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我不会让别人查到我的,你看这一年我自己不也料理得挺好么?你不相信我吗?”项懿抿了抿嘴唇,低头吻了吻玉石墓碑的顶端,“要是真的担心我了,就出来看看我吧,我自己一个人……其实,真的偶尔挺无聊的,有点……有点寂寞呢,你又不出来陪我,呵……”
嘴角的笑容慢慢消失,他呆了一会儿,无意识地伸出手臂,轻轻抱住眼前的玉碑,“哥,你现在……干什么呢?在那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想我?有没有,想我一点点呢……”
喃喃着,他收紧了胳膊,喉咙有点疼,说不下去了,只好沉默着抱紧,等着心里的疼痛慢慢缓和下来。
空气越来越冷了,身体接触着墓碑的地方更是冰冷,项懿把额头抵在玉碑顶端,傻愣愣站着,脑子里一点点空白。
好冷……
哥,我好冷。
你不是最心疼我的么?
莫北,好冷啊,你出来陪陪我好不好?
出来陪陪我……
睫毛微微颤动,喉咙发涩,项懿咬住唇,闭紧了眼睛。
忽然,一个暖暖的丝绒东西披在了身上。
项懿一惊,本能地向后一跳,迅速摸出了怀里的枪。可抬头时忽然愣住,有些没回过神似的,愣愣看着眼前的人。
颜立可看了看他,低头又看向被甩下来的丝绒毯子,然后弯腰捡起来。
项懿眯了下眼睛,没动,只是枪还是紧握着,盯着颜立可越走越近的身子。
颜立可没说什么,只抬手用毯子把项懿裹住,然后从外面连带着毯子一起抱住他,抱了好一会儿才又沉默着松开手,抬头看向项懿。
可眼前的男人目光冰冷,好像这几日来的温暖全部消散了似的,看得他难过。
“很晚了,早点回去吧,”忍不住抬手捂住项懿冰冷的脸颊,“穿这么少不冷么?你看,脸都冻冰了。”
月光模糊,少年的脸并不十分清晰,可莫名其妙,项懿竟又觉得有种看到莫北的恍惚。
“你怎么还没睡。”逼自己收回目光,项懿挣开颜立可的手,掩饰似的背过身去。
感到身后的人走近了,他想躲,却莫名地顿住脚步没动。后背贴上来一个人温暖的身体,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抱住他的腰身,耳边飘来颜立可带着笑的,宠溺似的声音,“傻子,当然是等你回来了。”
项懿又呆了,愣了好一会儿才皱起眉,别扭地甩甩头,又挣开他,“等我干什么,都几点了,快去睡觉。”
颜立可没再动,周围有些尴尬地寂静,项懿僵着脖子站着,直到身后忽然响起一个轻微的叹息声,然后眼前慢慢绕过来一个人,“你这样折磨自己,他看见了会伤心的。”
身体僵硬了一瞬,项懿握了握拳头,眸色沉下来。
可明明冷硬甚至说是无情似的目光,看在颜立可眼里却只觉得悲伤。
失去一个人究竟会痛到什么程度?他不知道,他唯一明白的,是不想让这个人这么绝望和难过。他听项黎说过,一年前莫北失踪至今音信全无,项懿在庄园里建造了一个墓园,立了遗嘱,万一有一天自己死了,尸体就葬在这个石墓里。那是项懿给自己建造的墓地,却也是唯一能安放思念的地方。
眼前的人和平日不一样,周身的冷意像是带着一层黑暗,像是要融入背后的夜色一般。项懿总是一副阴沉的样子,明明长着一张俊逸的面孔,却被那眉眼间的暗沉扣了大半的分,颜立可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走上前,站在那玉石墓碑前。
“如果有一天……”低低说着,他终于回头,看向项懿,扬眉微笑,“懿,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耳边像是被人重重砸了一拳,心脏后知后觉似的用力跳动起来,一下一下,沉重得让他不知所措。
“……你,”好半天才找到声音,项懿觉得呼吸有些不顺,“你说什么?”
颜立可转过身,微微笑了笑,“可是,我不想你难过,”走上前来,伸手,慢慢握住男人冰冷的掌心,“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只希望你能带着我的份,一起活下去。懿,如果他爱你,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握着手掌的手心很热,像是要慢慢温暖他,一如记忆中那个熟悉的温度。
眼前像是浮现出那个人的模样,瘫软在自己怀里,喃喃说着恨,却带着笑吻了吻自己的额角,笑着,闭上眼睛。
小懿,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自己用一年的时间,三百多个日日夜夜,用疼痛和鲜血来悼念那个逝去的灵魂,可再怎么折磨自己,那人却还是静静躺在这方寸的石墓里,没有回应,只有一片冷寂的沉默。
难过?这种感觉,怎么可能只用难过两个字来概括。
根本就是,话都说不出来,整颗心脏痛到麻木,再没波澜的痛苦。
身体像是被什么人轻轻抱住,又是那种熟悉的温度。
“懿,你看那颗星星。”
愣愣抬头,随着颜立可的手指看过去。
身体忽然有些发颤,甚至耳边的声音也开始变得恍惚。
“那是北极星,你知道吧?”颜立可说着,眯着眼睛看着那颗星星,笑了笑,“不管你在哪里,只要看着它走,你就永远不会迷路的。你看,它一直就在那里,从来没离开过你。”
颜立可还想说些什么,却忽然觉得不对劲,耳边像是猛然间寂静了,连空气都冷凝了似的。他疑惑地抬头,却看到项懿像是傻住了,满眼的慌张,是他完全陌生的表情。
怀里高大的身躯在颤抖,细微的抖动,然后越来越剧烈。
“懿?”愣了愣,不明白怎么回事,赶忙抱紧了急问,“怎么了?”
项懿却是傻愣愣看他,一双眼睛颤抖着,渐渐变得通红。
一瞬间,好像世界都摇晃了。
哽咽的声音,几乎说不出话。
“你是……谁?”
颜立可眨了下眼睛,没明白。
怀里的人忽然猛地挣脱开他的怀抱,然后肩膀被他死死掐住。项懿一双眼睛像是要滴出血来,整个表情都是慌乱的,狰狞的,声音明显颤抖到扭曲的程度,“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项懿几乎咬牙切齿,一向冷静的眸子里狂乱一片,“你怎么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颜立可被他捏得痛,可看着项懿几乎发狂一样的表情,他顾不得疼,只急着按住项懿捏得泛白的手背,“你……嘶,你说什么?”
“你不该知道的,你怎么可能知道……”项懿语无伦次,想说明白,却急得说不出话,他想逼自己冷静,可说出的话带着颤音,几乎是从嗓子眼儿里蹦出去的,“北极星,莫北说的,他说的,你怎么知道?你怎么……你到底是谁,你他妈到底是谁?!”
颜立可被他摇得头晕,肩膀几乎要被掐出血来,他下意识皱紧了眉,嘶了一声,“好痛。”
项懿全身一震,赶忙放开他,手脚却不知道该怎么摆,急得呼吸都不稳了,可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对面的人,嘴唇直颤。
颜立可顾不得酸痛的肩膀,隐约听明白了,不是很确定地小心问,“你说,什么莫北说的?”
项懿死死盯着他,没说话,只是手指一直在抖。颜立可小心走过去,努力安抚眼前明显慌乱的人,“莫北也和你说过北极星吗?”
项懿说不出话,只僵着脖子点头。
颜立可忽然就觉得心里有种酸涩涌上来,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可以让项懿方寸大乱到这种程度,他抿了抿唇,小心措辞,“这个……其实没什么特别的,谁都知道,不是吗?”
项懿却还是紧紧瞪着他,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颜立可试探地伸手,轻轻牵住项懿的手,十指相扣,捏紧了摇一摇,“唉,你啊……”
扭曲的心脏慢慢平复过来,可脑子还是空白一片,好半天才终于慢慢找到思路。
眼前的少年是颜立可,明明是颜立可,那个从小和自己针锋相对的人,明明是他,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低头看着他,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小可。”
“嗯?”
项懿的声音有些哑,听不清里面的情绪,“为什么喜欢我?”
颜立可咬了咬唇,垂下眼睛,“不知道……”
“不知道到吗……”项懿喃喃了一句,头垂下来靠在颜立可肩膀上。
颜立可任他靠着,直到实在冷得受不住了,才抬手拍了拍项懿的肩膀,“回去吧,很晚了。”
项懿在他颈窝间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抬起头在他额头上吻了吻,“好。”
男人的嘴唇竟然是温暖的,连带着那双一向漆黑的眸子都像是柔和下来了似的,温柔得不可思议。
虽然觉得奇怪,可被这个人微笑着看着,自己就有点晕头了。颜立可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唇角,感到项懿转了手腕反握住自己的手掌,甚至像是疼惜似的,用力却温柔。
眼角的余光瞥到一旁的玉碑,明明平时看着冰冷的光泽,莫名地,竟显出一丝柔和的光晕来。项懿眯了眯眼睛,收回眼拉住颜立可,低头笑了笑。
“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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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尔多海滩总是人山人海,冲浪的潜水的晒太阳的干什么的都有,一天到晚都很热闹。海滩边阳光充足,很暖人湿度又刚好,颜立可很喜欢在这边没事儿晒晒太阳睡个安稳觉。周围虽然吵,他倒是可以完全屏蔽掉,自顾自享乐。头顶的太阳又暖和又不晒人,他戴着墨镜舒展着四肢躺在白木躺椅上,闭着眼睛出神了一会儿,想着昨天项懿的样子又有些茫然了。
昨晚回了卧室,项懿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抱住他疯狂做爱,还逼着他按住他的胳膊听他一遍遍无助似的呻吟。男人动作并不粗鲁,但紧贴的肌肤传来的力量让他无措,尽管不是第一次和项懿做爱,唯独昨晚像是真正融合在一起,没有一丝隔阂。他搞不明白怎么回事,事实上被那个人一遍遍用力地抱紧冲撞,被那人深吻的时候,自己的脑子早就空白一片,顾不得思考什么了,可现在想想,总觉得有些奇怪。
明明那么契合的感觉,却让他觉得怪异。
颜立可呆了一会儿,忍不住动了动身子。后面还有点疼,不自觉就想到昨天项懿抱着自己时的表情。那双一向幽深的眼睛昨晚变得很清明,像是想对着自己说什么似的。好像总觉得这样动情的项懿看着很熟悉,像是曾经见过,那双抱着自己时拥紧的臂膀也好像早就刻进灵魂里似的。脑子明明空荡荡的,却又像是在怀念什么。
左思右想半天,最后只能很不好意思地归结为昨晚的项懿太性感了,自己有点儿招架不住……
被自己的想法呛到,脸上有点发烧,颜立可咬了咬下唇,却还是忍不住扬着嘴角笑了笑。
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燃起的感情,等终于意识到了,竟然已经深刻到让他迷失的程度。
为什么会这么莫名其妙地爱上一个人,他搞不明白,但每次看见项懿时混杂的心疼开心又带着点温暖的感觉却是异常清晰,让他不想承认都不行。
“唉……”
低叹了一声,有点郁闷地微微侧过身子。不知道自己这样子是不是很傻,项懿知道了也许会笑话自己……
正自嘲地想着,忽然身上的阳光被挡住。颜立可愣了愣,睁眼看了看眼前。
一个男人高大的背影挡在他身前,遮住了大半的光。男人像是在讲电话,说着一口的标准的京腔儿,颜立可愣了一下,忽然就觉得高兴,虽然自己大部分时间是在金三角度过的,可骨子里还是喜欢中国话。享受似的听着那人说话,颜立可也没在意他挡光,任他站着。
“你丫儿找抽呢吧?这他妈叫人少?……得得,卢筠我警告你,三分钟内立刻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给你剃秃瓢儿!……废话,快点儿!”
男人显然脾气不是很好,颜立可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可以想象对方已经炸毛时候的模样,说起来,项懿要是能这么有活力地生气就好了……心里叹了一声,墨镜下的眼睛有些失落,不过很快又被身前男人的冷哼声转移了注意力。
“杰姆,过来。”
男人话音一落,身后就颠儿颠儿蹦过来一个黑衣跟班。
“这片海滩是谁包的?”
小跟班立刻点头哈腰回答,“报告老大,还是项懿。”
颜立可眯了眯眼睛。
“又是他?”男人声音忽然低下来,切了一声,“算了,这一块儿不搞了,明显没搞头。”说着,男人像是低头看了看手表,然后随意地靠在一旁的柱子上,“去给我买罐啤酒。”
“老大,这里有很多上等好酒啊,干嘛喝啤酒……”跟班碎碎念。
男人干脆一脚踢过去,正中膝盖,然后声音很不屑地冷哼,“让你去就去,屁话那么多,滚蛋!”
于是跟班郁闷地滚蛋了。
颜立可听着直想笑,这个人真有意思。
不过很明显,那个什么卢筠铁定要被剃秃瓢儿了。别说三分钟,三十分钟都快到了,男人等得快暴躁。颜立可脾气好,寻思等一会儿也好,可这都半个小时了对方还是毫无察觉地霸占他的阳光,这就有点儿郁闷了。想了想,忍了忍,终究还是忍不住,他只好叹了一声,微微撑起身子来。
“这位先生。”
男人看起来挺敏锐,立刻就感觉到他是在叫自己,于是迅速回身。
颜立可撑着身子坐起来,抬起一只手摘了墨镜,黑润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微扬的嘴角弯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来,“这位先生,能不能麻烦您稍微挪开一些,您挡我的光了。”
77.[消失]
“这位先生,能不能麻烦您稍微挪开一些,您挡我的光了。”
很平常的一句话,可不知道为什么,颜立可觉得男人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发愣,黑幽幽的眸子紧紧盯着自己,看得他有点儿别扭,只好撑起身子站起身来。
“您不愿意就算了,这位置让给您吧。”说着,他转过身要走。
还没走出几步,身后的人忽然动了,像是紧走了几步,立刻挡在他身前。颜立可觉得奇怪,疑惑地眨眨眼睛,“先生,有什么事么?”
眼前的人长着一张堪称俊美的脸孔,只是那双略微上挑的眉目勾出几分异样的邪气来。男人此刻正用那双桃花眼笑眯眯盯着他,刚才的暴躁像是幻觉,此刻俨然一副翩翩君子的态度,偏偏又笑得一脸荡漾,“啊,是这样的,”男人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我是腾凌地产的副总,我们最近要筹建一个大楼盘,绝对是地产界的大新闻,我看先生你气质颇佳,想邀请你做我们的代言人怎么样?待遇绝对顶尖,要是不满意还可以商量。”
颜立可有点儿愣,下意识把名片接过来,看着上面的“凌炎”两个字呆了一下。
虽然失忆了,但是为了弥补和项懿的差距,也为了不让项黎太难过,他这一年来一直都在努力学习和记忆一些重要的信息,而中国的“腾凌”这个组织,不止一次出现在那堆资料档案里。
“腾凌”两个字代表的意义足够让人提心吊胆了,这个组织明面上主要经营房地产生意,可背地里拓展海上航线倒卖军火,称霸太平洋海域,是个庞大而隐秘的军火巨头。传说他们为了以防万一还私自养了一批船舰和战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