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缠人的小家伙,不厌其烦地分享他的生活,单纯地、固执地、争分夺秒地连结他们截然不同的生活、倔强地在自己的生活里绘下属于他的浓墨重彩,最后,被自己很不留情地推开。
“你们……可不可以……不要再说了。”他在帐篷内低低地说着。——我一直在拒绝他,却全然不知他的改变?
“学长,如果你交了男朋友,不要跟他说我缠人,就说我不懂事好不好?”他低头,委屈地请求着。——我没有仔细想过,他为什么这么说?
“学长,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去找你了。”——他曾经说过类似的话,当时,他尚天真,爱玩爱闹,充满希望。而那天,他心中最后的曙光消失,低着头,自己把情丝斩断,身影像是要融化在枯黄的夕阳余晖里。
如倒扣的铁窝的苍穹下,一辆黑色的汽车阴沉沉地停着,从高处往下,苍白的路面如毫无波澜的江河,岸边停泊着一艘疲惫无力的小船。
葛乐趴在方向盘上,很疲惫的睡了。
“安仔,你身上好烫?”今晚和安贝一个被窝的强子被热醒后,惊疑地摸他的头。
安贝迷糊糊觉得忽冷忽热,浑身无力,虽然听到声音,但神智昏沉,如坠梦中。
强子肃着脸下床开灯。灯光一闪,高三以来睡眠状况普遍变差的刘时川和李闻声马上醒了。强子拍着李闻声的床问他体温计在哪里?李闻声指了指抽屉。
强子给安贝放上体温计,从饮水机里倒了水,倒入退烧药备用,打了一盆冷水给安贝擦汗降温。
过了五分钟左右,强子从安贝咯吱窝里拿出体温计一看。
刘时川缩在被窝里问:“多少度?”
强子皱着眉沉重地说:“39度。”
“我打个电话问问。”李闻声揉眼,“深更半夜的,校医院不一定有人。”
“强子,先喂退烧药吧。”刘时川说。
李闻声一边听忙音,一边说:“都开空调了,也止不住安仔发烧的步伐!”
强子骂了声娘,烦躁地问:“都这会儿了,别贫了。怎么样,有人接吗?”他扶起安贝靠在自己身上,捧着杯子一边叫安贝张嘴,一边把杯子放在他嘴边。
“没。”李闻声重拨。“两三点的,估计没人。”
安贝感受到光亮,又闻人声不绝,待到强子伸手扶他,他已经醒过来,感到嘴里有水,下意识吞了。“强子。”
强子无奈地说:“你太不注意了。想吐吗?”
安贝的确感觉胸闷,不过晕晕沉沉,感觉有些麻木。“不知道。几点了?”
“两点半。这会校医院没人。只能自救了。”强子掀开被子,提起安贝的睡衣的衣摆,把毛巾送进去。
安贝往强子怀里挪了两下,“很冰。”
“忍着点。”
安贝瑟缩着躺了一会儿,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梦里飘飘摇摇,感觉自己在坐船,周围青山绿影,江上云雾缭绕,天上有白色的大鸟。他往江面一看,澹澹地水波一层层泛开去,看着看着,梦便化开了。
再醒来,天还是黑的。强子等人却已经睡下。安贝这时才感觉到头有些疼,他往床头的书桌上摸,拿到手机,看时间。
大约光线闪到强子身上,他马上醒了。
“怎么样?”他刚刚醒来,嗓子沙哑低沉。
安贝收起手机,低低地问:“你几点睡的?”
强子侧躺着,把手伸到安贝肚腹上摸了两把,只是微汗,心头放心不少。“四点左右。还冷吗?”
安贝摇头,又想黑不拉几的,强子看不到,便说:“很暖和。”
强子给他掖了被子,说:“睡吧。”
安贝醒了两次,难以入睡,便随便想了些事情。
安贝想起葛乐的一部剧。爱不得的公子饮醉路过昔日初遇那人的江边,潸然泪下,叹道:镜花水月,空中楼阁,若能活在梦中,未必惘然。人世虚浮朝暮异,即使草色烟光里相逢,也有古道西风里分离,不如痴醉梦中。痴醉梦中……
只是梦终究会醒来,就算不醒来,梦做久了,理智也会揭露真相。他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他和葛乐,如所有的情侣日夜地厮守,现实中葛乐对别人展现地笑容,在梦里对象全换成他一人。日久天长,他几乎要醉死其中。然而锣鼓兀起,曲终人散,才恍觉两人站在舞台上。他醒过来,那感觉,像渡了一生,把所有的缘分都在前世里用尽了。
安贝感到有些热,把手伸出被窝晾,然后在枕头上磨了两下,闭上眼睛。
不知学长现在在不在做梦?
葛乐做了一个梦。他做梦的时候,梦里的他发觉这个场景曾经发生过一次。弥散的大雾中,安贝孤零零地站着,素净的脸上涕泪横流。他无奈地把手伸过去:“别哭了,我带你回去。”衣袖掉到手腕,他发现他手上有一个印,不知道这个印是何时出现的。安贝低着头不发一言,撅着嘴十分委屈的样子。他只好重复叫道:“贝贝,贝贝。”安贝的声音忽近忽远。“我不要和你回去了。我给你印的手印你不喜欢。”他恍然大悟,是呀,这个印是他印的,他之前一直很想把它擦掉。
他明明很高兴,为什么想擦掉手印呢?小家伙生气了,他得哄哄他。“我以后不擦了。”安贝不信,新的眼泪珍珠似的掉下来,“你会擦的。我不想看见你擦。”“那你再咬一下,加深,我就擦不掉了。”他低头看,手印不知不觉变成了牙印。他把手递给安贝。安贝迟疑着,慢慢地低下头,在他手上咬了一口。然后他看了牙印片刻,忽然撅着嘴更伤心地哭了。“我不是故意的。这不好看,你一定会擦掉。”他低头看牙印,一深一浅交错着,因为两次的交叠,偏了。他皱着眉看了一会儿,恍恍惚惚听到耳边絮絮不绝、忽远忽近的哭声。他看见安贝走掉了。他惊慌地追上去。“贝贝——贝贝你去哪里?”
葛乐惊醒!晨光微曦,整个校园回荡着朗朗的读书声,校门口正对着的多媒体电子屏幕上显示着硕大的数字:07:15。
葛乐茫然地看着校园,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这里。半响,酸胀的头才记起昨晚的事情。他隐约觉得自己刚刚做了一个梦,梦里什么却记不清了。
番外:唐代出走
唐代在葛乐走后不久,也爬起来走了。那床他实在睡不下去,这屋不属于他,这地不属于他,这床不属于他,唯一能让他心安理得睡在这里的人,也不属于他,他如何再睡得下去?
他要的是干干净净的爱情,堂堂正正的爱人,若葛乐不能彻底舍了对安贝的情分,他决定不回来。
翳翳的小区,死寂的路。行至小区外,苍黄色的路灯,空无一人的公交站。唐代知道,这里没有凌晨大巴经过,现下也不会有出租车经过。好在他现在正想散心,便一步一步地沿着公交方向走着。
日后想起,唐代不由慨然,他疏于运动,享受为先,与葛乐同居后,虽然葛乐常常拉他上跑步机,他也是没五分钟便下来。那夜从凌晨一直走到6点,居然还有力气往路过的酒吧里钻。
不过坐下之后,瞬间脱力。他体格偏瘦,冬季手脚冰冷是常事,现下脚掌却热涨酸痛。
唐代看四下无人注意,悄悄脱下棉鞋。先前没痛出眼泪,看了之后眼泪反而掉了下来了。他抹着眼泪说:“我怎么这么倒霉,一情场失意,二无家可归,三身负重伤,四,”他伸手往羽绒衣里摸,“兜里只有五块!”
他往另一个兜里摸,摸出一只手机,丧气地放回去。“举目无亲,要手机何用?”
全身只有五块,借酒消愁都不够。他忍着痛把鞋穿回去,一边思考着哪里可以去。他骂天骂地骂葛乐,就是没有骂不记得收拾行李就离家出走的自己,
那边服务生见他坐了半天,便过来问他需要酒吗?
唐代嘀咕道:“需药不需酒。”
服务生没听清楚,再问。
唐代囊中羞涩,恼羞成怒,恶人先告状。“怎么做服务生的,去去去去,老子不做这的生意了!”骂骂咧咧一瘸一拐却迅疾如风地走了。
无辜的服务生张着嘴来不及解释,怎一腔悲愤了得!
赵品厚前日得了一辆车,今天特意从车库里开出来开开光,他平日怕堵车,因此都很早去公司,起晚了便用笔记本远程办公。他从事的公司是家族企业,董事长虽不是他的亲爷爷,但他的亲爷爷却是家族的族长,因此十分自由。
他一路畅行无阻,开着正酣,忽然眼角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他把车开到路边,往后看,呵!可不就是熟人嘛!
唐代因为脚伤,走一阵停一阵,因此走得慢。方才经过一个早餐摊,买了一袋豆浆,因为不想吃面包,又买了一碗皮蛋粥。他丝毫不觉的自己左右手里的早餐有何怪异之处,用大吸管吸着粥,呼哧呼哧地进食,一边脑海里权衡着“编辑的魔音催稿功与带伤凄凄惨惨切切地流浪”孰悲孰惨。其实端看他心里给‘流浪’加了数个形容词便知晓结果,他的脚也已经往编辑的居所去了,不过他想给脑袋找点事情做,于是继续思考着已经解决的问题。
这时忽然听身后有人唤道:“唐小呆!”
唐代这个绰号由来已久,只需在他名字中间亲昵的加个“小”子便知其由来!另外他在某方面真的挺呆的,比如,此次孑然一身离家出走;又比如,为了早餐,宁愿一瘸一拐徒步往千里之外的编辑家走。
唐小呆听到这个称呼,只以为是某个失散已久的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的同学,甚至都想过幼儿园学前班的同学,就算没想到赵品厚。
于是美人回眸一笑倾人城的后续便是乍见如花被粥呛到。
“咳咳咳!”
“喝个粥也能呛到!”赵品厚得意地凑近他,说,“见到我这么激动吗?”
唐代的回复是“呃——呃——呃——”受惊后开始打嗝。
赵品厚无奈地给他拍背,哭笑不得地说:“你真是前无古人了!”
唐代此时筋疲力尽也不和他计较,他探头看赵品厚身后的保时捷,虽垂涎,犹素色问道:“能载我一程吗?”
赵品厚心下欢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先闻其行踪:“去哪儿?”
唐代以为他答应了,便将目的地告诉他,“X记公园附近。”他退后两步,在人行道旁的花坛边水泥上坐下,“我已经走不动了,你把车开过来。”
赵品厚疑惑地问:“你脸色不怎么好,昨晚没睡吗?”
唐代闻此,心中有气,口气也不好起来,“我从零点走到现在,能睡着的是僵尸!”
赵品厚见他实在累,便回去倒车转头开过来,此违法乱纪的事,他们做的毫无愧意。
赵品厚坐在司机位上给唐代开了门,见唐代坐进来后便垂着头,才意识道他有多累。这时他不禁懊恼,先前想改装这辆车,但是一忙忘了。现下若能将副驾驶座放平,唐小呆便能躺下了。多说无益,他不舍的把他叫醒,便帮他扣上安全带,然后从后座拿起准备送给本家小妹赵五一的抱抱熊,塞进唐代怀里。抱抱熊身高体大,刚好撑着唐代的头,唐代的脖子压力一轻,眉眼也舒展了。
赵品厚小心地把车转向,遵纪守法地行了两分钟,在前方的合法调头区转向,往X记公园驶去。
唐代打着哈欠醒来,发现车已经停在公园。他身前是毛皮柔软的抱抱熊,身边的司机位置空了,身后传来赵品厚的声音。“醒啦。”
唐代摸着肚子,迷迷糊糊地说:“饿了。”
赵品厚无语,不够到底交往过一个月,深知他脾性,早有准备。他把用车箱温着的“午餐”递过去,说:“吃吧。你通宵劳累,精神不好,肠胃负担不能太大。”
唐代听他的意思便知午饭是粥了。
“我既然睡了这么久,你直接看去上班,晚上再顺带送回来就行了,在这里办公,多不方便。”
赵品厚忍笑。亏他有脸说,是谁让他把车开过来的,直接晚上送回来岂不更方便?不过唐代自尊心太强,其他都可以调戏,唯独关乎他的自尊,绝对要尊重再尊重。于是赵品厚说:“我看你将醒未醒的,便等着,谁知你一觉睡到下午。”
葛乐捧着粥咕噜咕噜地喝着,灌了大半,才放下碗,从车前上抽出纸巾,擦擦嘴,“哦”了一声,算是作答。
“你来这里做什么?”赵品厚关掉笔记本,疑惑地问。
唐代正欲继续喝,闻言回道:“无家可归,来编辑这里吃软饭。”
赵品厚闻言愣了,惊诧地问:“你们分了?”恍然不觉自己的语气有多惊喜。
好在唐代虽补过觉,精神依旧不好,而且喝着粥,脑袋里咕噜咕噜地回声,没听出来。“还没。看他表现。”
赵品厚试探地问:“你们发生什么事儿了?”
唐代吞下粥,捧着碗沉思半响,反问道:“你说,安贝的爸爸真的会帮安贝追葛乐吗?”
赵品厚想起自己的确这么吓过他,没想到他一直当真了。此时要套话,自然要捡他爱听的让他放松,“我逗你的。安贝和葛乐门不当户不对,安以陈乐得见他们分开。易地而处,你若是有个宠爱的儿子,必定也希望他找到更适合的对象,不是吗?”
唐代不爽,骂:“你脑子长疮了吗?我怎么可能有‘爱子’?”
赵品厚笑道:“借腹生子,试管婴儿,有什么不可能的?”
唐代冷冷地说:“属于我的,必须是纯粹的、自然的、正统的。我这辈子都不会做那两个勾当!”
赵品厚被他刺的一愣,然心下并不多想,他在意的是唐代和葛乐的纠纷。“你们怎么闹起来了?”
唐代低头,“属于我的,必须是纯粹的、自然的、正统的!”他不再多言,低头喝粥。
赵品厚坐在后座,看着唐代,像重新认识他般,严肃认真地端看着。
唐代喝完粥,忽然想起什么,在身上摸了两圈,摸出五毛钱,解下安全带,转身递给赵品厚,“我身上只有五毛钱,熟人,打个折吧!”
赵品厚默默地手下褐金色的印花的硬币,珍重地放进口袋。——不用看了,还是原装的唐小呆!
“要不你住我家?”赵品厚建议道。
唐代擦着嘴,惊讶地看着他,“我虽然和葛乐吵,但是还没分手,我不会红杏出墙的!”
赵品厚虽然的确有拐带唐代的念头,但是他们家的男人一向奉行一击必中的原则,绝不拖泥带水,因此,他现在并未展开对唐代的计划。一番好心却被误会,赵品厚有些受伤。只是,他也知道自己素来“品行不端”“拈花惹草”,被这样误解也在情理之中,心下便翻过这茬,说:“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住在公司。”
在和乐融融的家庭下长大的赵家人家庭观念都很强。赵品厚对狡兔三窟的避讳如唐代对所有权的看重。因此他只有一幢自己的房子,留以执子之手,白首偕老;另一个归处是老家。老家远在别县,而且家中长辈居多,再外多成熟的人一进家门也成小孩子,他自然不会选择回家返老还童,如果唐代介意和他同住,他只能留在公司。
唐代以“福尔摩斯的上帝”身份,认真地从他脸上分析地线索,数次找寻猥琐下流微表情的举动均以失败告终,这才安心落意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