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乔没见过流沙河,但听华雀的说法,也知道那必定不是小小一条河流那么简单。这瓢泼大雨来的不是时候,事情变得糟糕了。
悍将沉默半响,突然对苍乔道:“莫非,那七先生前段时间出现在大漠那头,为的就是……”
苍乔脸色阴晴不定,他顶多不过一些小聪明。他不是什么军事大家,也不是三国诸葛。遇到真正的军事对手,他根本毫无反击之力。
无论如何,他也没料到对方居然直接绕过前方军营,朝主城庆霞城攻来。若这是一场真真正正的战斗,他们已输了大半。
“少爷!你不能去!”前方突然响起混乱,一个少年的声音叫道:“洪水就要来了!你这时候去岂不是找死吗!”
另一把粗犷的声音也吼道:“夏云卿!你冷静一点!”
夏云卿!
苍乔几乎扭断了脖子,他转身跌跌撞撞就朝声音来源处奔去。大雨模糊了他的视线,脚下的泥水沾湿了他平日总是一尘不染的白靴白袍。
“苍乔!”
华雀生怕他在人群里摔着,此时人多混乱,万一被压伤可如何是好?
他这一喊,那边的喧哗突然静了。人群被一股大力拨开,露出来的尽头处,一个浑身湿透的黑衣男人正站在那里。
“苍……”
夏云卿看着朝自己奔来的男人,黑发如墨般被风扯开,那张脸上是从未见过的神情。焦虑?急切?渴望?狂喜?
夏云卿呆呆地愣在原地,直到冰冷的身体扑进怀中,紧紧抱住了自己。
“云卿!”苍乔喊出声音,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雨里颤抖着。
失而复得的情绪在两人的胸腔里接连爆炸,夏云卿刚收回手紧紧抱住怀中之人,苍乔突然抬脸,狠狠对着他吻了上去。
周围人群悄无声息,司空琅与华雀等人遥遥相对,俱是一脸震惊。
司空琅,“……”原来他们真是那种关系!
第五十九章
在附近驻守的官兵带领下,好不容易集合的众人来到山头后面的临时驻扎起的营帐内。
浑身湿淋淋的众人换了官兵们送来的干净衣服,虽然都是军服,不过总比穿着湿哒哒的衣服好太多了。
夏云卿自始自终都紧紧拉着苍乔的手,走到哪里都坚决不分开。那样子看起来有些小孩子心性,但又让苍乔感动不已。其他人俱是不说一词,也可能是不知道这个时候该说什么。蒋戟背上的伤口沾了水,此时被谷小重新换过伤药,换了干净的衣服躺在营帐里唯一的木板床上。
木板床与客栈的床铺不一样,上面不过铺了一层床单,连软一点的棉絮也没有,躺起来格外不舒服。
蒋戟艰难的翻了个面,背朝上脸朝下的趴着。谷小坐在一旁有些担心蒋戟的药要怎么熬,现在这里什么都没有,再一会儿就该是吃药的时间了。
华雀与司空琅也各自坐了,司空琅见到华雀显然是很激动,但华雀表现就比较平平无奇,清冷的面上只是多看了司空琅两眼,仿佛确定对方安然无恙放下心来,也就不再多问什么了。倒是司空琅见他这样子心里反而有些不悦,眉头皱成个川字,故意在华雀身边坐了,膝盖与对方膝盖紧挨着。两人此时坐的位置恰巧正对着对面椅子里的苍乔与夏云卿,司空琅看看两人的模样,好不容易才开口道:“你们……”
苍乔回头看着司空琅,干脆道:“误会。”
“啊?”
“我太激动了,用力过猛亲错地方。”
司空琅:“……”怎么看也不像是亲错……
夏云卿手指捏了捏苍乔的手指,仿佛在说——当众做出这么骇人听闻的事,现在圆不回来了吧?
苍乔斜眼看他,眼底都是笑意和欣喜。华雀这几天与他相处甚近,也发现苍乔这几日浑身覆盖的那层焦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向的自信与随性。到这份上他自然也不会相信苍乔是什么亲错,雨中两人重逢那一幕太让人震撼,到现在华雀脑海里还都是夏云卿惊喜交加的脸。
单独坐在另一端的悍将道:“原来世人说大少爷喜欢男子,此言是真的。”
司空琅:“……”这话说的是不是直接了一点?
夏云卿看向悍将,“这次若不是悍兄出手帮忙,我等真不知会发生何事。”
悍将摆手,“奉公子之命协助你们,能帮的我自然尽量帮。”
如此,悍将又将他所查到的事告知了众人,夏云卿皱眉,“这么说,炸毁流沙河分流口的果然是那位七先生出的主意?”
谷小气愤道:“若真是如此,那位七先生未免太残忍了!居然将庆霞城如此多的百姓置之不顾!”
夏云卿想起方行的话,神色有些复杂。他看向旁边尚不自知的苍乔,犹豫着这事该不该说出口。
不过话头很快被司空琅接了过去,他说起了铁牢的事。
“你居然发现了!”苍乔惊讶道:“行啊八皇子!”
华雀也有些惊讶,他自己都认不出来,司空琅却……他转头看男人,对方似乎期待着什么似的,一双眸子里暗藏着汹涌情绪。他心里一堵,有些解不开的心结几乎就要自此被抛之脑后,可那也只是几乎而已。他别开眼,只道:“八皇子聪慧过人,明察秋毫。”
司空琅嘴角抽了抽,但自己心里也纳闷。他在期待什么呢?又想听华雀说什么呢?
“原本想用他换你们,哪知他手下前来报,说是你们被劫走了。”他看向夏云卿,“你们是没看着夏兄弟当时的表情,那叫一个……”
话没说完,夏云卿猛然咳嗽一声打断了他。苍乔转眼,就见夏云卿面颊上居然有一丝可疑的暗红。
他心里窃笑,不过总得给弟弟一些面子,只得当做没看见道:“然后你就放他走了?”
“他自己逃了。”司空琅耸肩,“那家伙功夫也不差,何况身上还带着好些莫名其妙的药粉。”
寒月宫稀奇百怪的药粉他算是长见识了,又道:“走之前他还说了改日再战。”
“呵。”苍乔笑道:“输人不输阵啊。”
司空琅目光落在苍乔腰上的戒环上,还不解,“他为何没将你戒环拿走?”
“大概太有自信了。”苍乔道:“以为能连我一起万无一失带回去吧。”
蒋戟此时在旁边道:“他这人就是这样,所以我才说他用人也都是些蠢货。”
苍乔斜眼看他,“说自己的前同门真的没问题?”
蒋戟翻白眼,“同门的时候也不对付。”
悍将转眼看到蒋戟,他还不认识此人,便道:“这位是……”
夏云卿简单的介绍了一下,悍将点头,随即从腰间荷包里摸出一只玉白瓷瓶来。
“这是我出门前公子给的,对外伤很有效。”他走到蒋戟身前,拔开瓶塞倒出一颗金色的药丸来递了过去,“不介意的话,请用。”
谷小赶紧接过来,拿在手里就闻到一股清新的草药味,仿佛透心凉一般。
蒋戟闻到此味也是一扬眉,“玉露金散丸?这可是十分昂贵的药材。”
苍乔好奇,“怎样的药材?”
“对外伤很有用,一天吃两颗的话,伤口半月之内就能恢复如初而且不会留下疤痕。”
悍将听闻,干脆将整个白玉瓶子递了过去,“如此便都赠与你了。”
蒋戟睁大眼,“这是你们家公子送你的,我拿不太……”
话未说完,却听苍乔幽幽道:“放心,这种东西我敢肯定悍将不止一样。”
悍将点头,一脸佩服道:“不愧是大少爷,我这里伤药还多,都是公子给的。”他说着,从怀里又摸出好几个锦囊玉袋来。
蒋戟满头黑线,朝廷的人就是不一样啊,这些药材放外面药铺里那都是压箱底的货了。放悍将身上仿佛不要钱似的。
谷小连连谢过悍将,苍乔笑道:“慕容那家伙就是口硬心软,还说不担心悍将安危,这叫不担心?”
悍将回头看他,温和笑道:“公子一直是个好人。”
苍乔敷衍地点头,“是是,谁都比不上你家公子好。”
几人重逢,似乎话比以往多了些,气氛也活络了不少。众人也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不过是面对严重危机之前,稍微的苦中作乐。好在苍乔待在夏云卿身边就恢复了以往的活力,脑筋也转的快了起来。外面雨还在哗哗下着,不过看样子似乎小了许多。营帐外面有官兵守着,这帐篷里一个八皇子,一个未来左相的贴身侍从,还有一个京城谁也不敢招惹的大少爷在,真可谓是龙虎齐聚了。
不远处庆霞城的百姓们俱是担心着,有人等了许久便开始后悔出门时没再多拿点什么。这便闹着吵着要下山去,百姓与官兵之间一度发生了激烈争执。
苍乔撩起帐篷看了看,皱眉道:“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
谷小道:“可如果现在朝流沙河去,万一洪水突然来了,那可只有死路一条啊。”
苍乔摸着下巴不做声,隔了会儿突然道:“有没有其他路去流沙河的?最好是地势高一点的山路?”
悍将突然道:“这座山就与寒月宫的山头连在一起的,只是翻山过去的话,可能路会很难走。”
华雀道:“看上去是连在一起的,但其实中间有个很大的悬崖断口。悬崖下面是很小的山路,平常没什么人走。”
苍乔蹲在地上,捡了根树杈在泥土上画着,“怎么样个地势?”
悍将也蹲下来,将这两座山峰大致画了一下,又标明了他们现在在的位置。华雀接手过来,在两山的半途中间划开一条线,指了指道:“到这里就必须从悬崖上爬下山谷,再从下面爬上另一边的山头。”
这样一来会花费很多时间不说,还有很大的风险。
寒月宫比这边的山头略高,也更为陡峭。爬山并不是什么好主意,虽然能躲过洪水,却不见得能平安无事到达目的地,不如说,比洪水还要恐怖。至少被水冲不过淹死一途,运气好的话也许还能侥幸丛生,从山上落下去那可是真真的尸骨无存。
苍乔显然也知道这法子行不通了,他呆呆看着地上的画,那树杈无意识在上面戳来戳去。待到泥土都被他戳成马蜂窝,他突然道:“流沙河的分流口在哪里?”
司空琅走上前,拿了树杈指给他看,“大概在这一片。”
那不就是在山谷前面一点点的位置?
苍乔站起来急急道:“这山谷通向哪里?”
“就是我们之前来的石村那边。”华雀似乎也意识到什么,“石村前头就是小流沙河……”
苍乔哈一声拍起掌来,“刚好!顺便一举端了贼窝!”
夏云卿走上来道:“你想怎么做?”
“炸山。”苍乔勾起嘴角,拿树枝气势汹汹指在山谷一处,“堵了进庆霞城的路,让水全部从山谷走!”
“最后又会进入小流沙河。”蒋戟道:“那下游的人会不会有危险?”
“现在就派人去通知小流沙河沿路的村庄和县城,出动所有官兵驻防洪的泥沙。反正洪水一旦进了庆霞城,后面的村庄县城也一样要遭殃。就近的百姓可以全部集合到庆霞城里来。”
司空琅很快下了决定,撩起帐帘出门去吩咐了。苍乔转头道:“云卿你跟九王爷他们写封信,让军营里的人想办法送过去,我们要跟朴先生联系上才能知道金樟想做什么。”
“那去寒月宫……”
“不去了。”苍乔笑起来,“我刚才突然想到,既然戒环还在我身上,那该担心的人是他们。就让他们慢慢担心着吧。”
夏云卿点头,转身出去跟人借纸笔去了。因为前方的消息要随时与这边通报,所以他们有自己的联络飞鸽,这倒是省了不少事。
夏云卿一边写,一边犹豫着要不要将方行说的话也写出来。可如果真如方行所说,那七先生有九成的可能与皇族有所牵扯。如果他们知道对方没有死,会不会真的伤害苍乔?
他的笔停在白纸之上,等了许久也不知道该如何下笔。黑墨从笔尖掉落砸在白底上晕染出硕大的圆圈,仿佛他心上挥之不去的阴影一般。
“云卿?”等了许久不见夏云卿回来而独自找来的苍乔突然出现在身后,他歪着头奇怪道:“你在做什么这么慢?”
夏云卿赶紧将笔收起来,“没,我已经写好了。”
他将纸折起来,递给一旁等待的士兵,苍乔却突然拦住那士兵,将纸接过来打开看了看。
前面都是按照他所说的来写的,没什么问题,只是后面……他看着那显然不像是要结束的语句,随后却是硕大的墨团。将纸重新折起来递给士兵,他转头狐疑地看夏云卿。
“弟弟,你有事瞒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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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恶小故事:(云苍篇)
从前从前,有个不怎么喜欢说笑的小男孩儿,有一天他捡到了一只白毛黑花的小猫。
喵。小猫喜欢跟在男孩儿身后跑来跑去,时不时还拿爪子抓他。小男孩一手的伤,但却很喜欢这只活泼的小猫。
“以后你就叫苍乔。”男孩儿自我介绍,“我叫云卿。”
喵——
苍乔小猫舔爪子,抖耳朵,不搭理云卿。
云卿为了讨小猫欢喜,每天都拿不同的东西来逗他:鱼,鸡蛋,羊奶,虾米。不过小猫都不太感兴趣。
直到有一天,小猫咬住了云卿的手指。
舔啊舔啊舔啊。它似乎对这个感兴趣。小男孩儿被舔的痒酥酥,浑身软趴趴,小猫没长尖牙,咬人不痛。猫舌虽然粗糙,却带来异样的舒服。
从此小男孩的手指变成了苍乔小猫的玩具,小男孩不苟言笑的脸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会满脸通红,黑色的大眼水汪汪看着小猫。从此,他们过着幸福的生活。
(完)
(苍乔(掀桌状):……这是神马!!!!!)
第六十章
苍乔一句话,就让夏云卿半响憋不出一个字来。他不擅长撒谎,尤其对着夏苍乔。
苍乔走近些许,伸手轻轻捏住夏云卿脸颊,“瞒着我什么?嗯?”
夏云卿皱眉,脸上写满了为难二字。苍乔却是道:“对我有利的,无利的?”
夏云卿慢慢摇头。
苍乔又道:“说了是为我好,还是不为我好?”
夏云卿又慢慢摇头。
苍乔一笑,松开手道:“那就不说。”
夏云卿抬眼看他,心里动容。他抬手拉住苍乔收回去的手,看看四周无人,悄悄放在唇边啄吻一下,道:“我会保护你的。”
仿佛是承诺,又仿佛是宣誓,但苍乔却听出了别的味道:更像是夏云卿自我安慰的催眠。
苍乔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夏云卿不经意皱起来的眉头,他没说话,只是耐心的将那些皱褶抚平。待到夏云卿恢复一贯的漠然面庞,他才笑道:“嗯。”
这两人的互动,被站地远远的华雀看得清清楚楚。宜兰风俗还没有开放到不仅能接受男人之间的相爱,还有兄弟之间的暧昧不清。这样的人是不会被任何地方接受的,可苍乔与夏云卿相处起来居然如此平凡,一举一动透着让人感觉说不出的美好,居然让人无法责备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