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宁冉,“我这几天东躲西藏,他的人到处在找我,这次要是出不去,我这辈子就砸他手上了。”
宁冉不禁大惊,原来林川这么多年委屈自己呆在那一年接不到几个好活的地,是因为他受制于人,冯坤和林川什么关系他也好奇,但他更关心另外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觉得Ryan会帮你?”
林川笑的无奈,摇一下头,“我不肯定,我同样不肯定你会帮我,只是除了这条路我再没别的办法了,这些年,严先生是唯一一个劝过冯坤别这样对我的人。他有能力,而且同样是学艺术出身,我只能赌他或许还有那么一点作为同行的惺惺相惜。”
那就是说Ryan知道冯坤和这小子怎么回事,这也不奇怪,严戈还在本地的时候,和冯坤关系的确不错。宁冉没说话,林川的才气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年纪轻轻画风自成一派,作为竞争对手,宁冉念书的时候总被他甩后边也输得心服口服,从来没觉得冤枉,他记得曾经跟Ryan不多地几次提起他,Ryan评论很少,但惋惜之色从不隐藏。
那么既然Ryan知道这事,也的确惜才,他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还曾经因为林川劝过冯坤,宁冉拿不准他会怎么做。
他不能替Ryan做决定,不久,他把车停在路边,“你等会,我去买瓶水。”
林川若有所思看他一眼,最后,还是点一下头,宁冉出去,走进一家小超市,立刻掏出手机。他看了下,正是下午五点,他很少主动联系严戈。
没想到响过三声,电话就接通了,“小宁。”那边说话的,还是严戈本人。
很久没听见的,低沉磁性的男音,宁冉顿一下,“Ryan。”
几乎没什么寒暄,林川还在外边等着,宁冉很快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跟严戈清楚地叙述一遍,说完,他不忘加上一句,“Ryan,我没答应他什么,他跟我也不算太熟,我现在也可以去拒绝他的。”
他的意思是,他只是转达这件事,自己并没有任何态度,他自己已经欠这个男人良多了,如果还让Ryan因为他的情面替他朋友办事,他会觉得自己很操蛋。
严戈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跟你没关系,他们的事我早知道,林川的确是个人才,这样,两天后的设计师年会,你到北边来吗?”
宁冉没想到严戈离行这么多年,对本行业的事还是关注得这样细致,他愣了下,“我会过来。”
年会地址离严戈所在的城市有两个小时的车程,会他会参加,但严戈那他原本没打算去,就现在的事实来说,真的,跟Ryan见面,或者,他应该能避则避了。
“你带他来见我。”严戈说,“让他先出发。”
“那冯坤那边……”
“这么多年的朋友,我有两全的办法。”
挂断电话,宁冉回到车里,脸上终于再次浮现出笑容,他看着林川,“冯坤的眼线到处都是,你打算怎么去北边?”
林川惴惴不安的表情忽而消失不见,“我可以转几次车过去。”
宁冉又笑了,“那出关的抽检你打算怎么应付?”
林川神色滞在那,宁冉发动车子,“你行李在哪,我现在就送你出去。”
“你有办法?”要是真查到证件,或许,立刻就会惊动冯坤。
宁冉呵地笑声,“我听说,要是车开的好点,边井很少抽检的那么仔细。”
林川有些无奈地看着宁冉这辆三十万不到的NISSAN,宁冉拍一下方向盘,“找辆奔驰去。”
宁冉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定,陈跃正坐在沙发上抽烟,陈跃脸色很沉,身上的衬衣和西裤还没换下,只是领口的扣子拉开了几颗,看见他,立刻摁灭烟头,宁冉走过去,在他身前蹲下,抬起头,眼神定定望着他。
总感觉陈跃这些天有些心神不宁,他问起来,陈跃只说是公司有些烦心事,宁冉手搭在他的膝盖,偏偏不知道说些什么才能帮他纾解。
陈跃笑了声,拉着他的胳膊让他坐到身边,伸出手臂把宁冉整个人抱进怀里,嘴唇吻他的头发。
宁冉窝在他怀里一动不动,片刻,握住陈跃的手,“公司的事,还是很麻烦吗?”
陈跃脸在他浓密的乌发间来回摩挲,“没事,过几天就好。”
陈飞去临江四天还没回来,今天他们通过电话,那笔款上边一拖再拖到今天还迟迟不能到账,这在以前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
终于知道这次的事态到底有多严重,晚餐时陈跃回了一趟老宅,他大哥陈迁的说法是,别妄动。就算他有心办点什么事,也只能坐着等,陈跃从来没有过这样深重的无力感。
但是,也没必要让宁冉知道,长久不语,宁冉握另一只手也搭在他手上,侧头吻一下他的嘴唇,“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陈跃又笑一声,“没事。”
他把宁冉抱得更紧,“这样就很好。”
(九十七)
五月十八日,晴。
宁冉醒来的时候,还是那样的姿势,他整个人被陈跃抱在怀里,无声中的肌肤相贴,阳光从窗帘缝隙透进一缕,他看了眼手表,七点过十二分,早晨九点四十的飞机,又闭上眼睛,让他再躺五分钟。
房间里很安静,他屏住气息的时候,陈跃的匀缓的呼吸声听得清晰分明,后背贴着陈跃赤裸精实的胸膛,甚至连心跳都感觉得那么清楚,一下,一下,又一下,真实鲜活。
拨开陈跃的手臂,在他手背上很轻地吻一下,从床上起来,他的动作轻而小心,陈跃这几天睡得晚,他不必惊醒他非得让他送自己去机场。
宁冉去洗漱的时候,关上了卫生间的门,正低头刷牙,身后突然冒出个声音,“这又是打算自己私逃?”
他惊了一下,抬头从镜子里看见陈跃一手撑着门边,站在门口戏谑地看着他。
宁冉含了一大口水,匆忙漱去满嘴的泡沫,陈跃从身后抱住他的时候,他笑了,“什么时候醒的?”
陈跃头搁在他肩上,两人的目光在镜中对视,他打赌宁冉这小抠的脾气,即使不叫醒他,也不会自己打车,“你先告诉我,是打算步行二十分钟,去等离这最近的机场大巴?”
宁冉转头在他脸颊亲一下,没有回答。
最后还是陈跃送他去机场,宁冉这次要出去五天,或许不算长,但自从年后,他们还没有分开过这样久,车快到机场的时候,陈跃突然开口,“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陌上开花……”
宁冉被他逗笑了,捶一下他的肩,“还杠上开花呢,这年头禽兽都文艺化了吗?再说老子还没走。”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陈跃哈哈笑下,没说多什么,如果是平常,他大概会陪着宁冉一块去,乘坐飞机对一个有严重幽闭恐惧症的人来说实在是煎熬,尽管从绑架那事后,宁冉一再说他的病好多了,平时在电梯里也没有那么郁燥,否则这次的年会他大可不去,就像前几年一样缺席,陈跃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过现在这边的情况,陈飞还没回,他实在走不开,想到这里他自己也有些想笑,两个大男人腻得连五天都分不开,犯得着吗?
车停到了机场,宁冉坚持没让他下车,最后他按下车窗,冲宁冉拔高声调说了声,“这才六月不到,你别伤秋。”
宁冉转过头,对他竖了下中指。
走进航站楼的时候,宁冉转头看一眼落地窗外,五月,阳光已经是盛夏般的炽烈,晃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一直看着陈跃的车尾在他视线中消失,他突然想起他的初恋,曾经无疾而终的爱恋,而当时,每一次短暂的离别,都是一次,更加疏离的,开始。
当日,黄昏。
陈跃从公司出来,突然有种空的无处可去的错觉,赵延的电话来的很适时,里边简单说晚上一起吃顿饭,他们约在城西,车开在路上,当空是晴日夕照,而前方的天幕压着阴沉的浓云。
同一条路,只是前行不远,车闯进滂沱雨幕,雨点噼噼啪啪击打在车窗上,这个城市的半城晴好半城雨。
陈跃到酒店包间的时候,赵延已经在了,见他进来,立刻眉开眼笑,“等你很久了。”
他走进去,包间里人不只赵延一个,陈跃看见孙成坐在那,面色很沉。
陈跃神色没什么变化,他走进去,包房里的圆桌不大,他在孙成对面坐下,两个人都没开口,赵延急着替他们说合,菜还没上,他把酒起开,两个人面前的杯子都斟满,“这么多年兄弟,有什么话抹不开说,陈跃,老五今天才从西部回来,下飞机就打听你,那事也没什么好计较了,这杯酒下去,就在这揭过吧。”
陈跃沉默很久,手刚凑进酒杯些许,忽而听见孙成开口,“不是我非得动你的人,姓宁的太不是东西,任他是谁的人,上次那事我都非做不可,你知道他把韩青弄成什么样了吗?韩青为他险些死一次,去山里支教,到今天还不肯回来……”
“那就算他倒霉!”陈跃几乎是冲口而出,他从来不相信韩青那事真是宁冉一个人的错,他也真心不待见韩青一个大男人把自己搞得要死要活,唆使别人对宁冉动手,他同样还记得当时在机场撞见宁冉时,宁冉那一身的伤。
话音刚落,根本没看清孙成是怎么动手的,他的动作快得猝不及防,桌子一下被掀翻,杯盘摔落在地上好一阵稀里哗啦,陈跃来不及反应,孙成已经猛地朝他扑过来,颧骨突然遭到一拳重击,他才开始不顾一切地回击。
真正男人间的搏斗,堆积已久的怒火终于在顷刻完全迸发,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赵延大惊着好几次要把他们拉开,最后被击倒在一边,再不敢上前一步。
陈跃从酒店离开的时候,衬衣已经被拉扯得凌乱不堪,咽下口中咸腥的血沫,他抬手擦一下嘴角,二十多年的兄弟情分,今天在这就是彻底交代了。
天还下着小雨,坐进车里,前窗上雨滴印着霓虹光彩变换陆离,他手搭在方向盘上怔了好一会,为一个男人跟兄弟翻脸,这事以前放在谁身上他都会骂声SB。
宁冉会不会让他觉得今天的事都做的值?转瞬,陈跃自嘲地笑了下,其实也没人拿刀逼着他,好像,值不值都是他自己的事。
但他,真是,想他想得厉害。
他从来没有觉得这样迫不及待,冲动的像是十八九岁,车开出去,直向机场的方向,他想要见宁冉一面,现在,马上。
但是,车停在红灯亮起的路口,他从后视镜里看见自己颧骨上的淤青,虽然并不算显眼,打眼看去还是清晰可见,只是顷刻,他彻底打消了冲动的念头,他觉得自己刚才像是魔障了。
最近境况不乐观,他还有很多事要做,这样的狼狈更是没有被宁冉看见的必要。
回家的路上,他拨通宁冉的电话,那个遥远的北方海滨城市,是否也有和这里同样动听的涛声。
五月二十一日,阴,小雨。
连着几天的绵绵阴雨,这是宁冉出差的第三天。
下午在办公室,陈跃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下,竟然是宁冉,陈跃当即按下接听,他们在一起这么久,宁冉主动打给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大半天的繁杂公事,陈飞那边情况仍然不甚明朗,他心情不算好,但是电话接通的时候还是戏谑着笑了声,“伤秋了?”
转头看着窗外,浓云密布的天空,正是山雨欲来。
那边没有立刻说话,他听见电话里轻咳一声,“陈先生。”
虽然只是三个字,但他听得清晰分明,陌生的清悦男音,并不是宁冉。
很快,听到那边的人继续说道:“陈先生,您好,我是,宋浚。”
(九十八)
从宁冉的手机里听到别人的声音,陈跃惊了一瞬,他第一反应就是别是宁冉出了什么事,他立刻问,“他电话怎么会在你手里?”
宋浚却轻笑一声,“宁先生人现在跟我一起,拿到他的电话当然不难。”
“你们人在哪?你什么意思?”陈跃没心思跟他绕弯。
“陈先生,我没有恶意,只是为你不值。”宋浚的声音依然透着笑意,“上次见面的时候,连我都看得出您对宁先生用心不一般,所以,有些事情,我觉得还是让您知道比较好。”
陈跃一手撑着玻璃,低头站在窗前,“你说。”
“宁先生一定跟您说过他这次的会议很重要,但事实上,现在年会议程才过半,他正在去见Ryan的路上,今天,我是听Ryan的安排专程来天津接他的,现在车停在高速公路上的休息站,他去了洗手间。”
本来是就心神郁悒,听到这句陈跃立刻像是当头又被浇下一盆冰水,或者,以他们的关系,见一面也不算多不正常,他努力让自己平静。
“我要说的是Ryan和宁先生,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是那么说得清,可能,您不是第一次听说。”
见识过宋浚说话的滴水不漏,今天这人竟然当着他的面直言两个男人间的暧昧,其中一个还跟他有关,陈跃语气有些不耐,“你今天费心安排一场,别说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陈年旧事。”
宋浚的声音也变得肃然,“真是旧事吗?凭我对严先生的了解,真正的好戏还没开场。”
宋浚像是真有什么内情告诉他,陈跃没说话,抬手拉松脖子上领带。
“您大概也知道严先生的出身,他从小就亲眼见到自己母亲作为婚外情人的痛苦,这是他终生的阴影,认识宁冉之前他就结婚了,后来两个人明明是两情相悦,出于疼惜,他没舍得让宁冉重蹈覆辙,这是当年他们没有在一起的主要原因。”
陈跃眉头紧皱,“还是废话。”
“那您知道吗?严先生当年联姻是被迫,这许多年不能离婚也是受制于人,毕竟严老先生的意思,就算他有心忤逆,也得顾惜身边人的安全。”宋浚依然不紧不慢,说话声里听不出半分着恼。
“当年他大哥去世后,严老先生把他当做新的继承人,他明明志不在此,却还是回来了,他是为什么?一个男人只有足够强大,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陈先生,Ryan和严太太结婚十多年了,到现在还没要孩子,您觉得是为什么?”
陈跃登时怔住,听宋浚的意思,不要孩子当然是为了婚姻结束的时候,没有其他的挂碍。
严戈要离婚?宋浚现在特地跟他说这个,跟宁冉有什么关系,严戈到底想干什么。
他没回答,而宋浚似乎也不需要他回答,“我认识的Ryan会暂时权衡利弊让步,但是从不轻易屈服,对宁冉,他只是做了更长远的打算,他可以隐忍蛰伏很多年,却从来没有放弃过。”
“他回来这几年,只要宁冉有事,但凡他不是确实忙的抽不开身,必然亲自南下,如果只是出于对学生的关心,他大可派人去,您说呢?心理学上有个词叫心锚,这就是一个建立心锚的过程,每次宁冉有难事,Ryan来了,他也的确愿意被他照顾,长此以往,您说,宁冉但凡遇事,想要依靠的是谁?”
陈跃眉头拧的更紧,他以为严戈对宁冉好是出于关心,没想到是步步为营。衬衣的领口逼仄得让他有些透不过气,他又拉开两颗扣子。
“毕竟,这些年,严先生对宁冉没有表白,总需要不停做点什么来维系他们之间的情分,当然,他也不敢表白,他太知道宁冉,以宁冉对他的程度,一旦知道他的心意,第三者插足又算什么,再奋不顾身也有可能,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终于打破沉默,陈跃忽而重重冷哼一声,“他要是一直对宁冉还有打算,又怎么会看着他身边人换了一个又一个,你别说严戈一点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