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恰好,便能推测出伤痕来由,再查及地点,联系凌苍衍加以推断。女人的嫉妒救了一个本不该存在于世的人,只不知凌苍衍知道一切之后会是怎像一种表情。
文叙随人到小亭之中,侍者在庄王耳边低语几句,文叙侧过望向庭中。
“有两位客人正好到了,正好姑娘也熟,不妨见见。”
“王爷见客文叙不便打扰吧。”起身欲走,转头已远远看见侍者带着两人,白无墨,二哥百里长风。“见令见人,告辞。”言罢不再耽搁,戴上斗笠往另一个方向行去。
白无墨,如今皇子妃的哥哥,他同庄王交好是知晓的,二哥同白无墨四处周游戏玩也是常事。现下来看,庄王没理由不把莫秋的事告知二哥,卖一个人情顺道打击一下那位皇子,不过白无墨嘛,白家两兄妹似也并非表面这般和睦相亲。
将讯息送达大哥处,私下遣人去蜀南寻人,一边寻思对凌苍衍的行动。最好最快的方法当然是爆出事件内幕,御史和着一堆老臣去闹腾也够他受的,带着人在明眼人当前晃悠,联合百姓弄个万言书,他一心建立的名声也就毁了。只不过对于莫秋,是不愿如此的吧。
白无墨坐在庄王房中,潇洒自顾喝着一壶酒,庄王进来时带着一股凉风,房中酒香正浓。酒壶一转到了庄王手中,“又来本王这儿喝酒?”
“免费的酒自然更加香醇。”自斟自饮的人看着酒壶转手到了对方手中,顺着递过去一个杯子。
“无墨真是做生意做到骨子里了。”兀自喝下一杯。
“长风那儿已经知道了,不过百里大哥不说,他也就装着不知道。”反正百里家的事,怎么折腾是他们的事。“泠霜看起来也过得不错。”
“这是酒钱?”既然该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就慢慢放着看吧。
“便宜你。”提起酒杯一口喝下,白无墨笑得自在。
“花朝,这是怎么回事。”
花朝站在下首,闻言全身一冷,“花朝万死,这就去处理。”
“你跟我许久,该知道如何对待无用之物。”
“花朝先行告退。”一切解释皆是借口,此处做事从来只求结果。
一些人急急赶去同一处,山中仍是宁静平常。清凉的泉水倒入盆中,一条鱼摆动扑腾,溅起的水珠打湿了前襟,手中刀背一击鱼头,翻飞的鱼鳞是耀眼的银色,开膛破肚,抠出鱼鳃,洗净切片,抹酒上味,丢入煮沸的酸菜汤中,加了几颗山椒,过水起锅,撒了一把香菜。
“莫秋哥哥好厉害。”
莫秋擦擦脸上沾到的水珠,对玉儿笑,指了指乘好的酸菜鱼片汤。
“好了也不给我说话,明明莫秋哥哥的声音很好听的。”
好听么。可以发音之后,音色比之前低了些,少了些清亮,沉默惯了,说话反而不适应,喉咙难受。声音这个东西也不过是给别人听的,不想说也没人拦着。
端着渣滓去后园挖坑埋掉,想着潭里冰着的果子,顺道去取出来。
清潭边,水流从山崖上流下,潭水清澈见底,而如今潭水中泛起的丝丝血红,风中淡淡的腥气,水幕后青石上人影若隐若现。皱眉,老头子的果子毁了。
举起裤腿跳到水里,踩着池水一步步走过去,透过水幕,看了一眼躺着的人,一身血污的青年男子,衣服布料上好,看不清身上伤痕,脸色发紫,皮肤被水泡着泛白,手探鼻息,进气少出气多,放着也是快死的料。想到平日用的水被这人的血染过,也不知有毒没毒,怎么好死不死死到这里。隔着布料拉了拉人,没反应。想想若是玉儿见到定是会焦急贯彻他的医者之道的吧。所以,救,还是不救。
叹了口气,用力拉了拉人,纹丝不动。现下也不能用力的身体真麻烦,走回岸上。叫人帮忙算了。
老头子围着人转了一圈,掰开眼皮看了看,“外伤太杂,失血过多,加上在水里泡太久,表皮溃烂,还发热,救起来麻烦,浪费药材,扔出去。”
“啊?师傅——”玉儿在旁看着,好不容易搬回来的人,“不能让他死在这里啊。”
“所以扔出去。”
“给我。”莫秋在旁边看着,此刻出言,老头子也不管,甩手走了。
莫秋给人,玉儿开了药去煎,莫秋拿了外用的给人敷上,绑好绷带,换上干净衣服。莫秋守了他三天,他喝不下药,就用银针刺穴灌进去,他高热不退,就用酒在手心脚心额头擦拭,换凉水布巾降温。本来过了三日他再不醒也该给高热烧坏脑子,到时候把人扔出去也算尽了人意。显然三日后他醒了,睁眼看到莫秋又闭上,莫秋倒是不介意,直接按到手臂伤处,疼得人冷哼,四目相对。
灌了一碗药,莫秋留下人什么也未说地走了。
留下那个人的第七日,莫秋在后院切菜看到了他,手中的菜刀准确落在案上。他走近,在水缸里舀起一瓢水,莫秋走过去握住他的手。“不能喝,不能用。”
他没有辩解没有开口,只是放下,走回了房。
秋雨连绵,天气转凉。莫秋躺在床板上僵直,四肢传来的酸痛蔓延开,带着噬痒,浑身发冷却一寸也动不了,咬紧了唇,冷汗浸湿了里衣。莫秋能听到人靠近,却无法反应,瑟瑟发抖,手指卡死在手掌里。
“你怎么了?”
莫秋盯着他,下意识往里侧躲避。
“我去叫人。”
瞬即抓住人的衣襟,用力而不平衡的身体倾倒,落入人的怀里。带着陌生和排斥,却无法再发出力气,只是狠狠盯着人。能感觉到对方更为僵硬的动作,莫秋却笑了。
“你笑的很难看。”他说。
莫秋愣了半响,笑凝在半道变做咳嗽,半真半假。
第十章:细水清浅流波漾
我去做一件事,等我回来,我的命是你的。
他走的时候就留下了这一句话,莫秋什么也没问就随他去了,反正也没什么要紧。他走的这一日朝霞满天,红灿灿照亮了天边。傍晚便开始飘雨,而至午夜越下越大,落在窗栏上啪啪作响。房中门窗紧闭,漆黑一片,冷风从窗缝中透过来几丝,着实是一场秋雨一场寒。听着窗外冷雨躺在床上,闭目放平呼吸,时间漫长……
风雨中,凉意在夜色中加深,墨黑浸染蔓延,忽而空中带着一丝厉风,细密细针骤然射过来,莫秋猛然坐起被子一卷,伏身在地翻滚躲过,银针泛着蓝光从眼角擦过,还未来得及反应,门窗中拥入数人,皆是黑衣蒙面,手中刀刃一闪疾刺而来,手肘一挡,激烈的反震将莫秋冲击至一尺之外,背部猛的撞上床柱,手臂发麻,原来已经忘记武功尽毁。看着眼前人迅速围拢,利刃破风而来,避无可避,闭眼,耳边叮的一声,“小秋你怎么样!”再看眼前,文叙夹着莫秋往门外冲去,黑衣人同另一批蒙面人对上,当是文叙带来的。莫秋不再看,被文叙拉着出了房间。此刻才瞬间后怕,后背被冷汗浸湿,尽量平静的喊了一声,“姐姐。”
两人站在院中,几个劲装蒙面人守在两人身边。文叙扣着莫秋手腕,沉默不语。
再进去的时候,房中已经清理干净,被子整整齐齐摊在床上,桌上茶盏错落摆着,若非文叙带来的人仍站在房中,这一切都只会让人觉察这只是个普通的午夜惊梦。他们在文叙身边低声说着,莫秋不查不管,拉开椅子向文叙指了指。
“跑了一个人,剩下的没有活口。隔壁的孩子只是被下药睡过去,老师傅仍旧未归。”他们的目标,只是我吧。听着向文叙的人说话,这一刻心中未觉,竟平静的可怕了。这世上,本应没什么让自己挂心的了。
“好,你们守在外面。”余下人鱼贯而出,顺手带上房门。房中对坐两人。文叙看着莫秋许久,开口,“小秋,你这感觉很奇怪,太过冷静。”
“你为什么来。”
“我……”所谓近乡情怯,文叙几天前便到了此地,却不敢上前,只派人远远守着。她也时常潜在附近看,她看到莫秋救人,照顾人,也看到莫秋让那人走。殊不知如今凌苍衍那边也在找人,这孩子竟浑然不觉处境危险。此前是没有线索,而如今一有了庄王那儿的消息再四下查探,莫秋之前的遭遇便已知道得八九不离十。想过许多见到之后应该说的话,考虑着何时最合适出现,却不知这一次不得不提前出现在人面前,对着浑然不似往常冷静得过分的小弟,想说的太多以至于突然无话可说。
“不用说了,你们走。”坐了一会儿,身体静下来,心境平复,便想通了许多。既然文叙出现在此处,那么就是自己的行踪被人知晓了吧,想要杀他的人昭然若揭,既然第一次没有处理干净,补上一刀,对于他们来说也是很正常的吧,只是不知道当初那个“不小心”放他一马的女子在那人面前会是什么模样。脸上不经意升起嘲讽的笑。
文叙看着这从小备受疼爱活泼多言的小弟如今沉默寡言,心中郁郁,“小秋,如今你都知道了,我便索性都与你说了。”文叙整理思维,一点一点开言,“你确实不是爹娘亲生,当年父亲在外游历,错过宿点打算在小船上凑合一夜,刚闭眼便听到水岸边低低的婴儿呜咽声,后来才知道,那是青楼的弃婴,父亲不忍,抱走了婴儿,到后来便有了你。据说你母亲在产下你之后便逝去了,那时母亲流产,又得了你,便隐下了此事。你的名字是你襁褓上的,只两字,莫秋。”
事实上莫秋此时并不愿意听,只是文叙说了,莫秋只能听着。以前想知道不知道,如今知道了,似乎也没什么了不起,听上去生疏得很。不过眼前更要紧的是门外的人,他们的身手不是百里家人吧。
“小秋你早点休息,凌苍衍处心积虑,你要多加小心。”文叙说完,起身带上门出去。
翌日,竹林中摇摇晃晃走回来一人,穿着深色布衣,领口望进隐隐露出绑紧的绷带,莫秋正坐在院中剥竹笋,看着人走到他面前,半跪在身前,“我回来了。”话一落,已然脱力倒在莫秋眼前。
莫秋蹲下去抱起他,胸口湿凉,伤口又裂开了呢。文叙在房中望着窗外一幕,默不作声。之后,文叙带着人便走了,一切如往日一般宁静。
莫秋喜欢看着这个沉默的人去做事,笨拙的烧火做饭,莫秋依然脑袋放空着望着他,直看到案板上惨不忍睹的菜丝,把人赶走自己去弄,看着人一脸尴尬站在旁边,难得的笑了,调笑了一句,“君子远庖厨。”不想那人沉默半响,压抑着异样情绪回答道,“我不是君子。”
莫秋端起切好的菜丝,转身拍上他的肩膀,对着高了半个头的人轻道,“我也不是。”倒下菜入锅翻炒。
家里的病人从一个变成了两个,而这病人中算的上大夫的一个往往沉默喝药,而另一个看着玉儿怎么按摩治疗,自己也学着。他本是习武之人,认穴准头和手上力气都是足够的,几日后便接手了为莫秋按摩的工作。天气好的时候,莫秋做完了事会坐在院子里用刀雕刻精细的零件,对着酒鬼大叔给他的设计图册装着小件的东西,这时那个沉默的青年会自动离远些看着莫秋,两个沉默的人便一直沉默着,直到暮色降临。以至于莫秋从来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用呼喊他的名字,反正他总会在莫秋需要的时候出现在面前。
老头子同酒鬼大叔下山去了,隔几天会出现一次,自文叙来过之后便更多时候不在竹屋。玉儿时常下山去买些东西,也包括莫秋列给他的一些铁砂,铜片等物。
暮色下,橙光细细洒落在庭中人的肩上,淡色的衣上笼着柔和的光线,莫秋放下手中差些完工的机巧,望着远山吐了一口气。做这件东西老是差一点,机簧无法启动,对着东西有些烦闷。
身后轻轻的脚步声,“休息一会儿。”手搭在莫秋肩上按压,力道恰好。
“为何留下。”莫秋坐着,音色平静。
“也许只是无聊。”他继续手上按摩,直看到莫秋站起来,回头看他。思绪闪过,淡淡道,“我叫梓里。”
若说苍衍要除掉我,为何还没出现呢?伸手举到眼前,指缝间漏下日光透到眸子里,微眯上闪亮的眼。
“秋哥哥,该吃药了。”玉儿端着药汤从屋里走出来,站在莫秋身后的男子对他微微颔首。莫秋接过药碗,皱了皱眉,一口气喝了下去。
这一夜睡得模模糊糊,做了许多梦又记不甚清,恍恍惚惚就是醒不过来,身体很沉,感觉压着什么重物一般无法移动,耳边凉风一扫,惊得后背一凉,想要睁开眼,眼皮却沉重地无法打开,似乎听得水声滴答,断续听不清,拖长的脚步声,寒冷迅速蔓延,胸口上冰凉一疼,热气透出。脸上被手掌重重一扫,睁眼。胸口一柄匕首刃间没入,血红缓慢蔓延开,梓里握住玉儿的手,手上赫然握住那把匕首。再看玉儿眼中神色恍惚,显然不对劲。莫秋握住胸口匕首抽离,梓里一拍打落人手中利器,莫秋摸出银针找着玉儿身上几处穴道刺下去,玉儿软倒下去,梓里也不接,走过来替莫秋查看伤口。
“我没事。玉儿中了蛊毒。”拉开衣襟,打开抽屉将药粉撒上去,让梓里将玉儿扶起来放到床上,这才褪下上衣让梓里帮忙绑上绷带。秋夜中屋中很凉,离了被窝又褪下上衣,不觉一个寒颤。梓里看在眼里,给人把衣服从腰间拉上来盖着,再去查看床上的人。
“到底有多少人想你去死。”
这会儿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莫秋突然笑了。“也许很多吧。”
绷带缠绕在胸口,手上抱着一只巴掌大小一个盒子坐在藤椅上看着红日渐渐隐没山峦在之下,平静的艳色在天边抹开,对视久了照花了眼。手指下意识在盒上摩挲。盒盖上搭着铜扣,轻轻一掰就可以打开,可是莫秋却犹豫良久没有开启。黑暗中隐出的人突然拿出这个盒子时,莫秋想也没想就接过来了,那张脸他那晚见过的,文叙的人。对方什么也没说送了东西就离开,莫秋隐隐察觉,那个人身上有血的味道。
犹豫不决,逃避不前。还有这样持续多久,已经死过一次,还要再来一次么。
胸口又疼了,喉咙一紧忍不住咳嗽起来,手捂着胸口尽量避免牵动到伤口。第一次明白原来恨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刻骨铭心。
百里莫秋已经死了,他只是莫秋,一个名字或者代号,其实没什么意义。
手指一动,铜扣掀开,打开盒子,寸长一截暗黑角状饰物,尾部细细一条缝隙,旋转打开,中空。莫秋拿起这外表普普通通的一个小东西对着天边亮光,光线从里面透出来,在手心投射出许多细小的符号。那些文字文叙送手环时曾教过人,那时,为何就没想到这许多呢。
镇星命符,投射出的符号才是陇所谓的语言。所以,原来姐姐也是厉害的人。
第十一章:镇星陨灭新辰启
蛊毒,人会在不自觉中受到驱使,行为无法控制。玉儿的毒必须首先处理,然而老头酒鬼仍旧未归,玉儿醒来之后知晓了情况但也不知如何处理。找不到母蛊,一切都是枉然。玉儿想了个办法,说是晚上把他绑起来,又或者加点束缚,其实玉儿不会武功,有了堤防,莫秋不说,实也不忍心这么做,也就放着人不管。梓里自然也不会有意见,只是跟在莫秋身边的时间明显增加了。
来了许多人,无论什么原因,自己的消息肯定是传出去了。敌暗我明本就不利,消息一出,确实不知有多少人在行动。平静的生活久了,总是骨子里舍不得了。都快忘记来这里已过百日,日月如梭。
晨间已见霜露,竹叶沙沙,山涧潭水寒凉,暮秋之时,山中来了百里家的老管事,带来了一封长信。是长兄百里归云所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