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8岁进宫的宫女述说的宫中的故事……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第一章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似乎只是失去了记忆。 很长很长的记忆,在我的脑里只剩下一片空白。我忘了自己的名字、身份,甚至不知道自己来自何处,只依稀记得,我住的地方金碧辉煌,到处闪着神秘耀眼的光,弥漫着浅色的烟雾,四季如春是那里不变的景色。那里的人冷漠无常,却有一个人,总是会温和地对我笑。 那个人是谁我也记不清了,我张开嘴想问,却发出“哇哇”的声音,疑惑地看着这一屋子异常喜悦的陌生人,这才意识到,我连说话也已经忘记了。 我只能不停地哭,挥舞着短小的四肢,踢打每一个要抱我的人。 最后我的视线停在了一颗金色的东西上,他是整个房间里衣着最光鲜的人,帽子上镶着的东西刺激着我的眼睛。于是我不再哭,笑着去抓那颗会发亮的东西。 “爹爹抱就不哭,这孩子真乖~” “果然是父亲,你看他多乖,哎呀呀,你看你看,笑了~” 我开始听到一些我听不懂的东西,只是喜欢那颗发光的珠子,他们为什么可以说那么多? “这娃儿那么小就认得爹爹了!老爷准备给她取个什么名字呢?” 被称做是我爹的男人笑地像花一样,用手点了点我的额头。我不管他,继续抓那颗东西。 “就叫南儿吧,”他沉吟了许久才慢慢说,“南方的南,谢南。” “老爷,这可是个女孩儿呀。”我转过脸去,躺在床上的女人正以温柔地让人肉麻的眼神看着我和抱着我的爹。她的脸色苍白,我虽不懂,却也明白这个人就是我的娘亲。 “夫人多多休息,过两日我再给他取个合适的名字。” 我的娘不再说什么,可是,这两日足足等了我几十年,名字也没有再改变过。 一日后爹接到了入京的圣旨再没有回来,娘说他去了边境,我爹是御赐的大将军,而我是他将近不惑之年才得了的唯一一个女儿。 后来我才知道,娘的话半真半假,真真假假,我也无从分辨,只是那天之后,我再没有见过爹。 南儿,男儿,我知道,爹盼望着想要个男孩。 没有爹在,我的日子过得非常惬意。娘宠着我,谢府的女眷也都溺着我。求亲的媒婆从我满月那天就踏烂了我家的门榄,我娘说,这孩子还小,要等爹回来做主。 说到夫婿,我的心里也有理想对象。除了那金碧辉煌的宫殿,我的脑里还有一个人的记忆,他的笑容已经模糊,可是他很温柔,不是娘的宠溺,对每个人他都是那么的随和谦逊,从来没有脾气。 他说的话我也记得些许,他说他在看一场戏,一场快结了的戏,他还要我不要靠一个地方太近,会摔下去。 这些记忆使我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追求金色闪光的东西,也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会选择进宫。只是世人羡慕惊艳的皇宫却是不及我住的地方半点,没有神秘的光线,没有重重叠叠的迷雾,更没有那个人。 进宫的日子具体是哪天我记不清楚了,那天我听到娘惨痛的哭声,她卡住我的脖子说就是死也不会让我进宫受苦,然后我晕了过去。 我以为我会死,可是我醒来的时候娘坐在身边抱我入怀,歇斯底里的捶打那张看起来只有一张木版的床。 她说你怎么不死了,死了好,死了就不用跟着娘在这掖庭受苦受难了! 原来我的新家叫掖庭。 没有女婢没有小厮,有的只是很多很多女人,还有一个老男人,她们叫他陈公公,是管理掖庭的老太监。 而我从原来的小姐变成了奴婢,跟很多很多女人一样的奴婢,供宫里的人差遣使唤。 陈公公说,只要不被皇上选中临幸,过了二十岁就可以由礼部指婚放宫里年轻的小宫女离开。 我扳着手指数,娘说,别数,一数日子就过不完了。 过不完的日子是什么概念我并不知道,只知道娘娘塞了布包给陈公公托他关照,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离皇上太近,她要我清清白白的早日离开。 第二章 当朝皇帝没有立后,四夫人中最尊贵的要数已逝太后指定的徐贵妃,其次是淑妃德妃,还有其他嫔妃三十七人,没阶没品的宫女更不在少数,可是宫里的人却说皇帝的妃子很少,比起先皇简直是天地之差。 我自然没有那种福气伺候几位贵妃,我分到的地方叫晓雅楼,伺候一位叫亚紫的修仪。 修仪是不是受宠我不知道,皇上来看过她,但是不常也不做久留,匆匆看上一眼就走,她也从来不会留皇帝,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凭窗眺望,看着远处。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看着远处静静地出神。 晓雅楼的宫女知道主子好欺负,总是抢皇帝恩赐来的财物,修仪也只是笑笑,不放在心上。 我以为我会安静地伺候修仪娘娘到二十岁出宫,就像娘期望的那样。 我以为很平常的早上,御花园的永春湖里浮上了一具新尸,那个人我很熟悉,是我的主子亚紫修仪。 她静静地躺在水面上,就像平时睡着了那样,脸上带着笑容,是解脱还是其他,没有人说的清楚。 同事的宫女太监都吓坏了,冲到园子里就没人敢再开口。死了主子的奴婢奴才按例会分配到各个苦差,要不就是与主子陪葬。虽然说中山皇朝已将此例撤下,他们却是不知的,一行人哭的声音震天,大致是联想到自己的身世,许多不关事的奴才也跟着抹眼泪。 我低头笑笑,也有些难过的样子。虽然修仪娘娘不大说话,对人却是极好的,有些像那个人,却又更加柔弱,所以才会成了宫里的牺牲品。缺少了唯一男人的保护,等待这些主子的,不过是奴才的命运,甚至可能连奴才都不如。 宫里头死了嫔妃自然不能不管,又是死在如此显眼的地方,更要从速处理。管事的太监找来了贵妃和几位娘娘,没有皇后,后宫的事谁也不能一个人做主。 也是在那天,我第一见到了宫人们口里传说陛下极其宠幸的德妃。她站在众人中间,模样并不见特别,只不过比寻常人高些,肩膀略为宽些。 我跪的地方离她极近,可以闻到从她身上传来淡淡的桂花的香气。 桂花糕……传闻德妃娘娘极爱桂花糕,甚至可以为了桂花糕与陛下顶撞,想到这里我偷偷微笑,忍不住抬起脸看他。她脸上的妆极淡,眉毛微蹙,在认真考虑什么。 似乎是感觉到有人看她,本就蹙紧的眉更加紧缩,低头瞥了我一眼。 我以为她要罚,毕竟身为宫女,是没有资格看着主子的,可是我就是忍不住想看他,熟悉的感觉,似乎在很早以前就已经认识,说不定她能帮我找回那段已经失去的记忆。 我突然想起那个人说过的话,他说他在看戏,一出快要结了的戏。 也是这个时候,陛下来了。陛下笑起来其实很好看,但是现在的陛下看起来异常愤怒。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陛下,直到娘娘拿脚踢我。轻轻的,不如说是碰更贴切。 反应过来的时候站在身边的人已经跪下,珠光宝石泄了一地,她的罗裙像孔雀的屏一样轻轻地覆盖了地面。她微低着头,警告我。“看什么,快行礼。”声音压地很低,不像一般女子那样尖细,而是非常的舒服,听起来让人觉得安心,无来由的,就是放心。 我连忙低下头,心里想原来陛下生气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以后若是再看到,定不能惹他。 “这种事情就把德妃从朕那里叫过来了!”陛下的口气很不好,似乎是在跟谁怄气。 所有的人都大气不敢出,只除了她,跪在我身边的德妃娘娘。陛下走过来扶她,她却耍脾气似的推开陛下的手。 “陛下想说什么?宫里头的事主管大人叫臣妾过来没有过错。这也是一条人命,陛下怎么可以如此漫不经心?” “这朕知道,有徐妃和小立子处理就好。”陛下边说边转过身去,看着那几个女人微笑,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满脸的算计,其实陛下,应该不若看上去那么好说话。“梓泽,你跟朕回去,御书房的事还没有处理完。” “陛下!!”倒是娘娘气地跳脚,脸一下子就红了。“叫我德妃。” 压低了声音在陛下身边说,两人的动作看起来暧昧非常。而我,因为跪在德妃身边,将他们的对话尽收耳底。 “为什么?” 娘娘气极。“陛下是否能把这么多妃嫔的名字记住,若是不能,也请陛下叫臣妾的封号。” 臣妾两个字咬地特别重,陛下的脸上一青,转而言他物。 “你们都起来。德妃身体不好,以后不要随便打扰他,一定要找他的话就先来奏请朕,朕要御批。” “陛下!太过分了吧!” 我看到娘娘的手在衣服下扯陛下的衣袖,陛下却很高兴的捏住他的手腕,惹地娘娘一个劲地苦笑。 很高兴的陛下,很无辜的娘娘,他们没有看到一双怨恨的眼,从近处迸发出狠毒的光线,眼睛的主人我也认识,是我家主子每日都要请安问好,看起来端庄贤惠的准皇后徐贵妃。 第三章 死了主子的宫女被送到作坊缝制宫里用的物件,我也在其中,被送到淳和馆管理布匹,那里的老嬷嬷总是念着百年不变的故事,扯着每个新到的人反反复复地讲。 刚到醇和馆的时候觉得新鲜轻松,日子一长便觉得无聊,天天对着布匹还有那个只会讲一个故事的老嬷嬷。但是娘亲却很高兴,已经十二岁的我,已经有一点女人的样子了,这个时候只要不被皇帝看中,是很有机会离开宫廷的。 闲暇的时候我便在宫里转转,听听闲话,偶尔去晓雅楼看看,新来的主子叫捧珠,长着一双猫儿似的眼睛。据说陛下去的勤了,下个吉日便会册封为昭媛。 原来她只是个充容啊,一下越了四品,想必陛下必定喜欢的厉害。我这么想着,闯进了御花园后的梅林中。 这片梅林是太后生前最爱,陛下为了纪念母亲,没有砍掉种自己珍爱妃子喜欢的植物,也有宫人说,徐贵妃也喜梅花,陛下为了讨好她,才留了这梅林,为自己留一条退路。 不是赏梅的季节,按道理梅林应该安静地连鸟叫也听不到,可是现在说是闯丝毫不为过,因为我听到了两个人的谈话声,而这两个人平日是绝对不会轻易见到的。 刚从孝化寺斋戒回来的陛下携着德妃游林。 陛下看起来兴致很高,德妃跟在他身边一直一直地微笑。我躲到树后,生怕被人发现,阻了陛下的兴致,很难说还有命活着离开。 两人越走越近,在离我不远处的一棵梅树下停下脚步。我本不想偷听他们的谈话,可是陛下的声音实在太大。 “梓泽你不知道,今年孝化寺的桃花开地最好,可惜朕不能带你去看看。” “陛下既然已经回来了,就不要再谈那里,也不想想是谁害我年年不能去看桃花?” “好好好,是朕不好总行了吧?可是只要你求朕,朕一定会想办法的。” “办法?你能有什么办法?” “做朕的皇后。” “果然,陛下又来了,再说我可回去了。” “梓泽!你一点都不挂念朕吗?” 浅浅的呻吟传过来,我探出头去,虽然已是傍晚,天却没有完全黑下来。从我的角度正好看到陛下将娘娘压在树干上,难道说娘娘受了伤?我胡乱地思考着,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过去帮忙。 就在我矛盾的时候,娘娘细碎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如蜜糖一般甜腻的声音,在温和的风里融化。 “陛下,不要,这里……会……恩……” “梓泽你说什么?这里会怎么样?”虽然看不到陛下的脸,我知道他一定带着狡猾的笑,可怜的娘娘似乎是瘫倒在陛下怀里的,贴着树干的身子慢慢滑落。 “有人……” “不会有人看见的。来,叫朕的名字……” “烨……不要在这里……啊……痛……” 我虽然不知道陛下在做什么,但是却知道一定不是好事,因为娘娘说痛,她整个身体都缩在陛下怀里,露出来的手臂看得出在发抖。 两人在树下缠绵了许久,直到陛下心满意足地离开。 离开的只有陛下,而娘娘衣衫不整的靠在树上,很久才缓过气来。 “出来吧,我知道你在那里,过来帮帮我。” 我疑心娘娘是不是在跟我说话,正在犹豫中她却急了。 “大胆,本宫要你出来,你还躲躲闪闪地做什么!陛下还没做什么就这样……” 后面的声音几不可闻,我一咬牙低头数着步子走出去,快到娘娘面前的时候却又被她叫住。 “等一下,我这个样子太难看了,你先转过身去!”这个时候是爱面子的时候吗?我想笑又不敢,只得从了她的吩咐转过身跪下,淡淡的桂花香在鼻间围绕,还有陛下常用的沉香。 “你起来……唉,还是算了。你在树下看了多久?”有点无奈的语气,娘娘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 我听到衣服唏嗦的声音,抬头看看已经黑下来的天空,没有答话。 “你全部看到了?那家伙……”已经咬牙切齿了。 还是没有回答,我点了点头,心想或许这一次躲不过受刑了。 “你起来吧,过来扶着我。” 正在忐忑中娘娘又发了话,利索的站起来转过身,我低着头走过去搀扶娘娘的手。偶然的一抬头,我看到娘娘就红润的脸更加滴火,似乎连另一只扶着树干的手都红了。 娘娘比我高上许多,说是搀扶,实际上却是自己用力比较多,我站在旁边不过是做做样子。一路无言,最后我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陛下为什么不送娘娘回去?” “陛下是忙人,不可能一直陪着我呀,何况他又没做什么……” 鸵鸟……一瞬间我能想到的词只有这个,明知道我都看见了娘娘还能说没有,宫人多说德妃娘娘面子薄,果真不假。所以陛下才喜欢欺负她么?想起第一次看到两人的争吵我抿嘴低笑,差点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陛下确实没做什么……” “奴家是觉得陛下至少应该送娘娘回梓明殿,他不怕娘娘一个人出事吗?” “出事?能出什么事,这么大的皇宫要出事早就出事了。何况不是还有你在吗?” “我?”疑惑地抬起头,娘娘笑地正欢,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着狡黠的光。看我不解,她耐心解释。 “既然我知道你在,陛下不可能不知道,所以他才放我一个人在梅林,是试你也是试我,若是平时,他一定会做足全套再把我抱回梓明殿。” “做足?全套?”我发现我的脑子似乎不够用了,完全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你抓着那两个词做什么!明明还是个小鬼!”娘娘再次抓狂,我一手扶着她一手捂着嘴笑,其实娘娘真的很怕羞。 说话间已经到了梓明殿,殿里灯火通明,怕是在寻人了。我正要上去敲殿门,却又被娘娘拦住。 “千万别敲门,让风儿见到我这个样子又要唠叨了……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喃喃地说着什么,最后一句话才是说给我听的。 “娘娘,奴家曾经是亚紫娘娘的奴婢,奴家叫南儿。”必恭必敬地回答。 “南儿?”娘娘低语。“我知道了,刚刚看到的事你可不要说出去哦,陛下他面子薄。” 到底是谁面子薄?我一边应着一边无可奈何,正打算往回走,娘娘又拉住我。 “你知道说出去的后果吧?”她一边说一边以手横在脖子间轻轻一划,然后故做神秘的一笑。 我被他一吓,惊地后退一步,换来她掩嘴低笑。 “你这小鬼,终于被我扳回一局!是了,过几天你收拾东西到梓明殿来,我会派人去接你。” 什么?我怀疑自己听错,她是要把我留在身边赶尽杀绝吗?唉,我命休已,虽然中山皇朝名门规定后宫女眷不可私自用刑,但是娘娘是陛下最宠爱的妃子,难免不会例外。 “你不想跟着我吗?”失望的语气。 “不,不是,娘娘……” “娘娘,你到底到哪去了!”我的话尚未说完,就听到殿门风一般被人拉开,一个丫头模样的女子叉着腰站在门口,横吹眉毛竖瞪眼的样子却掩不住她犀利的美丽。 娘娘的宫里竟有如此美丽的宫女?即使是站在娘娘身边也丝毫不会逊色的女子抓住娘娘的手,一把拉进殿内,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没有了要指责的对象。 “厄……陛下他人呢?他怎么可以让娘娘一个人回来!太过分了!”稍微停顿,抱怨的话还是从那张红艳的双唇间丢了出来。 “风儿,你胡说什么,这个小丫头不是人吗?”娘娘不屑地撇嘴,把我往回推了推。“你快回去,再晚掖庭要有门禁了。” “不准走!你过来跟我说说刚才看到什么?陛下是不是又欺负娘娘?” 我怀疑,这个叫风儿的女子似乎更像娘娘,陛下真的是选中了娘娘不是她吗?据记载,被皇帝看中封为妃子的宫女也不在少数,很难说她日后不会被看中挑走,娘娘不怕养虎为患吗? 我迟疑着,想起娘娘刚才那一划又乖乖地闭上嘴。 见我如此有义气,娘娘笑地越发欢快,一个劲地朝我眨眼。 “风儿你快放她回去,一会误了门禁要挨打的。陛下真的没对我做什么,我在梅林赏树忘了时辰迷了路罢了,多亏这丫头送我回来。是不是这样啊,南儿?” 赏树?我听过赏花赏月赏鱼就是没有听过赏树这样东西,娘娘还真是说谎连草稿都不用打,这年头会有人专门去赏树吗?强忍着笑,我点点头表示同意。没想到风儿姑娘还是不信。 “哼,误了门禁本姑娘亲自送她回去!你定是收买了她,不说清楚小心我今天罚你不准吃晚饭!” “风儿!怎么可以这样啊,不是说了没什么事嘛,怎么可以让我挨饿……” “摆膳的时间已经过了。” “你敢让我挨饿,我找陛下去!” “去啊!我正好有事要问他!” “风儿……”娘娘就像被放了气的球,一个劲地哀求风儿姑娘,还不忘朝我使眼色让我赶紧离开。 抬头看看天色已晚我也不敢耽搁,旋脚跑了。 远远还听见身后的吵闹,我只是笑着往家里跑,就连自己笑什么都不清楚。 第一次在新家睡了个好觉,却让娘放下的心再次悬上,因为那之后不过三天,梓明宫的太监便领了旨到掖庭要人。 第四章 我领旨到梓明殿领奉任职的那一天正逢陛下临幸。 梓明殿内乱做一团,宫女太监都异常兴奋,下午便在准备迎接陛下御驾的事宜。据管事的嬷嬷说,从寒食节前后陛下就没有来过梓明宫,到现在已经快三个月了,娘娘重获宠幸伺候她的人自然要做地隆重些,万一陛下怪罪下来又有谁能担当地起呢? 胡说!陛下没来过,我那天看到在梅林散步的又是谁人呢!陛下不来梓明殿,又是怎么把娘娘接出去的呢? 我只管在心里反驳,口里却不敢说。答应了娘娘绝不把那晚的事说出去,而且还有那横在脖子上的一划……我害怕,真的,我害怕,一不小心便会掉了性命,还会连累娘难过痛心。 匆匆地到娘娘面前请安报明身份,才发现她呆坐着,长发散了一地。 心事重重的娘娘,并不因为陛下的到来而兴奋忘形,她坐在铜镜前,摆弄一盒胭脂,用指甲刁起一小块,揉在一边纯白的绢帕上,再滴上一滴水,胭脂便如血水一般化了开去。 我呆呆地看着重复着这个动作的娘娘,眼看着白色绢帕上的颜色越来越重,红的刺人的眼。 “娘娘,我是南儿,今天到梓明殿领职了。”我上前一步轻声唤娘娘,没有人回答,素面朝天的娘娘一心一意地摆弄她的手帕和胭脂,丝毫没有留意屋子里多了一个人。 “娘娘……” “出来,让主子一个人待着。” 我还想再说些什么,先一步被人拉出了娘娘的房间。 “你是……”细细的打量,发现那人竟眼熟地可怕,不禁又想起娘娘神秘的笑容,我颤抖了一下跪在地上,口不择言起来。“你是那晚的……嬷嬷,我那天真的什么都没看到,你放过我吧,我真的不知道!” “我看起来那么老吗?”没有接我的话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皱了皱眉,一副抱怨的语气。“这些年为主子和陛下的事操劳太多了呀~南儿是吧?” 看到她看我,连忙点头如捣蒜,外加谄媚的笑。 “我不知道殿里人手这么足娘娘为什么还指定要你来,但是……”她欺过来,眼睛里透出来的是充满杀气的冷。“你在这里若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我第一个不饶你!” “嬷嬷放心,奴儿感恩定不会做什么对娘娘不利的事。” “陛下也不行!”似乎听出我话中有话,她警告道。 “奴儿不过是弱女一名,怎么可能做出不利陛下的事?” 见我点头称是,她又嘱咐了几句才准备离开。 偷偷地抒了口气,想不到这女子竟是如此精明厉害,一来二往就几乎看穿我全部的心事。 一颗悬着的心尚未完全放下,她又转过身。 “以后不准叫我嬷嬷,就叫我风姐姐吧~明明比你大不了几岁,怎么能叫个黄花大闺女嬷嬷,就算你比我小也不能原谅!” “是,风姐姐!” “还有,我也是有品阶的,我叫俞风儿,所以你在陛下面前要叫我俞才人。” 打理好了管事嬷嬷吩咐的事,天还没完全黑。 娘娘一直待在房间里,没有传膳也没有出来迎驾,紧闭的大门仿佛是在抗拒陛下的到来。 可是陛下没有生气也没有抱怨,他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一到梓明殿便直接去娘娘躲着的暖阁,轻车驾熟,陛下显然很了解梓明殿的构造也很了解娘娘的习惯,一点没有迟疑,找到娘娘的房间进去了便没再出来。 宫人们见挖不出什么风流韵事便一哄而散,先前的兴奋和喜悦似乎也随着两个主子的宁静而平息了,我也被早早地赶回房间休息。 梓明殿果然和掖庭不同,下人都是单人房间,床也不是一张木板,有垫地软软的床垫,还有干净散发着幽香的软被。 冷静地看着这一切,本该睡个好觉的我却失眠了,太久没有见到这样的房间,才知道自己原来也有些贪恋,贪恋过去的生活,贪恋随手可得的一切,以为不在乎,心里却是在意的无法形容。 第一次看清楚这样的自己,我愈加无法入睡,披了外衣到月下散步。 隐隐听到有人呼痛,心下一急,便加快了脚步朝声音的方向找去,远远地就看见俞风儿挑着宫灯站在娘娘与陛下夜宿的房间前来回踱步。 想必声音的来源就在此房中。 我红了脸,思忖着不该管陛下与娘娘的房中私事,转身要走,已经被人拦住了去路。 “什么人?”就着朦胧的月光,可以看到脖子上银光流转,我即刻脚下一软,瘫倒在地。 “洛儿,什么事?”俞风儿听到声响,边走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这梓明殿的人,怎么都是如此阴森恐怖,一边哀叹命运不公,一边无辜地看着俞风儿,乞求她饶了我小命一条。 “这是娘娘亲点的人,不是你我随便可以动的。洛儿,你先回去。” “洛儿明白。”剑嗖地一声回了鞘,我也回了魂,连忙起身拜谢不杀之恩。只是那人冷哼一声并不在意,一眨眼就不见了身影。 天太黑看不清这人的脸,看身手应该是宫里的护卫侍从,只是宫里的护卫怎么可以在梓明殿来去自如,我怎么也想不通。 “南儿,你来这里做什么?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出来走走。”接了俞风儿的话,我顺从的在她身边坐下。“姐姐呢?” “也睡不着,来守着娘娘陛下。” 尴尬的沉默,刚在生死门前走了一遭,我怎么也找不出话来说说,俞风儿也一样,沉默地看着娘娘的暖阁,一脸担忧。 似乎连空气也停止了流动,陪我们一同无声。 “姐姐是担忧娘娘……” 我的话没说完,宁静的气氛就被一声哀叫打断,我与俞风儿相视看看,她本就全是担忧的脸黑的无以复加。 “啊……不要了,不要……” 娘娘断断续续的哭声继续传来,俞风儿的脸一刻比一刻黑,最后一拳打在坐着的栏木上,惊地我就地一跳弹出几尺远。 “陛下又来了!”面红耳赤。 “不是说了今天不可太粗鲁吗!”咬牙切齿。 “年年都是这样!非要让娘娘哭不可吗!”青筋突出。 我实在看不下去,扯扯她的衣袖。 “姐姐,娘娘是不是很痛?为什么哭的那么惨?”不是说男女之事总是舒服的?我疑惑。 “南儿不要多事,快去准备热水,娘娘一会起身了要用。”终于回过神来,俞风儿不再关注屋里的声响,而是一个劲地将我往小厅的方向推。“快去,厨房离这里远,热水不容易要到,我在这院子后面备了小炉,你快去烧水。” 根本就是支我离开。我心里虽明白,但是想起俞风刚才发怒的样子也不敢磨蹭,只怕动不了陛下,她就要拿我出气了。 没走出两步,又听地她一声叹。 “唉……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风姐姐,你说什么?” “哦~没有,快些去烧水吧。” 第五章 生平第一次独自烧水,免不了打了一堆物件,还好宫里东西多,犯不着赔偿。 跌跌撞撞地将水捧到前院,暖阁里的蜡烛已经燃亮了。 “第一次?”站在暖阁前的人挑眉。 “恩……是,是的。” “你还真是个笨蛋,我让你去烧水,又没让你一个人去烧。皇上临幸梓明殿,你就是敲着铜锣要众人起来干活也没人敢拦你!皇上已经在等了,再晚一点恐怕神仙都救不了你的命!” “谢谢风姐姐提醒,南儿下次会注意了。” 必恭必敬地回答,我将水盆递给俞风,谁知她眼一撇,身子一侧,让出过道一条。言下之意是让我自己送水进去。 “我?” “没错,难道你要让我帮你背黑锅?陛下要罚的话你就自认倒霉吧!” “姐姐……” “我要去准备吃食了,消耗太大了要补补。”无视我的求情,俞风儿扬长而去。 咬咬牙,只得硬着头皮推开了暖阁的门。想不到梓明殿的人不但阴森恐怖,还一点不念人情。 暖阁里的灯火并不明亮,我端了水,站在门口不知所措。 许久才从纱帐的那一头传来男人庸懒的声音,比往常时要低沉些,却还是听的出是陛下在说话。 “把水端进来,去准备些吃食来。” 领了旨我忐忑地走到纱帐后,不敢掀开再往前半步。 “风儿?怎么磨磨蹭蹭的,快把水端进来。”陛下再次下令,声音已是不耐烦,想必之前已经等了许久。 “陛、陛下……俞才人要奴家送热水来。”我边说边跪,将水盆举过头顶。 “不是风儿?”陛下似乎在迟疑让不让我送水进帐,许久没有答复。 我跪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心里估摸着这水大概也热不到哪去了,直到纱帐内的人又发了话。 “进来吧。” 好不容易从地上爬了起来,脚却麻木地动弹不得。长这么大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我急地欲哭,陛下的声音已是万分不满,若是再不送水进去,只怕小命难保。 “你怎么还没有把水送进去!” “风姐姐!”如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我激动的看着来人。 她却不看我,直接掀了纱帐走进去。 “陛下,吃食已经备好了,是现在呈上来吗?” “恩。” 退出纱帐外,俞风儿才朝我一笑,推推傻傻立着的我。 “再去烧些水来,陛下要先用吃食。” 这次烧水有宫人帮忙似乎又快过了头,我端着水回到暖阁的时候俞风儿还在纱帐内伺候陛下用食。 必恭必敬地跪在纱帐外等待,不消一会俞才人便出来招呼我进去伺候。 如此温柔的陛下,那天我第一次看到。 他没有看我,只是温柔的注视着怀里似乎还在沉睡的娘娘,用手顺着她的长发。陛下抱着裹在被子里的娘娘,拿着吃食喂到娘娘嘴边。 娘娘没有睁开眼睛,依在陛下怀里,偶尔张开嘴咬住陛下送到嘴边的吃食,再慢嚼几分,看样子是极累。 陛下很高兴,有几次被咬到手指也不怪罪,仍然甜蜜蜜地喂娘娘吃些东西。娘娘吃地慢,他就揣在掌心里等着,都是糖做的点心,揣久了便溶的陛下满手都是,陛下还是笑,把手里的东西塞口里便算了。 很满足的娘娘和很满足的陛下,仿佛这片小小的天地盛的就是他们的全部,全身心的依仗和疼爱对方。 都说帝王无情,在我看来,陛下比我爹有情,至少我从没见过爹爹与娘亲在一起吃饭,更没有见过他们偎依在一起。我总是听娘说爹如何的好,却从没见过他回家吃过一顿饭。 “把水放在那里就可以了。”陛下的声音响起,我连忙收收心神答应。 “是。” “你下去吧。” 放下纱帐的瞬间,我看到陛下掀开丝被,拧了热毛巾为娘娘擦拭身体。 这一看不打紧,如灌了铅的双腿便再抬不起来。我立在原处,惊惶失措。 “南儿,你不出来还在看什么!”被俞风儿拖出暖阁以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做了多蠢的事,可我还是缓不过神来,继续做更愚蠢的事。 “娘娘、娘娘他……他是……”我舌头打结,口吃起来。 “你都看到了?” “恩、恩……娘娘,是、是男……” “嘘!”捂住我的嘴俞风儿皱眉。“果然是小孩子,这秘密梓明殿已经守了十年了,我可不想从你口里传出去。娘娘的事在中山皇朝是个禁忌,你难道想小小年纪就丢了性命?” 既然是禁忌为何还让我进去伺候?想说没预谋都很难,分明是为了威胁我的性命让我看些不该看的事。我又开始悔,悔当天不该误打误撞闯进了梅林,更不该偷听娘娘与陛下说话,没事干嘛在皇帝临幸的日子睡不着还出来闲逛,现在逛出事了,又将自己摇摇欲坠的脑袋拴在了裤带上。 看我一脸哀伤,俞风儿放轻了手上的力道,拉着我便往无人的地方去。 “南儿,你就当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要是让陛下知道我们都活不了命。我记得你还有个母亲在掖庭当值吧?要想活命就什么都不能说,咬碎牙齿自己咽下去!” “姐姐为什么要帮我?要是被陛下知道了……”得了便宜还卖乖是我的本性,知道自己暂时不忧性命,我稍稍安心。 “你放心,陛下已经知道了。” “什么!” 终于,我晕了过去,而且是很没形象的直接撞在宫柱上。 第六章 我知道这样不对,我是奴才不是主子,是宫女不是娘娘,可是我还是直接昏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醒来。 俞风儿在一旁笑地很阴险奸诈。 “娘娘要见你。”看我欲哭的表情她又加了一句,“放心,不会赐死你的,而且也不是现在就要见你。” 也就是说,我还有几天好日子可过。 “梓明宫的事有什么不懂你可以来问我,昨晚只是吓吓你,还有洛儿的事也是机密,如果你不想让你娘到梓明殿来领你的尸体,就闭上嘴。” “姐姐,”看到她要走,我连忙抓住她的衣袖,有话想问,却找不到开口的方向,沉默的看向她,俞风儿一脸了然。 “你是想问娘娘为什么做了妃子?其实我也不知道,娘娘原先不是住在梓明殿,是陛下亲自带他进宫的。我还听其他殿的老嬷嬷说过娘娘本是当朝重臣,只是这几年来,那些老嬷嬷死的死出宫的出宫,也没谁知道真相了。” 不是!我想问的不是这个。抓住她的手,我摇头。 “姐姐,我只是想问,娘娘是不是被赐死过?娘娘的本名是不是万俟梓泽?” 一出戏,快结了的戏,后续的部分竟然还有这么多?到底是谁,谁告诉我这些,那个人是谁? 我捂着头拼命地想,没想到会看到俞风儿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惊恐的表情。她的眼睛睁地大大的,像金鱼一样瞪着我。 “你!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娘娘入宫前的事我也是听死掉的老嬷嬷说的,是谁把这么机密的事告诉你的?” “不是的,你说的这些事,我好象本来就知道,很久以前就有人跟我提起过。” 是的,很久很久以前,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有人告诉过我,世间万物皆是缘,缘生缘灭都有定数,但是总是有人用些非常手段,以为瞒天过海,结果害人害己…… 那个人,他喜欢坐在一块透明的镜子前,许久许久地坐着,偶尔会微笑,偶尔颦眉。 那个人,他会温和的跟我说,不要靠那里太近,你的功力尚浅,容易被吸下去。 那个人,他的笑容很好看,爱穿浅蓝,一身仙风道骨绝世难双。 那个人,他是……他是…… 昏倒前我听到的是俞风惊慌的叫喊,可是我的头实在痛,太痛…… 我又看到金碧辉煌的宫殿,那是我小时侯常做的梦。四处弥漫着浓厚的雾,我穿着从未见过的衣裳在浓雾中穿行。我似乎非常熟悉那个地方,飞快的脚步,怎么也不会在雾中迷路。 最后我来到一所宫殿前面,华美非常的宫殿,我却看不清它横扁上的字,或许那本来就是没有字的吧。我这么想着继续往里面走,这么一直地走着走着,找不到尽头。 我要去哪里?我到底在找什么? 挣扎不过我猛地睁开眼睛,阳光普照,丝毫看不到雾的影子。 我回来了,还在梓明殿。不知道睡了多少时辰,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我抬眼周围看看,看不到娘那双忧郁的眼竟有几分哀伤。 “昭仪娘娘,德妃娘娘身体不适,请你过两日再来。”是风姐姐的声音,不卑不亢的言辞中带着一点冷漠,除了娘娘,恐怕她对谁都是如此。 “娘娘,请娘娘过几日再来。” 屋外的纷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掀开窗纱,娘娘的身影立刻将我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美丽的娘娘,虽然是男人却丝毫不减魅力的娘娘,抱着猫儿躺在树阴下歇凉,旁边坐着个十来岁大小的孩子,跟他有说有笑。我似乎有点明白陛下为何对他如此执着了。 这样的娘娘如仙人一般美好。 兴师问罪的女人大煞风景,怒目将原本娇小的脸蛋占去了大半,越发显得狰狞。 “不知昭仪娘娘来我这里有何指教?”放了猫儿离开,娘娘懒懒散散地抬了抬眼,又垂了下去,将坐在一旁的孩子抱入怀里。 “颐儿,你怎么又重了!”大惊小怪,根本没把来人放在心上。 “是您身体不适,儿臣可是一点也没长。”小小的脸上挂满了不快,“儿臣什么时候才能像父皇那样啊!您给我的食谱一点用也没有!” “怎么没用,你父皇也是吃这些菜式长大的,你看他现在不是挺高大强壮的吗?” “您不是说没见过少年时代的父皇吗?怎么知道他吃什么长大的?”小眼睛骨碌骨碌一转,挂满了疑问。 被晾在一旁插不上话的昭仪脸色越发难看。 “娘娘不用装做看不见我,也不需要用三皇子来压我,娘娘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你为何又霸占着陛下不放?”话终于说出来了,昭仪的脸还是病态的苍白。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霸占过陛下,昭仪娘娘是不是搞错了?”娘娘一脸释然,仿佛已是见怪不怪。宫里的女人本就是这样,患得患失,偏偏不肯承认自己得不到圣上的青睐,总是一味地责怪他人。 “陛下那日已经与我说好,为什么又来了你的暖阁?”昭仪以为自己有理,趾高气扬。 “那日?哪个那日?”娘娘不解。 “就是两天前!你这个丑女人到底有什么好的?论样貌论论身材论才智我哪点比不上你?” 原来我已经睡了两日。 “大胆!”娘娘还来不及开口,躺在娘娘怀里的小皇子已经按耐不住。“你不过是个小小的昭仪,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我的母妃!父皇每年八月初七都在梓明殿是宫里人都知道的……” “好了好了,殿下为我说的够多了。好感动啊!”将冲动的孩子再次抱紧,娘娘及时阻止他把话说的更难听。“昭仪娘娘说的我都明白了,我会劝陛下多四处走动的。” “哼!”骄傲而愚蠢的女人,自以为高贵地离开,实际却是输地惨败。我也终于明白宫里人所说的娘娘好脾气确实不假。 “母妃就这么让她走了!”小皇子不服气,在娘娘怀里闹腾。 娘娘什么也不说,只是由着他闹,笑地很开怀。 碎碎的阳光洒下来,有令人陶醉的香味。八月,挂花已经开了。娘娘最爱的桂花糕,也要开始上市了。 后来我才知道,三皇子与娘娘感情虽好,过去却从来不肯开口叫他母妃。我知道娘娘本是男人自然不可以生育,这三皇子的母妃本是梓明殿的正主,后因罪被陛下贬为庶人,改由娘娘入主。 想必陛下是喜爱这个孩子,若是娘娘入主中宫成了皇后,他的孩子必定就是太子,陛下是为了这孩子的将来才让他跟着娘娘,只是,娘娘却不肯做皇后,坏了陛下的事。 当然这不过是我的揣测,娘娘和陛下的行事,之于那个年龄的我,都是不容易理解的。至少,我就不明白,为什么娘娘要留在宫中,很久很久以后,我也没有搞明白,为什么娘娘会心甘情愿。 晚上陛下差人送来了新制的挂花糕,娘娘心里高兴留着三皇子用晚膳,三皇子喜欢热闹,几乎把梓明宫翻了一翻,娘娘纵容着他闹,只是在送他走以后皱了皱眉,说这孩子怎么越来越像他父皇,一点正经样子没有。 再晚的时候娘娘召我入暖阁,这才是我进梓明宫第一次向娘娘请安。 娘娘怕冷,八月的夜晚就换上了小袄,坐在桌前对着食盒傻笑。 “奴婢谢南向德妃娘娘请安。”跪在地上我三磕头表示尊敬和感激,他笑笑,关了食盒。 “陛下送来的挂花糕,你要尝尝吗?” “小奴不敢。” “原本想等你多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才见你,只是,听风儿说,你似乎知道我不少事情。”娘娘说话的时候仍是注视着桂花糕,仿佛一眨眼,挂花糕就会自己长脚跑掉。 “你知道我入宫前的事?” “小奴不知道,似乎是有有什么人跟我提过娘娘的事,娘娘在奴婢心里很亲切很熟悉,好像原本就认识一般。” “好讨人喜欢的嘴,只是在这宫里对任何人都要防三分,知道吗?即使是至亲,未必就能说真话,即使是风儿或者我。”稍稍停顿,娘娘抬了抬眼,似乎并没有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而是在教育我另外一件事,他是说我太容易相信人了吗? 来不及细想,娘娘已经呵欠连翩,一副睁不开眼的样子,草草地伺候他上床歇息,我竟没有发现那双躲在被窝下偷笑的眼。 回过头才看见陛下不知道什么站在屋门口,一脸失望。 我吓地连忙跪下行礼,陛下却很幽闲地摆摆手,口里念念有词。 “今日怎么睡地这么早?每年送桂花糕来的日子都会等朕来了才睡,今天怎么……”陛下没有再说下去,裹在被窝里的人笑出了声。 陛下青着脸掀开丝被,娘娘抬头仰视陛下,还是笑,笑久了,才幽幽地问一句:“陛下怎么又到我这丑女人这儿来了,你后宫的贵妃娘娘们可是来替你打抱不平过了。” “又是谁招惹你了?每次总是把气出在朕身上,朕冤不冤!”在娘娘面前的陛下很放松随意,就像一般的男人,甚至像个孩子。 “不出在你身上出在谁身上?也不想想这是谁的错?”娘娘笑问,并不抗拒陛下抱他入怀的手。 “好了好了,是我的错行了吧?我从来就没有否认过呀!” 我见过在亚紫修仪身边的陛下,小心翼翼的保持距离,不会过分亲近,也不显得疏离。娘说这也是一种权术,皇帝的妃嫔太多,不管过亲过疏,都不是好事。 但是娘娘和陛下之间,似乎没有这段距离,他们说话的时候谈笑的时候散步的时候就像普通的夫妻,就连我这才进梓明殿的宫女也明眼知道。 陛下和娘娘的感情很好。 第七章 似乎确实是这样的。 至少在我眼里是这样的。 在梓明殿时时可见娘娘偎依在陛下身边的样子,娘娘将自己完全伪装成女人的样子,尽管在暖阁一个人的时候他从不着女装,每次换女装的时候也是满脸嫌恶。 可是陛下并不常来,一个月三四次,有时候整个月见不着人,来的时候风风火火,去的时候匆匆忙忙,而娘娘,静静地等他来,送他走,寂寞异常。 宫里的女人寂寞,娘娘比女人更加寂寞。 要守住一个秘密是难事也是易事,每个月都有宫女的尸体从梓明殿送出去,没有人敢问为什么,问的人有罪,答的人罪无可恕。 于是,我在梓明殿的第二年就有了自己的品阶,升做十品御女,直接负责娘娘的起居。 也是那以后,我看到了完全不同的娘娘,和平时温宛不同,我看到以刀抵着自己脖子的娘娘,哭着求陛下不要再为他杀人。 俞风儿跪在一边脸色煞白,我跪在她旁边,不明就里。 陛下脸色很黑,比我以往看到的任何一次都要难看。 “不是她?那你说是谁!朕花了这么大的力气才把你的身份掩去,不是她!难道是你自己出去说的?近日内臣纷纷上书询问,朕最宠爱的妃子竟然是个男人,这种事传出去岂不贻笑大方!朕在国内外的威信何在!朕颜面何存!” 皇帝很愤怒,最心爱的妃子是个男人的消息一旦传出去是要贻笑大方的。皇帝是个要面子的人,娘娘也是,可是娘娘的面子大不过皇帝,所以只得让娘娘忍气吞声。 “既然如此!”娘娘的声音已经颤抖,咬着下唇掉眼泪。“陛下何不把我送出宫去一了百了,我也不会再让陛下心烦!陛下既然担心名声,当初为何要把我弄进宫里?” “梓泽!所以她必须死!为了我们!不是你一个人,是我们!为了我们!”陛下言辞具厉,不给所有人反驳的机会。“来人,带她走!” “不准带走!你敢动她的话我就死在这里!”娘娘急起来拿自己威胁陛下,只是他的威胁对陛下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我看到他捏住娘娘的手腕往床上一带,将颤抖的身体压入床中。 “梓泽,你的武功已经废了,朕是为了保护你,保护我们的感情,你能理解的。对不对?” 娘娘脸色苍白,瞪大眼睛看了陛下许久,仍是不愿妥协。 风姐姐的脸色比娘娘好不了多少,只是略微镇定,似乎早就知道自己的命运。 进了梓明殿,就要有随时会死的准备。这是俞风儿告诉我的,我想起娘的眼睛,不禁心里一寒,或许我的将来也会和她一样,而在风姐姐之前,不知道这梓明殿已经出了多少亡魂。 宫女的命并不值钱。 我明白的,一直都很明白。 可是看到俞风儿自己拿出匕首向喉咙刺去的时候我的心也是一痛,似乎灵魂也跟着被抽走了。 陛下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压制着挣扎不已的娘娘,仿佛面前不过是一出大戏,死的只是无关痛痒的猫猫狗狗。 我看看哭泣的娘娘,又看看地上汇集的血,一片茫然,人命果然脆弱。 之后我便被谴出暖阁烧水准备洗浴用品,陛下说一会要用。 再看到娘娘在第二日,陛下守了昏睡的娘娘整个上午,换来的却是爱人醒后的一顿怒骂。皇帝没有耐性,拂袖离开。 房间被清理地干干净净,弥漫着掺有特制甜粉沉香的香味。我端着热水站在门口,看娘娘只穿一件薄衣对着铜镜苍凉的微笑。 娘娘苍白了许多。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听起来很累的声音,娘娘以手撑头斜眼看我,满脸的无可奈何。“是不是觉得陛下不近人情,甚至有些冷酷?” “小奴不敢。”我走过去,拧了毛巾给娘娘擦脸。 “这都是因为我,炎烨以前,不是这样的人……是我把他变成这样的……”他伸出手让我擦拭,上面全是青青紫紫的痕迹,咬的,还有捆绑过的伤痕。 娘娘的手上,竟然会……有这么多的伤痕,我以为他是尊贵无比的人,陛下如此宠爱着的他,手上竟然还有被刀刮过的痕迹,很深的伤疤一直蜿蜒而上,不知到何处才消失。 冷抽一口气,我将他的水袖稍稍折起,正要擦拭,他却发觉了什么似的猛地把手抽了回去。 “对不起,吓到你了吧……”娘娘将那只手护在胸前,撇开脸不肯看我。生就漂亮的人才会更加把身上的伤痕当作是羞耻,怎么看都是善良怜人,陛下竟让如此善良的人忍受痛苦,这是罪过。 “风儿当年看到的时候可是吓哭了呢。她跟了我许多年,从来没出过什么纰漏,不过是一点风声,他就如此……” 娘娘口里的“他”说的是陛下。他用那种温柔的充满爱意的声音讲述着陛下,即使前一晚他才与陛下争执过。 “陛下是不愿让娘娘受到伤害,娘娘应该比小奴更加明白陛下。对陛下来说,没有任何人比娘娘更重要。” 听的人一愣,我才惊觉自己失言,伴君如伴虎,如今陛下正杀红了眼,我半分不小心都会步俞风儿的后尘。 “你果然知道我与陛下以前的事……”娘娘沉吟一声,转过脸去。“那我是男人的事你应该也知道了吧?” 娘娘说的有些为难,我明白他不过想找个人陪他说说话,只是这个人绝不会是陛下。娘娘想说的话可以与任何人说,惟独陛下,不是可以说话谈心的人。 我点头。“陛下昨天说的。” “不,你骗不过我。你的样子不像是昨天才知道,是风儿告诉你的?” “不是。” “你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这是书里才有的情节吧?”没有再追问,娘娘打开食盒慢慢捏出一块桂花糕。“我本来赐死,醒来的时候却到了这个地方,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他一而再地救我,我本来就不想离开他,就算是这种身份……” “……”我没有回答,看着娘娘一个人伤怀,不是不答,而是不会答。我一直都不明白他的心情,宁可委屈自己留在另一个人身边的心情,陛下,真的是值得他那么做的人吗? 在我看来并不如此。 可娘娘也是固执的人。他决定要留在陛下身边,便不会轻易改变。 “我只是想留在他的身边,只是这样而已……” “娘娘,您累了,早些休息吧。” 我很想陪着娘娘说话,可是外面的脚步声却让我不能忽视。 沉着、冷静,似乎与中午拂袖离开的并不是一个人,可我也知道,这脚步声就是同一个人的,只有陛下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地直奔娘娘的暖阁,只有陛下来,才不会让太监通传。 “陛下?”娘娘有些慌乱,陛下从不会连续两日到同一个妃嫔的殿阁,娘娘的例外我也说不清是好还是不好。 但是看得出娘娘并不喜悦,一味的慌,最后竟直接跳上床拿被子将自己捂地严严实实。 “陛下进来就说我已经睡下了……” 可惜娘娘的如意算盘打地比陛下慢了一步,话尚未说完,门已经被推开,凉风乘机钻进屋来,床上的人打了个寒颤。 “谁已经睡下了?梓泽,你还在生朕的气?” 陛下脸上已看不出离开时的戾气,而是很温和的,笑容满面的跟娘娘说话,有几分讨好的意味。 “妾身不敢。”见躲不过,娘娘撒开手不再捏着被角,只是没有从被窝中出来。 偶尔我会佩服娘娘,我从未见过陛下与哪宫娘娘用如此低三下四的语气说话,也没有见过哪宫娘娘敢直言顶撞陛下,可是眼前的这位娘娘却不是如此。 “好了,你也闹够了,朕来这里是有正事要与你说。”陛下说完又朝我撇撇脸。“南儿,你先下去。这里不用伺候了。” “陛下又要纳哪位妃子了?” 关上门前我听到娘娘这么说,虽然极力保持着仪态,娘娘的声音还是有些颤抖,不大高兴的样子。 第八章 陛下的回答我没有听到,那天陛下待到很晚,娘娘却没有留他过夜。之后娘娘便告病谢绝一切来访,黑名单里甚至包括陛下。 尽管如此,陛下反而来得勤了,总是很高兴的样子,笑眯眯地对所有人说话,就连云霄殿伺候陛下的太监偶尔也会跟我提起,这段时间陛下的心情似乎好地让人有些害怕。 娘娘不能跟陛下说不,只能躲着他。不止一次,陛下来的时候,娘娘笨拙地躺在太妃椅上装睡。陛下并不点破,而是坐到他身边吻他。开始是轻轻的,然后故意咬娘娘的嘴唇,挡住他的呼吸,直到娘娘涨地满脸通红不得不睁开眼。 看到娘娘拿眼瞪他又大咧咧地笑一声,说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这样的陛下像个孩子一般,几乎可以让人忘记那天杀人时候的他。 可是我不会忘记,那个凌厉而美丽的,像珍珠一样被雕琢过的女子,就是因为他的不得不杀而血溅当场,那样暖和的流动着的血液,从她的身体流出来,把生命也一起带走。 我以为,那个样子才是陛下的真面目,而现在娘娘面前的,是经过伪装和美化的,陛下故意摆出来温柔男人的样子用来迷惑娘娘的。 可是陛下一笑,娘娘便没了脾气,有点像我娘,只要我笑,她便不会发火,不会生气。 陛下不在的时候,来梓明殿最多的人是三皇子殿下。 每次来的时候他都有大堆的牢骚要发,一来就滚进娘娘怀里,气嘟嘟地说父皇偏心,又说夫子要偏爱太子些,明明课业更好的人是他。 娘娘搂着他,若有所思。偶尔会问,颐儿你会不会后悔,如果被品阶最高的贵妃娘娘收做己子,太子之位就是你的了。 娘娘比任何人都清楚陛下的心意,可是对着这小小的孩子,他说不出口。他不会告诉他是自己不愿做皇后耽搁了他的前程,就像他从来不曾跟殿下说皇帝本来将太子之位意属他。 三殿下年龄虽小,却天然生了颗玲珑七窍心。每当这个时候,安慰娘娘的反而是他。 有时候殿下在梓明殿磨久了会撞上陛下,两人便是互不相让一顿争执,让娘娘一个人在插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宫人都说陛下与三殿下父子情深却不会表达,多亏了娘娘在中间调和。 这也是三殿下特别粘着娘娘的原因吗?我不知道。 看着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偶尔会让人忘却烦恼,是幸福吧,或许是…… 宫廷的生活远不可能如此安宁。 平静的日子往往蕴藏着更大的黑暗和变动,娘总是跟我说,要居安思危,要警惕,即使在安全的环境下也不可以掉以轻心,因为在宫里的女人就是这样,只是做好本分是不够的。 我就在这样的忐忑中,服侍着我的主子,一边等待娘所说的变动和黑暗。 娘娘喜欢八月,却对一个日子厌恶之极。每年的八月十五,陛下总是会大摆家宴,平时不大相见的女人那天都要聚集在一起,就连娘娘也不可以再借词推托。 只有那天可以看到娘娘发愁的样子,总是苦恼自己是不是衣着合宜,是不是装饰典雅朴素又不会让陛下颜面难看,毕竟他是宫里人公认陛下最宠爱的妃子,便不可穿着太简单给宫里加闲话。 于是就可以看到娘娘对着陛下大早派人送过来的华丽衣装首饰哀叹,也只有那天,娘娘会依了陛下的要求,将自己打扮地艳丽脱俗,真正像一个得宠的贵妃。 娘娘发愁的日子往往陛下很高兴,似乎是以欺负娘娘为乐的陛下不管有多打扮地多抢眼的妃嫔最后还是会跟着娘娘的脚步回宫,通常是娘娘前脚他后脚便到了。 这仿佛已经成了习惯,偶尔打破,就会让所有人觉得心生不安。 没有陛下跟来,娘娘更是觉得缺了什么,在梓明殿门口徘徊,怎么也不肯回暖阁歇息。 等到三更天的时候陛下终于来了,他的样子疲倦,步子有点乱,似乎是喝醉了又好象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随侍的太监在后面为难的跟着他,走地太近的时候几次被他一脚踹开。 娘娘迎上前想扶着陛下有点蹒跚的步子,也被他一把甩了开去。愣了许久的娘娘最后竟跪了下来。 “妾身恭迎圣驾。” 陛下也有点发愣,目光流离好久聚不到一起,盯着娘娘看了许久才低声哼哼。 “梓泽……你起来。朕,有话对你说。” “陛下?”娘娘疑惑地抬起头,冷不防被陛下抓了起来,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便被人抱紧重重地吻了下去。 娘娘路来面子薄自然不肯在大庭广众下与陛下缠绵,可是他越挣扎陛下就抱地越紧,一手扣住他的腰一手按住他的后脑,强迫式的接吻,几乎要将怀里的人嵌入自己的身体。 娘娘的四肢虚浮,很快就败下阵来,任着陛下索吻,只是再不肯从陛下怀里抬起头来,从侧面可以看到他的耳朵连着脖子都红透了。 陛下知道娘娘面子薄,这般缠绵后定不愿见外人,伸手从随侍的太监手里拿过披风,将娘娘从头到脚包了个遍,抱起来进暖阁去了,剩下我们一群宫人手忙脚乱。 直到五更天的时候我还听到暖阁里传出娘娘混着哭泣的呻吟,一直一直地喊不要了不要了,陛下的声音压低了听不清,但绝不是什么好话。 近身侍侯娘娘太久,才开始明白为什么俞风儿会如此担心娘娘,为什么陛下临幸娘娘的时候她总是不睡地守在暖阁外。如今我也步了她的后尘,但凡陛下来梓明殿,便要守在暖阁外。 “放心吧,娘娘不会有事的,陛下答应过我哥,要善待娘娘。”拍拍我的肩,来人笑容可掬,似乎对陛下的承诺百分百放心。 “恩。”不置可否的答应着,我抬头看了一眼洛儿,一段时间的相处我们仿佛已成朋友,原先还带着稚气的脸渐渐有了分明的轮廓,我也在慢慢长大,变老。 洛儿不常在宫里出入,我也始终搞不清楚他的身份,只知道他隶属娘娘,但又不是宫中的禁卫,娘娘跟他说话的时候就是一只苍蝇也不可以飞近。而且洛儿从不白天来,都是在深夜出现。 “你不相信我?虽然我当年还是个孩童,陛下答应我哥说时过的话我也是一个字都不会忘记的!”认真的脸庞只让我看着想笑。 抬眼瞥瞥他,我面无表情地撇嘴。 “是吗?我刚刚已经听到有人说了最后一次了。”话才出口,我便觉得面红耳赤,抬头看他,也是涨地脸色通红。 “……南儿,你守着这里,我还有事先走了。”落荒而逃的洛儿可爱地紧,我抿抿嘴,想笑却笑不出来。在宫里生活的时间长了,竟然随口就拿这种事当笑话说,也不是好事,被管事的撞见了少不了要挨嘴巴子。 我抬头看看星辰,屋里的动静渐渐弱了,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亮灯。或许是陛下也累了,娘娘的话从不会比陛下早起来一刻半刻,不敢多想,我回了房,心里盘算着第二天早点去侍侯便好。 第九章 大清早我便被起得早的嬷嬷推了起来。 “暖阁已经亮灯了,你快去伺候着。”梓明殿的规矩跟其他殿有些不同,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进暖阁,特别是陛下临幸的时候,若是陛下发怒,轻易就会掉了脑袋。 听老嬷嬷说,在我之前闯进暖阁的小宫女都先后赐了死,只有我不但没有死反而越来越受宠大概是神明保佑。我脸上不做表示心里实际万分感谢神明。 我揉揉眼努力打起精神,周围才刚刚泛出白光,视线还有些模糊,虽然不愿还是得爬了起来赶去暖阁。 灯似乎已经亮了许久,暖阁外的宫人忙做一团,却始终没人敢推开暖阁的门。 仔细问问才知道里面并没有宣人进去。 我壮着胆子推开一条门缝,从那条门缝望进去,屋内狼籍一片,就是胡番入侵大概也不会有这种景象,该碎的都碎了,不该碎的也摔地粉碎,陛下与娘娘的衣物散了一地,只可以用破破烂烂来形容。 我有些吃惊,却不敢做声,顺着光线看去,在模模糊糊的屏风后面,我看到了与往时不同的情景,总是在陛下怀里安睡的娘娘,总是在陛下喂食也不会睁开眼的娘娘,总是在临幸后要睡到第二天下午的娘娘,他竟然比陛下更早起来。 第一次看到比陛下先起来的娘娘,她裹着里衣,将陛下搂在胸前,不时地以手抚弄陛下的鬓角脸庞,轻语呢喃,似乎有万分的情愫倾诉不完。 “炎烨你真傻,明明比我还要小,却比我担负的还多。”娘娘的声音很轻,但足以让人听清,只是不知他怀里的男人此刻是不是真的听得到。可是娘娘还是在说,充满了爱怜,那是情人之间的怜惜,柔柔和和的,却足以让任何人深陷其中。 “皇后的位置她要便给她是了,你何必这么为难自己呢?我们之间早有过约定,何况我本来就无心后位。”娘娘用下巴蹭着陛下的额头,软语温存。 “梓泽,你真的这么想?”躺在他怀里闭着眼睛一直很安静的人突然开了口,娘娘脸上虽是一惊,却还是把陛下抱紧了些。 “我不这么想该怎么想呢?陛下就真的那么想用皇后的头衔来束缚住我?”娘娘一笑,捏了捏陛下的鼻子。 “我没那个意思。徐贵妃竟然拿你是男儿身的事来威胁朕,朕怎么可能封她为后?她哪里有一点母仪天下的样子!”不满的陛下声色具厉,一副恨不得立刻将人拿下办了的样子。 “可是陛下不是也有过立她为后的打算吗?太子殿下已经十岁了,过了年就要入主东宫,陛下是不是也是时候该准备一下了?” “若不是南宫家的势力还没有削地足够弱,她哪来的资格排在嫔妃之首!她那个蠢儿子朕看见了就够心烦的,她还来烦朕!” “陛下说的够了,麓儿怎么说也是陛下的骨肉,陛下怎么可以这么诋毁他呢!”娘娘叹了口气,摸摸陛下的黑发,似乎也有些惆怅。“颐儿前几日到我这来又说夫子不公呢……” “沈子荣那个老东西,又偏向太子了吧!” “陛下错了,颐儿说明明太子是对的他是错的,夫子却说他是对的,陛下对待几位皇子的态度是不是也应该小心些?” “那个老东西!整个朝廷算他最有学问也最会察言观色,朕不过是在群臣面前说了颐儿两句好话,他倒转地比什么都快!” “炎烨,他怎么说也是我们的夫子,你这么说太不尊重他了。”第一次听到娘娘当面直呼陛下的名字,如平常人家一般,虽然随意,两人亲密的关系却表露无遗。 “梓泽,好了,我们不要再说这个了。”陛下深吸一口气爬起来抱住娘娘,将脸埋进他的肩窝,后面的话含含糊糊,再也听不清楚。 娘娘搂着陛下神色轻松,似乎没有在谈什么严肃的话题。 我定定神合上了门,并不愿打扰他们的谈话,陛下来去总是匆匆忙忙,难得久留与娘娘偎依相谈。这样的他们,在我眼里只觉得美好,撇开了身份性别阻碍相守相爱,我是不是也能找到这么一个如意夫君? 遣散了聚在门口的宫人,实在不愿意让任何人打扰他们。我候在门口,等随时差遣。 可是事实往往与愿望相违背,即使我不愿意,有些事情还是会发生。 “把门打开!”听上去陌生的声音,又觉得在什么地方听见过,我转身,竟是那个来梓明殿闹过事的王昭仪。只见她身后宫女禁卫各一队,威风异常。 “昭仪娘娘,不可以,陛下还在里面……”我连忙跪下行礼,阻止一脸戾气的昭仪娘娘。不知道她从哪里收到的风声,竟然知道了陛下的动向,即使是娘娘也从不打听陛下留宿何处。陛下气盛,最恨宫人妃嫔耍弄权术,若是知道了会即时打入冷宫,难道这昭仪什么都不知道? “我再说一遍,把门打开!”年轻的女人还不懂得如何收敛自己凌人的气势,根本没有考虑自己行为的后果,也或许,她有绝对的把握陛下不会怪罪。 可是,娘娘是我的主子,我有义务保护他。 “娘娘三思,陛下若是怪罪下来……” “你少拿陛下压我!那个妖人就在里面,你们给我把门踢开,救驾者有功!” 听到陛下在屋里一行人神色慌张,都有些为难。我以为这下子昭仪娘娘会稍微收敛一点,不想她竟然一脚踹开了娘娘的房门。 抬头便看见陛下与娘娘都是一愣,大概从没有想过眼前的女人竟会这般放肆不懂礼数。 “放肆!”还是陛下先做出了反应,他护住只着一层薄纱的娘娘,用丝被将他包裹起来,可是娘娘扁平的胸口还是已经暴露出来了,依稀可以看到上面布满青紫的痕迹。 所有人脸色都是一变,胆小的已经吓地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即使是王昭仪也不敢嚣张下去,跪在最前面瑟瑟发抖,脸上却窃露喜色。 娘娘也在陛下的怀里颤抖,即使在丝被的包裹下还是可以看到他并不强壮的肩膀在微微发抖。 娘娘素来面子薄,扮成女人留在后宫已是不易,如今竟碰到这种事,不知道他会怎么面对。 “朕还在这里你们就这么放肆,朕不在的时候岂不是无法无天了!”陛下的脸色很难看,似乎已经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安慰怀里的人,只能将怒气发在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身上。 陛下怒目瞪着王昭仪,发了话。“朕记得警告过你不要来梓明殿闹事,你竟然把朕的话当耳边风!来人!” 又要杀人了吧,只怕这一屋子的人都命不久已。 “陛下,陛下!妾身知错了,妾身不敢了……”王昭仪大概从未见过陛下发怒的样子,想必平日也是恩宠有加,只见她跪行到床前,满脸苍白,扯着陛下的衣角。“臣妾不明白,臣妾有什么比不上德妃娘娘!陛下为何如此宠爱他?他、他明明就是个男人,臣妾不服……” 宫里的女人就是这般痴傻,明明已经死到临头,还拿着致死的把柄为自己辩护,陛下本已缓和的脸色在听到男人二字时变得铁青,还没等她说完,便一脚踹了过去。 “大胆!竟敢如此诋毁德妃娘娘!来人!把这个贱人拖下去,不要再让我听到她说一个字!”陛下板着脸下旨杀一儆百,借自己宠爱的之人警告在场的其他人,若有差池,下场就如同此人。 王昭仪脸上终于露出恐惧之色,连连求饶,几句下来以是声泪俱下。“陛下,臣妾知道错了,臣妾不敢了,陛下不是最喜欢听臣妾唱歌吗?陛下不是还说过要来听臣妾抚琴吗?陛下,臣妾真的不敢了……” “是吗?”陛下笑地冷酷异常,碰到了对娘娘有威胁的人他从来便不会手下留情。“那就先把她的手砍掉,再割了舌头。”陛下一手挑起昭仪娘娘的下巴,残忍笑道:“是这双眼睛看到不该看的事吧?那就一并挖了!拖走!”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王昭仪吓地花容失色,只知道一个劲地磕头,可惜此时的陛下并不懂得怜香惜玉。她大概永远也不会懂,就算有十个王昭仪,也抵不过在陛下怀里的人。娘娘说过,爱情是自私的,他和陛下其实都不大度。 所以她便只有死,陛下才觉能偿还娘娘些什么。 娘娘比禁卫更快反应过来,他从丝被中挣扎出来,只露出颈上的部分和一只手。娘娘抓住陛下的手,声如蚊呐。 “陛下,放了她。” “梓泽,她这般羞辱你,就算你不在乎朕也不能原谅她!”陛下的怒气仍是很重,即使有美人在怀也不肯将杀意收敛半分。 陛下坚持,可娘娘比陛下更坚持。就如娘娘时常为了桂花糕与陛下争执一般,娘娘不肯退让一步。 “陛下何必如此呢?昭仪娘娘不过弱女一名,何况她已有孕在身,陛下就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你是说朕滥杀无辜!朕做的这么些事都是为了谁!梓泽,你竟然这么看待朕!”皇帝拂袖,抱着娘娘的手几次紧了又松,最后还是起身召来太监换朝服。 “陛下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绝对没有要怪责陛下的意思。”娘娘没有下床,而是裹着丝被在床上伏下身,虽然模样有些滑稽,在场却没有人敢笑。 “哼!朕不管了,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皇帝黑着脸蹬了云靴拂袖走了,剩下娘娘与一屋子宫人。 “你们也走吧,我累了。你们也知道陛下的态度,想必不用我再多说什么了。”娘娘抬眼扫了一下跪在地上的众人。“南儿,你带他们出去,到陈总管那里要了名单,从明日起就在我这里领俸任职吧。” “娘娘!”中山皇朝的宫人都由各宫殿主子发放俸禄,每月定人定银,这一屋子人少说也有二十来个,全部在这领俸,娘娘根本就承担不起,即使要救他们,这么做也不太明智。陛下只是顺着娘娘的话下了台阶,到底杀不杀,决定权仍在陛下。 “南儿,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快去吧。”娘娘却一笑,朝我点点头。美丽的娘娘,只一眼便俘虏了众人,苍白却魅力十足,即使在这个时候也不会有任何慌乱的表现。 “是,妾身知道了。”我伏身领旨,带众人向娘娘谢恩。临走的时候娘娘留下了王昭仪,我心下不安,半路又折回梓明殿。 “哼!本宫不用你来同情。不过是个男宠罢了,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大话!”还没走近,就听到王昭仪的怒骂。 娘娘安静地听她说完,一脸安详。娘娘总说自己不在乎陌生人或讨厌他的人对他的评价,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王娘娘,你不要弄错了,我并不同情你。如果真要说有同情的话,也是你肚子里的孩子。他是无辜的,没有义务为你的愚蠢付出代价。” “你说什么!陛下才不会那么做,他不会这么对我们的骨肉,你不要再危言耸听了!” “很遗憾,你今日的所作所为只会让你和你的孩子彻底失去宠爱。你进宫这么些年,爬到这种地位不容易,难道连这点常识都不懂吗?宫里头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什么可做,什么不可做……” “徐贵妃到。”娘娘的话被一阵刻意拖长的吆喝打断,他抿嘴而笑。“正主终于到了。” 不理昭仪怀疑的眼神,娘娘换了个姿势躺在太妃椅上,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样子。 “我听说王昭仪在梓明殿惹了事,妹妹就高抬贵手放过她吧,我这做姐姐的代而赔不是了。”贵妃娘娘一脸和善,温柔地注视娘娘,似乎是想用气势压倒他。 可惜娘娘还是不冷不热地一笑。“我今日身上不方便就不行礼了,只是昭仪娘娘的事恐怕我也做不了主。” 徐贵妃讪讪而笑,自打圆场。“昭仪妹妹已经有了身孕,妹妹是不是……” “姐姐说的什么话,昭仪娘娘已经可以走了。我不过留她话话家常。还有一句话我也不得不说,姐姐好自为知。”娘娘微笑,完全视贵妃的敌意于无物。 “姐姐也要奉劝妹妹一句,没有什么人能集三千宠爱于一身,妹妹要小心,明枪易挡暗箭难防,年纪轻轻丢了性命岂不可惜。” 表面看似奉劝,实际则是警告,原来徐贵妃对娘娘的恨意已这般深。 娘娘叹气,只丢下“娘娘慢走”几个字便不再搭理,转过身顾自歇息去了。 第十章 流言于是就这么传起来了。宫人们都在猜测,为什么梓明殿会一夜之间多了这么些人,为什么陛下路来宠爱的王昭仪会突然搬进了迭影宫。 迭影宫是离陛下寝宫最远的宫殿,也是陛下最不常走动的地方,名义上仍是个昭仪娘娘,实际上已被打入冷宫。 娘娘对宫人的流言总是一笑而过,每次我跟他提起也从不放在心上。他说宫人不过是因为太寂寞想找点事情做做,解释的话只能是越抹越黑,还不如放纵不管。 可是这次的传言似乎超过了娘娘的想象,不出五日三殿下便气嘟嘟地来了梓明殿。 娘娘正躺在榕树下,手捧一卷书,看到三殿下,眉开眼笑。“颐儿,快到我这儿来。你有几日没到我这来了吧,课业还好吧?” “母妃……”三殿下爱笑,这日见了娘娘却没有笑,而是一脸的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娘娘像往常一样将孩子搂在怀里,却不像往常一般笑做一团。 任人都看得出来,三殿下心里有事,而且这事与娘娘有莫大的关系。 “他们说母妃是个男人,他们说父皇当年故意杀了儿臣的娘亲好让母妃进宫。儿臣不信,可是父皇什么都不说……”小小的孩子一脸沮丧,几乎要哭出来。 “所以你就来找我求证了?”娘娘凝住了笑容,抚了抚孩子细软的发。“颐儿是怎么想的呢?颐儿觉得我应该怎么回答你呢?” “儿臣不知。”年幼的孩子为难地瞅着娘娘,眉毛皱成一团。“儿臣喜欢母妃,但是儿臣也不希望母妃欺骗儿臣。” “傻孩子,是男是女那么重要吗?对颐儿来讲我是男是女当真那么重要吗?一定要搞清楚吗?” “我只是不要他们说母妃的坏话……”仔细地端详了娘娘一番,孩子终于再次露出了笑容。“我明白了!我喜欢母妃,是男是女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喜欢你!” “好孩子。”抱紧了怀里的小家伙,娘娘长抒一口气,似乎是放松了许多。 狡黠地笑笑,三殿下又凑近娘娘的耳边,搂住娘娘的脖子在他脸上用力亲了一口。“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这是我们的秘密,好吗?” 殿下伸出手。 “秘密。”顺从地伸出手与殿下做约定。我在一旁似乎也跟着松了口气。 可是有三殿下的理解却没能让娘娘真正高兴起来。从那日起陛下便没来过梓明殿,不闻不问,仿佛忘却了一般,偶尔看到大队人马接近殿门,一眨眼的工夫又拐弯去了别的宫殿。 陛下可能还在生娘娘的气,气他不该心软放过该杀的人。也有可能,陛下要避嫌,所以只能放娘娘一个人寂寞。 没有人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时常在梓明殿走动的陈总管也少了踪迹,娘娘一个人无事可做,三殿下也不来的时候他便坐在暖阁,望着一张空荡荡的床打发时间。 那几日传出陛下突然喜欢养鸟的消息,各宫各殿都开始养名贵的鸟雀,只盼以鸟儿来博得陛下的青睐。陛下的寝宫里更是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鸟笼供陛下观赏。 听到这个消息的娘娘才第一次笑了出来,说陛下就是这样的性子,喜欢的东西要牢牢抓在手上才有安全感。 话虽这么说,娘娘却和其他争宠献媚的妃嫔没什么不同,第二日就打发宫人到中宫殿去领刚捕到的小雀。 我以为娘娘要鸟不过是为了吸引陛下的注意。 不过我却错了。 陛下爱鸟,娘娘也爱鸟,只是爱的方式不同。娘娘每日从中宫殿要来的鸟雀,不会超过三日就偷偷放了。先几次宫人要来的都是名贵的家养鸟,娘娘就皱着眉要太监送回去,我不解,娘娘解释说那些家养鸟根本无法在野外生活,他要的是刚打到的小雀,放走了还有一线生机。 我说那些鸟放走了还不是会被抓,娘娘却摇头,说我还小,不懂得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 真的是那样吗?如果是那样的话娘娘为何总是盯着那些放走的鸟雀出神,总是看着扑腾翅膀的鸟儿目不转睛。 我更加不解,以为是鸟儿稀贵,娘娘是因为太喜欢所以不舍得。娘娘但笑不答,要我随他去,他说宫里头真正稀贵的鸟我根本还没见过。 我知道娘娘说的是陛下养在寝宫的附宫冥炎殿里的秃鹰,我进宫的时候听说陛下特别关爱此鸟,选去照料这只秃鹰的人必是各宫各殿的精髓,并不是人人都可以进出自由,更不是我这种品阶的宫女可以随便走动的地方。 而娘娘领我去的地方正是云霄宫冥炎殿。他似乎很熟悉这个地方,跟守门的禁卫军也很熟,打了招呼便带我走了进去,也没有人阻挡盘问。 秃鹰养在冥炎殿的最深处,落地的巨大铁笼将观赏者与鸟儿隔绝开来,上面是镂空的天花板,看起来辉煌异常。 我跟在娘娘身后,远远地看那只停在地面凝视着天空的寂寞鸟儿,突然觉得那种眼神有些熟悉,娘娘也是那样的,用那样的眼神凝视天空,充满渴望的,恨不得自己能长出一对翅膀。 “南儿,它美吗?”娘娘将手指含在口里,发出“啾”的一声响。鸟儿听到响声转过头来,扑腾着翅膀朝娘娘飞来。哪怕只有一会,它也不想舍弃自己的翅膀,那双能在天空翱翔的羽翼。 “娘娘?”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鸟,不敢上前,躲在娘娘身后探头探脑地看鸟。 有着华丽花纹羽翼的秃鹰就停在娘娘跟前,与他隔着铁笼相望,仿佛有灵性一般。 娘娘微笑,伸出手去。 我大惊失色。都说秃鹰是凶残无比的鸟类,喂养它的宫人稍有不慎便无法全身而退,娘娘竟然这么不小心,若是受了伤,受苦的可不止他一人。 “娘娘小心!” 我伸手去栏娘娘,速度却没有鸟儿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靠近娘娘。 “别担心。它很喜欢我的。”炫耀一般,娘娘回过头来朝我笑,伸出的手没有任何的迟疑或恐惧。 就如他所说的,那只秃鹰移动过来,却没有做出攻击行为,而是将头靠近娘娘的手,小心翼翼地偎依进去,万般珍惜。 我感叹,娘娘笑地很温柔,轻轻地抚摩鸟的头顶。 “知道为什么吗?”看我一脸茫然,娘娘开心地笑出声来。 我摇头,还是不敢向前。 “这孩子是我和陛下一起养大的,他认得我。”娘娘收回手,慢慢踱到笼子的一角,边说边打开隐在角落的门。“陛下就是这样,越是喜欢就越是放不开手,宁可伤害。好可怜啊,快出来吧。” “娘娘!不能放它走!不是说陛下……”我几乎要当场石化。陛下甚爱此鸟,放走了它我们怎么跟陛下交代,就连冥炎殿的宫人也会被连累在内。 “没关系,它还会回来的。倦鸟知还,它再大也不过是只鸟,总要有个地方停留,何况,养了这么多年,外面已经没有它的容身之所。” 我看不懂娘娘脸上那般忧伤的神情,到底是说这鸟还是陛下或是娘娘自己也无从分辨。但是娘娘仰望天空的样子充满了希望,恨不得自己就是那只鸟,拍拍翅膀就可以离开这里。 我茫然,莫非娘娘其实并不愿生活在这深宫后院中? 秃鹰也有灵性般从笼子里跳出来,停在娘娘面前不肯振翅离开。 “没事,只是偶尔放你出去飞一下,毕竟你是鹰,总该属于天空的。”后面的话显然不是对我说的。 那鸟感激地看了娘娘一眼,终于展翅离开。 “好美!”忍不住赞叹,完全伸展开翅膀的秃鹰原来是如此的美丽高贵,我以前从不知道,只知道这鸟的残忍。 “是吧?鸟儿只有在空中展翅才是最美丽的。”娘娘注视着远处,秃鹰消失的地方,许久才冒出这么一句话。 那时候我才稍稍懂得,娘娘是那么地向往外面的生活,那么热切的想要飞走。 第十一章 傍晚的时候云霄宫传出陛下在冥炎殿大发雷霆的消息,我疑心是那鸟飞走了便没有再回来,可又不敢跟娘娘说,娘娘午睡时间长,经常要睡到传晚膳的时候。 稍晚一点陛下便领着一队禁卫军包围了梓明殿,第一个便拿下了上午与娘娘一起去看秃鹰的我。 “德妃呢?”陛下的口气很重,难得不是笑嘻嘻地喊着“梓泽”两字直奔暖阁,恐怕不只是为了秃鹰的事发火。 尽管迷惑,我仍是不敢隐瞒,只能如实禀告。 “娘娘,在暖阁里,下午便不曾出来过。” “哼!他倒好大的胆子,放了朕的鸟还敢安安心心地睡到这个时辰!” 陛下了解娘娘的习惯,冷哼一声令着众人压着我“杀”进暖阁。 梓明殿并不复杂,回廊也不多,早有宫人去敲暖阁的门,屋里还是没有什么动静。陛下一点不念旧情,踢开那人就朝暖阁的门踹去。 陛下当着众宫人的面踢开了他最爱的妃子居住的殿阁的门。 所有人都是一惊,不是因为陛下如此重的怒气,而是因为屋里的人,美丽的无法用任何言语形容的娘娘,即使那人其实是个男人。 一身简单装束的娘娘斜靠在太妃椅上,黑色的长发流了一地,反射着夕阳的金光,他身后的窗台上赫然停着的是上午放走的那只秃鹰,同样沐浴着夕阳的余辉。 并没有留意到屋外的嘈杂,娘娘一心只在逗弄鸟上,修长的手指在秃鹰头顶抚弄,那鸟乖地像一只家鸡,不飞不跳地停在窗台上,低伏着头部。 陛下的怒气在那一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朝身后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其实我并不愿意让陛下去打扰娘娘,可我不过一介宫女,又有什么资格阻止陛下呢?娘娘也常说,陛下对他,不如我所想地那么坏。 陛下的步子很轻,很安静,他踱到娘娘身后,一伸手将认真的人抱了个满怀。 陛下将娘娘抱紧在怀,小心翼翼。 “炎烨,你终于来了。”娘娘缩回手按住陛下不太规矩地环着他的手,回头朝他微笑,没有一点惊讶或是被吓到的样子,仿佛一切都是在他的算计中,他早就知道陛下会来,早就知道鸟儿一定会飞回来。 “你怎么知道它还会回来?放走它你就不怕朕治你的罪吗?”这回轮到陛下不解,搂着娘娘发问。 “我不知道啊!”娘娘说话的样子就像个无辜的孩童,他扭转身体蜷进陛下怀里,看起来有些疲惫。“我只知道放走它陛下一定会来找我。你有几个月没来过梓明殿了吧?” 原来娘娘还记得,我以为他其实并不在乎,我以为他其实并不喜欢陛下来地太勤。像现在这样蜷缩在陛下怀里的娘娘当真是我所认识所喜欢的那个娘娘吗?看起来就像是没有陛下就活不下去的娘娘,真的只是因为寂寞? “梓泽,抱歉。”皇帝的脸也耷拉了下来,一转身将娘娘压在了身下,用力吻了上去。 娘娘顺从地搂着陛下,稍稍躲闪了一下便主动迎了上去,直到气岔憋得脸色通红。 陛下放开娘娘的时候大笑出来,以额抵着他的额与娘娘眉眼相对,不时地偷香。 “不管什么时候你还是学不会接吻呀!”陛下意尤未尽地舔着嘴唇,笑地不怀好意。 “是陛下不好,突然这么地……”拢了拢衣襟,娘娘也笑,半分害羞半点抗拒,长发散乱在胸口让本就有几分诱惑的人更加显得甜美诱人。 “你没有反抗不是吗?”陛下将鼻息吐在娘娘颈间,怀里的人只笑不答,凑近陛下在他脸上轻轻一吻表明心意。 陛下与娘娘有太多话要说,陈总管便领了众人离开,顺便带走了那只停留在娘娘暖阁的秃鹰。 于是早就传地沸沸扬扬的德妃娘娘失宠的流言就这样不攻自破。 陛下没有留宿,酉时招来陈公公离开了梓明殿。 皇帝神清气爽地走了,娘娘却裹着被子躺在床上如散了架般。 娘娘没有睡着,见了我脸有些发红。 “南儿,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怎么会,娘娘只是因为太寂寞。”我不想多说,只能低下头飞快地收拾屋内乱糟糟的一切,想着快点离开这个充满令人窒息气味的房间。 “真的只是因为寂寞吗?”娘娘也有些茫然,看着忙碌不停的我发呆。“寂寞啊……是这样吗……” “南儿觉得娘娘不要再待在宫里了,这里并不适合您。”我不喜欢看到娘娘恍惚的神情,非常不喜欢,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没有办法为他分享。狠下心咬牙跪下,我第一次在娘娘面前吐露心声。 “你是这么想的?为什么?”娘娘仍有些发愣,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不解。 “我以为娘娘自己清楚,宫里头太寂寞,一点也不适合娘娘。” “那南儿认为怎么样的生活才适合我呢?”只有娘娘才会这么跟宫人说话,会露出天真的笑容,甜甜的足以俘虏任何人。我以为陛下便是被这样的笑容所吸引,放不开手,尽管娘娘在他面前很少笑,甚至常常哭地花容失色。 “娘娘应该在没有争斗没有勾心斗角的地方生活,可以让您自由飞翔的地方。”我也笑,看到娘娘的笑容,我的心情便会无限好。 听了我的话娘娘陷入了片刻的沉思,想说什么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南儿果然还是个孩子呀!”娘娘感叹,伸手摸摸我的头,像娘亲一般帮我顺着头发。“南儿,在这宫里头,看到的东西未必就是真实,知道吗?凡事都要多留个心眼,有些话即使是我也不能随便说。” 见我半懂不迷糊的点头娘娘也乐了,拍拍我的肩膀让我离开。 第十二章 时常会想,若娘娘不是在宫中,若我没有进宫,那我与娘娘是否还能相遇,那么陛下又是怎么样子的?进宫前的娘娘也让我万分好奇,我总觉得他的那段历史是与我相连的,他的那段历史,或许是我记忆的一部分,但我却想不起来。 娘娘自然不肯说,他宁可抹杀掉自己全部的过去也不愿意再忆起什么,他说只要在陛下的身边就满足了。 在一个人身边就可以满足的感觉我并没有感受过,但是娘娘的希望也不容易达成。 似乎大家都忘记了,娘娘原先也是陛下的臣子,与许多大人同朝为官。 那日娘娘有些紧张,因为三殿下惹了事,陛下要娘娘去,在御书房等他。 梓明殿离中宫殿路程远,娘娘赶到书房时徐贵妃看来早就到了,正搂着鼻青脸肿的太子殿下哭得伤心不已。脸上同样青青紫紫的三殿下站在对面,一言不发。 两位殿下的老师沈太傅伏身跪在地上,战战兢兢。 陛下坐在正中的龙座上看着三殿下发愁,看到娘娘的身影神色才稍微放松了些。 陛下在看心爱的人,娘娘却没有心思看他,行过礼便径直走到三殿下身边,将孩子抱进怀里,细心检查。 看到娘娘满不在乎的样子徐贵妃哭声更响,大概是以为娘娘不是三殿下的生母不会下全力保他。“陛下,您一定要给麓儿做主!即使麓儿有什么过错也该由夫子或长辈教导,三殿下怎么可以随便动手?麓儿是长子又是太子,这叫他以后怎么立威!” 徐贵妃句句在理声声逼人,可惜娘娘只当耳边风吹,懒得搭话。娘娘点了点三殿下的额头,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三殿下笑地腼腆,拿手摸了摸青肿的鼻子。 陛下瞅着两边截然不同的反应无奈,左右看看只得开了口。“德妃,你是颐儿的母妃,你说这件事该怎么办?” 热烫山芋由陛下直接扔给了娘娘。 “这事是颐儿不对,应该惩罚。”娘娘抿了抿嘴,挑眉,扫了众人一眼。“只是颐儿平日里聪慧温顺,妾身实在想不通他是出于什么理由打伤了太子殿下。” 徐贵妃的脸由惊讶到愤怒,瞪着娘娘的眼睛几乎可以喷出火来。 陛下点头,随即又问跪在地上的夫子。“先生怎么认为呢?你还跪着做什么?朕不是说了让你起来吗?” “罪臣不敢。是臣教导无方,这件事臣已无立场再枉加评论。” 娘娘曾说沈夫子古板倔强,做起事来过于认真,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陛下看来对这老师也甚为头痛,揉了揉头,随即爆发出不满。“朕要你说你就说!哪来那么多废话!” 帝王的耐性极少,沈夫子思忖了一下,才又一拜开口。“罪臣以为,德妃娘娘说的对,虽说太子殿下身份尊贵,但三殿下也不是会随便动手的市野村民,所以,罪臣以为……” “朕明白你的意思了,这件事待朕……” “陛下,这件事不可以就这么算了!”徐贵妃听得陛下口气转软,连忙打断。“妾身绝对不答应!他把麓儿打成这般模样,叫我这做母亲的如何肯算。德妃娘娘没有子嗣,自然不知道……打在儿身痛在娘心!” 徐贵妃的口气有些得意,明摆着要找娘娘的茬。陛下脸色不好看,被说中了痛处。 “徐娘娘,”不等陛下开口,娘娘先站了起来。“我虽不是颐儿的亲娘,但是我也是从孩子过来的,多少也知道为人母亲的难处,可是三殿下的伤也不轻,况且孩子间小争小斗磕磕碰碰的事本就平常,娘娘何必跟个孩子过不去。” “陛下!”徐贵妃说不过娘娘,只得再向陛下哭闹。“陛下要为我母子做主!” “好好好,朕了解了。德妃娘娘还有什么想说的吗?”陛下仍是偏爱娘娘,处处为他留有余地。 “我没有要说的。陛下看着处置吧。”娘娘摸了摸三殿下的头。“颐儿,你知道错了吗?过去跟兄长道歉。” 三殿下低着头不说话,只有眼泪在眼眶里转。小孩子便是这样,面对信任的人,总是更容易受伤。 “不必了!臣妾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陛下的偏向已经很明显,徐贵妃也不是愚钝之人,眼见着自己就要输掉全盘自然不肯留下丢脸,愤愤地瞪了娘娘一眼,拖着太子气冲冲地走了。 娘娘没有动,陛下先走了下来,将三殿下从娘娘怀里接了过去。陛下总归还是偏爱三殿下,脸上有几分心疼。 “颐儿,告诉父皇,为什么要动手打皇兄。”对着喜欢的孩子陛下和颜悦色,拉了娘娘一同坐下。 三殿下咬唇,还是不语。 “沈太傅,那么由你来告诉朕。” 沈大人面有难色,三殿下看来更为急切,硬硬地挣脱陛下的手臂,挡在沈夫子前面。 “事关母妃的名节,老师不可以说!” 陛下与娘娘相觑,不明所以。沈太傅则将身体伏地更低。 “关乎我的名节?我倒想听听是什么事。”娘娘看来不太在乎,瞥了陛下一眼,将三殿下拉到自己身边。“颐儿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 “皇兄他……他说……” “他说什么!”陛下瞪眼,似乎已经猜到了八九分。 “陛下,你不要逼他!这么小的孩子,你吓他做什么!”娘娘心疼孩子,阻止陛下。 “他说母妃是男人,我气不过才……” “颐儿够了。”连忙捂住殿下的嘴,娘娘把被吓哭的孩子抱入怀里,偷瞄陛下的脸色。 “他真的这么说?”陛下的脸黑了一半,找不到可以发泄的人,惟有拿沈太傅开刀。“沈子荣!颐儿说的都是真的吗?你这老师怎么当的,竟然让太子听信这种流言,今天朕非要办你不可!” “微臣有罪。”沈大人根本就不敢稍微直立一下身体,将压到尽头的身体绷地僵直一动不动。 “陛下,这不是老师的错!”娘娘情急,要维护自己的老师。 沈太傅身体一震,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他抬头看了娘娘一眼,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僵直的身体瘫倒在地,仿佛是见到了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魅,害怕而又愤怒。 “你!真的是你!”沈太傅手指娘娘,也不管什么敬不敬的,接而捶胸顿足。“竟然是你!老臣罪该万死啊!” “老师……我……”娘娘跟着色变,似乎没想到太傅见到他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顾不上跟陛下行礼,拉了三殿下也匆匆地离去了。 第十三章 那日起娘娘便将自己锁在梓明殿的暖阁里,陛下来了也不见。每日送饭菜进去的时候都可以看到娘娘对着天空发呆。 娘娘在想什么我不知道,只知道反常的娘娘与那日沈太傅的反应有莫大的关系。沈太傅是娘娘的老师,当然知道他是男是女,这么一来娘娘的身份岂不暴光。 我不敢随意猜度,只能听娘娘的话,求陛下让沈夫子来看望娘娘。 陛下的脾气反复无常,发了好几次火,将梓明殿的物件摔地七零八落最后还是宣来了沈太傅。 娘娘坚持不见陛下,让太傅一人进暖阁。陛下心急,对倔强的娘娘又无计可施,只得在屋外踱步,要我注意娘娘的言行,随时汇报。 我端了茶水进屋就看到娘娘跪在地上,沈太傅坐在圆凳上一言不发,也不看娘娘,漠然地盯着窗外。 “老师,请喝茶。”娘娘从我手里接过托盘,双手举过头顶,求太傅喝茶。战战兢兢的娘娘,对自己的老师极为尊重。 沈太傅眼也不斜一下,扬手便将茶水翻倒在地。 娘娘不肯动,被热水泼了一身。我不敢乱动,跪在一旁等娘娘吩咐。 “南儿,再去倒茶来。” “不必了,老臣还没有尊贵到要劳烦德妃娘娘亲自奉茶。”沈太傅语气生硬,“德妃”二字咬地特别重,充满了讽刺意味。 娘娘仍然心平气和,伏身又是一拜。“老师到学生这里来,学生理应亲自奉茶。” “闭嘴!不准说你是我的学生!我没有你这种不知廉耻的学生!” “老师……”娘娘跪在地上,头已经压地不能再低。 “我听到流言就猜到可能是你,可是当年药是为师下的,为师宁可亲手杀了你也不想看到今天这种情况啊!陛下喜欢你,他是皇帝可以任性,可是你呢!你又得到什么了?为人臣你不忠为人子你不孝!” “老师……以为我逃地掉吗?”娘娘忧伤的道出事实,陛下的性子,若是认定了娘娘,绝不可能放手,就像现在,即使很久不来梓明殿,娘娘仍就是他的命根子。 沈太傅无言以对,只是反复呢喃着一句话。“你怎么不死了呢!那时候你怎么不就死了呢!” “大胆!沈子荣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朕就是喜欢佑儿又梓泽了?当年你就唆使梓泽离开朕,现在你又来左右他,你就不怕朕一刀杀了你吗?!” 陛下的突然闯入让人措手不及,沈太傅面色苍白,跪倒在地。 娘娘的脸色更加难看,诧异地瞪了陛下一眼又将头压了下去。“陛下不要再说了。” “不!朕要说!当年他私下换药朕已经作罢,现在他还说这些又算什么!朕……” “陛下!请陛下出去,我有些话想要私下与老师说。” “不准!朕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再跟你说些乱七八糟的话!”霸道的陛下在一些事上不会退让丝毫,何况是足以左右娘娘心意的事。 “陛下,求你,不要再让我难堪了。”娘娘的声音近似于哀求。“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陛下,求您出去。” “梓泽!跟朕在一起让你难堪吗?跟朕在一起让你什么都没有了吗?”陛下看起来快要发火,看到娘娘一脸虚弱又不好发作,只得软下声音求证。“朕以为你是心甘情愿留在朕身边,你从来没说过要走,朕以为……” “陛下不要再说了。” “朕明白了,朕走就是!沈太傅,朕不会放手的,不管你跟梓泽说什么,朕都不会让他离开!” 陛下拂袖走了,娘娘叹气,爬起身扶太傅。“南儿,过来帮我一把。” “你这又何必呢?”就着娘娘的手,沈太傅动作蹒跚地坐到圆凳上,就像是在一瞬间老了许多。“得罪了陛下,你在宫里的日子又怎么过呢?” 字里行间透露着对娘娘的关怀,娘娘抿嘴低笑,有些安慰又有些怯然。“我只是想得到老师的谅解……” “我不会原谅你!”像是触碰到了什么不洁的物品,沈太傅突然甩开娘娘的手,又小声的补充了一句。“也无法理解你。老臣告退。” “老师……”娘娘看着太傅大人退去的身影并不做阻拦,只是一味地笑自己太傻。“也对,我怎么能奢求老师会原谅我……老师说的对,我如果死了就好了,我死了就不会有人困扰了……如果……” “娘娘,你不能死!” “南儿?” “娘娘如果死了陛下怎么办?三殿下怎么办?我怎么办?没有了娘娘我们都会寂寞的。” “陛下……陛下呢?”听到了陛下的名字娘娘稍有恍惚,转身便要找那个身影,那个已经被他赶出去的陛下。 “梓泽……朕在这里。朕看到沈太傅出去,所以就……”像是在解释,陛下站在门口不敢靠近。面对忧伤的娘娘陛下反而手足无措,总是强势的陛下,在娘娘面前,只是一个平凡人,爱着娘娘的平凡男人。 我不知道陛下为什么还没有离去,但是陛下与娘娘一定心有灵犀,所以在娘娘想要见他的时候便及时出现了。 “炎烨!”娘娘少有的喊着陛下的名字扑进他怀里,迫不及待的,害怕站在门口的人会在眨眼间就消失不见。 娘娘扑进陛下怀里,脸埋在陛下的胸前,眼泪才终于流了下来。“错了吗?炎烨,错了吗?错了吗……” 是问陛下,也是在问自己。娘娘的不安让陛下也跟着不安起来,收紧双臂,陛下将吻印在娘娘细致的颈项上。“忘了吧,梓泽,都忘了吧……” 忘记了就不会痛了吗?我没有试过所以不知道,但是遗忘不过是把疼痛埋地更深,陛下要娘娘一直把痛压到心底吗?这真的是为娘娘好吗? “恩……”娘娘轻声哼吟,没有回应,对陛下的话不置可否。 第十四章 忧郁的娘娘让所有人都高兴不起来,梓明殿笼罩在一片阴沉中,即使是三殿下也无法带来一点生气。 娘娘抱着猫儿看着殿下,不再像从前一般喜欢抱着他说话。 三殿下则站地远远的,不肯靠近娘娘。 陛下来得越发稀少,偶尔来便是一片狼籍混乱,让娘娘几天下不了床。娘娘好不容易经营起来与陛下平和的关系,被沈太傅轻易地便打破了。 本不寡言的娘娘从此几乎不大开口,常常对着陛下后来赏赐过来的秃鹰发呆。秃鹰的脚上拴上了新打的金链,另一头烙在铁笼上,钥匙在陛下的手里。 我以为陛下太残忍,如此明显地警告娘娘逃不出他的手心,娘娘也不回应,抚着秃鹰的头痴笑。 我觉得娘娘太可怜,怕他闷出病来,便到处收罗宫里的新鲜事说与他听,娘娘总是安静的听完,并不发表意见,直到听说迭影宫里添了位小公主时脸上才终于看出了一丝表情。 迭影宫承过皇恩的只有一年前被贬去的王昭仪,娘娘要我准备物件,说是要去看望。 娘娘喜欢孩子,梓明殿的人多多少少都知道,可娘娘却说即使贬的再远也是陛下的孩子,王昭仪气盛在迭影宫的日子一定不好过,小公主跟着这样的母妃定要受连累。 我气绝,娘娘喜欢孩子不过也是为了陛下,只是陛下早就把母女两接两人接到玄冰殿,怎么会让小公主受苦。 娘娘先是一愣,接着苦笑,说也是,陛下子嗣少,会这么做也是应该的。作为礼节他也应该去看看。 看到娘娘一心一意的挑选礼物我心里不是滋味,他忘了那女人是怎么侮辱他的吗?对这种人还有什么情面可讲?! 娘娘笑我孩子气,在皇宫大内复杂万分,岂是三言两语就可以道明其间关系的。 在皇宫里在皇宫里!娘娘的脾气在皇宫里都快磨平了,就像那只被拴住脚的秃鹰,只能被陛下玩弄与手心。 娘娘不反驳也不接话,摸了摸我的额头,只说我也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 真的是那样吗?我不知道,在娘娘身边待了几载,我已经十六岁,算起来入宫也有八年,只有娘娘还会说我还是个孩子,很多事不明白。 到了玄冰殿才知道徐贵妃也在,拉了王昭仪在一边不知道讲些什么,太子殿下抱着公主小小软软的身体,躺在草坪上。 看到娘娘,两人都有些尴尬。王昭仪脸色一变,抱起趴在太子身上肉嘟嘟的小公主进屋去了,徐贵妃则一把拖起太子,绝尘而去。 两人就像事先商量过一般,动作出奇的一致。 娘娘扭头朝我笑笑。“看来我不受欢迎啊……南儿,你把东西送到昭仪手里,我还是回梓明殿算了。” “娘娘!我不去!”我不解,为什么娘娘要对他们这么好,为什么娘娘不生气,就因为在宫里,所以要逆来顺受,所以要违意违心? “你一定要去。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以后就要靠她们照顾陛下了……”娘娘坚持,后面的声音越来越低。 “娘娘?”娘娘话中有话,那时候我还猜不明白。 “不,没什么,你快去快回。” 我回到梓明殿时被拦在暖阁外无法复命,李公公说娘娘已经睡下。有些怪异,又说不清楚,娘娘贪睡,却甚少睡得这般早。 回房打点了一番,才发现床头多了些没见过的首饰。平日里娘娘赏赐的物件我都收在床头,从不乱扔,怎会平白多了这些东西。 找来几个宫人询问,众宫人说娘娘将房里的物件都散了,连陛下的赏赐也没留几件,众宫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不明白娘娘到底要做什么。 洛儿黑着脸看看我,只说了句“看来公子已经决定了。”便飞身离开。 娘娘决定了什么?娘娘要做什么? 隐约有些不安,来不及向娘娘求证,梓明殿已经乱作一团。 我睡得迷迷糊糊,被明晃晃的刀片架了起来。 不用猜想,有胆量在梓明殿这般做事的人定然是听命于陛下。我想起几个月前娘娘放走秃鹰那日,刀也是这么架在我的脖子上。忍不住想笑,不知道娘娘又做了什么让陛下火大。 被架到暖阁才看到陈设都散了精光的暖阁,陛下坐在徒有四壁的暖阁,愤愤然的看着一屋子跪地满满的宫人。 “你真的决定了?”陛下疲惫的声音穿透耳膜,我这才想起在人群中寻找娘娘的身影。 “你就这么想离开这里?” 许久没有人应答,然后有人咬了一句“是”。 循着声音望去,我终于找到娘娘的身影,与平时不一样的娘娘,换上了男装,总是随意披散着的头发束得一丝不苟,卸下了淡妆的娘娘与一般男子无异,只是更为清秀些。 娘娘跪在帝王脚下,虔诚的伏下身躯。 “陛下既然不相信我,又何必再来问我,直接交与刑部即可。”娘娘的声音没有一丝波动,仿佛在说什么跟自己无关的事情。 “你要朕如何相信你!昨天送礼给玄冰的只有你。只有三个月大的孩子,佑儿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残忍,只是因为她是王昭仪的女儿吗?可她同样也是朕的女儿!” “微臣知道。”换上了男装的娘娘连声音也少了一分娇柔,不再用宫里女人用的卑称。 皇帝挑了挑眉,换了一脸嘲讽的表情。“你是不是忘了?你是朕的女人,有什么资格在朕面前自称为臣!” 娘娘身体晃了晃,并不抬头。“草民知道了。” “万俟梓泽!你给朕适可而止!你还不了解朕吗?用这种方法对朕没用,朕不会放你走的!”陛下气得跳脚,说了许久的主题原来是让不让娘娘走。 “草民不了解陛下。草民只知道宫里不是我该待的地方。”娘娘不愠不火,平静地接受陛下的怒气。“陛下想怎么做请随便。” “哼!是嘛?朕不相信你连他们的性命也不顾了。”陛下残忍的一笑,抓起娘娘面朝众人。“你给朕睁大眼睛看清楚,看他们是怎么一个一个因为你而死!抓不到真凶你们都要跟着陪葬!” 朝陈公公使了个眼色,我立刻被压到宫人前面。娘娘脸色苍白,在陛下怀里挣扎。 “陛下要杀要剐,何必拿不相干的人出气!” “娘娘不要再说了,人是我杀的,是我杀的!”不忍心看娘娘难过,更不想看到陛下为难娘娘,我咬咬牙伏身认罪。 “南儿……你胡说什么?”娘娘不可置信的看我,疑惑,更多的却是难过。“陛下,你不能相信她,她还小,什么都不懂。” “你说人是你杀的?”终于放开娘娘,陛下充满好奇的瞪了我一眼,露出不屑的表情。“那你来说说,死的是什么人?是怎么死的?” “恩……死的是宫女,是、是被……” “够了!”不待我说完,陛下已经耐性尽失,娘娘松了口气,反而安静下来。 “佑梓泽看来朕还真的小看了你的魅力,在朕身边还能引诱这么小的孩子为你顶罪,你说朕要怎么惩罚你的不忠?” “我没有。” “有没有你说了不算,朕说了才算。”单手挑起娘娘的下巴,陛下笑得不怀好意。 娘娘大惊,已经明白陛下意向所指,惊恐的挣扎想要逃开。 “陛下,不可以!不要!” 被困在陛下怀里的娘娘只能反抗,只是那力量微弱的可笑。长发被全然放下,散乱的覆盖在脊背上。陛下并不满足,扬手扯掉娘娘的腰带,捉住他的一双手用腰带绑住,另一头绑在床头上。 娘娘被半吊起来,踮起脚才能勉强碰到地面。 众宫人看到这般情景,本就伏下的身体都压地更低,哪敢再多瞟一眼。 陛下冷笑,令陈公公放帏帐。隔着几乎透明的黄金帐,陛下丝毫不吝啬在众人面前展示他强健的体魄。 细细的呻吟随之从帏帐的另一头传来,如蚊呐般,可以想象娘娘在如何的忍耐。可娘娘越是忍耐陛下就越是粗鲁,看不到一点平日恩爱缠绵的样子。 “你杀了我吧!杀了我……” “梓泽,你逃不掉的,朕死也不会放手!”陛下怒火攻心,言辞越发难以入耳。“是朕把你变成女人的,你听到没有,你是朕的女人!” “我不是!不是不是不是!”娘娘哭泣着否定陛下的话,几乎赤裸的身体剧烈摇晃,使不上劲的手在空中抓着什么,企图找到可以依靠的东西。 “你睁开眼睛看清楚!”让娘娘面对着他,陛下硬挤进娘娘的双腿间。“看清楚朕是怎么让你欲生欲死的!” “啊——”我听得尖叫一声,陛下的分身已经隐入不知名的地方,娘娘大腿缠在陛下身上,哭得梨花带雨。 第一次看到娘娘哭泣,竟是在这种情况下。娘娘本不是脆弱的人,只因自尊心受挫才忍不住落泪,尽管如此也无法否认娘娘的美,只有在陛下身下才有的表情,沉迷又不甘就此堕落的挣扎,两种情绪在娘娘脸上,结合地如此完美。 “你们都退下把。”直到娘娘的声音渐渐低落,不再出言顶撞陛下,陛下才心疼地取棉被包裹住娘娘,让众人离开。 大气都不敢出,我跟着众宫人退出房间。 在屋外便碰到了脸色铁青的洛儿,不知道是谁通知他,洛儿竟然在白天出现在梓明殿。 “陛下又欺负公子!”一见到我洛儿就冲了上来问长问短,一双眼睛不停地往屋内瞟,想进去又不敢。“南儿你没事吧?” 我摇头,抓住他的衣袖,眼泪止不住的流。“洛儿,娘娘他……好可怜,你要救他!” “宫里头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不过出去三天就搅成一团糊!陛下此刻不是该在……” “玄冰公主昨日受刺,陛下以为是娘娘……”话才出口我便明白说漏了嘴,只是洛儿一心扑在娘娘身上并没有听出端倪。暗暗告戒自己,我噤口不言。“大概是玄冰殿出了什么事。” “哼!那个死女人,是我也会杀了她!若不是公子不准……”拿眼瞟了瞟我,见我没认真听洛儿叹了口气,那样子更像是放心。 我早知道洛儿不是普通人,不是内侍不是禁卫却能在宫里来去自如,若不是武功奇高那就只能是宫人常说的各宫主子私自豢养的暗影杀手,专门为争权夺位用。我也听说本朝皇帝在方面查得特别紧,根本无机可趁。何况娘娘的身份地位,似乎没有需要。 那么,洛儿到底是什么人?他甚至也知道娘娘的身份。 不给我细想的时间,洛儿冲了过去,提剑微往暖阁里闯。 “洛儿!不可以!”赶忙以身相拦,挡在门前。“陛下正在气头上,你现在进去要连累娘娘的!” “可是!他在哭……”双手捻成拳头,洛儿低头。“陛下明明答应过我哥的……” “洛儿……” “他说过一定不会再让公子伤心,不会让他哭……” “陛下也有他的难处吧……娘娘想走,所以龙颜大怒,陛下只是不会表达……” “哼!你对他倒是蛮了解的!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再让公子留在这里受苦!” 我不再说话,娘娘走了,梓明殿大概会换新主子吧,陛下不缺嫔妃,可娘娘是真心要离开陛下还是因为赌气?离开了陛下的娘娘,真的就会快乐吗?还是更加忧郁伤感? “南儿,你跟我们一起走吗?” “什么?”走?我从来没有想过,进了这皇宫大内,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还能出去,我的娘亲还留在掖庭,我已经太久没有见过她。 “梓明殿里的人公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每次陛下都拿你开刀,公子担心……” “陛下会迁怒?”我笑笑,摇头。“洛儿,我娘还在掖庭受苦,我怎么能一走了之?再说凭你一人要带走娘娘已不是易事吧?”何况我还有一些想做的事。 “那你一个人要保重,我会时常回来看你的。” “我知道了。” 第十五章 待到日落时分,陛下终于离开。 洛儿领我进了暖阁,屋里还弥漫着一片淫靡之气。皱了皱眉头,洛儿先一步掀开了金色的纱帐。 娘娘躺在一堆破布上,勉强的用丝被裹住自己,看到我们虚弱地笑。 “洛儿,你来了。” “公子!陛下做了什么?你的手怎么了?”将娘娘抱到床上,洛儿脸上是又心疼又难过的表情。 “南儿,去拿药膏来,我没事。”娘娘还是笑,想把勒地红肿的双手缩回被中却被洛儿握紧。 “您不用藏了,陛下做了什么我都知道。今天不管您答不答应,我都要带你走!” “洛儿,拜托你了。”娘娘垂下眼,默默答应。 “娘娘……这些,也带上吧。” 知道挽留不住,我将药膏全部用布包裹住塞给洛儿。“宫里的膏药该比外面好些吧……” “傻孩子,跟在我身边让你受苦了。”善良的娘娘,无论何时都是如此。“以后一个人留在宫里要多加小心。” “是。娘娘也要小心。” “好了,趁着禁卫军换班我们赶紧走吧。”边说边抱起娘娘,洛儿飞身从窗户离开。 看着逐渐在夕阳中消失的熟悉身影,我忍不住热泪盈眶,娘娘,您要保重。 没有了主子的梓明殿万分冷清。陛下只在娘娘离开的那日来了一趟,仿佛什么都知道一般,娘娘前脚离开,陛下后脚就到了。 看着空无一人的暖阁,陛下没有怒气冲天,而是十分悲伤,坐在床上叹气,吹了一夜的箫。 我不懂音律,也不知道陛下原来会吹箫,只是陛下的箫声低沉悲伤,竟让梓明殿的宫人都落了泪,就连陈公公也被赶了出来,没有留在陛下身边,躲在一边暗暗抹泪。 可是帝王始终是无情的。我本不愿相信,可那么伤感的陛下第二日清晨就离开了梓明殿,离开了充满娘娘气息的地方,再也不来。 中宫殿的宫人传说陛下怕睹物思人,梓明殿的宫人则陷入了空前的忐忑,不知道是换主子还是撤殿阁,所谓树倒猢狲散,没有了娘娘,梓明殿就如一座死阁。陛下不来,妃嫔也不来,就连三皇子殿下,也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很久以后才听说三殿下与陛下大吵了一顿,谦逊温和的三殿下因为娘娘的离开跟他最尊敬的父亲争执。 事情发生了很久,久得已经没有求证的意义。只知道殿下要去找娘娘,陛下不准,并以此为借口将殿下锁进了文渊阁,这也是殿下后来很久都不曾来梓明殿的原因。 梓明殿仿佛已经被遗忘,没有新主子搬来,众宫人也没有被遣散,倒是陛下偶尔会派人给殿里添置物件,比原来的更为豪华奢艳。 有些失望,我还真以为陛下情长,真的如中宫殿人所说,要空着梓明殿等娘娘回来,如此频繁的添置物件,怕是有哪宫的娘娘要提位了吧! 然后有一天,梓明殿迎来了它的新主人。 让众人吃惊的是新主子不是什么嫔妃娘娘,而是消失了许久不曾来梓明殿的三皇子万俟颐殿下。 稍微长大了点的孩子顶着一脸阳光降临梓明殿,仿佛天神一般,给宫人们带来了希望,也让我对陛下的看法有些改变。我记得娘娘总说陛下不似我想的那般绝情,他有太多的无可奈何,身为一国之主的责任让他不可能以情为重。 所以娘娘心甘情愿?宁可委屈自己。 我还是不懂,无法明白娘娘话中含义。 三殿下的到来让梓明殿一下子明朗起来,像是冰雪融化后的春天,绿意昂然,充满了生气。 殿下思念自己的母妃,空着暖阁一个人住在偏殿,暖阁内的物件一律照旧陈设,每日都派人清理打扫,就像娘娘还在宫里。 陛下有了理由,经常来看望儿子。尽管如此,殿下却不准陛下靠近暖阁半步,几次对峙,殿下像是怒张的刺猬,对父亲毫不退让。 陛下对这样的儿子很是头疼,可是含笑的眼睛包含更多的是对孩子满满的期待和喜爱。 陛下确实偏爱三殿下,因为喜欢所以选择了最宠爱的娘娘作为母妃,想子凭母贵,顺理成章。 不愿意入主中宫的娘娘没能帮陛下达成愿望,反而惹上了王昭仪的事,连玄冰公主的死也牵连在内。 处处为陛下着想的娘娘这一次没有达到谅解,只因为陛下子嗣少,又没有女儿。 想到这里,我不禁忧愁,很善良的娘娘,一个人在宫外过得还好吗?已经很久没有消息的娘娘,会不会已经知道,陛下要立后了,十岁的太子将正式入主东宫。拖了许多年的事情终于定了下来,而新皇后就是那个总是以仇恨目光注视着娘娘的徐贵妃。 陛下要立后,宫里人都挺高兴的,拖了许多年的事情终于要办,即使对象是那个在宫人中间口碑不如娘娘的徐贵妃。 三殿下不高兴,我也高兴不起来。陛下真的把娘娘忘记了吗?真的不再等娘娘回来?还是他已经放弃,知道那人不会回来。如果连陛下都要放弃,那是不是说我永远无法再看到娘娘? 殿下与陛下争执了许久只换来一纸禁足令。殿下被关在梓明殿,连老师都不准见,每日只有我还有几个老嬷嬷打点住食。 陛下圣心已定,徐贵妃册封皇后,她的儿子万俟麓子凭母贵入主东宫,正式袭了太子之位。 册封大典前陛下携贵妃来看望儿子,殿下与父亲赌气不肯迎驾,徐贵妃笑得讪讪,劝说陛下不要与孩子计较,那张扭曲的脸怎么看也是在强忍怒气。 “南儿,你说母妃就真的不会回来了吗?”明灯高悬,已经是深夜,怀里的孩子却始终无法入睡。 “这事奴家也不知道,殿下还是早些休息,明日要早起。”抱着殿下,我也有些惆怅。 “父皇明明说过要册封的人是母妃,凭什么是那个女人!”明亮的眼睛闪动,像星光一般。“我知道你们暗中都说我是舍不得太子之位。太子什么的,我才不要!我只要母妃回来便好!都是父皇不好,总是欺负他才把母妃逼走了!” “殿下!”我急急地止住他,才几岁的孩子,谈论这些事总归不好。“殿下还是早些睡吧。” “南儿,你脸红什么?”像个小大人似的,殿下睁大了眼睛,混着小孩子特有香味的鼻息甚至已经喷到我的脸上。“莫非……你喜欢父皇?” “殿下不要乱说,奴家哪有那份胆量!” “那是……母妃?” “殿下!奴、奴家不敢!” “我说中了吧!我也喜欢母妃穿男装。如果我是父皇,才不会将他锁在身边,我要给他全部的自由!”向往地看着窗外,殿下慢慢陷入思考而安静。 “大概是每个人爱人的方式都不同吧……”低声回答,为殿下掖好被角,我起身离开。 “南儿……你要留在我身边哦,我只有你了……”幽幽的传来殿下的声音,我转身,床上的孩子已经熟睡。 扯扯嘴角微笑,只有我了?大概吧,我会一直留在您的身边,在离开这里以前。 第十六章 明日就是册封大典,普国欢庆的日子。 殿下睡不着我也睡不着,娘娘您呢?您能安然入睡吗? 从殿下房里出来已是夜深,我提着宫灯,独自一人走在冷清的回廊上。梓明殿的宫人都被调到中宫殿帮忙,只除了我和几个负责照顾三殿下起居的老嬷嬷。所以殿下才会这般依赖我吧,是姐姐,还是母亲呢? 冷清的梓明殿,我突然想起那只被娘娘遗弃在宫里的秃鹰,如今娘娘挣脱了枷锁逃走,只剩下它,孤孤单单的仰望天空。 掉转了方向,不知怎么的,我就是想去看看那只巨大的生物,虽然我还是是很害怕它。想知道在如此寂寞的日子里它是不是也会感到孤单。 扭转方向,循着微弱的烛光,我快步朝偏殿,也就是以前的暖阁的方向走去。 远远地就可以看到暖阁亮着灯,黑夜像一层软纱,让人看不清楚。 使劲搓了搓眼,不敢相信,这个时候什么人会在暖阁里?隐隐地有种喜悦的感觉浮上心头,扔下宫灯,我急急地闯了进去。 “娘娘!您回来了?!” “佑儿?” 屋里火也不光亮,蜡烛已经快要燃尽,我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人影从黑暗的深处踱出来,同时飘来的还有浓浓的酒的香味。 “佑儿,是你吗?”是陛下的声音在屋里回荡,脚步繁乱,想必已经大醉。 来不及让我反应,男人的身影已经压了过来,强行将我拉入宽阔的胸膛。 第一次与男人近距离接触,竟会让我有种不自觉的依赖。陛下的怀就像是父亲,温暖可靠,似乎终于有些明白了,离开如此温暖胸膛的娘娘,需要下多大的决心。 用力抗拒逐步收紧的手臂,陛下的呓语尽收耳底。 “你终于回来了!我不敢去找你,怕你躲地更远……真的不可以吗?留在我身边让你那么为难吗?你记得那个时候你说过什么吗?你说只要我把这个国家治得好就不欠你什么了,你要看着我啊!为什么还是要走……” 不是朕,而是我! “陛下……”发现我不是那个让您魂牵的人一定会很难过吧?忍不住抬头,陛下的脸与我离得如此近,伸手就可以摸到,俊朗的面容此刻满布憔悴,与白天截然不同的陛下。 原来没有了娘娘,陛下会如此折磨自己。 “您喝醉了,陛下。南儿扶您上床歇息。” “南儿?不,你是梓泽!我认得你身上那股味道,我认得!” 仿佛在证明什么一般,男人将我的手臂捏住,用力咬上我的颈项。我吃疼,却已经挣不开陛下的怀抱…… 我看到漫天的星辰近在手边,我看到那人的微笑如月光一般温暖。 梦一样的人生,人生如梦。 躺在身边的男人如婴孩一般睡去。那个人,他是君王,是这个国家的主人,而我不过是个宫人,挥即可去的宫人。 苦笑,耳边回绕的不是娘总是念叨的远离君王,而是娘娘温和无比,暖玉一般的嗓音,总是轻轻的喊着南儿,南儿…… 娘娘,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呢?你会原谅这个男人吗? 手不自觉得握成拳头,咬咬牙爬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偏殿。我能做的大概只有把这件事永远埋葬在心里吧,为了娘娘,为了我娘,也是为了我自己。 陛下在册封大典的迟到让徐贵妃出尽了洋相,尽管如此,徐贵妃仍是顺利入主中宫。 三殿下心情不好,陛下许诺一个月后到骊山行猎,随行的除了三殿下及几队近卫军外,竟意外地带上了身为宫人的我。这到底是怎么了,我想不明白。 我一直猜一直想,害怕陛下是想起那夜的事,要在宫外解决,战战兢兢过了几日。 但是三殿下很开怀,说这是陛下这段日子做的唯一能让他开心一点的事。 我稍宽心,以为是巧合。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陛下的此次狩猎之行,竟是娘娘再度回宫的契机。 第十七章 听宫里人说,陛下的功夫了得,因此以前就甚少带随从出行,只是在做太子的时候喜欢会带着个小侍读到处跑,管也管不住,为了这事不知受了还是娘娘的太后的责难。 尽管如此,做了一国之君的陛下仍是喜欢便衣出宫,动则去骊山行猎,后、德妃娘娘入宫,陛下就再也没有便衣出宫,更别说是去骊山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凡年事稍大的宫人都觉得德妃娘娘十分眼熟,皇帝不说,这里面更深的关系便没有人胆敢深究了。 宫里常有流言说娘娘是已过世的那位大人转世,是上天赏赐给陛下的。我听了独自发笑。 就在我们谈笑间,陛下突然单人匹马飞速冲了出去,留了一大队人马在原地面面相觑。陛下没有留话,也没有任何具体表示,只摆了摆手不准人跟去。 陛下不准人跟着,自然不能真的就不跟,只是不到半个时辰工夫,禁军就全部回来,说陛下故意在山林里七转八转的把他们都甩了。 当下众人都傻了眼。 李公公发起火来也不是一般的好惹,不但跟随的禁卫要降级,就连跟来的宫人也要降级,尽管这么做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三殿下在一旁冷眼看着,竟不如以往那般亲随。 没有人知道陛下要去哪里,而我也只是模模糊糊地记得,陛下说过,他与娘娘的第一次相见就是在骊山里,少年与少年的相遇,就是在这座山的某个角落。或许陛下是去寻找记忆了。 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还是三殿下拍了板,众人先行到行宫,在那里等陛下回来。 这一等,便是将近一天,众宫人等得心里发慌,就连平日里最冷静的李公公在第二天傍晚的时候也没法再等,彻底没了方寸。只有三殿下仍是不做声色,似乎早已经预料到了事情的发展。才八岁的孩童表现出来的是与其年龄不相符合的镇静。 娘娘曾经说过,三殿下虽为人和善,却是几位年幼的皇子中城府最深的,也是与陛下最为相似的,大概是因为自小就没有娘的缘故,三殿下看似与人亲近,实际上却不容易相信人。可是这种性子的人才是最适合做一国之君的。 以前听过,我以为不然。今日看到殿下不惊不乱,才觉得娘娘看人果真有几分厉害。 就在殿下与李公公商量要通知大内调派人手搜山的时候,陛下竟然驾马回来了!只是这一次不是一个人,陛下的怀里,还坐着另一个人。 像是害怕被人惊扰的仙子,那人一身黑色的斗篷罩在身上,一直遮住了脸,只有些许长发露在外面,随着风飘动。 时值深秋,金色的落叶围着的两人竟有说不出的美丽和谐,让人转不开眼睛。就像是娘娘,总能在大堆人中吸引人的眼球,即使他其实并不是绝对的漂亮,即使那张脸上偶尔会摆出厌恶和无奈的神情。 可是像现在这样尚未看到容貌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却是从来没有的,或许是因为那人是在陛下的怀里的吧,我是这么认为的。 李公公冲上前去拉住了马,陛下点了点头,迅捷地下了马,未待李公公做出反应,已经扬手将尚留在马上的人抱了下来,如珍宝一般捧在怀里。 三殿下看到这般情景眉头一皱扭身就走,似乎是在生陛下的气。 陛下并不阻拦,应该说根本没有想要阻拦的意思,他全部的心思都放在怀里的人身上,无暇再分出半点去关注儿子的不快。 陛下一直不说话,也不准任何人碰他怀里的人,他怀里的人同样安静,应该是深知男人的性格而选择了沉默。修长的手臂绕在陛下的脖子上,虽然看不到脸还是可以理解为那人是因为害羞而将脸全部埋在了陛下怀里。 气不起来。看到这样的情景,我无法像三殿下那样的因为娘娘生陛下的气。即使肩膀上的明黄衣料已经被血浸红了大半,还不愿意放手,对怀里抱着的人满心的疼爱与怜惜,又狼狈又温柔坚持的陛下,我第一次看到。 盯着陛下离开的方向,李公公呆立了许久,最终才冒出来一句话,带着我所不能理解的喜悦与释怀,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他说,那个人是德妃娘娘,陛下带回来的是离开了将近一年的德妃! 为何李公公能够如此肯定那人就是娘娘,陛下肩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我站立在原地,想不明白。 如果那真的是娘娘,他为何还要回来?这样被陛下带回来的娘娘,真的是心甘情愿的吗? 李公公要我烧了水给陛下送去,说即使再久没见面,伤口总归还是要处理的,娘娘见了我应该也会高兴。 似乎终于了解陛下煞费苦心地带我来骊山的本意,并不是什么带三殿下出来散心,而是那男人,恐怕早就知道在这里能找到娘娘。 不由地心生埋怨,娘娘为何不躲地更远些,躲到那个人找不到的地方过安稳日子。 待我端了水送进屋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没有想象中的春光旖旎,屋里只点了一支蜡烛,摇曳着说不出的温馨。 脱了斗篷一身月牙白男装的人坐在床上,熟悉的面容熟悉的温柔,确是娘娘没错。与他面对面的是敞了衣裳的陛下,肩膀上的伤口已经简单地处理过了,裹着白纱,但是血仍是不停地渗出来,看似伤势不轻。 床上的人看了直皱眉,陛下却一直在笑,舒展开的眉宇间洋溢着幸福的满足感。他抓了那人的手,放在嘴边碰触。“梓泽,我不会是做梦吧?我好怕,只要眨眼你就不见了!” 床上的人嘴角一挑将手抽开了去,转了方向在陛下身上游走,沿着白色的纱布,一直滑到渗出血的地方,那样子说不出的诱惑,主动地不像是娘娘会做的事。 陛下显然也有些惊讶,看着那只在自己身上滑动的手,眼神微变。只是下一秒就有人痛呼出声。“哎呦!梓泽你做什么?!” “你还知道痛啊?”床上的人却笑得很欢,毫不留情地拿手指戳陛下的伤口。“知道痛还敢乱来!这么大的人跟个孩子计较什么?你没事倒好,若是有事,我怎么……烨?炎烨,你怎么了?” 刚才还笑着叫痛的陛下突然就沉默了,铁青的脸耷拉了下去,捂着伤口倒向一边。 “烨!”没了开玩笑的心情,娘娘去抓陛下的手,结果却是被陛下一把拽进怀里。 我以为很破旧的法子便只对娘娘有用,其他事情似乎都很精明的娘娘,陛下随便用什么破点子都可以骗住。有时候我也会怀疑,娘娘是真的被糊弄了还是想让陛下高兴高兴,总之骗人的人现在心情很好,像狐狸一样边搂着心爱的人边放肆的笑。 叹了口气,这样的场景我实在不忍打扰。放下端在手里几乎冷却的水,准备离开的时候从内间传来呼声。 “是南儿吧?去准备一下,我要洗浴。” “朕要与……”又有人呼痛,陛下的话尚未说完,娘娘的声音已经再次响起。 “陛下乱说什么?南儿快去。” “是。”领了旨意,我捂了嘴跑出房间。 为什么! 我不明白,明明那么地想见娘娘,明明那么地思念他,真正见到了为何没有一丝喜悦?反倒是悲伤,止不住地一直涌上心头。 “南儿?是你?!”回头,竟是一年未见之人,我俯了头擦干眼泪。 跑过来的人抓住我的手,我以为他会像过去一般意气风发,细看才发现岁月已在这张年轻的脸上留下了痕迹。“我留不住他……” 冷冷地瞟了房间的方向,洛儿的眼里宛如困兽一般哀伤。“明明已经被伤害了,陛下一来还是……” “洛儿……为什么不把娘娘带得更远些?带到陛下找不到的地方去。”意外的,我竟会如此说,没有经过思考,就这么地和盘托出。 “公子怎么会走……即使离开了这么一些日子也是为了陛下……”顿了顿,洛儿的表情有些不甘不愿。“况且那个男人也做得够多了,竟然想到把你也带过来了……” 当朝天子,在这个人的嘴里竟被称为那个男人,我带着几分茫然的看着他,一阵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从刚才就是,有什么东西在胃里翻滚。 “南儿,你脸色不好,怎么了?” “不,没有。娘娘要沐浴,我先去忙了。”抽出被握在他手里的手腕,我向后退了退。“这里毕竟是陛下的地方,你说话还是小心些为好。” “公子都知道了,你和陛下的事……”再一次被抓住手腕的时候,他的脸上带了几分认真。“跟我走吧,连公子都知道了,陛下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可是……”一下子慌了神,我看着洛儿,有几分心动,想离开这里,很早以前就想离开这里!可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口。“可是……我娘……” “又是这种借口!你就不能为自己想想,陛下一旦下手,谁都救不了你!” “这个我知道!”再一次推开抓住自己的手,我低头。“对不起洛儿,我……我不能走。” “难道那种事比你的性命更重要吗!娘娘在给你机会!你懂吗?谢夫人在宫里不会有事的!”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娘是……” “那种事情一点都不重要,南儿,现在就跟我走!” “不、不是那种事情……不是娘亲……”尽管知道这一次再放手也许那双手再也不会伸向我,我却固执地选择了留下,为难地看着洛儿,直到那双眼睛开始蒙上迷雾一般的东西。我也有我的坚持,有我绝对想要亲自确认的东西,洛儿你能明白吗? “是这样……我了解了。” 在许久的僵持后,洛儿最终还是放开了我,飞快地消失在夜幕里,仿佛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般。 强忍着想要吐出来的感觉,我竟然还没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起了奇怪的变化。 第十八章 陛下与娘娘之间的事,总是无法说清楚的。 就像是现在,娘娘突然就回来了,还有伤地不轻的陛下,都没有办法说清楚,即使是跟在他们身边已有多年的李公公也是,我甚至没有办法理解,为什么他能够那么确定的知道,陛下抱着回来的一定就是娘娘。 “南儿,你也辛苦了,快去歇息吧。”沐浴过后的娘娘,抱着已经睡熟的陛下,突然对我这么说。 摇头,我轻声走到御塌前,跪在娘娘脚边。“奴家还不累。” “你从以前就是这样……”稍做停顿,娘娘终于低下头来看我。“为什么不跟洛儿走?不怕我对你做什么吗?” 还是摇头,我将头压地更低,鼻间萦绕的是只有娘娘才有的淡淡的桂花的香气。 “三殿下也很想念娘娘。”找不到言语的我只能拿三殿下来搪塞。 “我知道,那孩子并不是生气,只是不会表达。”娘娘没有怪罪,反而接着我的话语,脸上露出微微笑意,看了陛下一眼有转过脸来。“跟炎烨小时候好像……南儿你觉得如果那孩子做了帝王的话……” “奴家不知。奴家只知道宫廷并不是娘娘该待的地方,这里不适合娘娘。娘娘为什么不走地更远些?远地让陛下找不到?为什么还要回来?” “南儿……”头上一阵温热,我惊讶地抬头,娘娘的手在我的头顶上来回抚动着,温柔无比。“你这孩子真的是一点都没有长大呢……” “娘娘?” “还记得吗?我对你说过的,有些话即使是最信任的人也不能说,记得吗?”看到我似懂非懂的点头,娘娘本来就微皱的眉头更加锁紧了。“你这个样子将来要怎么保护自己呢……宫里面的日子……” “那娘娘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呢?娘娘为什么不离开呢?” 因为我的话而发愣,娘娘还是第一次,良久地看着我,摇了摇头后他终于开了口。“我也说不知道……或许是缘分吧,就像我跟你一样。” 娘娘脸上带着笑,如孩童般天真。 “您就这么满意被禁锢的日子?被陛下锁在宫里有那么值得开心的吗?”我还是不懂,大概是因为没有爱过什么人,不知道那种只要留在他身边就满足的感觉。 然而娘娘的回答却有些不同,不是在笑我年少,他看了眼陛下,叹气。“有些事情我必须自己做,南儿,你也一样吧?有不得不自己亲自做的事情。” 莫非娘娘听到我与洛儿的对话?我心下一惊,不敢再回答,只得匆匆忙忙行礼侍侯娘娘歇息,离了主屋。 回到宫里的娘娘并没有搬回梓明殿,而是住在陛下的寝宫冥炎殿。陛下也没有告诉众宫人娘娘已经回宫,关于娘娘的消息被禁止在宫里传播,我也被送回梓明殿跟在三殿下身边。 那几日我只去探过娘娘一回,是三殿下到冥炎殿请安,顺便带上了我。 当时陛下不在,一身英气的娘娘正坐在暖塌上打理奏折,即使身着朴素仍是有几分帝王贵气,看到三殿下,只是点头表示知道了便没有再搭理,似乎在忙着处理什么棘手事件。 与娘娘说不上话,三殿下便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娘娘发呆。娘娘偶尔抬头,他便是傻笑,与那日见到犀利果敢的殿下完全不同。 我们以为陛下回来的话可能会好些,至少能与娘娘说会话,但是陛下回来情况更糟,我们被直接赶出偏殿。 兴致冲冲的陛下回来看到三殿下在先是一惊,然后便是逐客令,说是有要事要与娘娘谈,娘娘这下才认真抬了头,看了我们好一会,要我们离开下次再来。 大概真的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吧,我不清楚,但是殿下站在偏殿外不肯离开也着实让我头大几分,好不容易劝说了过去,突然听到屋内传来陛下与娘娘的争执,内容很简单,围绕着一个人,徐仪长,杀,还是不杀。 仪长,那是本朝一品大员六部尚书之首徐征的字,也就是皇后娘娘的父亲。 陛下说要杀,而娘娘不同意,甚至不同意贬谪为庶民,说要收权留名以安臣心。 隐约宫里要有大动作而有些不安,我与殿下对视了一眼。奇怪的是殿下不再坚持要留下,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殿下说,母妃太仁慈了,果然不适合做皇帝。 这么说着的殿下慢慢踱着步子离开了,我却久久不能反应。那样说话的人,真的是三殿下吗?是我所认识的,才九岁的殿下吗?那个总是在晚上喊着要母妃的孩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成熟,那个总是要人抱这才肯睡觉的孩子,真的是他吗? 还是这才是真正的殿下,只是平日他藏地太深,我没有发现罢了。 短短的一个月,在娘娘回来的一个月之内,徐征便被削了权下狱,陛下一直头痛的钉子被连根拔起,与徐家有牵连的大臣一个一个被查办,就连内宫也进行了大清理,皇后娘娘被打入冷宫,太子殿下理所当然的被陛下废作皇子,关在如宵殿与皇后分开。 令众人不解的是,太子虽废,陛下却没有接着立三殿下为太子,娘娘也没有搬回梓明殿,而是作为新入宫的妃子住到了晓绣楼。 一年前娘娘离宫,陛下对外宣称娘娘身体不适被送往行宫休养,如今娘娘回来,为何却要以新妃的身份封位?还有三殿下,陛下不是一直希望将他立为皇位继承人吗?到了这个地步,为何又犹豫了? 这一切都太让人无法理解了! 陛下与娘娘似乎还有着其他打算,虽然我不懂,但是我能猜出几分,娘娘是不想让他的老师伤心,只是不晓得这是不是唯一的理由。 三殿下对此事也不甚在意,经常拖着我到晓绣楼看望娘娘,反倒是陛下不太去走动。娘娘有时候会寂寞,可是不太在我们面前表现。 如果是从前的我,会要求回娘娘身边侍侯,陛下也几次要调我去晓绣楼。 可是现在的我不愿! 我不知道会怎么样,如果让那么温柔的娘娘知道我有了陛下的骨肉会怎么样,我不想见到那张脸再露出更加寂寞的表情,每一次陛下有了新的子嗣,娘娘总是那样,寂寞地让人想要将他抱紧放不开手,也就是因为这样,陛下的子嗣才一直很少吧? 难过的娘娘我实在不愿意见到! 身体的反应已经很明显,我躲着管事的公公溜回掖廷,见了母亲一面。 后来才知道那是娘娘的特赦,说我如果要见任何人都不准拦着,所以我才那么顺利的见到了娘亲。 老态尽显的娘亲,见到我已经认不出来。 我流着泪告诉她自己怀了陛下的孩子,意外的是娘亲没有说任何话,没有我所预料的哭泣或是喊叫,而是剪开睡觉的枕头,扔给我一把匕首。 多年的掖廷生活已经让那张本该富态的脸像死水一般没了波动,娘没有说什么,意思却已经很明显,不是我死,便是要杀了陛下。 我揣着匕首回宫,那日下午请调晓绣楼。 如果说在宫里的日子已经不久了的话,我想陪在娘娘身边,最后的日子,想与娘娘一起度过。 这才就是爱吗? 所以我无法跟洛儿离开,因为我爱的人,其实是娘娘? 我不知道,但是我想在娘娘身边。 第十九章 结果如我所料,陛下很快允了我的请求,指派了新的嬷嬷给三殿下,将梓明殿的人撤换一新。 只是,重新回到娘娘身边,却不如我想的那般美好,有些东西,终究是回不来了。 娘娘懂,所以不做声色,我也懂,所以装疯卖傻。 可是有些事情,总归还是要做的。 徐征的奏本因为娘娘与陛下的争执全部留中不发没有处理。 娘娘头大,陛下也头大,朝中的争议不休,就连宫人都时有传言。 那一日陛下来,却不是来与娘娘商量徐征的事。 陛下带来了一个人,一个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道人,看上去六十有几,却没有什么老态。 娘娘一看到那人便笑了开去,从心里绽放的,美丽无垢的笑容。 有几分得意的陛下却不那么高兴,坐在有旁板了脸面。 “陛下,我想跟大师单独谈谈。”言下之意是要陛下回避。 “朕警告你,不要跟娘娘说些有的没的事,否则!”本就不快的陛下更加火大,揪起老者的领口便是一番威胁。 娘娘吓了一跳,老人却镇定自若,先是看了娘娘一眼,然后看着陛下微笑。“陛下放心,贫道只是受人所托来探望娘娘,并无其他意思。” “陛下?”娘娘挑眉,陛下便软了弃械投降。 “朕知道了,佑梓泽别忘了承诺过我的事。” “陛下也别忘了正事要紧,再待在这里可要……” “知道了知道了,朕走就是,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从来也不会留留朕。” 娘娘没有要我离开,所以我可以留下,虽然低着头,还是可以感觉到从门那边射来的毒辣目光,如果那是箭,估计我早就没命了。 娘娘似乎也发现了情况,淡然笑笑,吩咐我去煮茶水。 “陛下与娘娘真的是一点都没有变呢。娘娘还是没有后悔吧,如果当年随老朽离……” “我从来都没有后悔,所以请您不要再讲这种话了。” 关上门前我听到这样的对话,那人似乎与陛下娘娘都很熟。 到偏殿烧了茶水回来,竟发现陛下扶着柱子靠在一边,似乎是坐立不安的样子,见到我回来,又有几分不好意思。 “陛下,你还没走?”故意上前去提高了音量,果不其然被捂住了嘴巴。 “南儿你帮帮朕,不要告诉梓泽朕在这里,你送你的茶水进去,你什么都没有看到。”碰见与娘娘有关的事,陛下的好奇心总是很重只是像现在一样,这么紧张的陛下实在难得见到。 推开门,只听到谈话的最后。 “那么,就拜托大师照顾她了。”娘娘笑得温和,意有所指。 “娘娘知道?”倒是那大师有点惊讶的样子,一瞬间的变化,很快又恢复了原样。摸了摸长胡子点头,了然的样子。 “我一直知道。”仿佛在打暗语,娘娘一直的话一直说得暧昧不明。“一直以来劳烦大师了。” “哪里的话。娘娘也该请陛下进屋了。” “南儿,陛下还留在外面吗?去请他进来。” 陛下进了屋,我便还是不能歇着,陛下的喜欢喝苦茶,娘娘喜欢的则是甘茶,陛下的茶水要另外泡,这是惯例。 匆匆忙忙地离去又回来,竟让我听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话。 “梓泽你不要自责,谢进的事是朕的错……” 爹!说的是我爹,陈年旧事再被提起的时候,竟然是在这样的场合。我那没见过几面的爹,果真如娘说的一般,是那个男人害死的! 藏起刀的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有点难以相信,终究还是要走这一步,我以为这么多年过去,这些事其实都可以不在乎,我以为娘被逼地走投无路时的疯言竟是真相,这个世界只能是这么的残酷吗?我真的不懂。 “南儿,怎么是你?你为什么要刺杀我?”我看到娘娘的脸上满是震惊,陛下在他一旁黑了脸色,和我第一次见到陛下的时候一样,要发怒的样子。 瞅着被打落在地的匕首,再抬头已经看到娘娘眼里暗含的波涛。 “你可记得谢进一家?” “你是他什么人?” 明明是再清楚不过的事却还是要问。 “我是他的女儿!如果不是你,我爹就不会死,我和我娘也不会……” “胡说!当年杀谢进的是朕,你是不是连朕也要一起杀!? “南儿,谢大人的事,我很抱歉,当年如果不是我的任性,他就不会……我一直在找你……”娘娘似乎想解释什么,仍然在包庇那个男人。 “够了!说到底杀我爹的人就是你们!” “不!跟陛下没有关系,谢大人是自己……” “不!我娘说是你,是你逼死我爹,你这个杀人凶手!” “南儿,你听我说……” “够了!来人,拖她下去!”站在一旁的帝王终于看不下去,下旨。 “陛下要怎么处置她?” “梓泽,朕竟然让这么危险的人跟在你身边,朕实在……” “臣妾求陛下不要杀她,这件事请让臣妾自己做主。” 难得在陛下面前称臣妾的娘娘总是为了这种事像陛下低头,看到坚持的娘娘,陛下也不得不退让,只把我收了监。 第二十章 那是我最后的记忆,在晓绣楼的,最后的记忆。 不知道过了多久,娘娘竟然一个人来看望我。听她的语气我才知道原来时间并没有很快就溜走,我收押的时间也不过就过了短短的三天。 “娘娘一个人来看奴婢,不怕陛下生气吗?” “说吧,你为什么要刺杀陛下?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想你应该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奴婢不知娘娘在说什么。” “你不用再狡辩了,你的剑明明是指向陛下的,只不过拿我做做幌子罢了,胜浩只要碰到我的事总要冲动些,所以也被你蒙混过去。告诉我,是谁指使你刺杀陛下的,或许我可以饶你不死。” “娘娘,难道你就不想杀了他吗?你就愿意一辈子躺在他身下,男不男女不女的,就这么一辈子被人耻笑吗?!” “大胆!你胡说什么!”惊慌失措的娘娘,被这么点明身份,还是会感到威胁的存在,尽管只是我这种生死都不在自己掌握中的宫女。 “娘娘明明是男儿身,却要让陛下一而再的欺负……”我看看娘娘慌乱的脸继续笑,带着几分心酸揭娘娘的伤疤。 “住嘴!南儿,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私议大内是极刑。” “娘娘本是鹰,只是陛下折断了娘娘的翅膀,陛下要娘娘做女人,娘娘就真的做他的女人,在他身下偷欢取乐不知廉耻!” 刹那间变得犀利的眼神盯了我许久,然后娘娘重重地叹了几口气。“原来你也是这么想的?我还以为你会懂……我真的是太天真了……” “娘娘,你甘心?本应该是您的天下。” “你果然都知道了……我觉得没什么不好……留在他身边,没什么不好。而且,我也累了,躲在他身后,很舒适。” “娘娘少自欺欺人了!如果真的是这娘娘为什么要养着那一批暗影杀手?不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再登极位吗?” “南儿,你这孩子又错了。那批杀手是陛下亲自挑选的。你还小,许多事情只看了表面,皇宫大内又岂是你这种小孩儿可以看清楚的呢?你说这天下是我的,可百姓不会这么想,百姓要的不是战争是和平,既然陛下能够把海内治理地有条不紊,我又何必再费这分心思呢?何况,陛下他对我,不若你想的那么差。” “可是娘娘不是总说鹰要任其飞吗?娘娘是鹰,奴婢不忍心看娘娘终身监禁在囚笼中。” “南儿,你是个好孩子,可是我现在不过是只纸鸢,离了线就飞不高了,离了陛下,就会摔落,摔死,你懂吗?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傻……” “娘娘……娘娘要怎么处置我?杀了我?” “你还年轻,还有日子要过,南儿,今后的路就只有你一个人了,你要多小心,还有谢大人的事,不是陛下的错。” 说了这番话的娘娘将怀里揣着的东西塞给我便头也不会的离开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娘娘,后来果真如娘娘所说,我和娘亲被放出了掖庭责令返乡,这哪是罚明明是赏。我偷偷地生下陛下的孩子拿着娘娘给的银子抚养,那也不过是后话了…… 只是到现在还是会想,陛下与娘娘,过得好不好,是不是还是那般容易口角…… 正文完镜花水月——青赫儿
作者:青赫儿 录入:0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