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很好阿,」沈玉京想要甩开潘平大掌的箝制,可这样的反抗就像以卵击石,根本无法撼动潘平一分,「反正我是变态,变态吸引变态不是天经地义?」
「啊?」潘平刚刚骂的那句变态并不是针对沈玉京的,他的原意是指,若不是沈玉京如此挑衅,他也不会成为一个连对亲密同性友人都能强来的变态。
「放开。」
「阿京,你先静下来听我说!」沈玉京还在不住地挣扎,潘平只好将他整个人按压在门板上。
「放开我!」沈玉京的身子被潘平强而有力的双臂给围困住动弹不得,连脸蛋儿也被迫堪堪上抬,只能与潘平相望。
此时,沈玉京满脸的泪水再也无所遁形。
「阿京……」
潘平被那些晶莹的泪水给吓着了。
自幼以来,他见过自信满满的沈玉京,见过与别人唇枪舌战、战无不胜的沈玉京,见过明明已经怒发冲天却比以往看起来更加冷静沉着的沈玉京,却从来没见过哭得这么梨花带泪的沈玉京。
不习惯将脆弱呈裸出来,沈玉京闭起了眼睛,阻挡了扑簌淌下的泪水,却阻挡不了身体因为悲怒交夹的颤抖。
「阿京……」
潘平现在才醒悟,原来他是少算了沈玉京的自尊,以为只要对那件事绝口不提,就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潘平知道,沈玉京一定是感到委屈了。
第一次不仅被莫名其妙地夺走,加害者还在隔天一大早落荒而逃,事后更是装成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彷佛他被夺走的不过是一个印在脸颊上的吻或是稍嫌亲密的拥抱。
想想,如果是自己遭受到了这样的对待,一定不可能这么简单就息事宁人吧?
「对不起,阿京,对不起。」潘平想用手指替沈玉京拭泪,沈玉京却突然睁开了眼,用恶狠狠的眼神瞪着他,彷佛是在威胁他,若他敢将手指伸过来,他就用藏在眼里的鲨鱼利牙将他的手指给咬断。
「我刚刚说的都不是认真的,变态也不是在骂你……」潘平突然紧紧抱住了沈玉京,「还有,我不是故意要逃避那件事……我只是以为我不说,我就不会失去你。」
潘平好懊悔,如果当时没有听从许肥的指示而早点向沈玉京道歉的话,就不会让沈玉京一个人黯然心伤那么久了。
「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只要你肯原谅我!我真的不想失去你,我还想跟你做一辈子的好兄弟。」
沈玉京的挣扎全都停摆了,但泪水却无法抑制地落得更勤更凶了。
事已至此,他知道自己再不放弃这段无望的爱,就真的是天下第一大傻瓜了,但这事做来谈何容易?沈玉京违逆了自己内心真正的情感,所以心就对他做了反扑,狠狠地自我紧缩、紧缩再紧缩,使他痛得眼泪不断夺眶而出。
「阿京,对不起,对不起,不要哭了,对不起阿。」
感觉胸口前的衣衫变得又湿又凉,潘平知晓那是沈玉京的泪,他想说些什么来安慰他,但口拙的他只能不断地道着歉。
「笨蛋。」
沈玉京哽咽着,那句笨蛋听起来像是在朝潘平说骂,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对不起,是我不好。」
潘平还在想着自己是不是该打电话叫救护车以免沈玉京哭到脱水或是眼睛瞎掉,但沈玉京却突然往他的胸口狠狠地咬了一口,像是在咬芭乐似的,一点也没留力气。
「阿,痛阿——」
潘平虽然疼得差点没哭天抢地,可还是没敢放开沈玉京。
始作俑者在潘平嘶嘶喊痛的时候,便抬起了原本深埋在他胸前的脸。
「好,我就当被只狗咬了……」
沈玉京推开了潘平。他的脸蛋上虽仍纵横着无数行的泪,但泪势已经控制住了,且脸上神情也已经从难得的脆弱回复成带了点倨傲的自信。
「信给我。」
还处在「怎么可能如此简单摆平沈玉京」的震惊中,潘平只是机械式地递出了一直被他握在手心里的情书草稿。
「我替你改,」沈玉京的内心里已经悄悄地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但从他的脸上却丝毫看不出端倪,「但我要带回台北修,一个礼拜后你考完了试我再寄下来给你。」
「阿京,你不生气了?」潘平回过神来,不是疑惑为何这一次得花上这么长时间修改,而是小心翼翼地询问着看起来似乎已经恢复常态的沈玉京。
「你说呢?」沈玉京朝他投下一个艳丽至极的美丽笑容,说是沉鱼落雁也不为过。
「……」依往常的经验,沈玉京这个笑容让潘平感到寒毛直竖。
「过来帮我按摩吧,」沈玉京慢步走向了床畔,「我没说停你可不许停。」
「阿?」
「不是说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沈玉京已经趴到了床上,看着成了木头人的潘平。他如今已经完全恢复成了平时的样子。
「……知道了。」以沈玉京睚眦必报的性子,潘平知道自己大概今晚都不用睡了。
可是,看着沈玉京发泄了一顿后,似乎终于肯原谅自己了,潘平真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再不过来,你就脱光光出去裸奔吧。」
「去你的。」潘平还是忍不住地骂了句粗话。
碰。
潘平终于是熬不住疲惫,整个人往后一倒,跌进了一堆柔软的枕头里。
早穿好了衣服,像个尊贵的公爵一般窝在棉被里,只露出肩头与颈项让潘平又捏又按的沈玉京睁开了双眼,望向了潘平。
「说好不准停的。」
沈玉京虽然口头上这么说,但却不是摇醒潘平继续他的发泄,而是轻手轻脚地将厚棉被覆上潘平的身子。
「是真的该放弃了。」
沈玉京苦涩地笑。
这么多年了,他一直默默地爱着潘平,但他只顾着望他眼底的星子,从未注意过自己一眼。
他自幼天资聪颖、容貌俊秀,在人生的道路上向来是无所畏惧,在遇到挫折时也是轻松地过关斩将的,但爱上了潘平实在是他人生中一道最大的关卡。
无数次,沈玉京劝谏自己放弃他。他努力找着潘平的缺点,想说服自己爱上他是一个天大的错误,但他总是适得其反。他越是努力地探寻潘平的缺点,便会挖掘出他更多别人难以望其项背的优点;他越是努力挖苦他、触逆他的底线,便更容易得到他给予他特别的宽容与耐心。
所以他便在爱与不爱间挣扎着,从青涩的小学年纪一直到了成熟的如今。
但现在,潘平对他抱持的态度与想法已经再清楚不过,他不可能有一点机会。
所以沈玉京明白,这是该放手的时候了。
现在想起来,也许教授会选在今天正午将他留下,告诉他一个难得的出国深造机会,都是冥冥之中就注定好了的。
提得起、放得下一直以来是沈玉京的生活哲理,潘平已成为特例这么久,也应该够了。
「潘狗,我必须离开你。」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替自己找到出口。
沈玉京把玩着潘平粗硬的发,嘴里喃喃自语。
「但离开前,我还有件事要做。」
带着单恋的心悄悄离开不是沈玉京的作风。
他不会让这么多年的爱恋像是深埋在地底的水般永不见天日,他决定挖口井,将他们通通都提取出地面。
而替潘平修情书便是挖井的契机。
一个礼拜后,潘平将会把那些水通通饮进身体里,或许当他尝透水的滋味,会惶恐地用尽各种方法赶紧将水给排得干干净净,终生不再回望那井与造井的自己,但沈玉京不会后悔,因为他总算不会对不起自己这么多年来的执着。
10.
潘平与最后一张期中考考卷搏斗完,便回到了宿舍。
沈玉京依言在一周后将修改好的情书寄给了他。
潘平手上握着那一张拥有沈玉京美丽字迹的信,迈步跨上了宿舍阶梯。
自汽车旅馆的那一夜后,潘平的心就再也无法保持镇定。
沈玉京难得脆弱的泣诉以及带着泪痕的倔强神情始终萦绕在他的脑里,挥之不去。
潘平宁愿看见沈玉京笑得没心没肺,也不舍得他哭。
潘平宁愿沈玉京在他当时选择装作若无其事时就对他拳打脚踢泄愤,也不舍得他忍着心痛成全他的逃避责任。
他不知道沈玉京最后是否真的释怀了,但他知道他对沈玉京的亏欠是一辈子都无法弥补的。
他甚至已经暗暗做好了决定,如果沈玉京哪一天落难只能流落街头,那他会养他一辈子,就是如此会使他妻离子散,他也会这般做。
无论他的决定是出于浓浓的愧疚还是对沈玉京已经悄然转变的情愫,这时的潘平还一点也没察觉,他已不知不觉地将沈玉京放到了自己心中第一个位置上了。
「阿……阿……」
潘平打开了大门,绕过了交谊厅,走向由前头数过去第三间的自己的房间,一声娇喘伴随着嘈杂的摇滚乐飘入了他的耳朵里。
想当然尔,会在房间里进行这种儿童不宜节目的人,只有厚颜无耻的许肥办得到。
「许肥的音乐声开得不够大……」
可悲潘平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耳濡目染,第一个反应居然不是羞得夺门而出,而是立刻拿出了手机打进了房里让许肥将音乐声在开得更大点。
当房内的暧昧声响已被音乐声给完全覆盖过去之后,潘平坐上了交谊厅的长椅,拆开了沈玉京给他捎来的信。
潘平撕开了信封口,却不是将信自里透取出,好好再检视一番,而是直接将信倒进了另一个只画了颗星星的信封袋。
沈玉京从前就一直嫌他的字丑,所以总替他重新拟写过情书,让他只要将不满意的地方小幅度修改就好。另外,沈玉京也总是会替他将信纸给摺成美丽的图案,而他总会刻意压深那摺痕,就为让他能沿着分明的线给摺回原状。
可对潘平来说,他却从未履行过沈玉京的这些小贴心。
一来,是因为沈玉京做事本来就谨慎,所以潘平认为没有再重新审视内容的必要,二来,是因为潘平碍于自己手不灵活,怕信拆了就再也摺不回原本美丽爱心的图案了。
所以,在这样的前提下,潘平现在的行为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好了,明天拿给晓星就行了。」
一想起明天与赵晓星即将到来的一日出游,潘平勉勉强强扫荡了一些对沈玉京的挂念。
与赵晓星的出游行程是早在几天前就敲定的了,但却不是潘平主动邀约,而是他与赵晓星的国小同窗——蔡宇伦主动替他争取来的。
『不谢不谢,你只要记得成不成都请我吃顿饭就行了,要五星级饭店的那种。』
记得当时蔡宇伦是这么告诉他的,害得他怎么也搞不清楚蔡宇伦这么帮他到底是出于同学爱,还是单纯是想吃大餐想疯了。
「明天顺便给阿京带个纪念品回来好了……。」
潘平在脑海里计划着与赵晓星的游乐行程,心神却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了沈玉京。
但是在他意识到这件事之前,嬉闹着走进交谊厅的林氏双胞胎便打断了他的思绪。
清晨。
潘平早早便自睡梦中清醒。
但这却不是因为即将到来的约会,而是因为他又在睡梦里梦着了沈玉京。
这一个星期以来,不管夜寐、午睡甚至是在考试时的打盹,沈玉京总是一再再地出现在梦里。
幼时的沈玉京美丽得像个小天使,可每当他开口,脱口而出的不是甜心的糖,而是锐利的箭;国中时期的沈玉京收敛了许多,虽然那舌仍像一只有毒的蛇,可它却从不曾真正对自己射毒液,而是只针对那些攻击自己的人;高中时期的沈玉京仍是坏心的可以,可潘平不会忘记,他总是会在假日拉着他往图书馆的小会议间跑,替他补补那难度一下就大跃升的国文、英文与社会。
当然,他也没少梦见如今的沈玉京。
现在的沈玉京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男人了,可还是美丽得像个少女。
潘平虽然感到极度羞愧,可他无法掩灭他曾三番两次梦见自己与沈玉京欢好的事实:梦里的沈玉京裸着身子在他身下娇喘,他的肌肤似柔润绸缎、他的及肩头发似细软猫毛,最重点的是,那平时总是得理不饶人的嘴似紧闭的精巧扇贝,不再吐露恶语,而是只能从小小的缝孔溢出呻吟。
而昨晚,潘平又是一夜春梦。
梦里的自己在沈玉京体内不断地抽插、冲刺。
但在他发泄完,俯下身想亲吻身下人的时候,沈玉京的那双委屈泪眼映上了他的眼瞳。
所以他便惊醒了过来。
「这阵子到底是怎么了?」
难得有了混乱思绪的潘平坐起了身子。
人常言道,最初的爱恋最美。
那最初搞上的性关系也应该能类推适用吧?
所以现在的他才会时常地忆起初夜对象的总总,然后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不行阿,不可以再这么不正常了!」
一直不明白沈玉京心思的潘平只感到极深的罪过。
他从不认为优秀如斯的沈玉京会爱恋上自己,所以他只认为,现实中的他已经占有了沈玉京的身子,却还继续在梦境里侵占沈玉京,实在是罪无可恕。
他必须赶紧回复正常。
「别想了,别想了,沈玉京是你的好兄弟,不可以再这样占他的便宜了!」
潘平捶了捶自己的脑袋,想让自己清醒点。
赵晓星所念的大学其实离潘平的并不算太远。
机车骑快些,一个小时左右就能抵达。
而潘平抵达与赵晓星约定碰头的地方时,正好是早上九点钟。
「早安。」赵晓星向潘平微微一笑。
她今日穿了一袭飘逸的雪白色蕾丝裙,把一身雪白肌肤衬得更是剔透晶莹,整个人在和煦的阳光中散发着属于自己独特的光芒。
赵晓星这颗星子,不仅仅只在夜色里发光发亮,连在白日里,也是闪亮得令人移不开眼。
「晓星,好漂亮阿……」
潘平发出了赞叹声。
这世上再也没有人比她更漂亮了!
……
……
……
——可是……阿京也很美……说不定……
「吓!」
怎……怎么又是阿京!
当潘平意识到自己的脑袋瓜里居然再次被沈玉京的身影完完全全占据的时候,整个人简直快被吓坏了。
「不对,不对!」
阿京怎么跟晓星比呢?
晓星的眼睛又大又亮的,比真正的夜明珠还美;晓星的头发又乌黑又柔顺,比丝绸还令人更加爱不释手!
……
……
……
——可是……阿京的嘴唇好像比晓星的还红润、柔软……屁股也比晓星的浑圆、挺俏……还有……
「呜哇哇哇哇!」
内心里那个唱反调的声音并没有止息,反而是越响越亮。
伴随声音而来的,还有不断清晰、不断将赵晓星取而代之的沈玉京的模样。
一瞬间,潘平的理智线全断了。
「阿阿阿潘狗你怎么拿头去撞仪表板阿!」
潘平整个早上都是魂不守舍的模样。
他想,他是中了沈玉京的毒。
当赵晓星紧紧用双臂搂着骑行中的自己时,他想到的是沈玉京那双同样美丽但却骨感多了的手;当赵晓星那股熟悉的沐浴乳清香萦绕在自己鼻间时,他想到的是赤裸的沈玉京浑身沾满沐浴乳的画面;当进入游乐园区赵晓星直嚷着要坐云霄飞车时,他想到的是国小毕旅时沈玉京害怕着但却佯装坚强爬上设施座椅上的模样。
「呐,潘狗,你怎么了?今天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
「没事,没事。」潘平回应得相当心虚。
其实,潘平也知道自己今天的表现差劲极了,但无论他如何努力,仍旧无法将心思转回赵晓星身上。
「晓星,肚子饿不饿?我去给你买冰淇淋。」
潘平企图以食物收贿。
「还是跟平常一样是巧……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