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阑珊 上+番外——锦瑟烟霞

作者:锦瑟烟霞  录入:02-01

这倒是说他往日错过不少有趣的事物了,真真可惜。更可惜的他没几天好活了,来不及认真体会这些人生乐事。

他能感到自己可以拖的时日已经到了极限,他有一种预感:明年今日就是自己的祭日。吟风日日为他身体里输入真气不过杯水车薪,效果一次不如一次,况且经常性的耗损也给吟风造成不小的负荷,如果之前他实力算作十分,现在顶多还能发挥出五分。

“门主,感觉可好些?”吟风运功完毕,从姒弄月身后站起来,脸色微有苍白。

“你做这些无用功,不如留着力气弄头野鹿来给爷饱饱口福。”姒弄月抹去唇畔血迹,哼哼笑道,语气中颇多不满。

吃了五六天的野果,他又不是吃素的和尚,哪能不憋出火气来?最可恨的是他跟这个护卫明里暗里多次表示过自己不需要他帮自己,可这个男人就是认准死理,每天坚持给他输真气。

吟风摇头道:“门主安危最为重要。”

这就是自家的属下和别家属下的区别,过往姒弄月给自己的手下下命令,谁敢说个“不”字?而这吟风三番五次违抗命令,都把“门主安危”挂在口上,其实只不过是因为他家微云小姐的命令是“保护门主”罢了。

别家的逗弄起来是好玩不少,真正使唤着就不够舒心。姒弄月纠结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要说出什么“爷今个儿就死了,你爱干嘛干嘛去吧”之类的话来打击人了,毕竟人家也勤勤恳恳的照顾了那么多天不是?

“前些天你说湛老头把这片林子都叫人围起来了,今天你再看看有什么动静。”姒弄月想了想,说。

就算有动静,他也不打算挪窝,说这些不过是想把人支出去。

“是。”男人如往常一般回了有力的一个字。

“小心些,别被捉住。”被捉住了就没人能给自己收尸,他还没有给山林里花草树木当肥料的兴致。

“是。”

又是这种一个字的回答。

姒弄月一阵气短,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眼见那道黑色男子化作一道影掠出去,姒弄月眉间痛苦神色一闪而过,五指狠狠抠住石壁,就吐出一大口血来。血色透着一种诡异的鲜红,不断从他嘴间落下,仿佛不流尽便不罢休,一眼看去就是触目惊心。

他没有在人前示弱的习惯,所以把目前唯一可以依靠的吟风遣了出去。没有人在一旁,强自压抑在喉头的腥甜终于涌出来。

觉得好了些,姒弄月才直起身子,用沙土掩去地上血迹,再去外面潭边草草洗去脸上鲜血。

见着水里倒影的自己的脸,姒弄月呵呵笑了两声,捏了两下,去除姒门门主的身份,他这张脸真是生不出半分威势来。

“门主。”

这几天已经熟悉的低沉声音从身后传来,姒弄月一惊,而后若无其事地在水中洗去沾在手上的血色。

“怎么回来了?”姒弄月转身,看着恭恭敬敬跪着的吟风,觉得眼前的男人似乎有些不安。

“湛长老已率姒门十余精锐朝这边搜索而来。”

吟风的声音没有起伏,姒弄月把手按在他的肩上,却能感到这人在微微颤抖。

“你在害怕?”姒弄月把手移向对方脆弱的脖颈,感受着指下温热的脉动,突然有了种亲切的味道。

吟风顺从地抬起头,好似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的眸子直直盯向姒弄月,带着灼灼的光华:“属下愿前去引开湛长老一行。”

“你这是去送死。”姒弄月皱了眉头,平心而论,他已经不太在乎谁死谁活,可眼前这人到底跟了他几日,总有些淡薄缘分在,“你不知道我活不长了?”

“我知道。”吟风这三个字不知道是在回答前一句话还是后一句,他顿了一下,又说,“门主不会比吟风先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吟风看着木讷,终归不是傻子,但他愿意为微云那个女人来保护可说得上情敌的人,甚至肯为此付出性命,就不得不让人为之感叹了。

“你不许去。”姒弄月抿了唇,想到这个护卫做的一切都是因着那个叫做微云的女人,那个自己爱过的女人,心情就不是很好。

“门主,您并不是吟风的主子。”吟风的声音依然坚定如初,他唇角似乎起了细微的弧度,那张冷冰冰的脸上泛出不知名的光彩来。

姒弄月没料到这个寡言少语的人会明目张胆地顶撞自己,更没想过这人也是会笑的,就这愣的功夫,男人已经走得远了。

坚定,而又义无反顾。

这个男人,注定了一去不复还。

姒弄月愣愣看了好久,直到有粘稠的液体落到手上,他才回过神——那是从他唇间渗出的血,已经凉透。

回味着那道走出去的背影,姒弄月毫无形象地往地上一趴,俊美眉目间尽是道不明的复杂神色。

为了一个女人,而如此拼命。

真是——痴儿。

姒弄月很想嗤笑一声,却被喉间涌满的血液呛得猛咳,就像连心连肺都要咳出来。

可他还是想笑,这笑声就从喉咙里面嘶哑地挤出来,断断续续地响在洞穴中,不停不歇。

他笑着笑着,就没心没肺地想到:这架势真个儿像在殉情啊。

【青葱岁月】

第九章:重回

姒弄月最终没有等来那个决绝而去的小小护卫,也没有看见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的湛长老。

失去最后一点内力的禁锢,他身上的毒已经再无法克制,猛烈地毒性突然涌出来,让他七窍都开始流血。姒弄月能清清楚楚地感到身体在发冷发硬,意识也在逐渐模糊,他知道自个儿这一闭眼就是再睁不开了。

意识迷蒙间,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他梦到自己仍是个孩子的时候,母亲教导自己如何运用自身的优势去压得其他的异母兄弟一筹;梦到年少的自己仗着在武学上百年一见的天分在众兄弟面前高高在上,高傲狂妄;又梦到了第一次见到微云,少年情窦初开,一发不可收拾,那是他的第一份真情,甜蜜而懵懂,抱着可以为此付出一切的决心……那些他曾今犯下的一个个愚不可及的错误也同时在梦中重温,被算计被挑拨被背叛……原本已经坦然的心境突然泛出一丝不甘来。

他还来不及他拉着姒湛那老不死同归于尽,他还没能回报那个女人的背叛,他也还没体会够悠闲自在的生活,……他不想死了。

他想活着,找一个人陪着,一个一心一意只为自己而不求回报的人,而不是如现在这般,独自一人默默地死去。

他的思绪渐渐从朦朦胧胧的潜意识转向坚定不移,繁杂混乱的思维被简化过滤,到最后脑海中只余下两个字:活着。

******

活着……

姒弄月睁开了双眼,他发觉自己躺在一张雕花大床上,身下是上好的锦缎褥子。他疑惑地皱起眉头,这种环境他似曾相识。

他直挺挺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发怔,从自身得到的信息让他有点错愕。

他是姒弄月,姒门众多的少门主之一,刚过十六生辰不久,因着天资过人,极为受到重视,只等不久的试炼后,便要接管姒门的些微事务。只要不出差错,在未来他甚至能成为姒门最年轻的门主,可谓少年得志,意气风发。

可是魂灵深处又有个声音在提醒他,他已将近而立,曾为姒门门主,最终却落得众叛亲离,不得不窝在一处偏僻山洞毒发咽气。

青年时与少年时的记忆一同涌现在脑中,过去与未来交汇在一起,居然叫他一时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这到底是少年的姒弄月偶然地梦到了久远而不可知的未来,还是姒门门主姒弄月在弥留之际对过往人生的一次幻梦?或者是老天爷开了个玩笑,让他回到了自己的过去?

他安静地想着,直到破晓的晨曦透过窗户缝丝丝缕缕洒进屋子,姒弄月突然笑了。

身上阳光带来的温暖感觉是真实的,手下锦被的触感也是真实的,耳中还能听到雀鸟清脆的鸣叫。

只要现在他所感受的一切都展现出最真实的姿态,其他还有什么需要烦恼?

况且,能有一次机会,以成熟冷静的灵魂去面对各种坎坷与磨难,就算这只是一场最逼真的梦境,他也能无怨无悔。

最多,他也不过需要感叹一下,世事无常,辛辛苦苦经历的十年就这么被抹煞掉了,不留一丝痕迹。

姒弄月除了唏嘘,对此没有丝毫不满,于他而言,武功没了可以再练,权势失去了可以再夺取,其余什么都不重要,有那些十年间的磨砺融入骨血中就足够了。

最重要的,是他还活着。人只要活着,哪怕身陷绝地,也总有希望。

其实那时他也并非必死无疑,天下多得是增长功力的奇药,也不是没有医术通玄的大夫,只是先前他入了迷障,因被最看重的人背叛,一时失掉锐气,竟没有再为生存多下一点功夫。

而今,也是死过一回,他才知晓自己心里头真正向往的事物。有了目标,自然就会珍惜性命,也能看淡过往的爱恨。

他活动了一下四肢,感觉很不错。这是一具还未长开的身子骨,肢体柔韧,没有任何的暗伤和损耗,这是他姒弄月十六岁时的身体。

也是他能够重新开始的资本。

第十章:悠闲

轻风卷着淡淡的香梅气息透过敞开的窗子沁入屋中,少年手执长卷坐于桌前,嘴角扬起不经意的弧度,他的侧脸沐浴在柔和的日光中,很是恬静美好。

经过十余天,姒弄月已经完全适应现在的身体,也很享受重新活一次的感觉。

他少时性子嚣张,得罪的人极多,没有几个同他交好的同龄人,所以现在虽是风和日丽的春日,却没人来邀他出游或是切磋武技,他也乐得清闲自在,一个人在自己的院子里待着,梳理着过去与未来的记忆,虽然仗着知晓未来事端去避免一些错误只是小道,终究不长久,但在他实力低微的现在,却能争得更多时间,以便在将来完全摆脱世事的桎梏。

“公子。”照顾他的贴身婢子云儿拎着食盒闯入屋中,眉目灵动,显然是一点儿也不怕姒弄月这位主子,“尝尝奴婢做的桂花糕。”

糕点里用的是去年秋天采集腌制的桂花,香味不浓郁,浅浅的味道里沈淀的甜味与糕点本身的甜和在一起却是正好。

“不错。”姒弄月尝了一口,并不吝惜赞扬的话语。

上一世,他在这个年纪骄傲而不知内敛,遇上事沉不住气,因此吃了不少亏,也被人挑拨去做下许多错事,等到他能够足够成熟的去对待一切,所有人都已经给他定了性。而这一世,他还来得及将他人眼里对他的印象慢慢改变。

姒弄月毕竟生得好,只要他温和下来,自然而然能博得人的好感,再稍稍花些功夫,就不会有人计较过去那些事,别人也不会对他的作为有所怀疑,顶多觉得他比从前懂事沉稳了。

这个小婢子就是最好的成果,十天前在他面前还畏畏缩缩,现在却能把跳脱的天性展现出来。

“要不要给微云小姐送去些?”云儿听了称赞,欢喜得不得了,乌黑的眼珠子转了转,又讨好似的说,“小姐正在湖边练剑呢。”

这些天来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提到这个名字,姒弄月长眸微眯,看不出什么心情。

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地开口:“入口隐有清香而不甜腻,师妹会喜欢的。”

话语缓慢,不像是怠慢,却如仔细斟酌过的小心翼翼,倒真似个一心想着取悦心上人的少年郎。

“云儿这就去。”

姒弄月笑笑,拦住云儿,说道:“我亲自送去,也好见见师妹偷懒了没有。”

他已经记不太清为何当初会被自己的那位微云师妹迷住,去看个究竟也好满足他的好奇,反正他一个成年的灵魂对个小女孩不会有什么想法,不用担心旧情复燃的可能性。

云儿扑哧一声笑出来:“小姐练起武来,自然比谁都认真,公子念着她了,也不必找这么个借口。”

姒弄月挑眉,伸手弹了一下这个言语无忌的小婢子的额头。

云儿“啊”了声,捂住额头,可怜兮兮地看他。

姒弄月心如铁石,当然不会被这眼神动摇,但他面上温和如故,摆摆手就起身拎过那装着桂花糕的食盒出门去了。

他现在是不太计较主仆间的规矩,可作为奴婢该有的分寸还是要有,怎好给了几分颜色就开染坊,妄自猜测主子的心思?

今天的是小事,可以后她能次次幸运,都只在小事上失分寸?他这回也算提醒过,这小婢子往后悟不过来,因多嘴而丢了性命,就怪不得他了。

第十一章:旧情

湖光粼粼,水木清华。

少女正在舞剑,一招一式说不出的认真,剑身反射出光华与水的波澜交织成一体,煞是好看。

姒弄月就立在树后远远地看。

以他现在的眼力,自是能轻而易举地发觉对方招式间的破绽,可就算如此,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套轻灵的剑法由微云舞起来确实赏心悦目。

但是赏心悦目能让他有耐心在湖边等到现在,却尚不能让他生出太多好感。

“师兄。”微云一套剑法使完,才瞧见一旁候着的姒弄月,便收了剑,走过来喊了声。

她的声音清清冷冷,听不出太多的情绪。她的脸也还稚嫩,可清丽的轮廓已足够动人,和着淡淡的气质的确能让情窦初开的少年心动。

但现在姒弄月看着她的脸却无端想起了前世那个一直默默如影子般跟在她身边的护卫。

——那个可以说是陪自己死过一回的小护卫。

姒弄月只是失神瞬间,马上又笑吟吟得扬了扬手中食盒,说道:“师妹,我带了你爱吃的桂花糕来。”

“师兄。”微云微微垂了头,抓在剑鞘上的手收紧了些,“麻烦你了。”

姒弄月看得出她是在紧张,也能猜出那张垂下的脸上一定是带着一点点红晕,喜悦着的。

如果是在上一世,此时此刻,他一定会为心上人流露出羞涩而心跳加速,一定会殷勤地为少女递上桂花糕,看她一口一口地把糕点吃掉。

但那都是上一世的事儿了。经历过这个女人的背叛,他自认为还没有心胸宽阔到再去接受一次她。

凝视着少女些微羞涩的姿态,他突然觉得没了继续假装平和的兴致。

“这是云儿做的,你若是喜欢,我便叫她日日送来。”敷衍了句,姒弄月把食盒往微云手中一塞,也不管对方什么表情,就转身离开。

此次一行,也不是没有收获。他至少确定了一件事,他对微云这个人已经可以泰然处之。

姒弄月知道是自己骨子里爱得不算深,为人也自私,可现在看来也是种优点,至少不用像个情圣似的,有机会重来一次,还把自己往死里折腾。

他没有立马回自己的小院子,而是饶有兴趣地欣赏起姒门别具一格的景物来,大好春日里总窝在一个地方,未免太过浪费。

早已看得熟悉的事物又退回十多年前的光景,姒弄月没感到物是人非,反倒生出些新鲜感来。

湖边的树木还是杨柳,绿色的丝绦一根根垂下来随着轻风摆动。姒弄月记得上一世他为了博得佳人一笑,把这一片柳树全都铲掉,换上了白梅。

不远处的藏书阁隐在青葱树木间,若隐若显,清幽而又不染凡尘。但就是这么个地方,在上一世,也因着他一怒之下,给放了把火烧成灰烬。

姒弄月细数着一点一滴的不同,居然有点入神,仿佛这之间横跨的十几年时间的距离统统都没有了,他一抬眼就可以望见那些本该莫测未来。

第十二章:故人

姒弄月的眼前不断闪过一些熟悉的片段,让他不自禁地立在原地,直到一阵细风袭过,对周遭变化极为敏感的姒弄月才本能地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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