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里,一个有着太阳般夺目的金色瞳孔的女人优雅地倚在窗边,她转过头,微笑着将长发轻轻别到耳后。
仅是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让她显得如此优雅高贵又风情万种,精致的五官也因这淡淡的笑容而瞬间变成了一幅绝美的画卷,一首无韵的诗歌,令人看得,几乎忘了呼吸。
可是下一秒,那绝美的容颜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狰狞的面孔。
长发披散着,昔日光滑洁白的躯体上满是令人触目惊心的伤痕。
她坐在遍地冰蓝的血液中,哭的如此绝望。
最终,她离开了。
“母亲……”尹安低低地,梦呓般的呼喊了一声,然而回应他,却再也不会是那银铃般的笑声和低低的絮语。
只有父亲失望痛苦的眼神和族人永不停息的谩骂鄙夷,像那附体之蛆,永远无法摆脱。
尹安收拢了双臂,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用力地抱紧圣烈德,然后用沙哑的声音,说着那句一直埋在心里,从来不想也不愿说出来的话“圣烈德,我想他们了,我想念斯蒂、母亲、哥芬、亚度尼斯,还有其他所有人……我真的好想他们。”
我想他们了,想念这些早已经逝去,永远都不会回来,永远都只能活在记忆里的人。
“尹安……”圣烈德伸出手,轻轻地回搂住他冰冷的身躯,无数字词在喉咙里转了又转,最终,却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闭上眼睛,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26.离别Ⅰ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尹安因衣服的阻挡而变得沉闷压抑的声音传来“我们停下吧,不要再继续查下去了。”
圣烈德楞了一下,低头看着他“尹安,你怎么突然说这种话……”他停了一下又说“这可是斯蒂的遗愿啊。”
“我知道,可是……我之前就一直很奇怪,为什么尤利尔不直接把东西交给你,而是一直要等到我回来才给我。刚才离开的时候我问了他这个问题,他说,斯蒂告诉他,当我身边出现一个人类男孩时,再把东西交给我们。”
他抬起头,眼里黯然一片“所以接下去的事一定和维兰瑟有关。而以目前的情形看来,斯蒂就像暂时把灵力储存在维兰瑟体内一样,那么接下去会发生什么根本就显而易见,如果没有了灵力的支撑,维兰瑟消失了怎么办我不敢冒险,我真的很害怕……我……”他停了很久,才动了一下喉结,喃喃地说“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人。”
圣烈德看着他,烛火的焰光在他红色的眼瞳里闪耀,他拍了拍尹安的肩膀,安慰到“这件事我们还是先找奎德谈一谈,或许他有解决的方法,你现在就不要杞人忧天了。”
尹安悬着的心稍微落下来了一些,他放开圣烈德,坐回马车的座位上,按了按额头让自己冷静下来后,说到“还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什么?”
“护卫队的高层人员里可能有内奸。”
“……哪个混蛋吃饱了没事找事做?”
“我不肯定,不过之前发生的很多事都和防卫疏漏有关,比如斯蒂为什么能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被送进来?弗雷又是怎么进来的?所以护卫队里很可能有人和外族串通。”
“有道理,我去查一下”圣烈德点了点头。
尹安有些疲倦地合上眼,靠在车厢上。
圣烈德看了他一会儿,又转头盯着窗外,突然低声问到“尹安,你以前能为吉密魑族牺牲一切,现在呢?”
尹安闭着眼睛,细微的呼吸声均匀平稳,看上去好像睡着了一样,但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动了动薄薄的嘴唇,语调毫无起伏地说“我不知道。”
“是嘛……”圣烈德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徘徊在外面繁华的街道上,烛光抚摸着他的脸庞,却似乎永远无法使他冰冷的肌肤变得温暖。
过了许久,他突然笑了笑,自言自语般低声说到“愿望终究只是愿望。”
马车外,微风翻卷着落叶呼啸而过,呼呼的风声听上去,像一首无比哀歌的歌谣。
马车停下抵达了圣烈德的住宅,然后两人衣服上到处都是血液的往房子里走。
刚一进大厅,就看到维兰瑟,他侧对着大门坐在沙发了,手肘撑在膝盖上,十指交叉,垂着头看着地板发呆。
听到脚步声后他立刻转过身,一看到尹安就马上跳了起来,诧异地瞪着他的衣服。
维兰瑟“你们……没事吧?”
尹安摇摇头“没事。”
维兰瑟似乎有些不太相信,走过抓住了他的手,有些紧张地上下打量了一下他。
尹安笑着拍了拍他“真的没事。”
圣烈德吩咐完佣人去拿新的衣服后,走到两人身旁,一边解开衣领,一边说“你就继续欺骗无知少年吧你。”
他把外衣脱下,看也不看地扔到沙发上,然后坐下来,倒了杯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说到“正常来说,血族每天都要吸血,最少三天就要有一次,否则会浑身酸痛无力,超过一星期就会死亡。但这家伙不知道是哪根神经有问题,连续几天不吸血也不会感到不适,一直要到身体到了极限,再也承受不住,才会来一次大反扑,痛得他生不如死,但你看看他……”
他抬起手指,凌空朝尹安戳了戳“他就是不知悔改,这都第几次了?”他看向尹安,颇为不满地挑起眉“你就不能长点记性吗?”
尹安拿过他手里的茶杯喝了一口“这次真的是不小心忘记的。”
圣烈德把杯子抢过去,没好气地说“原来忘记还有故意的。”
“你别那么小气嘛。”尹安又把杯子抢了回去。
“好好好,是我小气,我现在没功夫和你闹,卡罗!”
“在。”卡罗立刻出现在门口。
圣烈德把尹安手里的茶杯拿过来,在桌上放好,然后推了他一把“拿几袋血给尹安,看着他喝下,然后带他去洗澡、睡觉。”
说完后,他侧过头看着维兰瑟“小狮子,你也去睡吧。”
尹安打掉他的手“你桌子上的那座山还没铲平呢。”
圣烈德带着一脸“你很烦”的表情看了他一眼,然后站起来把他往外推,边推边说“只剩一点了,我今天晚上自己能看完。”
“好吧……那我可真的走了。”
圣烈德停下脚步,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刮了刮他的下巴“亲爱的,你一直这样啰嗦个没完,难道是因为舍不得我,想留下来陪我?”
尹安坚决地答道“没有,我立刻就走。”然后拉过维兰瑟,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大厅。
圣烈德看着他的背影低低地笑了几声,拿过佣人递上的干净衣物,一边穿一边向书房走去。
次日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其实血族界并没有正真意义上的天亮,即使是在正午,天空也是灰蒙蒙的,只偶尔从厚重的云层里透出几缕惨淡的微光。
尹安坐起身,虽然还是感到有些四肢无力,但已经比昨天晚上好多了。
他起身换好衣服走下楼。
一下楼就看到维兰瑟正坐在门口和那只木羊玩耍。
木羊被他抱在怀里,没有像当日见到尹安那样现出一副惊恐的模样,而是任由尹安抚摸着它,黑溜溜的眼睛半睁半闭,前蹄从维兰瑟的腿上垂下来,耷拉在地上,看上去懒洋洋的,非常惬意。
尹安看得有些想笑,悄悄走过去,在那只木羊的面前蹲下,然后摸了一下它的脑袋。
木羊睁开眼,顿了一下,然后立刻跳了起来,咩咩地叫着飞奔了出去。
尹安止不住地大笑起来。
维兰瑟瞥了他一眼“你也太坏了吧。”
尹安低下头看着他,手指抵住嘴,努力忍住笑。
维兰瑟看了他一会儿,也跟着笑了起来,蓝色的眼睛像雨后的天空,轻灵通透,但却……好像失去了光芒的宝石,显得有些空洞。
尹安的手慢慢从嘴边放下,方才愉悦的心情完全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仔细地看着维兰瑟,发现对方不只是眼睛,整个身体都有一种空空的,漂浮着的感觉。
他的身体顿时也像被抽空了一样,连说话的声音都显得有些不稳“你……圣烈德呢?”
“他去护卫军的训练营了,我在等你。”
尹安看着他的眼睛,然后露出一个笑脸,拉住他的手说“别坐在地上了,快起来,我今天亲自带你去吉密魑族最繁华的街道玩。”
“尹安,我有话要说”
“来日方长,我们以后慢慢说。”
“圣烈德在雕像下发现了一个水晶球,奎德能使用它制造结界……”
尹安突然甩开他的手,转身往外走“不要说了,你不肯出去就算了,我去找圣烈德。”
“尹安……”
“我让你别说!”他猛地转回身,金色的光芒混杂在一片纯黑之中,纠缠着,萦绕着,翻滚着,却不再显得夺目和动人,而是像凝固住的眼泪一样,隐隐溢出无法拭去的悲愤。
尹安闭了一下眼睛,将流动在眼里的一切都掩盖下去,然后张了张嘴,用毫无起伏的声音说“我告诉圣烈德,我不想你有事,可是他竟然还这样做。还有你,你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来叫醒我?”他眯了一下眼睛,整个人都冷了下来“你们有什么权利盲着我做这些事?”
维兰瑟看着他那副令自己无比陌生的模样,急忙跑过去,用力抓住了他的手,有些焦急地说“尹安,你冷静一点。”他按住尹安的后脑,认真地看着他黝黑的双目“我不会消失的。”
尹安眼里闪过一丝诧异,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边,看着他那越来越接近透明的面孔,十分怀疑地问到“什么意思?”
维兰瑟抵住他的额头“听我说。我的灵力确实被抽走了,很快就会变回原型。而且奎德说,我的身体被改造过,然后强行灌入了大量灵力,后来那些灵力又在短时间内被猛地全部抽走,所以我的身体,也可以说是我的原型,就是那把匕首,现在已经变得十分脆弱,如果再次将灵力输进我的身体里的话,我会崩裂,然后消失。”
“理论上我已经永远无法变成人了,但奎德说,他可以用魔法逐渐强化我的身体,使原本被改造过的部分慢慢恢复,然后再一点一点地输入灵力,使我的身体慢慢适应灵力的流动,最后,当体内接收的灵力到了适当的量,我就可以再次变成人类,只是……需要的时间比较久,可能要一百至两百年。”
尹安呆呆地看着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维兰瑟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尹安,虽然你从来没说过,但我知道,你依旧深爱吉密魑族,无论它留给你多少悲伤的回忆,它永远都是你无法割舍的一部分,而且,这是斯蒂的遗愿,我不能那么自私,我也不希望你以后一直都怀着愧疚的心情活着……对不起,我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尹安沉默地看着他。
27.离别Ⅱ
星辰,月影。
娇艳的红玫瑰吐露着幽香。
树影婆娑,迎风微颤。
维兰瑟的眼里流动着湖光,漂浮着云影。
他伸出手,搂住尹安纤细的身躯,侧过头,吻住了那冰冷的嘴唇。
尹安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维兰瑟搂住他,闭上蓝宝石般的眼睛,将所有的感官都闭合,只留下舌尖敏锐的触觉。
冰冷与火热相容,就像一块冰跌落进了烈火中。
然后慢慢被融化。
尹安的嘴唇也渐渐变得温柔,两人的呼吸混在一起,温度也变得和对方一样,整个庄园都陷入了无边的寂静,只能听见对方的喘息声和心脏跳动的声音。
维兰瑟慢慢地离开尹安的嘴唇,然后又留恋地用舌尖舔了舔他湿润的唇瓣,然后再吻了一下,才喘着气说“尹安,你愿意等我吗?”
“嗯。”
维兰瑟十分开心地笑了笑,然后又有些遗憾的说“只可惜我们年龄上的差距又要增加了,看来我注定只能被你当成孩子。”
尹安垂下眼,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尹安……”维兰瑟紧紧地抱着他,下巴抵在他的肩窝上,吻着他的味道。
琼玉枝头,暗香浮动,月影星光挥洒而下。
点点金光缓缓开始上升,四散开来,伴着飞扬的花瓣在空气中流转,缥缈虚幻。
金光与星辉相映,与月色相交。
吟游诗人的歌声在远处响起,婉转悠扬,怀念着逝去的亡灵,歌颂着戎马一生的英雄,宛如天籁。
声音渐渐远去,空气慢慢凝固,寂静在叹息。
尹安一个人静静地站着,站在空旷无人的花园里。
细碎的金光绕着他旋转,然后慢慢飘散,流进空气中,消失在寂静的黑夜里。
他站了一会儿,弯下腰捡起躺在地上的匕首,匕首上镶着蓝色的宝石,宝石闪着光,如湖水,如蔚空。
他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把匕首握在手中,走了出去。
到达封印斯蒂的岩洞时,已是月上云收。
远远的,就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靠在洞口的石壁上,怀抱双臂,腰间挂着一把长剑,雪白的披风映着月光。
尹安走进后,那人站直身体,弯腰行了一个礼“埃里克·格林,护卫军首领,见过弗拉德大人。”
他的姿态虽恭敬,语气里却满是调侃。
尹安扫了他一眼,嗯了一声然后从他身边走过,进入岩洞中。
那人的好心情似乎完全不受尹安影响,直起身跟着尹安走进洞穴,并且带着一脸探索的神色看着尹安的后背。
尹安在岩洞中央单膝跪下,然后从怀里拿出匕首。
黑色的剑身凛冽尖锐,却不像过去一样闪动着奇异的光芒,而是显得分外暗沉。
“这就是那个孩子的原型?”埃里克不知什么时候也单膝跪在了一旁,仔细看着尹安手里的匕首。
尹安点点头,把匕首放在地上,然后单手按住匕首的手柄,同时发动咒语,顿时,数道绿光从地面上升起,快速向中间聚拢,包裹住匕首。
尹安收回手,咬破手指,念了几句咒语,紫兰色的血液被喷洒在空中,慢慢形成一个方形的结界。
做完这一切后,尹安在结界旁坐下,看着匕首发呆。
身旁一直在看戏的埃里克突然笑着说到“嘿嘿,这小子还真是厉害,你知道吗?现在吉密魑族有了一个永久性的结界,不再需要所谓的圣战巫师。”
“是吗?”尹安淡淡地回应到,似乎对这一切毫不关心。
埃里克看了他一会儿,在一旁坐下“你就甘心为了一群害死自己母亲的人而牺牲自己的幸福?“
“我能怎么样……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再不甘都无法改变什么,与其让他带着遗憾和内疚的心情离开,不如快乐一些,给大家留下一份美好的回忆,反正又不是永不相见,一百多年而已,对我这种纯血族来说,轻而易举。”
埃里克似乎有一点意外,探过头仔细地盯着尹安看了一会儿,然后笑了笑,露出尖尖的獠牙“如果你的母亲像你一样看得开,我们就不会是今天这种局面。”
尹安没有接他的话,而是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问到“是你帮奎德的祖父得到斯蒂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