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上有两家小酒楼,是可吃住的那种。一家成衣店,不过可选购的衣物却不多,听李婶说,这成衣店就是给他们这些穷人开着的,都是些粗麻布的衣裳,那些个大户都是到山外采购的。
虽然西勒山的栈道危险,但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些大户出得起钱,自然也就雇得起这些廉价劳动力来做活儿。所以在李家村,只要看人身上穿的,就知道身份等级了。
李家村实行的其实是那种封建地主制加上些许共产共用的意味的制度。
李家村的田地都是公家的,但是话虽然是这么说,其实这田地就是村长和几个大户的。
因为是山地,可以耕种的着实不多。每到芒种的时候,村长和几个富户就会在这集市上招劳力,凡是能干活的不管年龄都成。
而后就是分田,一般来说是一个壮年男子可得两亩田地,妇孺则是一亩。到了秋收的时候,两成归劳力,八成则充公。
不过这制度中没有李婶一家和任丰,也就是原先的李岚一家。
主要是田地大多数分布在最东面,而李婶和任丰家则住在最西靠近西勒山脚的地方。
虽然李婶说是隔了一个丘陵的距离,但是那距离也着实不短。加上依山吃山,靠着西勒山,李婶和任丰家也算是勉强能够度日的。所以也就更加没有考虑去村里的公田了。
到了集市,李婶熟门熟路的从大憨的竹篓中取出了一张油布摊在了路边,而后便将芥菜一颗颗的放上去。
任丰也有样学样的往上放,任丰以前也跟他阿爹去过县里的集市,那人还没有这李家村的人多,不过任丰来来回回几次,对于这摆摊倒也是小有经验的。
他看了看周遭,却发现其实买芥菜的摊子着实不少,是他们晚了吗?
“李婶,这么多卖野菜的,咱们的菜能卖出好价钱吗?”任丰颇有些担心的问道。
李婶却是嘴角弯出了一抹笑,撑开了整张脸上的赘肉道,“傻孩子,你不懂了吧?咱们这野菜是山里挖的,都说山里有精气,长出来的野菜也要比一般田里种的味道鲜。他们那些虽然看着长得好,但是都是种在田埂上的,那些大户嫌味涩。李婶以前和你阿娘常来,那些大户都是知道咱们菜的好的,你放心,待会儿来一两个大户家的厨子,咱们就可以收摊了。”
任丰点了点头,确实就是在现代野生的也要比家养的值钱。
看着李婶堆起小山高的雪里红,任丰看了看自己寥寥的十数颗,颇有些气馁。
“李婶,为什么没有榨……没有那种下面有粗茎的野菜卖?”任丰的眼扫了一圈,大大小小卖野菜的摊子都只有雪里红,却没见到榨菜帮子。
李婶有些诧异的看了眼任丰,才道,“你这孩子,你阿娘没告诉过你吗?那粗跟的野菜叶子虽然和这长得差不多,但是那叶子吃不得,苦得要命。”李婶如此说着,似是叹了口气道,“就是咱们挖得这些,也就是这两天能卖卖,过了这时兴的日子,富户门肚子里的油水清干净了,谁要吃这劳什子野菜叶。”
任丰认真的听着,显然从李婶的话中听出了点意思,这里的人似乎并不知道雪里红腌渍之后可以去掉苦涩,更加的咸鲜,也不知道那榨菜帮子也能腌着吃。
任丰虽然人老实却也不笨。他原听到李婶说富户的厨子买菜的话,便想着要不要去试试应聘厨子。但是转念一想,他对这个时代毕竟不熟悉,就好似他当初去大城市读书,虽然没受到什么欺负,但是观念的差异,行为习惯的不同,还是会有深深的隔阂。
再者他家里可还有一个等着他养的小家伙,若是他真做了富户的厨子,也定然不能经常和小黄在一起了。到时候说不定就是回家也难得。
正如李婶所说,他们的摊子并没有穿着一般的买家光顾,约是等了有一个时辰,一个穿着黑红色长袍的中年男子到了他们的摊前,那黑红色的长衫油光水滑,便是看着也知道质地精良,无疑在什么地方,贫富差距都是有的。
那男子微微屈身翻了翻李婶的野菜,似是很满意,便点了点头站起身,“这些全要了,150文怎样?”那人说话的口气十分的不客气,从上而下的视线中带着些许的不屑。
这种眼光在以前任丰并没有少接触到,所以他也没有什么反应,只要能把菜卖出去便是好事。
李婶显然也不在意这目光,她甚至满面笑容的应承,显然150文钱是一个好价格了。
于是在一个时辰内他们卖完了昨天忙了一天的野菜,李婶给了任丰15文,这显然是多了。
任丰本是要推却的。
但是李婶却道,“拿着吧!你总是要用钱的,李婶也不可能总是帮你。”
“是啊是啊。”大憨在一旁手里拿着3文钱一个的肉包子傻笑着道。
点了点头,任丰将15文钱揣在了兜里。
往回走的时候,任丰的手不时的触到口袋里的铜钱,15文钱,连一只小鸡仔都不够,虽然还是不知道一贯钱到底是多少,但是任丰知道,那对于他绝对是一个天文数字。
回到家的时候,小黄正蜷在床上睡觉,听见开门的声音便竖起了身,黑黝黝的眼看着门口,一见是背着竹篓的人封边立刻站起了身,摇晃着尾巴跳下了床。
那床对于正常人来说,绝对是不高的,但是对于小小的狗崽子,这么月跃下去的时候,却也着实需要勇气。
任丰站在门口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心下惊慌的时候,小黄已经平稳的跳到了地上。
眼中原本的惊慌变成了惊喜,看着小黄依旧有些别扭的走到自己的脚边,任丰立刻屈身将之抱起。
“这么厉害!有没有好好吃饭?”任丰说着便看了一眼那破碗,见那破碗中的蛋粥已经被吃了个干净,便摸了摸小黄的脑袋。
“小岚啊!去挖野菜不?我们可是要走了。”另一厢的李婶已经背着一个大竹篓开始吆喝了。
任丰忖度了片刻便走到门口道,“李婶你们先去吧,我得去找一个大一些的竹篓,我自己能过去。”
“也成。”李婶应了一声,便与自己的一双儿女走了。
任丰将小黄放回了床上,脱下了身上的竹篓也坐在了床沿上。
显然真的想要在这里过得好,单单是挖野菜是不够的,任丰摸了摸兜里的15文钱。微微叹了口气之后,他便站起身想找一个存钱的容器。这屋子里的东西着实不多,任丰上下的翻找了许久才好不容易从灶台下的一个窟窿里找到了一个不大的泥罐子。
原是想将这15文钱存起来的任丰在打开瓦罐的时候却是一愣。
那瓦罐是半满的,里面都是一枚一枚铜钱,任丰掂了掂,原本他拿起罐子的时候还想着这罐子怎么这样重,现在算是明白了,这罐子里少说也有近千枚铜钱。不得不说在那一刻任丰只觉得自己的一双眼睛整个儿都在发亮。
他的手甚至还有些颤抖,其实细想起来也可以了解,这具身体的父母是出山做买卖死在西勒山上的。这做买卖,有些零星的积蓄是绝不少见的。
任丰激动的同时,心头对于是否要花这笔钱却也有着疑问。他确实太过实诚了,因为在那一刻他猛然想到,这笔钱是李家夫妇的积蓄,但却是留给李岚而不是他任丰的。
他将15文钱扔了进去,而后抱着泥罐子坐在了床沿上。
“呜……”小黄凑到了任丰身边,用脑袋蹭着任丰。
“你说我夺了人家的身体,还要用他爹娘留下的卖命钱?”任丰在口中喃喃的说着,像是对着自己,又像是对着小黄。
小黄显然是听不懂任丰的话的,就算它现在不是一只狗而是一个人显然也不会懂少年话中的意思。
第九章
任丰抱着那泥罐子许久,终还是叹了口气,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他想这么多似乎也没用,既然他已经是李岚了,既然要好好活下去,那么这些‘对不起’便只能暂时放在一边了。
“小黄,这些钱也不知道可以买几只鸡,我还想着买些糖,那个糖罐子里的糖不多了。我想我们现在还是腌渍一些口味淡一点的榨菜,等以后有人喜欢了再腌其他口味的,不过这也就是我想想,也不知道这里的人能不能接受榨菜。”任丰用双手捧着小黄的脑袋,对着那双黑黝黝的眼喃喃的说着。他只是想找个对象说话而已,不需要回答,只要听着便可以了。
小黄一双眼睛微微的眨动,看着任丰,少年的脸映在了它的眼中。少年的脸带着营养不良的苍白,皮肤很是白皙,或许便是这李家村山明水秀的关系吧!少年的五官清秀,微微翘起的鼻尖带着几分俏皮几分倔强,眼睛颇大且因为眼黑多的缘故瞪着看人的时候倒是有几分无辜的感觉。毕竟年岁不大,整张脸上洋溢着的还是少年的稚气。
随意的在锅子里烙了两个饼子,任丰背上那个略小的竹篓,手里抱上小黄便准备出门。
他们先是去了上次任丰留意的一处竹林,任丰带上了那把长相完全不似菜刀的刀子。不过真的用起来的时候,任丰却发现了它的好,这刀子作为竹刀是极好用的,就是柱子砍下来劈成竹幂,虽然比任丰要求的粗一些,但也可以用了。
任丰坐在地上劈竹幂的时候,小黄就坐在它的身边。
“不去玩玩吗?”任丰道,他发现小黄绝对是一只听话且不好动的狗,这个时段的狗儿最是皮的,一到地上定是要好好的撒欢一把,若是一只白狗,回来定然是分不出颜色了。但是小黄却不是,小黄不爱动,而且也十分的爱干净,虽然它因为年幼又生病的关系,从被任丰救起之后便没有洗过澡,但是脏的地方他是绝对不会去,所以它身体渐渐好起来,那毛色也就油亮了起来,那一身黄毛倒是着实柔顺。
小黄仰着头,任丰便伸手摸它的脑袋和下巴,它一脸舒爽的眯起了眼。
“你啊,怎么看都像是个孩子,像个小少爷。”任丰勾着嘴角说道,眉眼间都是笑意。
小黄张开眼,看着任丰,“旺。”虽然意义不明,但就好似认同任丰的说法一样。
任丰劈好了竹幂之后看了看那些已经冒出了尖尖的竹笋。
“我们挖些竹笋回去,竹笋蛋汤,很鲜的。”任丰放下了最后一根劈好的竹幂便拿着竹刀站起了身。
小黄也跟着站起身。
春天的竹笋,任丰知道有两种,一种便是春笋,一场春雨后长势很快,一般是前一两天看着还只是一个小尖尖,再看便已经老了,不能吃了,这种长大了便是纤细的青竹。另一种是暗笋,这一类就算是下了雨之后也不会冒出地面很多,只有一个小小的尖,长势很慢,要往下挖二十公分左右才能看到根部,这类比较短粗,但是整整一根笋都是非常鲜嫩的。
在任丰的故乡在北方,气候干燥,竹子并不多见,对于这些竹笋的常识都是到了那家实习的酒店之后才知道的。他跟着的厨师大师傅带着他去过一趟酒店购买食材的农场,当然在那里竹子都是大棚里养着的。一般是在冬天的时候,会有农人去野生的大竹林挖竹鞭,那竹鞭是土黄色带着关节的一根细杆子,一般会挖上数百根,而后埋进暖棚卧了有机肥的土层里,适度的水和温度的话,很快就能有竹笋拔尖,这样的话,这竹子一年能出几批,也就可以部分季节的吃到春笋和暗笋了,当然还有冬笋。不过这暖棚种植其实对于竹鞭的伤害是很大的,所以一般也就是一年,那地里的竹鞭就得换一批了。
此刻任丰脚下的这片竹林的话,应当算是宝地了。或许是因为这里的土壤十分的适合竹子的生长,或许是因为这处鲜少有人触及,总之这里的竹子杆子粗壮挺拔,竹节清晰,而竹笋虽然是以春笋为主,但是暗笋定然也不会少。毕竟暗笋的破土期要比春笋晚上大约一个月。而现在也就是三四月的天气,到了五月暗笋应该是会冒头的。
任丰用竹刀挖了不少的竹笋,想着今天就不去挖野菜了,回去把榨菜头处理了,明儿李婶显然还是要去集市,他便去买竹笋好了,顺便带些白糖回来。
不过竹笋和野菜不同,竹笋很吃重,就算是任丰在放进竹篓前已经将根部的老根切掉了,竹皮也剥去了不少,但是装了半竹篓的时候,任丰掂了掂重量便觉得已经很有分量了。
“要是我的力气和大憨一样就好了!”任丰蹲下身不禁感慨道,却忘了他的身形还不足大憨的一半,这力量若是真和大憨一样,那着实也是个怪胎了。
小黄看着任丰,而后提起自己的一只前爪,它这一次没有办法帮任丰,因为这竹笋是要从根部斩断的,它这爪子显然是不行了。
但是,它总觉得,它的前肢是这样的吗?总觉得他也应该有和任丰一样的前肢。起先这种想法还是不确定的,但是最近它愈发的这么觉得了。
“我们去摘些木耳吧!”任丰看着半满的竹篓,如此到,木耳的分量不重,填满这个竹篓的话,应该也要不少了,明儿一起卖好了。
任丰如此说着,已经将小黄抱了起来,朝着他前一日发现了已从腐木走去。
天色渐黑的时候,任丰备着竹篓,怀里抱着一大捆竹幂,而小黄则跟在了他的脚边。
“肚子饿不饿?”任丰问道。
“旺。”
“待会儿就给你做吃的,说起来就剩下最后一个鸡蛋了。”任丰如此说着便想起了那半泥罐子的钱,他或许会去得好好问问李婶了。
“小岚回来啦!”刚走到院门口,任丰便听隔壁一声洪亮的声音,李婶与昨日一样正在院子里拾掇野菜。
“恩,李婶今天的野菜也不少啊!”看着摊了一个院子的雪里红,任丰笑着道。
“是啊,也就是趁着时兴的季节多整些,说起来,今天小兰你去哪儿了?没去挖野菜吧!”李婶不无关心的问道。
“是啊,我去挖了些竹笋,摘了一点木耳,不知道这些卖不卖得掉?”任丰卸下了竹篓放在了院子里,瞥眼便看见走得别扭的小黄,他竟然忘记了小黄的见光死……不过想想总是要被看到的,任丰也就坦然了。
李婶显然是极为惊讶的,惊讶之后却又笑了起来,“这些也是时兴货,虽然现在的价格不如野菜,不过胜在富户们喜欢的时间长久一些,你李婶原本也打算等这野菜的新鲜劲儿过了就去弄这些。不过我倒是没想到小岚你平日不怎么出门,竟然也能找到。”
事实上任丰现在的这具身体,李岚,在父母死去之前是很少外出的,虽然也会做些活,但是出门挖野菜或者是去远一些的山脚是极少的。因为李岚的母亲在生完李岚之后便没了生育能力,所以李家父母对于这个孩子异常的宝贝,就怕出去出什么事。
“卖得掉就好,我就是去劈竹幂的时候偶然发现的。”任丰看了眼自己手中的竹幂,在心中却舒了口气,他虽然是挖了摘了不少,但是心里也没底,想着让那些富户接受新菜式应该也不容易,当然他也同样担心他的榨菜……
李婶也看了眼任丰怀中的那一捆竹幂,“要这么多竹幂干啥?”李婶问道,“呀!这……”因为目光微微向下的关系,李婶猛然瞥见站在任丰脚边的小狗,“小岚,这只……”李婶显然也觉得眼熟,但是,那只狗,被她敲了一棍子,照理是肯定死了。
任丰确实垂眼看着小黄,而后抬眼对着李婶道,“就是那天的那只小狗,它没死,现在也挺好的,我瞧着它……那样也能活下来也不容易,便养着了。”
李婶又看了看那狗,口中发出了‘啧’的一声,“这小崽子还真是命大。”她不禁感慨道,“小岚李婶还是那句话,你自己的生计重要。”李婶显然也不准备再多说什么了,毕竟也不是自家的孩子,她也管不了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