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今天就会知道母亲死亡的真相,尽管有那么一点害怕,但拉着自己的手走在前面的克哉的背影看起来也仿佛充满了力量一样,让北斗感到安心。
离开克哉家之后走了很长的一段没有分岔的山路。在这阴云密布,丝毫感觉不出残暑气息的日子里,蝉儿还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地叫个不停。
「那个……行李……是放在哪里?」
为了跟上克哉的步伐,北斗自然而然地加快了脚步。他本想说稍微走慢一点也可以吧,难道距离开船已经没多少时间了吗?克哉全身散发出紧张的气息,大步流星地往山下赶路。
「无所谓吧……反正已经给你要回来了。」
克哉随口就把北斗的问题敷衍过去,并且时不时用不安的表情抬头看天。看来他似乎在担心天会下雨。
「昨天的蛇……那个,是什么来的……?」
「我不知道。再说我也看不见。」
「可、可是,那为什么当时……」
看到克哉不回答他任何问题,北斗焦虑地停下脚步,克哉转过身来皱着眉头粗鲁地拉过他的手。
「所以说都怪你太敏感啦……!」
被克哉用带刺的语气吼了一声,北斗刷地脸红了。他还以为克哉说的是昨晚的那件事。可是克哉看到北斗脸红反而讶异地睁大眼睛,紧接着立刻把脸扭到一边去。
「笨蛋,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是那种可以看得到幽灵之类的人吧。」
「哎……看,看不到啊,那种东西……」
对产生误会的自己更加脸红了的北斗说话声音都僵硬了起来。听到北斗的话,克哉惊讶地转过头来。
「骗人。你就是……那种体质不是吗。」
「那是什么?我从来没看见过幽灵。太可怕了……至今为止一次也没有……额,昨天那个难道是幽灵吗?」
事到如今才开始觉得浑身一冷,北斗忍不住缩了缩身子。从小就比较怕鬼的北斗很害怕听到此类话题。去游乐园的时候也基本没进过鬼屋。就更不要说看到过实物了。
「怎么可能,那种东西怎么可能看得到。为什么我会看到那种……」
「那是因为你是神子……」
就好像一不小心说漏了嘴一样,克哉说到一半就闭上了嘴巴。两人对视了一眼,陷入沉默。克哉的表情扭曲起来,就好像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一样。而北斗不知道克哉为什么会显得如此动摇,莫名其妙地歪了歪脑袋。
「巫女……?可我是男的啊?」
北斗从发音来判断,以为对方说的是巫女,克哉苦涩着脸订正说「不是那个,是神之子。」
气氛开始变得有些尴尬,克哉再次抓过北斗的手走了出去。
「神子是什么?我完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无所谓。不明白才好。你要是在意的话,之后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总之先离开这座岛再说。」
克哉的声音变得有些僵硬,急匆匆地赶起路来。北斗不明所以地被克哉拉着手,同时加快了脚步。好几次差点摔倒的他,只能默默地注视着克哉的后背。
到了码头之后,意想不到的事态发生了。
「不让我们上船,是怎么回事。」
在乘船售票口,北斗一动不动地站在表情愕然的克哉身后。卖票的中年男性一边偷瞄北斗的脸一边低声说。
「克哉少爷,对不起。御陵家派人监视着我们,这边没办法通行。那孩子,就是传说中的那谁吧。他们叫我一旦发现这孩子就立刻通知他们。您就原谅我吧。」
「居然做到这份上……喂,我……」
「知道了,知道了。看到你们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所以也请原谅我实在没办法让你们上船。你们还是快点离开这里比较好。我不想说丑话。少爷,您还是别跟孩子扯上关系比较好哦。」
克哉啧了一声,推着北斗的后背走了出去。
呆呆地听完两人的对话,北斗在克哉催促下小跑起来。心跳越来越快,混乱的大脑里不断想着这该不会是在开玩笑吧。居然买不了船票,这无法用常识去考虑。
——也就是说,他已经不能离开这座岛了。
「我、我说……为什么他不卖船票给我们……?我、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
克哉就像故意不走大路一样沿着来时的路返回,北斗难以理解地抓住克哉的手。克哉始终是一副苦涩的表情。
「有人不希望你离开这座岛。可恶,没想到他们会做到这份上。这下糟了,先回家吧。要是被谁看到的话就糟了。」
从克哉的表情可以判断得出,事态远比北斗想象中的要严重。
想起来不可思议的事确实一件接一件地发生。母亲的神秘死亡,想方设法让他尽快离岛的克哉,昨晚看到的幻觉,还有他所失去的那两个星期的记忆和七岁之前的记忆。而现在他竟连这座岛都出不去了。
全都是让他莫名其妙的事,混乱中的北斗不由自主地抓紧了克哉衬衫的衣角。
虽然和克哉才认识没多久,不知道他是不是值得信任的人,但是他希望北斗离开这座孤岛这一点是可以相信的。
是的,孤岛。
事到如今才开始不寒而栗的北斗僵硬着表情。这里不是东京。能逃的地方就这么点大。北斗的常识在这里不管用。而刚才他就碰上被拒绝乘船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克哉,这边,这边。」
沿着长长的石阶向上爬的时候路过一个小小的公园。公园里的草丛中走出一个跟克哉差不多年纪的青年,向他们挥了挥手走过来。现在已经对他人产生恐惧感的北斗连忙躲到克哉的背后,偷偷地观察走过来的男人。
「没关系,是我的朋友。」
为了让北斗安心,克哉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一头短发,看起来像个运动小子一样的青年,在克哉面前停下,用好奇的表情看着北斗。
「本来我想联络你,告诉你不能乘船的,看来我晚了一步呢。这孩子就是传说中的那个?」
被对方目不转睛的盯着看的北斗躲在克哉的身后。
「哈哈,抱歉抱歉,我吓着你了吗。我叫塚本京助。请多关照。」
塚本开朗地笑着摸了摸北斗的头。北斗讨厌这种套近乎的举动。
「你来得正好,京助。帮我把这家伙送回我家。我要去准备一艘船。」
被克哉不由分说地往前推了一把,北斗心头一紧地回头看着克哉。和陌生男人在一起让他有些害怕。虽然他坚持说自己不是小孩一个人也能回去,但克哉还是表情严峻地说着「好了听话」地把他推到塚本胸前。
「那就拜托你了,京助。」
简短地交待完之后,克哉便立刻离开这里往别处去了。克哉一不在,北斗就有种仿佛快被不安压垮一样的感觉。塚本看来并不像坏人,但是对北斗来说,他是陌生人的这一点还是没有改变。
「好了,走吧。要是被别人看到就不好了。」
塚本态度亲切地这么说着,把手搭在北斗肩膀上走了出去。一瞬间全身发毛的北斗只能低下头去咬住嘴唇。
由于和克哉的性行为太过舒服,导致北斗以为他不再会对和他人的接触感到不快。但是事实并非如此。他果然还是无法忍受像这样和别人进行肢体接触。
「看起来要下雨呢。」
塚本低声说道,为了控制住自己不要露出不快的神色,北斗只能抬头看着阴沉的天空。
在返回克哉家的路上,塚本表现出很想了解北斗的样子。从家庭成员问到当地生活,连有没有女朋友都要问。也许这么问只是出于对方的关心,但是对于朋友很少的北斗来说,他不喜欢别人这样刨根问底地打听自己的私生活,一种不愉快的感觉总在心头挥之不去。在敷衍地回答着的同时,他渐渐觉得跟这个男人说话简直就是一种煎熬。
不知道该说时机正好还是太不凑巧,这时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根本没有闲谈的工夫。虽然这让北斗松了口气,但是这瓢泼大雨把他淋得像只落汤鸡一样。
「下一会儿就会停了。到那边去避避雨吧。」
大雨中塚本冲着北斗大声吼道。北斗也没办法只好点头。激烈地敲打在身体上的雨点淹没了彼此的声音,模糊了视野。塚本握住北斗的手,往大树下奔了过去。
感觉到对方的手心正在发热,北斗越发的不安起来。
「哈啊……雨下得真大啊……」
虽然躲在树底下也会被雨淋到,但是总比呆在外面好得多了。塚本拉着北斗来到树干旁边,视线飘到北斗的身上。那道火辣辣的视线让北斗难以平静。
本想尽量离他远一点而往旁边移动了一下的北斗,突然间被塚本抱住肩膀拉了过去。
「乳头……都看到了。」
感觉对方在耳边吹了一口气,北斗顿时全身打了个冷战。塚本揽着北斗的肩膀把他抱过来,眼神略带兴奋地伸手触碰了一下北斗的乳头。直到这时北斗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衬衫已经湿透,正紧紧地贴在肌肤上。衬衫下挺立的乳头被塚本的手指一捏,北斗一下子红透了脸,扭了扭身子。
「不、不要……别碰……」
北斗抓住自己的领口想从塚本的怀里挣脱出来,塚本却笑着从背后一把抱住北斗的身体。
「明明是污秽的神子,反应却那么清纯啊。还是说这也是一种手段?」
感觉到对方的脸埋在自己的脖子上,厌恶感让北斗全身僵硬。但是比起这个,他更在意的是塚本刚才说出口的话,他回过头去。
「污秽的……神子……?」
听到这个字眼的瞬间,心脏突然间剧烈地鼓动起来。虽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是那个字眼让他全身颤抖不止。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某种东西正慢慢涌出来。不能问,在他这么想的同时,他又无法控制住自己不去问。
「是啊……一开始看见你的时候我就想碰你了。你身上有股香味,让人难以相信你也同样是男人……果然你也和你母亲一样,是个散发着色气的神子呢。」
脑袋里一片空白,北斗目无焦点地怔怔看着塚本的手向他的下半身摸去。
和母亲一样,他是这么说的。
这是……怎么回事。
「你冷吗?在颤抖哦。再过来一点嘛……呐,你有过和男人的经验吗?我一直以来都觉得和男人不行,但如果是你的话搞不好可以。果然神子和普通男人是不一样的呢。」
看到北斗全身僵硬地呆站在原地,塚本误以为他放弃挣扎了,于是把手伸到北斗胸前猥亵地抚摸了起来。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恶心的感觉,北斗反射性地对准塚本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一口。
「好痛!你干什么啊你……!」
一从塚本怀中挣脱,北斗便一头冲进大雨中。他不敢相信塚本所说的话,只能一个劲地冒着雨往前冲。虽然不知道塚本知道母亲的什么,但是已经去世的母亲在他口中仿佛成了一个淫乱的女人一样,这让北斗难以忍受。而自己,也被他说成好像是主动去诱惑他的一样。开什么玩笑!
「北斗!?」
为了把追在后面的塚本甩开,北斗冲进了一条小路,这时他看到克哉正好从小路的另一头跑过来。一看到他的脸,一种奇妙的感情就涌上心头,回过神来的时候北斗发现自己已经扑进了他的怀里。
「啊!克、克哉。」
这时塚本也追了上来,三人在雨中僵持了一会儿。不想看到塚本的脸的北斗紧紧抓住克哉的后背,克哉严厉地质问了塚本一句「怎么回事」。
「都是他引诱我……」
塚本那谄媚的口吻让北斗一下子气血直冲脑门,指尖颤抖起来。我才没有引诱你!就在他想要这么吼出来的瞬间,他突然想起来塚本是克哉的朋友这个事实。和只认识了两三天的自己比起来到底哪个对克哉来说更重要,答案一目了然。虽说是暂时的,但是克哉能把北斗托付给塚本照看,这说明他们之间有着信赖关系。
搞不好自己会失去唯一的同伴。一想到这里脚就开始发抖,北斗松开了抓住克哉衬衫的手。如果现在克哉在这里说出了什么过分的话,他一定会立刻冲出去。他已经再也无法忍耐。他再也不想听到母亲被人说坏话,不想遭遇怪异的事情了。
「京助。」
沉默了一阵,克哉低声地开口说。
克哉伸出一只手绕过北斗的后背,紧紧地抱住了他。
「——你给我回去。然后,再也不许接近他。」
听到这句意想不到的话,北斗惊讶地抬起头来。越过克哉的肩头,他看到塚本那张因为难以置信而扭曲的脸。
「喂喂,给我等一下。克哉,我是真的……」
「我明白你要说什么。但是这家伙不会做那种事。你们到底要被那种陈规旧俗束缚到什么时候?真是无聊透顶,有够烦的!!」
克哉鄙夷地说道,向塚本扬了扬下巴。塚本的脸上一瞬间浮现出怒色,但是很快他就低下头去,沿着原路灰溜溜地离去。
塚本的身影一消失,克哉便转过身来道歉。他一看到北斗就睁大眼睛。
「喂,都说是我不好了,你别哭啊。」
北斗哎了一声,擦了擦眼睛。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他连忙摇摇头。
「对、对不起……我还以为你不会相信我……」
他没想到比起友人,克哉竟然相信了只认识几天的自己。这份安心感让他流下了眼泪。
在克哉的催促下,北斗擦了擦红红的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走了出去。雨也渐渐开始变小了。
「克哉愿意相信我真是太好了。谢谢……」
北斗露出由衷的笑脸抬头看着克哉,克哉立刻阴沉着脸地移开了视线。
「……你,还是别太信任我比较好。」
难得听到克哉如此没有底气的声音,北斗疑惑地凝视着他。
「不止是我,这个岛上的所有人都不要相信。这座岛上常识是不管用的,因为与世隔绝的关系……」
「但是克哉不是想方设法地让我离开岛吗?」
对克哉的话表示否定的北斗突然想起刚才塚本所说的话。污秽的神子。他刚才确实是这么称呼北斗的。那到底意味着什么呢。这么说来,离开家之后不久克哉也说过北斗是神子。神子本应是神圣的存在才对,用污秽来形容总觉得不对劲。
(不想知道。)
北斗无意识中把这件事驱赶出脑袋,尽力不去思考。大脑里的某个角落正一闪一闪地发出危险信号。那是绝对不可逾越的禁区。
「我相信克哉哦……」
北斗对克哉露出笑脸,这么说道。
「……」
克哉的表情仿佛被戳到痛处一样地扭曲了。北斗凝视着克哉的脸,不明白为什么他会露出那样灰暗的表情。
回到家的一路上,克哉都没有说话。
不过他一直没有松开北斗的手,所以就算没说话北斗也不介意。
相比之下,意识到自己内心正在发热的北斗反而开始产生了动摇。被克哉握住手的感觉,让他有些伤感。
为什么和克哉接触,不会产生不愉快的情绪呢。
自己是不是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克哉?他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一直以来他确信自己是没有喜欢同性的嗜好的,难道说这种嗜好只是被自己掩饰起来了而已,其实他是喜欢男人的那种类型的人?
北斗悄悄斜眼偷看了克哉的侧脸一眼,脸就莫名奇妙地红起来,把视线落在地面上。克哉虽然说话态度不好,但是如果沉默下来的话就相当美型。就算他不主动出击,女性也会不由自主的被他所吸引吧。北斗难以想象和这样的男人恋爱。现在想起来,当初和那片有着完美外形的嘴唇亲吻的一幕都好像做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