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滟想推说稍后再喝,却见虎惧一副一定要他当面饮用的表情,连忙止住了想说出口的话。他捧着那瓷盅,慢吞吞地用调羹搅动着汤水,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虎惧,见虎惧仍旧没有离开的打算。潋滟一咬牙,只好喝了下去再做打算了。
见潋滟喝了那盅汤两口之后,虎惧喉间发出低沉的笑声,看着潋滟的眼神格外的渗人。潋滟看着虎惧无端端的笑声,立即想站起来退至一旁,哪知刚站起来,身形一晃,整个人软绵绵地倒在了桌旁,动弹不得。同时,这五脏六腑似有火灼一般,越来越热,喉管间一阵腥甜,一口污血脱口而出,飞溅得老远。
虎惧一下子躲开了那溅出口的污血,嘴上边‘啧、啧、’叹道:“哎呀呀!原来真的是有毒的啊!”
潋滟只觉得头晕目眩,他倒在桌上,死命地睁大眼睛想看清身边的人、物,只略略看见虎惧渐渐逼近的脸庞。
虎惧低了脑袋凑近潋滟,扒开潋滟的眼皮看了看。他冲着潋滟摇了摇头:“这毒药不会一下要人性命,定会让人受尽四、五个时辰的折磨之后方会至人死地。你大约死不瞑目吧!也罢,大爷好心一回,让你做个明白鬼……”
潋滟吃力地想用手捂住自己口鼻间不断溢出的鲜血,无奈怎么也止不住那不断渗出的血水。他艰难地开口向虎惧问道:“为、为何害我?”
“这难道还不好理解吗?你——已经再无用处了。一个毫无用处之人,留着又有何益?本来我是想用慢性毒药慢慢收拾掉你,顺便也可借机向燕国发难,没想到连接多日,你一丝中毒的症状都未有,没法子,只好我亲自动手了。若再等几日,鹤声回来,怕是你这条狗命又绝不了了。我也不怕告诉你,再过不久,我朝大军将直逼大燕境内,届时,燕国皇帝第一个拿你来祭军旗,反正也是难逃一死,不如死在我的手下,还能为你留具全尸,顺便也为我昭国提供绝佳时机。”
潋滟听了虎惧的话,头脑更加昏沉了,先前那股火烧般的感觉退却,此刻却如同掉入急冻冰窖一般,浑身开始打起颤来。原来,一直给他下毒的不是别人,正是虎惧。难怪那毒下得是无声无息。
潋滟正在抽搐着发抖,却见虎惧一脚将潋滟从坐着的椅子上踢倒在地,瞬间潋滟倒在地板之上,面贴地板,一阵一阵打起摆子来。
虎惧居高临下地瞥了潋滟一眼,嘴边高高扬起不屑的笑容。想到在过三、四个时辰,这个小子就能活活被折磨死,他心中就决得十分畅快。从第一次见面,他就不喜这个畏畏缩缩、荒诞无耻的少年,每次见到他受尽折磨,虎惧自己就莫名的兴奋,全身的血液都燃烧起来似的。他不只一次想过如何弄死这个少年,每每都被其他一些杂事绊住,不得实施。好不容易捉住这难得的机会,早点除掉这个看不顺眼的家伙,也算是为了不知身在何处的凤莱了却未完心愿。
地面上,潋滟如同脱了水的鱼般不断地弹动身体,弹一下,口中就喷出一口污血,不一会儿,他整个人都浸泡在黑鸦鸦的血水之中,污浊不堪。
虎惧嫌恶地看了那污血中沐浴的人。想到再过些时辰再来看他的尸体。若再如此看下去,这几日竟不用吃饭了。将那盅落满毒药的汤水端在手上,虎惧从潋滟横躺的身体上跨了过去,直接关了门,扬长而去。
潋滟的意识还有些清晰。虽然身体不断低抽动,七窍也开始往外渗血,潋滟此刻心中记挂的还是——若他死了,鄞儿也会把夭红救出去的吧!虎惧是摆明了要定了他的性命了,连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近侍今日也无缘无故被抽调开来。潋滟当时还觉得此举甚有用意,没料到,虎惧竟然如此着急想置他于死地。一时,潋滟又想起了孔燕,鄞儿也会善待孔燕的吧!……最后,潋滟竟然又想起了放灯那日,亥勍手捧彩灯,对他温柔相向的情景。记忆仿佛一下就停在了那一刻,潋滟猛咳了两声,有呕出大块的污血,脸上却如上了胭脂一般红透透的,挂了一抹恬静的笑容。
若是料到自己是如此无声无息的死去,他就该自私一回,就算放弃了廉耻也该紧紧捉住亥先生不放的。
“亥……先生!……”潋滟喃喃自语道,此刻他的脑海里只剩了亥勍手捧彩灯的模样。他正想得入迷,身体内又是火灼一般滚烫发热起来,这次不仅仅是内附,头脑之中也像被人用一把烧红了的烙铁不停的烙烫,疼得潋滟在那污血堆中滚来爬去,恨不得一下子痛死过去。
“亥、先生……救、救我!——救、我——”
第五十九章
亥勍一钻出地道,就听到那细小的如同奶猫一般的呻吟。亥勍心中一惊,忙走进内室一看,这一看,吓得他也硬生生地吞咽下一口口水。
那内室里一股子腐臭的血腥味,地上、桌上、墙上、床上,几乎布满了乌黑腐败的血手印室内乱糟糟的一片狼藉,许多器物摔在地上破烂不堪。再一看,潋滟正侧躺在乱糟糟的地板上,睁大了眼睛,七窍出血,一动也不动了。
亥勍急奔至潋滟的身旁,一手掐住潋滟的人中,一手去探潋滟的脉搏。他顾不得其他,将潋滟抱起来,三两下除去了身上的衣物,挪至外室那张榻椅上。在静静地探了一回脉象之后,亥勍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古怪邪气的小陶瓶,也不探究,直接将那瓶中之物全数灌进潋滟的口中,又捏紧他的下颌,强迫那东西滑进食道内。不一会儿,原本只剩进气的潋滟身体突然猛烈弹动起来,亥勍将潋滟倒转过来,用膝盖去抵触潋滟的胃部,只见,潋滟一阵干呕之后,“哇啦”一声吐出一堆黑乎乎还在不断蠕动的小虫,那虫子一遇空气不过片刻,就化成了一滩血水,一阵异香扑鼻而来。
吐出那些虫子之后,潋滟仍旧吐了几口黑血,之后,又吐了半黑半红的血水出来。亥勍一见潋滟吐了红色血水,连忙又从怀里掏出另外一个朴素的陶瓶,小心翼翼倒出一粒米粒大小的丹药出来,捏了潋滟的下巴,一下子送入他的嗓子眼处,又合上他的嘴,抚触了他的喉咙几下,待潋滟吞咽了下去,才放开潋滟,让他躺在榻上休憩片刻。
亥勍忙完这些之后,已过去半个时辰。幸亏他今日来的早,若再晚一个时辰赶来,怕就算他手上有上古圣药也救不活这少年的命了。
亥勍见潋滟光溜溜地躺在榻上,不一会气息渐渐强劲起来,就知他的药石起功效了。他走进内室,从那五斗柜中翻出里衣及中衣,替潋滟将衣物穿好,一切弄好之后,亥勍听到潋滟渐渐苏醒了一些,口里也喃喃念叨着一些话语,亥勍靠近一听,只听潋滟念叨的却是:“亥、先生……亥先生——救我!”亥勍心内一软,拉住潋滟的手臂,接口道:“潋滟!别怕!亥先生来了!亥先生来救你了!”
“呜呜呜!——”潋滟迷迷糊糊中听到了亥勍的声音,当即忍受不住,低声哭泣起来。“好痛!好痛!”潋滟艰难地将手心放在胸口处,抓住胸口的衣物,只口无遮拦地喊疼道痛。过了一会儿,又说东拉西扯说起胡话来。
因平日里不擅表达,迷糊之际,潋滟竟将自己平日里说不出,想不到的话全数说了出来,他拉着亥勍的手,哭得让人心酸,口中不停念着:“为何无人疼惜潋滟?潋滟不好吗?潋滟不好吗?——亥先生!王子很好,你们一定要圆满!——小孔燕!我把你交给鄞哥哥,你要好生过活!——鄞儿!红儿的事就交给你了!——我要去了,我好累!好痛!——亥先生!亥先生!王子不要的彩灯,可不可以给潋滟——潋滟一定会好好珍惜!……亥先生!如若、如若下辈子您先遇见潋滟,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试着喜欢潋滟……可不可以?”
亥勍眼看着潋滟交待后事一般把所有想得到的事件都说了一遍,尤其是在他最后反复念叨着自己时,那紧闭双眼,微微颤抖,可怜兮兮的样子,饶是亥勍如此铮铮铁骨般的汉子,心里那个角落也软化了开来。亥勍长叹了口气,并未将自己的手从潋滟怀里撤出,反而伸出手去将大手搭在了潋滟的额头之上,轻轻地抚摸了片刻。
潋滟如此胡言乱语了一阵,抱着亥勍的一只手臂,昏昏沉沉地睡去。
那厢虎惧等了差不多五个时辰,正要过去看那男娼死透了没有,想起自己另有计划,于是随意指派了一个端茶的丫鬟去请王子用饭。他自己则端坐在前厅,手捧茶碗,心中计算着那丫鬟有没有到达王子寝室。
果不其然,一会儿,后院里一阵高亢的女声响彻整座府邸。虎惧一面装着不满的喝斥,一面慢吞吞地往后院走去,半途中,就见管家慌慌张张带了下人从后院往前厅赶。一见虎惧,管家忙凑上来说到:“不好了!王子出事啦!”一幅惊慌失措的恐怖表情。
虎惧心中嘲笑着:不就是见着一具尸体么?慌成这个模样做甚?他一面在心中偷笑,一面带着众人一同又返回王子寝室所在的院落。
一进院门,就见已经有不少侍卫团团守住了整个院子,还有人带着兵刃四处查看的。虎惧见这些人似乎在搜索什么,颇觉奇怪,他自己推了门走进王子寝室一看,总算是知晓这些人严阵以待在搜查些什么了。
房间还是原来的房间,不同的是里面一股子坏血腐臭的味道消散不尽。内室里满屋子触目惊心的血手印,桌椅盘盏摔碎一地,奇怪的是,与那次王子离奇失踪一样——王子不见了!
虎惧还在震惊中反应不过来,早有尽责的手下呼喝着“捉拿刺客!”四处分散了开来。
虎惧傻傻地呆在原地,半晌之后,他才一下滑坐在身后的躺椅上,看着诡异的空间,脑海中一片的杂乱。
原本虎惧的计划是,让府内下人发现王子的尸体,然后吵闹开来,把燕国的官员与其它国家的使臣一并招来最好,这样小王子在燕国人的府邸中丧命,燕国首先就难逃干系,马上成为众矢之的,昭国可借着小王子猝死,率先发难,撕毁条约,这样既合情理,又能得到其它国家鼎力支持。几日之后,他们先前布置的计划一实施,大破燕国就指日可待。可是,如今,没了那一具‘尸体’,连‘活人’都不见了,若被燕国人反咬一口,说昭国小王子撕毁质子条约擅自潜逃,被燕国人抓住机会率先发难的话,情势于他们就十分不利了。
虎惧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想到这次王子的失踪与前次是那么的想象,立马就将怀疑的对象对准了‘亥家堡’的亥勍身上。如今之际,不管是生是死,一定要将那假王子找了回来才是。虎惧心内大叹,没料到他棋差一着竟然被人玩了一回‘黄雀在后’的把戏。真真是世事难料啊!
稍顷,隔壁定北王府内的家将也簇拥着谢聿桢赶到了王子府。谢聿桢前后察看了四下的环境,对于这劫人之人是如何将人不动声色劫走的很是不解。遣退了所有闲杂人问清虎惧发生何事之后,谢聿桢走进了潋滟的寝室。他一见那满屋满墙的血手印,眉头紧紧锁在了一处。这得流了多少的血啊!想起那个弱质少年挣扎着在屋内四处爬行,缓解疼痛的情形时,谢聿桢眼底一片暗光。
这个该死的虎惧,竟然不同他商量就做出处死潋滟的大胆决定。谢聿桢站在虎惧身后,盯紧虎惧的背影,心内暗自揣度到时如何收拾这个男人。
想到流了这么多的血,又身重剧毒,谢聿桢不由得想到也许那个乖巧少年已经不在世间了。就如同那次他得到少年横死的消息时同样,谢聿桢心内泛起淡淡的不舍与留恋。想到日前少年还同他义正言辞地说着道理,如今却凶多吉少,谢聿桢一时对虎惧控制不住欲杀之而后快的杀气。
杀气一出,虎惧敏锐地转身,严厉地看着谢聿桢,手也不自觉放在了腰间的佩刀之上。
谢聿桢马上隐退了杀气,自然地笑了笑,“依虎将军所见,此次仍旧是‘亥家堡’的人劫了王子,难道将军对于如何劫人竟是一点线索都不知么?”
虎惧冷笑一下:“王爷是未曾见过这‘亥家堡’人所使功夫之玄妙?那个当家的亥勍似乎还懂奇门遁甲之术,若是以他们那诡异的功夫劫人的话,皇宫内院怕也不在话下。”
谢聿桢“哦?”了一声,对于这‘亥家堡’也大感兴趣起来。与鹤声一样,谢聿桢也想到若是如此厉害人物为他所用的话,简直‘如虎添翼’。
“如今该当如何?虎将军心中有策不曾?”谢聿桢问道
虎惧稍思考了片刻:“还能如何?若是死了,死在外面也丝毫起不到什么功效,若是活着,就将他带了回来,少不得再多让他活几日,届时你我计划成功之时,我在好好招待这个小王子。”
谢聿桢见虎惧谈及潋滟时一副恨不得吃他肉拆他骨的狠毒模样。也不知那最不爱惹麻烦的少年是如何惹怒虎惧,竟让虎惧如此记恨的。“到时,还请虎将军将这小王子交与本王才是!本王自有本事替虎将军一解恨意。”说完,谢聿桢还暧昧地笑了一笑。
虎惧领会到谢聿桢笑中的含义,他先是一愣,随即也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鄞儿跟着莫一白借口出宫采药,一路上摆脱了多少皇帝派着的监视跟哨之人,总算是顺顺利利地赶到了亥勍在帝京的另一处偏僻宅院中来。
一进院门,亥勍手下即刻有人出去沿途消除鄞儿与莫一白留下的痕迹。鄞儿更是不用说,横冲直撞一路撞开潋滟休息的房门,在门口一看,潋滟躺在床上,枯槁得如同大限已到之人似的,吓得鄞儿呆立在门槛处,只望着潋滟呆愣出神。
莫一白跟在鄞儿身后,见鄞儿站在门口不动,他还颇觉怪异。待自己向里面看了一眼之后,连忙抬腿迈入那房内,将手上医箱放在床头,拉了潋滟的手搭起脉搏来。
鄞儿不是十分确信自己的眼睛。明明几日前他的滟哥哥还气色红润,身体康健的。到底是发生了何事,让滟哥哥遭受如此大的变故?他见莫一白已经上前去诊脉,这才拖动自己如灌满水银般沉重的腿一步一步挪到潋滟的身边。
为何总是这样?为何每次都是滟哥哥饱受折磨?滟哥哥那么好的人?为何总是替他人承受不能承受的伤害?鄞儿突然恶狠狠地瞪着一直守在床边的亥勍。又狠狠地瞪了亥勍身后一脸同情地看着潋滟的凛冽。
都是这两个人!一个害滟哥哥为他受苦,一个口口声声说会好好保护滟哥哥,全是一群自私自利,只为自己的人。只有我这傻哥哥,只有他会全心全意为别人着想。
鄞儿心中越想越觉得气愤。他强忍住自己满心的不满,只站到一边去看莫一白如何替潋滟诊治。
第六十章
一时莫一白诊断了片刻,觉得脉象颇为奇怪,体内的毒素消失得无影无踪,脉搏反而有种‘生生不绝、延绵柔韧’的感觉,他看了看亥勍一眼:“你、用、药?”
亥勍点了点头,将方才喂潋滟吃的那两种药物拿出来交给了莫一白。莫一白接过那两个药瓶,先是被瓶子外面古怪的纹饰所吸引,然后才闻了闻那瓶内所装药物的味道。其中一瓶已经没有东西,莫一白闻到此瓶之时,神色大喜,连忙去闻另外一瓶,却只是略略点了点头。将这瓶药瓶还给亥勍之后,莫一白将那原本装了小虫的古怪药瓶又仔细得看了个透彻,越看越舍不得放下。其他人均被他怪异的行为给弄的迷迷糊糊。
“白!滟哥哥怎么样啊?”鄞儿在一旁催促道。
莫一白放下手上那古怪的药瓶,对着鄞儿说了一句“无——碍——”
此言一出,鄞儿、亥勍同时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