给楚熙然。
楚熙然没有接,只是皱了下眉,「我想洗身,你让他们多烧点热水进来。」
小顺子摇头说,「主子,你身上还有伤,这几天是不能碰水的,还是让奴才给您擦身吧。」
「难怪总觉得有点疼。」想到贺兰若明昨夜几次三番想和他隔开点距离,这才明白原来他是怕碰着自己的伤口,楚熙然嘴角上扬几分,一边拎起被子检查身前的伤口,一边问小顺子说:「他昨天走的时候,有没有奇怪的地方?」
「这个……」小顺子支支吾吾的。
「说!」楚熙然见小顺子的表情就知道一定不会是好事。
「皇上天没亮就冲出来带小林子跑了,嘴里还一直咒骂着。」
「哦?他骂了什么?」
小顺子头一低,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显得有些尴尬:「皇上说,他说……他说『真恶心』,然后就嚷着要回养心殿。」
「小顺子,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你以为我会难过?」楚熙然不以为意地笑道:「比这更难过的,我几年前都轮番挨受过了,这点算什么?」
他心里通透,倒是一点也不觉得什么,继续宽慰小顺子说:「若这是他的真心话,我立刻打包东西走人,从此桥归桥路归路,犯不着在这受他的气;可你我都知,他现在说的话做的事根本不是他本意,你还跟他较什么真?」
说到这,楚熙然突地打了个喷嚏,小顺子见着赶紧上前道:「主子当心生病,奴才先帮您擦身穿衣,其他的晚点再问吧。」
这一日的早朝,楚熙然自然没有去成,等到下午身体没那么酸疼了,他才带着人赶往御书房。
屏退左右,一室安静中带着点异样的波动,楚熙然略所有感地一抬眼,就看到贺兰若明仓促地低下了头。
又过了一阵,贺兰若明困顿地用左手手肘撑着下巴,斜眼偷偷看向楚熙然,满肚子疑惑昨夜怎么会睡在永和宫呢?而且醒来的时候,自己的手臂还搭在皇后的腰上,皇后更是整个人窝在他怀里?想着想着,他的眼神又落到楚熙然松开的领口下。
入夏的天气让屋子有些闷热,楚熙然专注在奏折上,没注意到自己随手几下拉扯就将领口拉得松松垮垮,露出锁骨处几点紫红色吻痕。
贺兰若明莫名其妙地就看入了神,眼皮子下的这个男皇后论姿色样貌并不出众,年纪颇大,一身凛然正气下也丝毫未见男色媚主的轻佻,怎么看都是清爽的男子,自己怎会立他为后呢?可自己的眼睛就跟胶着似的不愿离开,顺着他的锁骨移到沾着薄汗的头颈,再是下巴、鼻尖和微蹙的眉心。
「皇上,看够了没?」楚熙然终于抬起头,伸了个懒腰后,也学着贺兰若明的姿势撑着脑袋斜坐在椅子上,「你手里的奏折拿倒了。」
贺兰若明仔细一瞧右手举着的奏折本,果然是倒了,赶紧扔到一边,又随便抽了本出来。
「我脸上是开花了还是结果了?能让皇上瞧上老半天?」楚熙然调侃地问他。
贺兰若明别扭地转过脸,装做无意地问:「朕昨晚怎么会在永和宫?」
「皇上忘了?」楚熙然心里多少有点失落。
「记不太清了。」
贺兰若明话还没说完,却听外头小林子道:「皇上,向贵妃求见。」
「爱妃?宣!」
「等一下,难道皇上又忘了嫔妃不能擅入御书房的规矩了?」楚熙然厉声道。
「皇后,臣妾求见皇上是为了太子被下毒一案。臣妾已查到凶手,求皇上定夺!」
向贵妃人未到,声音先破门而入,随后双门被从外头推开,只见她上身着紫色贵妃装,罩着一层金丝纱袍,下身长长的紫红色裙摆拖地,头上梳着双刀髻、侧面斜插一支金步摇,一身艳丽衬出一张娇俏美艳的脸蛋,看起来倒比楚熙然这个皇后还要气势十足。
「臣妾给皇上皇后请安。」
向阿朵微微欠身,立刻就被贺兰若明拉着手扶了起来。
「向贵妃查到毒害太子的凶手了?」楚熙然有些吃惊地看着向阿朵,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是。」向阿朵眼眸一转,对身边的小荷说:「把人带上来。」
不一会儿,一身狼狈的贵嫔穆云被几个太监押进御书房。
楚熙然疑惑地看着穆云,只见她趴在地上,披头散发、浑身是伤,原本的泼辣劲消失殆尽,只剩下低微的呜咽声。
「怎么回事?」楚熙然心下颇为震怒。
「皇上,这是穆贵妃的认罪书,请过目。」向阿朵从小荷手上接过一纸认罪书,递到贺兰若明手里,「贵嫔对于下毒谋害太子,并企图嫁祸给臣妾一事已供认不讳。」
「后宫向来不能滥用私刑,即使贵嫔有罪,贵妃也理应向本宫禀报,等本宫断定!」楚熙然走到向阿朵跟前,严声喝道:「向贵妃,你眼里还有本宫吗?」
「此事关系太子安危,是臣妾心急了,望皇后恕罪。况且查处太子中毒一案皇上也有跟臣妾提过,臣妾不过是想帮皇上皇后分忧而已。」向贵妃也不示弱,反而咄咄相逼地对贺兰若明道:「皇上,穆贵妃谋害太子一事实乃恶毒之极,请皇上赐她死罪。」
穆云听到「死罪」二字早已哭得死去活来,嘶哑着声音不停喊着:「臣妾是冤枉的!求皇上明查!」
楚熙然也是一惊,别有深意地看了向阿朵一眼。
先不说他和庄妃怀疑的人是霍飞儿而非穆云,就算真是她谋害太子,也不能随意下旨处死。毕竟穆云身后是整个穆氏一门,她爷爷奉国大将军穆硕虽已老迈,但在军中尚有威信,且门下子弟遍及各地,想当初贺兰若明会立穆云为贵嫔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若穆云入宫两年就死在宫里,疼爱她的穆老将军岂能不怨?这里头千丝万缕的关系哪是那么简单的?
想到这,他忽然有些同情起穆云。当年那个作为楚家唯一子嗣却不得不入宫的自己,和如今穆云在宫中的处境倒有几分相近,唯一的不同是,穆老将军已没有实权,所以皇上要的是笼络他;而自己的父亲握着足以谋反的兵权,所以皇上留不得他。
思绪一扯远,楚熙然埋在心里多年的酸楚又再次冲上心头,看贺兰若明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怨责。
一边的贺兰若明瞧着楚熙然忽然悲戚的神情,心里莫名堵得慌,烦躁着一挥手下令道:「赐穆贵嫔死罪。」
「且慢!」楚熙然站出来,半跪在贺兰若明跟前道:「贵嫔毒害太子,的确该当死罪,但是幸在太子已无大碍。臣妾斗胆,求皇上看在穆老将军战功赫赫的分上,饶穆云性命。不然穆老将军白发人送黑发人,皇上怎么忍心?群臣又将如何看待皇上?」
「皇后未免太过仁慈,谋害太子都能活命的话,那这后宫岂不大乱?」向阿朵狠厉道。
「贵妃,别忘了你将为人母,就当是为你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积点德。况且,这事自有皇上和本宫定夺,轮不到你插嘴!」楚熙然看着一脸犹豫的贺兰若明,重复道:「皇上,难道您不想为您和贵妃未出世的孩子积点福吗?」
贺兰若明看看这头,又看看那头,刚想开口,却被楚熙然的声音盖过。
「传本宫懿旨,穆贵嫔谋害太子,本应处死,念其祖父穆硕为天承征战多年戎马一生,特赦穆云死罪,将其贬为更衣,关入冷宫。」
「谢皇上皇后不杀之恩。」穆云软下身子,趴在地上哭着拜谢,随后就被人架着双臂拖出了御书房。
向阿朵此刻早已气得满脸发青,冷哼一声后甩手离开,贺兰若明急得跟在她身后追了出去,剩下一桌子未批的奏折,看得楚熙然连连摇头。
第六章
第二日,穆云谋害太子被贬入冷宫的消息很快传遍后宫。
庄妃赵月茹心思一动,带着贴身宫女环儿出了景仁宫,直朝永和宫赶去,刚走到德阳门,却看到了苏美人苏念瑶。
苏念瑶也看到了赵月茹,欠身行礼道:「见过庄妃娘娘。」
「姐姐不必行礼,快起来。」赵月茹亲身扶住苏念瑶道。
话说,苏念瑶是明治九年入的宫,如今已经二十五岁,无论从入宫年数或年纪来说都要比赵月茹多上三年,因此赵月茹一直称她为姐姐,对她敬重有加。
「不知姐姐今儿怎么有空来走动?」
「虽然皇后不喜这些烦琐的礼节,但我总觉得每隔段日子得来给皇后请个安才是,不然太不像话了。」苏念瑶一双细凤眼一弯,继续说:「这不,刚给皇后请了安,正要回长春宫呢。」
「这后宫里就属姐姐最得体大方了。」
苏念瑶雪白的肌肤微微泛红,羞涩道:「你也是来给皇后请安的吧?不耽误你了,妹妹快去吧。」
「也好,姐姐有空来我宫里玩啊。」
「好。」
见苏念瑶纤细单薄的身影越走越远后,赵月茹才进了永和宫,刚见到楚熙然便问他:「苏美人来过了?」
楚熙然正在研究面前的一盘棋,见她进来,放下手里的白子,笑吟吟道:「你消息可够灵通的。」
「臣妾是正巧碰上她了。」赵月茹一脸不解地问:「她真的只是来请个安?」
「不然呢?」楚熙然反问。
「前儿皇上夜闯永和宫捉奸的事早传得绘声绘色了,但凡后宫里的妃嫔哪个有胆子敢在这种时候来永和宫?不怕皇上又误会吗?苏美人向来寡言,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但为人处世却很稳重,怎么会挑这个节骨眼上来给皇后请安?」
「那你觉得苏美人可信吗?」
「自从向贵妃入宫后,我已经糊涂了。」赵月茹苦思着,心里犹豫万分。
「别想了,我告诉你,苏美人不仅来请安,她还无意中透露了一件事。」楚熙然勾唇一笑,低下声音说:「苏美人说,她在来请安的路上,在崇喜门边瞧见了丽嫔,她见丽嫔躲躲闪闪的有些奇怪,就留了个心眼远远跟了她几步,结果见着丽嫔居然直接进了螽斯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