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明优忍不住走了过去。
他想起程思坐在桌台前工作的样子:
他总是不自觉的咬笔杆;
他的左手经常打着拍子;
他还喜欢一边工作一边喝一些甜兮兮的饮料,
结果有一次,他把一杯果汁打翻了。
那时候,他就在对面的树林里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擦着稿纸和衣服。
下午四点钟的阳光已经没有那么强烈了。
它们懒散地照在许明优身上,
使得他整个人笼罩在一层金色之中,看上去毛茸茸的。
程思走进房间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情景——
静谧而美好。
他站在门口静静地看了一会,
然后走到他身后,轻声喊道:许明优。
他的声音已经够轻了,
但是许明优还是吓了一跳,手中的东西都掉在了地上。
程思连忙帮他捡起来,发现是他放在房间茶几上的那几本报刊杂志,
它们无一例外地被翻到了有程思新闻的那一页。
许明优慌张的抢过那些报纸杂志:我就随便看看,挺无聊的,浪费脑细胞,以后还是别买了。
说着把它们都扔进了垃圾桶。
程思笑着说:
其实各家的报道我都研究了一下,就属你们杂志社最温柔了。你是不是帮我说好话啦?
许明优皱了皱眉头,刚想说些什么,程思却又毫不在意地摆摆手:
你可千万别说什么安慰我的话啊,我会很想笑的。其实唱歌那事我无所谓的,真的。
许明优看着他,说:真的吗?
他的眼睛很亮。
程思看见他黑色的瞳孔里清晰的倒映着自己的笑脸。
有些难看。
他一怔,慢慢地收了笑容,
然后转过身靠在桌子上,从口袋里掏出烟,慢慢地抽起来。
过了好一会,程思终于开口:
其实那些报道里有一条说的挺对,有段时间我的确抽烟喝酒很凶。你应该知道是哪段时间吧。
他顿了顿,吐了一口烟:
那个时候,我每天都会收到无数骚扰电话和信息,还有恐吓信,有骂我的,有威胁我的,还有苦口婆心让我自首的……后来对方撤诉了,可我的战场却没有停止下来。我没有做过那样的事,许明优,你信吗?我没有做过。
许明优抿了抿嘴唇。
程思自顾自的说着:那时候说不绝望是假的。明明前几天我还在准备新专辑,而一转眼,就像一只流浪狗,只能躲到国外去,还背着一身的恶名。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害怕自己会疯掉,只能拼命的抽烟喝酒……之后,嗓子也出了问题……那天那首歌,我从没有想过,那么简单的一首歌,有一天,我会唱得那么累,我真的——
他有些艰难的说道:我真的,已经尽力了。
许明优没有说话。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程思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就是没法再唱的像以前那样了,又不是失声了,习惯了就好,对吧?
许明优还是没有说话。
他径自走到墙角,突然拉上了厚重的窗帘,
原本明亮的房间一下子暗了下来。
程思,唱首歌吧。
许明优说道。
不知道是不是许久没有开口的原因,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
程思一怔:你想听什么?
许明优:随便。
程思看着他笑了笑,说:那我唱首英文歌吧——
Do you remember the things we used to say
I feel so nervous when I think of yesterday
How could I let things get to me so bad
How did I let things get to me
Like dying in the sun
Like dying in the sun
……
很适合清唱的一首歌。
程思的声音流淌在空气中,温柔而舒缓。
可是唱到一半的时候,
他忽然停了下来。
他看见许明优的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睛里冒出来,打湿了整个脸庞。
是,因为他吗?
程思愣住了。
他心里又酸又涨,涌动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他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的眼泪会让他这么不知所措,
老实说,他也没想到原来许明优这么能哭。
程思低声笑了一下,他直起身站在许明优面前,
然后伸手抓着他的右手,让它覆在自己的喉咙处——
Will you hold on to me
I am feeling frail
Will you hold on to me
We will never fail
I wanted to be so perfect you see
I wanted to be so perfect
Like dying in the sun
Like dying in the sun
……
许明优呆呆的看着程思:
他的掌心紧贴着他的喉管,
每一个声音跳跃的瞬间他都能清晰的感受到,
那样细微的颤动,就像是呼吸一般,让他整个人充满了力量。
等到一首歌唱完,
程思仔细的擦去许明优脸上的眼泪,紧紧的抱住了他:
你赠我眼泪,我送你歌声。
许明优,谢谢你。
14.
程思最近有些郁闷,他觉得许明优在躲他。
比如以往他发短信,许明优都会很快回复,而现在,都是半天后回一条——
刚刚忙、手机充电、没看到、手机信号不好;
又比如他邀请许明优来他工作室玩或者一起吃饭,许明优表示——
最近忙、身体不舒服、家里菜太多吃不掉会浪费、要给隔壁邻居的女儿辅导功课……
总之,到处是理由。
程思想来想去,
只能把原因归结于那天他流眼泪的事。
他大概是觉得很不好意思吧,
但是程思心里却很感动。
这个人,让他感觉温暖而愉快,
他不希望因为这点事失去这个朋友。
而另一边,
许明优也很烦恼。
程思最近不知道怎么了,一直不断的约他玩或者吃饭,
他能用的理由已经快用光了。
许明优暂时还不想见他。
那天自己哭成那样,又被他抱着,
直到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尴尬极了。
说白了,其实就是他脸皮薄,
而且他从一开始似乎就没法以一颗平常心看待他。
这让许明优也有些懊恼。
所以,能躲则躲吧。
想到这里,许明优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
他掏出来一看:果然又是程思。
许明优咬咬牙把它摁掉了——
大不了待会就说自己在开会。
结果没一会,它又响了起来。
许明优继续摁掉,程思那边也继续打着,大有“你不接我不停”的气势。
虽然这会已经是晚上,但许明优还在杂志社,
这举动已经引得同事看过来:小许,电话响了怎么不接啊?
许明优尴尬的笑笑,终于还是摁下了接听键:喂——
电话里传来程思有些低沉的笑声:许记者,刚刚是不是在忙啊?
许明优:……啊,恩,刚、刚开会的。
程思意味深长的“噢”了一声,紧接着说:大记者,我要爆料。
许明优一时没会意过来:啊?
程思又笑了起来:我这里有某个明星的爆料,你要不要听啊?
许明优:……我——
程思打断了他:如果你想听,那待会来工作室,顺便带两个菜过来,我煮了饭。
许明优:……
许明优忍不住说:你不会是一直工作到现在还没吃吧?
程思:是的。所以你最好快点来,如果迟一点我怕饿得没力气讲了。
说完便挂了电话。
许明优瞪着手机,然后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8点40。
结果最后,他还是去了程思的工作室。
到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工作室的灯都开着,看上去很明亮。
程思就倚在门上笑嘻嘻的等着他。
看到他,许明优还是有些不自在,
只能低着头直接拎着菜走了进去。
在程思的强烈要求下,许明优也陪着他一块坐下吃了饭。
饭桌上的气氛明显好了很多,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许明优:你以后还是买点吃的东西备着,老这样不好。
程思:平常加班加点都会预先准备好吃的,今天是因为林笙临时有首歌赶着出DEMO,必须这两天写好,吃完我还得继续弄,不能耽搁。
许明优:你们好像……一直合作的很好。
程思点点头:恩,是的,我们私下也是朋友。说起来,这个工作室一半也是因为他才成立的。
许明优微微一愣。
程思继续说:对了,电话里跟你说的爆料,就是这家伙后天跟一位大导演去泽园吃饭,你可以去蹲点,他们好像有合作。
说完他像是想起什么,又补充了一下:不过他不是我,内容不要写得太负面。
听了他的话,许明优忽然有些生气,闷闷的说:
我只负责拍照,报道不是我写。你如果信不过我,我不去就是了。
这话一说,程思也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连忙开口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是气氛已然冷了下来,
两人就这样有些沉默的吃完了饭,许明优收拾了碗筷去洗碗。
程思则站在厨房门口,一言不发的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明优似乎也有些心不在焉,
明明只是简单的洗碗而已,弄的水花四溅。
好不容易等他洗完,身上已经沾了不少水。
就在他四处寻找厨房有什么东西能擦手的时候,
程思却走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许明优愕然的看着他——
程思拿着毛巾,一下一下地帮他擦拭着手上和身上的水珠。
许明优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挣扎着要把手抽出来,慌忙说: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程思不说话,只是抓着他的手又紧了一分。
他抬起头,认真地看着眼前的人:许明优,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有些怕我。
许明优有些僵硬,不敢看他,只能小声的说:没有,你想多了。
程思还是不肯松手:许明优,我为我刚才的话道歉。你别怕我,别躲着我。
程思的语气很郑重,但是许明优听了却有点走神。
他忽然想起在他很小的时候,
有一次家人拿回来一个鱼缸,里面养着一条很漂亮的红色金鱼,
他着迷的盯着它看。
许妈妈见他很喜欢,便让他抱回自己的房间放着书桌上养着。
但是他却摇摇头。
他不敢。
他怕自己有一天把鱼缸摔了又或者是把金鱼养死了。
那么漂亮的生物,
他只需要远远的看着就够了。
他从来都是个胆小鬼。
这辈子做的最有勇气的一件事,大概就是那天冲动地给程思送了生日蛋糕。
想到这里,许明优忍不住抬起头——
眼前的这个人,
他跟踪过他,采访过他,
他们一起吃过饭,一起坐在公园里聊过天;
听他为自己唱歌,看自己为他流泪。
原来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走得那么近了。
细细想来,还是会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但是事实就是如此。
程思就如那一尾红色金鱼。
当他终于忍不住鼓起勇气偷偷触摸一下的时候,却被金鱼发现了。
然而它没有溜走,反而亲昵的游了过来——
猝不及防。
像是突降的大雨,冲破了许明优毫无准备的堤坝。
这让他不安,不知道到底该如何是好了。
不过,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既来之,则安之。
许明优暗叹一口气,心里却莫名的轻松起来。
程思不明所以,见他一直沉默,便有些着急:许明优,你——
许明优摇摇头:其实从很早以前开始,我就很想跟说一句话。
程思一怔:什么?
程思,认识你,我真开心。
许明优嘴角一弯,笑花了程思的眼睛。
15.
就跟春天到了积雪消融一样,
程思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是他确实感觉到了他跟许明优之间似乎回暖了。
这让他松了一口气,于是便开始不遗余力的邀请他来工作室玩,
像是要把以前拒绝的份都补回来。
许明优其实有些哭笑不得,
程思是自由职业者,空闲时间很多,
他不一样,他还要工作,
有时候忙起来连着跑好几个地方,喝口水的功夫都没。
不过即使这样,他还是都应了下来,
基本只要一有空就会过去。
去的次数多了,工作室的员工也渐渐都熟悉了他。
许明优脾气很温和,
但是因为生性不爱说话,工作室的员工又早就见识过这位“帝王级狗仔”的厉害,
所以个个都尊他一声“许老师”,弄得他很不好意思。
程思第一次听到他属下这样喊的时候,差点没笑死,
于是跟着起哄喊了一声,
被许明优用一颗大白菜打回去了。
正好工作室的一些员工对摄影也挺感兴趣,
许明优有时便教一些摄影技巧,
也算是不辜负“老师”两个字。
不过老师虽然有点业余,但上起课来却毫不含糊。
许明优一拿起相机,
就像士兵穿上铠甲,举起长矛,
整个人变得锐利而夺目,完全不同于平常见到的模样,
程思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说起来,他的身边一直都是些吵闹的朋友,
唯独许明优有些不一样。
除了有让人安心的特质,
还有——
还有什么,程思也有点说不上来,
大概就像是漆黑的夜晚蓦地出现了一只萤火虫然后一下子被点亮。
那样微弱又透彻的光芒,
让他忍不住想要伸手捕捉。
许明优:……就是这样的,拍这些的时候,一定注意人物和景物之间的距离。
几个员工摆弄着手里的相机,点点头。
员工甲:许老师,其实我挺好奇的,你们拍明星的时候怎么每次就那么巧拍到想要的照片啊?
许明优有些尴尬:……咳,其实报纸上有些东西也不太真实,哪怕是照片,娱乐新闻看看就算了,不用当真的。
员工乙:说起来,上次那个什么报道说一个老牌演员偷看一个女明星胸部的照片,我就觉得挺假的。
许明优顿了一下:那个估计是借位了。有些人偷拍时候会利用视角误差进行连拍,然后再挑选最有料的一张刊登出去,吸引公众眼球。
听他这么一说,几个员工被勾起了兴趣:到底什么样的角度可以借位啊?许老师,你给我们演示一下吧。
许明优连连摆手:其实只要摆出姿势,你们很容易就会看出来的。
员工甲:许老师,你去找老板做个试验,正好老板什么也不知道,我们就站在外面看着,各自找位置拍照片,看到时候谁最有潜质当狗仔,哈哈。
这话一出,其他人也都纷纷附和起来。
许明优被闹得没有办法,只好犹豫着走进了工作间。
房间里,程思正坐在钢琴边上试曲,
似乎是有些不太顺利,他一直皱着眉头。
许明优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以程思现在的位置,现在只要在他身后弯下腰看向他,便会出现个角度差,如果视角选对了,应该会拍到一张看上去“有料”的照片。
盘算好之后,许明优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程思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见是他,便笑道:你们拍完了?
许明优迟疑地点点头。
程思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些奇怪:怎么了?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