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树感觉自己的脖子突然僵硬了,不可置信的看着一脸平静的云思。
“……她知道了一切,知道他一直全心全意对待的男人,却一直与别人惺惺相惜。尽管如此,对待病床上的丈夫,她依旧装作什么都不知。直到,她的丈夫离开了人世。”
云思眼中潮湿,慢慢凝聚成一滴泪珠,滚落。
“她时常恍惚着,看着身边不断长大的女儿,就想起了自己的丈夫,那个让她爱着却又恨着的人。女儿的面容与丈夫越来越像了,终于,在女儿六岁那年,她无法忍受,只是将一把丈夫生前最爱的口琴塞给女儿,然后,将她丢在了福利院……”
她停顿了,然后看着阿树笑了,“其实,这两个故事,本就是一个。”
阿树说,“那个女儿,就是你。”
云思叹道,“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什么悲喜或是分离聚合,全都是命定的。”
“怪不得,怪不得上次我让南郊饭店的老板娘看到口琴的时候,会那样的震惊。”阿树感觉喉咙酸涩,“原来,齐嘉远就是你的父亲。”
她神情迷幻,“你说,是不是因为我们父亲的关系,所以,我才会被带进盛家,再经过了十几年,又重新回到最初的起点呢。”
“你不是一直期待回去吗,回到最初属于你的地方。”
“是啊,老天爷成全了我的愿望,我应该心存感激的。”
阿树却怅然,“只是没想到,想要实现一个简单的愿望,居然要付出那么多的代价。”
“其实,我经常想,这些代价也许根本就是我的报应,人真的不能做错事,做错一件都不行,否则,往后的日子都会战战兢兢,最终也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阿树了然,说,“思思,那件事,我不怪你。”
她略微意外,“你……已经知道了?”
“所有的事情,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如今,已经全部烂在了心里。”他释然,“当初就算你不和爷爷说,他迟早有一天也会知道,一切,不过是早晚的问题而已,只不过是当时,我预先做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梦。”
她茫然,不切实际的梦?
如果那个时候还是不切实际,那么现在呢?
他笑,“现在,我已经不会再做梦了。”
她的脸上拂过失望,“阿树,你不必这样。”
“那我该怎样?还像以前那样想怎么做就怎么做,那样的后果难道还不够多么?”
阿树……
思思,如果你没有先幸福,那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先你一步做我想做的事。
不管和谁。
她低了眼,“你什么时候也这么矫情了,以前的飞扬跋扈上哪去了。我还是喜欢以前的你,什么都是不怕的,总爱奚落嘲笑我,阿树,那样的日子真的回不来了吗?”
他转眼,“丫头,你难道没听过,回得到过去,却回不到当初么?”
她摇头,“人看来总是喜欢的向前看的,就像从前的我,心里有多在乎,也绝不敢当着你的面说,我喜欢你。可是现在,我突然觉得没什么可以惧怕的了,是啊,阿树,我喜欢你,从心底里喜欢,可是我并不是想给你什么压力,更不是为了要你愧疚,相信我,现在我只希望你能快乐,而且我也知道,你真正的快乐,只有他能给。”
阿树脑海中思绪杂乱无章,故意岔开了话题,“回家吧思思……”
她不满,“说你的事儿呢,别想又扯到我这儿来。”
他笑,“我是说真的!思思我真的希望你能回家,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特别扭,总是希望什么事情完美无缺,可是有些事情又不想太过执着……你知道吗,你并没有回到最初的位置,那个家毕竟是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我不信你没有一点感情。这几年,每到夏天我总觉得特悲哀,人家不是总说伤春悲秋么,可我就是不喜欢夏天,在这个季节除了离别还是离别,所以思思,这个夏天,你就让它变成重逢好不好?”
chapter 99
云思最终是和云暮阿树一起接盛老回家的。
丁叔将轮椅一直推到大门处,云暮阿树分别走在两侧,盛老眼睛微眯着,阳光刺的他睁不开眼睛。他依稀看到车旁身穿粉色裙子的少女,她向他露出微笑。
盛老定住了眼神,低声问旁边的云暮,这是……思思?
云暮点头,说,思思早就已经回家了,现在她是特意来接您回去的。
盛老的嗓音低了许多,看着云思的眼神有些复杂,但却没有了往日的威严。
云思上前,替了丁叔,推着盛老向前。
阿树望着眼前这一幕,心里有些许的欣慰。
直至三人在前一辆车上坐定,两人才准备上另一辆车。
云暮走在阿树身后,说,“这下你的心事都了了?”
阿树却是回头,“不必把我说的那么伟大。”
他有意躲着云暮,也许是因为心里一直纠结的原因,他怕再次去面对两难的境地。
“你先回去吧,我回Play有点事。”
云暮蹙眉,“那我送你过去。”
“不用,这儿离怀德街不远,我直接走路过去。”
他再一次的拒绝,假装潇洒的挥手,我先走了。他随意向两边看了看,确认没车就准备过马路。那一瞬,尽管知道云暮的难过,但他依旧选择视而不见,只是因为,怕回头见到又会是一次伤悲。
也许是心里想着事,他没注意到有辆车已经蓄谋已久。
他听到急刹车的尖锐声,然后背后猛的被人推了一把。
栽倒在地面时手掌狠狠的擦在了地面,血痕惊心,他痛的不行,嘶嘶的发出声音,没想到自己差点就被车撞死……
还没反应过来,身后一个女人刺耳的叫声冲破他的耳膜,“云暮!云暮你醒醒!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啊……”
阿树冷不丁的打了个寒战,连忙回头,看到一辈子也不会忘掉的场景,一个倒在地上满身是血的云暮,一旁的女人意识已经完全疯狂,不停的摇着云暮的身躯,歇斯底里的叫着。
他一下子愣住了,脑子里只是闪过一个词,不可能!
开什么玩笑,电视剧里的生离死别居然上演在他和云暮的身上!不能在一起就必须要让其中一个死掉吗!
前一秒钟自己还在刻意躲着他,可现在他却已经躺在了那儿?!
他呆呆的走上去,却仿佛看到一个极度愤怒的身影跑向他,这一刻,她想要他死!
云思拼命的拉住韩子恒,“快叫救护车!阿树!!子恒姐她已经疯了……”
快打电话!快点阿树……
目睹着云暮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在病房里安静的打着吊滴,眼睛紧闭着,唇上苍白。
云思在一旁安慰他,“放心吧阿树,云暮哥没事了,所幸韩子恒最后看到是云暮哥所以踩了刹车。”
阿树眼睛却一直丝毫不敢离开云暮的面孔,今天上午发生的一切犹如还在眼前,他的心口一直起伏着,只差那么一点,就那么一点,他和云暮,就阴阳相隔。
那个时候,他恐惧仿佛就要沉到地狱,心里不停在说,失去他,你就死定了!
你必死无疑!
如果事情真的会那样,他是会有多后悔!后悔自己的任性和自以为是!
恐怕真到了那个时候,自己连后悔都是来不及的。
云思说的没错,所幸,真的是所幸!
她看着阿树空洞的眼睛,担心他还没恢复过来,摇摇他,“阿树……”
他猛的抓住云思的手臂,眼睛紧紧瞪着她,“思思你再告诉我一遍!他还活着!还活着是不是?”
她不停的点头,“是!是啊!”
云暮哥,他真真实实的在这个世界上。
一颗心终于放下。
这一刻,他真想云暮立即醒来,陪他说话。
他不会再逃开了,更不会再错失一次一次的机会了。
什么都不会再管了!
现在还有什么比他更重要?没有了。失去他等于失去一切。
他不会再感叹什么岁月沧桑,更不会自欺欺人的却忘掉一切,他是自负的,不过最可悲的却是一段路勇敢的走到一半,却突然放弃。
木头,为什么我们两人总是在错过,我执着的时候你犹豫着,当我想要放弃时你却不愿再放手。
为什么,兜兜转转,这么些年,看似改变了不少,其实你我,不过还是走到了最原本的样子。
不止你我,这世上的很多事情,很多人,走了一生,不过是在绕着一个圆圈而已。
隔着厚厚的玻璃,云思看到那张面如死灰的脸孔,头发随便的抓在脑后,身上的衣服灰旧,双手的上面的手铐将她牢牢的禁锢着。
她似乎,并不想挣脱。
可能原本,她就是将自己困在一个牢笼里的。
抬头,她看到玻璃外的一男一女,突然脸色变了,疯狂的拍打着面前的玻璃,“告诉我!云暮怎么样了?他是不是死了?是不是死了……”
云思看了眼身边的赵年,又转头看到被狱警拉住的子恒,坐了下来,拿起手边的电话,示意她听电话。
她喘着气,手指一下子紧紧抓着听筒,那头传来的安静的声音,“云暮哥没事。”
听到这话,她一下子平息下来。
慢慢的,抬起头,她露出嘲讽的微笑,“怎么,你们两人绝对不会这么好心是来看我的吧?尤其是你!……”她盯着云思,“你应该巴不得将我千刀万剐的!早知道,我应该等云暮上车的时候再开车撞死盛云树!那样,云暮不会受伤,他也会死的干净!”
云思双眸清冷,淡淡开口,“韩子恒,你应该庆幸,云暮哥推开了阿树,如果你真的伤了阿树的性命,你应该明白,就算你如今坐牢,云暮哥也绝对会让你死。”
“哼哼……好啊!我现在巴不得死呢!他们两兄弟毁掉我的一切,盛云暮毁了我父亲的一切!我和我的家,现在一无所有了!一无所有你知不知道!我什么都没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大家一起死算了!”
“有句话,叫做多行不义必自毙。”云思叹了口气,“韩叔很早就图谋不轨,不过当时爷爷是念在你和云暮的这层的关系上才放过了他,怪只能怪韩叔不知悔改,如果云暮哥不对付,只怕现在一无所有的是盛家。”
子恒眼中仍有愤恨,抿紧嘴唇不说话。
“子恒姐,我最后叫你一次,子恒姐姐,有些事情,紧紧抓着,只会逃开的越快,更何况,有些东西,原本就是不属于自己的。曾今的我就像你一样疯狂,自己喜欢的人决不允许别人占有,可最终,我又得到了什么呢?我知道,你爱云暮哥,如果真的爱,难道你会愿意整日面对他的一张无悲无喜的脸么?你不会愿意的,就像我不愿看到阿树那样的神情一样。”
韩子恒的目光渐渐有些呆滞,听着云思的话,不知在想写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开始有些哭了,神情有些哀求,“思思,思思我好担心我爸妈,我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我求你,求你让云暮放过他们好不好!我求你……”
云思淡淡的劝道,“你放心,云暮哥并没有绝了他们所有的路,你的父母,还在等着你回家呢。”
听到这话,她终于安静下来,目光移到云思身边一直不说话的赵年,声音有些沙哑,“你们……”
云思看了赵年一眼,微笑道,“我们,还是朋友。”
chapter 100
荷花再一次开满了荷塘,阿树在楼下陪着云暮坐着,吸着满鼻的清香,两人轻松的说着话。
吹着凉风,云暮颇为苦恼,“我算是知道腿受伤是什么滋味了,只能坐着不能走,太难受了。”
阿树莞尔,“腿受伤的时候,不能走不能动,什么事情都做不了,那种被动的感觉才叫难受。”
云暮回想起以往,又看了自己的腿,突然笑了,“你说我们俩有多巧,上次你伤的是右腿,这次我伤的是左腿,正好蛮对称的。”
“也许你也可以这样想,如果你没有推开我,兴许现在我就一整个残废了。”
“所以,不是很多人说快乐一群人分享会更快乐,伤痛别人帮着你承受,一来二去,也会减轻了不少。”
阿树看着面前的小桌子,说,“你看,这会儿咱俩角色互换了,以前都是照顾我,现在终于轮到我把你当小孩子照顾了!”
云暮微微仰视,望着天空,感慨的说,“这样也好啊,省的一直以来我总那么累,如今总算是享受了回。”
看着云暮坦然的神情,阿树突然感觉原来所有的事情原本就是这么简单,快乐或者悲伤只是取决于人的一瞬间意念,我愿意快乐,那便是快乐,谁也不能阻挡,相反的,若是一贯沉溺于悲苦,那便是怎样也开心不起来的。
回忆也好,未来也好,再怎么样也都是触手不及的东西,不管怎样倒不如现在来的真实。
他凝了凝眼神,问道,“木头,如果人真的有下辈子,你想做什么?”
云暮意外,“怎么突然问这个了?”
“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
他懒散的吸了口气,说,“如果下辈子这种事真的存在的话,我不想做什么,只是希望,不要再和你做什么兄弟了。”
阿树垂眼,“你这话说的,搞得你好像都不想认识我似的。”
云暮笑道,“那你呢,你想做什么?”
“我嘛,”阿树露出笑颜,“我想的很简单,就是下辈子咱们身份互换,我做哥哥,你做弟弟,我一辈子照顾你。”
他的笑容突然定住了,看着阿树故作轻松的神态,说,“你还真的会选那样难走的路!”
阿树无所谓,“难走吗?就比如我们现在,你难受吗?你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还会惧怕吗?”
云暮摇头,“事实上,我根本来不及去想回发生什么了,我想到的是……只要你在我身边。”
“如果……如果我们早一点想到这个,那又何必走那么的曲折。”
“也许,人就是这样,经历了生离死别,才会突然走出那条缝隙,真正的柳暗花明,看到无比耀眼的光线,拥抱温暖的那一刻,什么都不再重要。”
阿树,我们是寻常人,自然是要做凡夫俗子该做的事的。
八月份结束时,盛家回到了正常的轨道。
那天的日出很美,阿树睁着朦胧的眼睛,看着像是瑰丽的花朵一般的云朵,一片一片的散开,直到完全绽放,迎接着太阳。
温暖和煦的圆圈散发着万丈光芒,普照大地。
曾今的他,总是认为自己看不到日出,只能永远对着它的背面,看到的总是太阳落下的最后辉煌。
其实,看到想看到的,并没有那么难。
秋天的天空特别蔚蓝,深远的像是悬在无数距离的高空,仰望时真的有些苍穹渺远的感觉。
Play的客人较少时,他总喜欢搬个凳子看头顶上的天空,看着看着,他会情不自禁的露出微笑,然后到最后以伸一个懒腰结束一小片刻的观望。
结束一天的工作,云暮打来电话,今晚我们一起吃饭。
在外面,一起吃饭。
他笑了,“这个……算是约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