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清耸耸肩,这事说来话长,他也没打算和小虾说个明白,自己的红娘体质也只有自己明白。
亓羿的婚俗习惯十分有趣,男女成亲若是要休妻,是由男方书写休书,而两个男子的亲事里,若生变故,则一定是要嫁进来的那位写休书给自己,另一方落款才行。因为以往前车之鉴太多,所以提前准备休书已经是轩清习以为常之事了。
看著自己的名字写在落款之处,旁边还有等著要阿洛签下的空处,日期也是空著,待阿洛明说了要休妾的那天再填上。
“也不知道会是什麽时候,还是先备著,不然到时手忙脚乱的……”话说著,轩清笑了笑,转移了话题。
小虾看得出,轩清虽然在笑,可是并不高兴,於是就乖乖地顺著他岔开话题,不再询问关於休书之事。
最後休书被轩清塞入了一个信封中,压在了枕头底下。
又过了三日,晌午时分,轩清正在准备用膳,忽然小虾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他语无伦次,却似乎是要表达什麽大事。
轩清见状,连忙给他倒了杯水,让他喝下慢慢说。
一杯水下肚,小虾深深吸了口,这才把话说了清楚,“洛、洛少爷……他、他……他要走了!”
“要走?去哪儿?”
“不清楚,可听说要去挺久……”
轩清一听,脑子里立刻嗡嗡作响,直犯耳鸣。他想过阿洛会避而不见,谁想到他竟会如此决绝,干脆离开这个家。
难道面对著自己,真的让他那麽作呕麽!?
越想越不安,越向越痛心,到後来轩清几乎肯定了阿洛的心思。
虽然被人厌恶嫌弃已经是家常便饭,可被心爱之人如此直接地拒绝,轩清还是觉得很伤心。但他不能向谁倾诉什麽,因为身份不好,所以即便是说了,得到的评价也只有不屑,而这种滋味,在从前他已经尝试过很多次了。
默默地忍受著感情的折磨,他忽然觉得肚子有些不太舒服,不是吃坏肚子那种小痛,而是更加剧烈钻心的疼,足以令他眼前发黑。几乎是一瞬间,轩清手脚变得冰凉,他想上床休息,可不待他动作,自我意识便一下消失在黑暗之中。
……
不知昏睡了多久,当轩清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了床上。外面天色已黑,小虾也不在屋里,只有那个熟悉的身影陪在床边,自己的手被紧紧握住,那从掌心传来的温暖令人留恋难忘。
“阿洛……”轩清恢复了意识,立刻也握紧了他,生怕自己醒来,阿洛就要走了。
阿洛没有在意他的小动作,凑过去脸上尽是担忧,“你吓死我了,要不是小虾及时来报,你就危险了。”
“我没事。”轩清强行弯起嘴角笑给阿洛看,“大概是老毛病又犯了。”
“老毛病?”
“嗯,也不是大病,就是偶尔胸口会有些疼……”
轩清没有说谎,这的确是他不知何时起有的小毛病,也找大夫看过,但怎麽也查不出病源,每次发病就是胸口刺痛,倒也不伤性命,久而久之轩清便不再管它,现在想来这病似乎有阵子没发过了,而这次虽然痛的不是胸口,但轩清想应该是差不多的。
阿洛闻言,神情顿时变得凝重,连忙伸手给轩清把脉,轩清却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连连说自己没事,顺便抽出手缚於身後。
刚才初醒一心就想留著阿洛,可後来清醒了,轩清就有了自知之明,他想若非逼不得已,阿洛大概也不太愿意让自己这种人碰,故而有了收敛。
第二十七章
这回阿洛有所察觉却不能理解,他疑惑地望著轩清只问:“怎麽了?手疼麽?”
双手在背後纠结一起,轩清表面上还是笑著,他摇摇头回答道:“不,没事的……那个,阿洛,我想问个事行吗?”
“好呀,你问。”阿洛表现得落落大方,一点儿也看不出厌恶的意思。
不过轩清不会忘记,晚上的阿洛对谁都很好,所以这并不代表什麽。
犹豫了片刻,轩清抿抿嘴唇,最终还是开了口,“阿洛,你……是不是要离开魏府?”
“原来是这事。”本以为轩清这般态度,应当是什麽大事,可闻言後阿洛却是松了口气,“对啊,我是魏家的老么,有属於自己的魏家产业,之前都未曾打理,如今也是该去学著点了。”话说著,他忽而灿烂一笑,“因为我要当爹爹了嘛!”
轩清看著他,心里说不出的苦涩,不过脸上还是很给面子地笑了起来,“说的也是……”
“怎麽了?是不是舍不得我?”阿洛调侃道。
“真是臭美……”轩清接话,可话道一般又突然停顿了下来。
阿洛见状觉得奇怪,不禁反问:“怎麽了?有心事?”
轩清倏然回过神,继而摇头,“啊……不、不是的,我……”
“嗯?”
迎著阿洛疑惑的表情,轩清不由叹了口气,是自己太过苛求了,阿洛还只是个孩子,直来直往的性子,也不会拐弯,年少轻狂便是如此吧!
“阿洛,我想我还是回你的别院去吧。”
既然阿洛不想看见自己,那就断了他的後顾之忧,在魏府有他的美妾和孩子,轩清这个令人厌弃的小倌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欸?怎麽这麽突然……”阿洛不怎麽明白轩清的心思,“莫非是魏府规矩重,让你不舒服?若是这样,那就回去吧,反正两边都是一样的。”
阿洛自问自答,轩清也不点穿,默默地接受了这个结论,後来又微笑道:“我也是这般想的。”
既然轩清自己都这麽说,阿洛自然就没有多虑,决定让轩清尽早离开魏府回去别院。
这事定下,阿洛又开始东拉西扯,轩清听著,偶尔再插两句,问清了阿洛这次要去的是广延府,距离滨州较远,来回快马加鞭也要赶上一个多月,算算日子,那时也要是深冬了。
“你要乖乖等我回来,我会给你带礼物的。”阿洛说得很欢。
“我会的,不过礼物就免了,你带给其他人吧。”轩清其实很想要阿洛送自己的东西,但是又怕见到礼物,自己将来会更舍不得离开,所以长痛不如短痛,还是不要便罢。
两人谈至深夜,後来还是阿洛顾及轩清的身体才中断了谈话,两人又是一夜共眠,轩清格外珍惜这个机会,牢牢地抱著阿洛,只因知道这样的场面可能以後再也不会有了……
阿洛做事向来雷厉风行,隔日轩清就被小虾告知可以收拾行李回别院了,阿洛给他俩雇了辆马车,晚上就走。
这样急的被主子命令离开魏府宅邸,对於一个男妾来说实在不是什麽好迹象,小虾不禁为轩清担心起来,但轩清却极为淡然,默默收拾了行李,带著小虾向魏府的老爷夫人少爷小姐们一一道别後,他们就走了。
坐在去别院的马车上,小虾气急败坏,那些主子们看不起人是情有可原,但挽月一个丫头却也要他们去行礼告辞,还一副自视甚高、洋洋得意的样子,做给谁看啊?不就是个怀了孩子的侍寝丫头麽,现在连妾室身份都没有一个,照理说来她还排在轩清的後面呢!
“……怎麽洛少爷也不管管!?”小虾气得直哆嗦。
轩清比他想得开,便也安抚道:“小虾,别气,母以子贵,以後她也是主子,更何况她现在有孩子,听说怀胎十月,人的脾气会因此而变得古怪,你别和她计较。”
“不是我计较,我只是为公子抱不平!”
看小虾义正言辞的模样,轩清笑了笑说:“我……没关系的。”
他是没关系的,因为已经习惯了。
不会有人在乎一个妓子的感受,就算被伤得再深再重,也不会有人为他感到悲伤难过,最多就算觉得可怜,那种几近施舍的怜悯是他唯一能得到的情感付出。
……
回到别院後的生活平静又淡然,阿洛没来探望过轩清,不过每日倒还是会遣人送药送衣,送药是担心轩清身子不好,送衣则是因为天凉了,他差人给轩清做了棉衣裘袄。
轩清知足地在小院子里过活,虽然这里的下人知道他已经不受宠爱,可至少还是会伺候著,每日他想吃什麽,厨房里也会专门为他开火,平日里打理盆栽花草,偶尔还会和小虾一起学学认字,以解无聊。
阿洛离家的那一天,派人来和轩清说了下,之後就没有了下文。这让轩清在感到离别之痛的同时也多了几分黯然——自己在阿洛的心里,果然什麽都不是啊……
但这样的心情沈重却不长久,既然有了答案,轩清就安分守己,不再多做他想,他决定要老老实实守在这里,直到阿洛开口要休妾的那一天。
正所谓心宽体胖,可能是想开了,轩清的胃口也连带著好了起来,一天能吃四顿,这种吃法十几天下来,造成的结果无外乎就是轩清不到中年却开始发福发胖,小肚子微微凸了出来,不过还好是冬天,棉衣一罩倒也察觉不了异状。
这样的安稳小日子享受了半个月不到,一日午後,别院里忽然来了几位不速之客,彻底打破了轩清的生活。
原来也不该这麽说,毕竟这是阿洛的院子,他的兄长姐姐前来探望并不奇怪,可是阿洛如今不再,那几位长辈又是如此气势汹汹,凶神恶煞般的模样,也难怪轩清会感到不妙。
别院小小的客厅里,主座上坐著魏丞鸿,他双手两边依次坐著阿洛的二哥魏丞洋、三哥魏丞涵、四姐魏丞!,以及那位怀胎在身的挽月丫头。
小虾奉命带著轩清来到客厅,可随後他就被赶了出去,客厅大门被由内锁上,独留轩清面对著魏家一干众人。
“轩清参见各位老爷小姐。”
轩清恭敬地行了叩拜之礼,可没有得到起身的恩准,他狐疑地微微抬头,只见那几位主子均无笑意,各个都是神情肃穆并且以一种责怪蔑视的眼神望著自己。
自己做错了什麽事吗?
就在轩清不解之际,突然魏丞鸿开口了,他直接劈头就问道:“你姓什麽?”
“姓……”轩清闻声一怔,愣了一会儿,恍然大悟他们为何是如此表情。
他早该想到的,这样的眼神以前也是见过的,只不过是很久之前,如今也有些淡忘了。
张了张嘴,轩清老实回道:“轩清……姓尹。”
魏丞鸿闻言一滞,立刻再问,“可是府尹之尹?”
“是。”轩清说著,不待魏丞鸿再问,干脆就道,“家父便是多年前因贪赃枉法而被降罪的尹知县……家族获罪,轩清亦难逃其究,故而身负贱籍替父赎罪。”
原以为这些阿洛知道,他的家族也该知道,可轩清没想到阿洛居然会隐瞒这段,那现在闹这麽一出也就不奇怪了。
果然,在闻言後,魏家人都纷纷皱起眉,看轩清的眼神更显鄙夷,挽月也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轻掩嘴角,但轩清却看得出,这个女人的眼睛是在笑。
很好解释理由——人嘛,都是需要比较的。魏家人本来就不待见轩清这个妓子男妾,如今又确定他“罪孽深重”,想必更是不容他,与他相比,同为侍妾的挽月实在是好上太多,清白的出生,干净的背景,再加上她如今身怀子嗣,之後的日子定是平步青云。
第二十八章
暗暗叹息一声,轩清为阿洛的未来感到担忧,因为他喜欢的是韩明若,但挽月也绝不是好惹的主,以後有了孩子,只怕局面会更加复杂——为了正室的宝座。
“阿洛这回当真是胡闹!”魏丞鸿蹙眉站起,看看跪著的轩清,而後又是一声长叹,“我堂堂魏家怎麽能容忍这麽一个‘败类’!?”
原来他提议阿洛纳妾只是想暂时平复弟弟失去韩明若後的郁闷心情,却没想到弟弟一投入就没完没了,最终也不知是什麽选择标准选上了这个远在边境小镇上的倌儿。不过事情既成定局,魏丞鸿也不多说什麽,倌就倌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好好伺候阿洛就成,可身负罪孽那就不一样了。
魏府堂堂世家,重德行、讲礼教,礼义廉耻为先,他们不能容忍一个罪人玷污家族的声誉,更何况这人还是个不干不净的男倌,别说妾室,他是个连进入魏府资格都没有的人!
平静地接受了魏丞鸿对自己的评价,轩清很熟悉这样的场面,然後应该会有人站出来劝慰,把一切的罪责都放到自己身上……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魏丞!就站了出来,劝说大哥要他别气,“阿洛年幼,本质也是个好孩子,定是听了他的花言巧语摆布,这才铸下大错。”
魏丞洋和魏成涵也在旁附和,挽月也帮著阿洛说好话,於是轩清顺理成章地再一次成为了罪人。
默默地接受他们对自己的侮辱和责怪,轩清并不辩解,好在魏家人都是有德之人,骂的话也不是很难听,等他们说够了,轩清就慢慢垂下眼,静待著他们给自己的“审判”。
“既然他都承认了,那我魏府便不能再留他……”
“大哥,现在把人赶走,阿洛那边不好交代。”
“如今他身在别院里,我看不如待阿洛回来後再让他走……”
“阿洛向来明理,我们与他说清利害关系,他定会将此人送回,大哥也不必急於一时。”
他们的话顾及到了魏府的面子,阿洛的感受,维护了他们所认为的重要事物,却惟独没有考虑轩清。
轩清听著他们的谈话,眨眨眼,没有任何表情。
他就是这样一个卑微低贱的存在,就像是一件物品,总是任人摆布,太多类似的经历令轩清变得麻木,他没有生气或是怨言,只是有些小小的不舍——那个会维护他,说话逗他开心,即便是谎言却也是唯一一个顾虑过他的小丈夫,就要和他说再见了……
魏府是大家,名门出身的人也是客气,对轩清的评论点到即止,决定了让他走後也不再咄咄逼人,落井下石,他们让轩清生活在别院里,以软禁的方式控制了他的行动范围,之後一切就等阿洛回来做决断。
这样的结局在情理之中,轩清并无过分的伤感,只是别院里下人们的态度也随这事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们从前是各司其职,可现在凡是见到轩清的,眼神都不由折射出了避而远之的目光,就连随身伺候他的小虾也被人强行拉走,除了必要之时,别人都劝他离轩清远点,因为他“不干净”。
这些事都是小虾自己所说,他年岁小,对轩清的认识只凭个人印象,要他离开,他不情愿,因此有些怨言。
轩清闻言後深感欣慰,不过他也建议小虾和自己保持些距离,毕竟自己被人疏离已经无可厚非,没必要再拖小虾下水,为了自己而让他与别人产生隔阂,那太不值得。
一个人的日子轩清还过得惯,周遭那些风言风语不听就是,有吃有穿,他一如既往地过活……
到了十一月中旬,浥川下了初雪,之後第三日,小虾带来了阿洛回府的消息,轩清听说他平安归来,一直悬著的心也放了下来。
阿洛回的是魏府,不是轩清所在的别院,所以他归来当天,轩清并没有见到本人,因为被软禁著,也不好直接跑去魏府探望,所以轩清只能老老实实守在别院里等候。
当天夜里,小虾送来了阿洛带给轩清的礼物——是一道平安符,也不晓得他哪里求来的,轩清见了很高兴,立刻当宝贝一样好好收了起来,可小虾见了却是满肚子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