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咿呀……嘀啊……”
此时,身旁软榻上的小春天笑著挥舞著双手,嘴里发出不明意义的声响,吸引了轩清的视线。
一看到孩子,他就忍不住换上一副柔和的神色,别家的孩子怎麽样轩清不晓得,但是阿洛的这个女儿实在是让人疼得紧,性子乖巧可爱,见人就笑,除了要抱要吃要换尿布外,她很少会大哭出声。
这些日子小娃儿对轩清黏得很,让他感到了被人需要的滋味,这种感觉於旁人可能并不稀罕,但对於轩清却是真真切切的第一次,因此他也格外珍惜。
轩清笑了笑,伸手抱起小春天,做鬼脸逗她笑。繈褓里的小婴儿果然如他所愿,眯起眼,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孩子笑了,轩清方才的烦恼也不翼而飞,或许为人父母者都是这般,只要见到孩子的笑脸,所有的忧愁都会被抛之脑後吧。
“小春天乖乖,以後要听阿洛爹爹的话,做个快乐的小小姐。”
最後亲亲小春天粉嫩的脸颊,轩清为她整好繈褓,随後便叫来了奶娘和丫鬟把小春天给抱回了屋,明天早晨她也要由奶娘带回魏府,之後他们便永无再见之日了。
真是有些舍不得呀……
可即便如此,时间依然不会为了轩清而有所停留。
转眼间,黑夜逝去,东方露出一丝白肚,轩清辗转难眠,终究一夜无梦,没能合眼。
说不上是伤心还是忐忑,或许两者都有,天色刚亮,轩清就忍不住起身梳洗,换上自己唯一从矜鸳楼穿来的旧衣裳,拿上准备好的休书和韩明若给的药粉,也没有其他行李,甚至连早膳都顾不上吃,他早早就独自慢步离开了别院。
轩清在阿洛身边的行动是自由的,阿洛似乎不怕他会逃走,也没让人盯著,只是以前轩清不敢随便行动,而现在是他第一次一人走向魏府。
大清早的,连路上的早市都还未摆出,路上人很少,轩清也不怕会被人送去官府,去魏府大致的路他还是记得些,而比起道路,他想得更多的是今日与阿洛相见的情景。
阿洛闻言会是如何表情?震惊?愤怒?不屑?亦或是……冷厌恶?他会不会解释挽留自己?还是会更加直接挟持自己?自己……会不会就这麽死在他的手里?
轩清一辈子都没同时想过这麽多问题,脑子一时半会儿都来不及绕弯,他就是这样怀揣满腹的疑问与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走到了魏府。
当轩清敲响魏府的大门,不久後便有下人前来应门,门被打开,开门的小厮见到是他很是诧异,虽有听闻今日轩清会来,却也没想会是这麽早。
出於礼节,小厮还是让轩清进了来,毕竟他如今妾室名分还在,不好怠慢。小厮把轩清请进一间空屋,为他倒了一杯茶水,随後便去通报。
轩清想这时候阿洛大概还没起床,自己可能会等很久,却不料没过一会儿,那小厮便回了来,说是洛少爷请轩清公子到室内一叙。
怎麽这麽快啊?
轩清有些疑虑,但还是跟著小厮去了阿洛的房里,走到门前,小厮说自己不愿进屋打搅,便留下轩清一人进房,而他则在外头关了门後,立刻退了下去,不敢多留。
屋里头有些暗,不过隐隐的光线倒是能看出大概,简单的屋子摆设和轩清印象中的一样,多书多画,而站在屋里的人也与平日无异,看似冷漠的表情没有一丝笑意,衣衫整齐一丝不苟,静静地站在屋里,脸孔看似幼稚,可浑身散发的气息却令人不敢轻易靠近。
“阿洛。”轩清喊著他的名字,微微一笑,“我有些事想要和你说……”
没有累赘的序言,也没有华丽的言辞,轩清不期待这次的谈话会让阿洛对自己有所改观,所以他用最通俗最直接最简单的方式说明了来意,话里没有提到韩明若,轩清不想因为自己而给两人间造成其他的矛盾。
“你知道的是不是?我就是解你体内蛊毒的良药,只要吃了我,你就会好的。”
白日的阿洛从来不会说谎,即便真相残忍到令人发指,他还是会老实地指出,而此时此刻,轩清多麽希望他能摇头否认,但可惜他的愿望总是实现不了的。
阿洛闻言先是愣了愣,似乎是疑惑他如何知晓,不过片刻的惊诧过後,他依旧冷著一张脸,毫不掩饰地点下头。
与韩明若口里说出来的冲击完全不同,阿洛亲自的承认,简单的动作却宛如利剑,在瞬间就将轩清的真心劈得粉碎。
“是、是这样啊……原来如此……”
其实没什麽好伤心的,这只是又一次印证自己的感情是得不到回报的,以前的希冀都是妄想,什麽有一点点喜欢,那都是骗人的,阿洛想要的不过就是良药。
性格使然,轩清想到这些,不是哽咽流泪,反而硬是逼著自己露出微笑,可殊不知那种僵硬的笑容却是比哭还要难看。
“阿洛……”音调有些不稳,但轩清还是尽量冷静地想把话说完,“我、我想你可能是有些误会,我有记忆以来一直都在妓院里过活,接过许多客人,也遇上过不少事……但江湖什麽却是丝毫未涉,所以蛊毒解药应该不会是我。”
说著这些,他都不敢抬头看著阿洛的眼睛,他期待著对方在听言後能够给自己一个答案——是误会还是事实?但现实是他又失望了一次。
阿洛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连手指都没动一下,久久未能等到他的回复,轩清的心凉透了。
第四十四章
大概从一开始阿洛根本就不屑与他这种人有所交集,所有的一切都是“逼不得已”。越想自己越是好笑,轩清几乎都要笑出了声。
然而,这一切映入阿洛的眼里,却完全变了味,他见到轩清紧咬的下唇,看到他握紧的双拳,还有那双眼中蕴含未落下的泪水……
阿洛眨眨眼,张了张嘴,最後还是将自己的视线转移,什麽都没说,什麽解释也没有写,他撇过头去,心虚地避开了轩清。
轩清脸色极为难看,可他并没有哭泣,就算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他还是勉强扯动了几下嘴角,随後又深深地吸了口气,尽力压制下心中的那份不平不甘,将自己伪装成无所谓的模样,好继续和阿洛对话。
“若是、若是你执意认为我是,那也没办法,可是……我是绝对不会以命换命……我、我还不想死!”断断续续将话说了清楚,此时轩清的手掌已经满是汗水。
终於,阿洛在听闻这话後有了些许反应,只见他从旁取来纸笔写道:“那你想怎麽样?”
“我……要走了。”
“去哪里?”
“回楼里。”轩清紧接著就道,顺手还取出了准备已久的休书,而阿洛在见到这封休书时,冷不防瞪了他一眼,继而皱起了眉头。
轩清见他反应并未十分激烈,稍稍安下了心继续道:“你孩子有了,与韩公子也处得不错,所以我想……该是我回去的时候了。”话是这麽说,可颤抖的声调还是出卖了他的真实感情。
阿洛凝视著他,默默伸手接过了那封休书,展开来看,里头措辞颇有文蕴,只是一笔一划都十分生硬刻意,似乎是存心模仿而为之。恍然间,他忽然想起轩清没有读过书,学龄年纪便已经在妓院里过活,所以这封信理应是他不知从哪里拓下来的。
有了这个结论,阿洛便不再看下去,转而收起休书放到了一边。
这样算是接受了吧?
轩清暗自猜测,却没有得到肯定的回答,阿洛默不作声的表现令他紧张不已,甚至不由自主地将手按在了腰侧藏有韩明若迷药的地方。
他的动作极不自然,立刻就引起了阿洛的注意,他几步上前,一把就抓住了轩清的手。
轩清一惊,根本来不及反应,手就被他抓了去,牵动了腰带,其中隐藏的迷药药包一下子就落在了地上。
“……!”
糟糕,被发现了!
轩清瞪大了眼,一时间手脚变得僵硬,无法动弹。
眼睁睁地看著阿洛蹲下身,打开那包药粉,放在鼻前轻嗅,随後露出那种惊讶的神色,轩清知道一定是他辨出药性,识破了自己的“诡计”!
这下真是完了,原本就没有把握能全身而退,如今更是雪上加霜,阿洛该不会一怒之下就劈了自己吧?
眼见阿洛的手伸向自己,轩清本能地闭上了眼……
“不要!”
被逮个正著,轩清紧绷了身子,就在他吓得双腿发软,站不住即将倒地的时候,忽然一双强有力的手一下子把他托了起来。
一阵晕眩过後,轩清闻到了熟悉的气味,小心翼翼地微微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然躺在了阿洛的怀里,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阿、阿洛?”
阿洛默不作声,轻而易举地将轩清放到床上,就在他还未意识到之後会发生什麽,阿洛冷不防地拉开了他的腰带,拨开那身陈旧的衣裳,手掌直接抚上了他的胸口。
“……!”
在意识到他要做什麽後,已经为时已晚,轩清全身的衣服被剥了个精光,阿洛全身压下来,制住了他的行动。
动作一气呵成,与夜里温柔耐心的阿洛完全不同,白日里的阿洛更似野兽,看似冷静地对著猎物,可内心却是出奇狂野。
迅速霸道的动作里却带著一份耐心与柔情,轩清因此而慌了神智。
事实上,白日宣淫之事他与阿洛只有一次,那时阿洛被万蛇蛊弄得神智不明,粗鲁地第一次要了轩清,可恢复了神智後,阿洛就不再越矩,所以此时此刻,他的举动才格外令人诧异。
“等……等等,阿洛……啊,不要,那里……”
不是欲扬先抑的调情手段,这次轩清是当真不想继续,他顾忌事後一切,怕自己会沈沦,怕阿洛会後悔。
可是阿洛置若罔闻,好似完全听不进他的话,不知从屋内哪里掏来一罐粘稠的药膏,不由分说用手指沾了就直接往轩清体内送。
许久未经人事的後穴有些紧窒,不过习惯欢爱的身体有了药膏的辅助很快就被开拓开来,轩清的呼吸节奏因此而乱,原本还想著要说话拒绝,到後来终是字不成句,无法开口。很快阵阵呻吟取代了话语,沈重的喘息与淫靡的水渍声逐渐在屋内蔓延。
这一次不同之前,阿洛主动却也保持著耐性,静静地抚弄轩清的身体,为自己的进入做著准备。
两人用了最平常的姿势,轩清平躺在床上,双腿被阿洛打开,从他的角度很容易就能看见阿洛的脸。如今意乱情迷的身体,脑海中却是理智尚存,轩清看著阿洛尚无变化的表情,某些事情他擅自便有了定论。
或许又是一次阿洛的“失常”吧,这小孩从小被人顺从惯了,也没被人拒绝过什麽,自己算是开了头例,有不满有郁闷有压抑,就只能靠著这样折腾的方法补了去。其实什麽感情都没有。
无奈地扯起嘴角露出一抹苦笑,轩清不再抗拒,抬起头亲吻了一下阿洛的脸颊,磨蹭著他的下腹,示意要他快一些进来。
反正只是一具肮脏的皮囊罢了,若是能让阿洛消气也算是值了,阿洛对自己没有感情没关系,他对他有……
这场欢爱说不上激烈,轩清全程都看著阿洛,即使最後眼泪模糊了视野,视线也依旧没有转移。阿洛的表情丝毫不变的冷漠,唯独进入轩清体内後有了些许暧昧,时至如此,轩清也无意再去猜想他的心思,总之阿洛还未厌弃他的身子,要用就拿去吧,不能给他性命,身子他还是给得起的。
放任自己在阿洛怀里呻吟低泣,轩清也不懂自己是悲伤难过还是孑然洒脱。或许就如楼里的某个夥伴说的那样,对於他们这种人而言,爱情执念是一种罪孽、是一种天罚,当真正陷下去的时候,明知求不得、明知要不得,却仍是放纵著自己在充满荆棘的道路上不断挣扎前行,不到身死永不罢休。
爱情……太虚幻了,他们这种人,憧憬、渴望、却要之不起!
“阿洛……阿洛……”
一遍又一遍地呼喊著眼前人的名字,轩清真的很想告诉他,自己有多喜欢他,但是不行,他没有这个勇气与资格,从一开始,他们的关系就不该牵扯这些。
第四十五章
床事过後,轩清昏昏沈沈地躺在床上,看不清阿洛的脸庞,只晓得他事後在自己身边待了一会儿,随後就抽身下床,穿上衣衫鞋袜出了屋子。
他是没有要杀自己的意思吧,不然临走前也不会特意给自己掖好被子再走,轩清糊涂地想著,边想边进入了梦乡。
也不知怎麽的,他这回做了个不同寻常的梦,他梦见了小时候阿洛的模样,起初他是远远地站在角落里,羡慕地望著那个身著贵气的无言小少爷,再後来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直到最後,阿洛就睁著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瞪著自己,软软的小手牵住自己的手,胖乎乎的小脸上露出可爱的红晕,总是跟个小鸭子似的一摇一摆跟在自己身边,模样尤其可爱,看得轩清在梦里都能嗤笑出声。
半夜里,他就是这麽笑醒了过来,而此时已是深夜子时。
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轩清发现自己的身子不知何时已被清理过,里衣也穿好了,屋里头很安静,桌上摆放著适合冷食的食物点心,显然是特意为轩清准备的。
轩清坐到桌边,还未动筷就发现桌上还由镇纸压了一封书信,不急著吃饭,轩清先打开了书信看,如他所料,是阿洛的字迹。
因为信里运用的都是些最简单基本的词汇,轩清大致能看懂,上面没有具体的说明关於药人之事,只是阿洛说愿意放轩清离开,并嘱咐要他明日午後就出发,至於马车盘缠,他会负责准备。
看完了整封信,轩清长长地舒了口气,大难不死总是庆幸的,由此也可见阿洛并非是未达目不择手段之人,至少他放过了自己,还是个好孩子,这样的人以後一定会有更加美好的姻缘在等著他,就比如韩明若、韩公子……
轩清一边想一边拿起面前的点心送入嘴里,他好饿,本来就没吃什麽,提心吊胆了一天,後来又被阿洛强压著干了些“体力活”,如今自然该吃东西补充体力。
把那封信扔到一边,轩清左右开弓,不管什麽食物都往嘴里塞,硬是把两腮塞得鼓鼓的,口中咀嚼个不停,偶尔噎住了,他会拼命拍击胸口,跟著灌下一杯茶水帮著咽下食物,等好些了再继续把食物往嘴里塞,毫无规矩形象可言。
没事的,不过就是再做一回休妾罢了,又不是第一次了,能保住小命已经很不错了,其实回楼去也很好啊,钱赚到了,也不用再心烦怕人,楼里的大家都是一样,不会有人看不起他,更不会有人用身份束缚压制他,
吃著吃著,轩清忽然觉得双颊有些酸疼,随後是眼眶、鼻子、逐个逐个地开始发疼,轩清吸吸鼻子,用力闭了闭眼,想要缓解疼痛,却不想这麽一睁一闭,眼睛里倏然就留下了透明的液体。
“什麽啊……这是……”带著厚重鼻音的自言自语。
轩清放下食物,用手抚了一把脸颊,湿漉漉的,晶莹的液体沾上手,令他又是奇怪、又是诧异。
“为什麽……要哭呢?”
真的不明白,又不是第一次被人舍弃,轩清以为自己已经学会了习惯。可是,原来所谓“习惯”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可怜他直至今日才看清了事实。
自欺欺人,伪装出来的坚强脆弱得犹如一张薄纸,一朝东窗事发,它根本抵不住任何侵蚀,虚伪之中唯独轩清一颗已经破碎的心被人再三捻转,最终化为粉尘,一点儿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