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川痛苦的点头:“对,他还等我去救他,等我去救。快,快,我们现在就去!”
“冷静!六弟!”
“我冷静不了了!啊!这个混蛋,抓我打我都没关系,把他抓走有何用!啊,我要去杀了那个混蛋!”姜云川放声咆哮,捶胸顿足悔不当初。
姜适把他搂在怀里,按着他的后脑,抚拍他的背,安慰他,也是对自己说:“我们一定会找到的,一定要找到。”
言毕,两人便带上各自的人马,轰隆隆出宫去。
姜适的人一直留在姜安的庄园找人,但是这么久了,掘地三尺也没有发现一个人影。
他们正在绞尽脑汁的想,终于看到主子过来,汇报之后没有挨骂,只是都静静的站立着,不知所措。
“三哥,怎么办?我们不能等啊,多等一刻,萧斐就危险一刻!我不能等!”他此刻的心里全都是萧斐的安危,完全没有去想,姜适在这里找什么。
姜适眉头紧锁,他在想,姜安还有什么地方可以用来藏人。
忽然一只灰鹞盘旋飞来,数人警惕的看着,那灰鹞一个俯冲,朝着姜适便来。
众人甚至都来不及拔剑,灰鹞就飞下来,然后落在姜适肩上。他并不认识这只鸟,也觉得很奇怪,它温顺的站在自己手上,借着火光,他终于看到,在灰鹞腿上帮了一个布条。
姜适仿佛明白了什么,他的手无法控制的颤抖,用了很长的时间,终于解了下来,然后看到是上面写了一行字。
姜云川探头,看到:烟笼寒水月笼沙。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姜适却精神大振,一跃上马,招呼所有人:“跟我走。”
姜云川驭马追上,问道:“三哥,你知道他在哪了?那是谁发来的?那句诗是什么哑谜?”
姜适完全没心情回答,一路沉默,侧脸刚毅。他知道了,这是那个门客送来的信,他在最后又帮了他一把,这一下恩情巨大,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去为难他了。
姜适手里握着那块不大的布条,脑海中走马灯一般回忆着他初识念离至今的种种,只觉得心痛难当,如果不是自己太过无能,何苦要他去受那种罪。
他在心里说,最好念离毫发无伤,不然,就算皇帝放过姜安,他也绝不可能轻易罢休。
漓江,月光下如一条练带。
姜云川一头雾水,跟着勒住马,马儿不安地打着响鼻,似乎也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气。
“散开,给我搜!”姜适简单的下令,他的心很疲惫,如果再找不到,就让所有人来陪葬吧。
姜云川茫无目的的跟着一群人东搜搜西找找,他不知道这江边有什么看不到的,江面光亮,江边也一望无垠,这里怎么会是藏人的地方。
姜适驱马与他并肩,轻声说:“第一次见到念离,就是在漓江,月夜下,他救了我。”
念离?
姜云川忽然想起来了,那块小小的白玉。
“念离是孤儿,我也和孤儿差不多,偷偷溜出皇宫,也没有人发现皇子不见。迷了路,身上一文钱都没有,又累又饿。我在漓江捧水喝,念离看到我,把手里的食物分给我,那是个别人咬了一口丢掉的烧饼。”姜适声音很低,像梦呓一般,“我们就这样认识,并且互相信任了。他带我去他的住处,很多很多的孩子,大的小的,乱七八糟,念离在里面不起眼,唯唯诺诺的,偶尔会挨打。我在那里跟他一起住了五天,终于忍不住了,我问他愿不愿意跟我走,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他,不会吃不饱穿不暖。他虽然不敢相信,但却也答应了我,跟着我走了。我们趁着夜色,在漓江里把自己洗干净,我才看到他那张平时脏兮兮的脸其实非常漂亮,眼睛尤其灵动。”
姜云川静静的听着,知道这种话一辈子只能听着一次。
“我带着他进了宫,给他找了一套衣服穿,你无法想象皇子不被重视,就算偷偷带了个人进来安置,都没有人发现。等念离长高一些,我就给他穿侍卫的衣服。差不多那个时候,皇后去世了,我遇见你,你哭花的一张脸很像念离,我就哄着你,在我那里睡了一觉。第二天,你宫里的人来找你,才发现,宫里还有个三皇子。从那时候起,我跟着你,才终于被人看到了。”
姜适深吸一口气:“念离说过,他很想能我再到漓江洗一次澡,洗尽铅华。他其实不赞同我争夺皇位,但是我很固执,我恨透了幼时那种生活,我要做掌控别人命运的人。他无条件支持我,并且决定……到姜安那里去,做我最忠实的线报。任何人都可能背叛我,只有念离不会,只有他永远站在我这边,无论我做什么。可是我做了什么……他生死不明……念离……”姜适的眼泪在月光下如同晶亮的水银,有谁知道他的悔意,他已经足够耀眼,姜云川做皇帝绝不会为难他,他也可以施展自己的抱负,并不一定要自己当皇帝啊!
“念离……念离!”姜适嘶吼,痛彻心扉的吼叫仿佛一头受伤的野兽,随时准备发起嗜血的一击。
66终结
元宵血夜,尽管平息的很快,但仍然传到了京中大臣们的耳中,第二天是新年第一次早朝,肱骨老臣早早便坐了轿子进宫,简直是太离谱了,有人叛乱,当臣子的居然没有尽到保驾的职责!
皇帝登殿,百官唱喏。
众臣对昨晚的事各抒己见,虽然时间短暂,但他们也将前因后果了解了个透彻。他们几乎同一口径的支持三皇子,要求重判姜安,而姜云川,因为无功无过,几乎没有人提及。
皇帝始终保持着静默,让他们随意讨论。
直到大臣们觉得喧宾夺主了,自觉的安静下来,皇帝才下达命令。
御林军押解姜安上朝,龙案上放着一卷黄绢,皇帝将它交给贴身侍人,示意宣读。
尖细的嗓音在空旷的大殿上响起:皇长子安恃宠而骄,不思进取,倒行逆施,竟叛乱逼宫。三皇子适有勇有谋,救驾有功,堪成大器,朕心甚慰,遂决定立之为太子,即日起行监国之权。六皇子云川,叛乱中亦有英勇表现,今封为靖安王,另赐府邸。
不只是那个大臣先跪地高呼皇上英明,满朝文武皆齐声赞誉。
姜适和姜云川出列跪下,双手接过圣旨,谢恩。
这一来,真是几家欢喜几家忧,曾经追随姜安的大臣,都偷偷打量新太子,不清楚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底细,会不会以后找碴为难自己,甚至用自己的人来替换他。
这些年韬光养晦的三皇子近臣,终于扬眉吐气,可以一展抱负,脸色都变得十分好看。
而保皇党们,也都觉得皇帝这个决定实在英明神武,姜适聪明睿智,为人谦和有礼,他日当了皇帝一定也是一个好皇帝。
皇帝闷咳了几声,昨晚受凉又受惊吓,他的陈疾被引发,直至天明才有所缓和。
大臣们都面面相觑,皇帝终于发话:“皇长子让朕失望透顶,但鉴于昨夜,太子,和靖安王,为之求情,朕念其手足情深,决定免除姜安死罪,发配……西南边疆。”
众臣默然。
西南地势险要,瘴气多,发配到那里,也不过是晚死几天而已,而且路途遥远,失去了皇子身份,姜安能不能活着走到流放地,还不得而知。
这件大事终于有了一个决断,皇帝疲惫的挥挥手,侍人高喊一声:退朝。
起身时,皇帝忽然猛咳,明黄丝帕捂在嘴上,血迹缓缓的渗了出来,高大的身躯就在百官注视中轰然倒地。
姜云川最先反应过来,扑上去抱起父亲:“父皇,父皇!”
御医匆匆忙忙赶到皇帝寝殿,密密的排了一行,慎之又慎的斟酌诊断词。
姜适刚被封为太子,尽管他有更想去的地方,也只能在这里守着,尽一个好儿子应该有的孝道。他在心里苦笑,问自己,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当皇帝,是为了掌握别人的命运,然而现在,他身上的枷锁变得只有更多。
反观那个终于卸下重担的靖安王,到底,谁才是聪明的?
姜云川等到诊断出来,就告辞退出,他找了一夜,还没有找到萧斐,若非是上朝的时间到了,他是绝不会离开漓江的。
漓江的两岸布满了找人的士兵,姜云川边走边脱掉朝服,大步朝着人多的地方去。
“发生何事!”他一声清喝,士兵顿时作鸟兽散。
一件血衣曝露在他眼前,那外衫看起来很眼熟,上面打的络子还是自己亲手挑选的。
姜云川难以抑制的发抖起来,他抓起衣服,用尽最大的努力忍住泪,大吼一声:“牵狗来!!!”
数头猎犬被牵过来,姜云川指着血衣,驯犬人立刻明了,对着狗做了几个手势,那几只头便低头在地上嗅嗅,然后一路往前,越走越远,忽然狂吠一声,然后狂奔,几只狗朝着一个方向边叫边跑。
姜云川翻身上马,策马狂奔,追在后面,终于在漓江上游,一片小树林,猎犬停下,打着转转不知所措。
“给我搜,一厘一毫都不准放过!”姜云川冷冷的声音,面无表情的模样,让所有官兵都打了个寒战,从未见过六皇子这样过。
姜云川手里攥着血衣,心里基本已经凉透。该死的姜安,虽然父皇放过了你,但你别想就这样算了!
猎犬还在狂吠,随着士兵们不停的翻找掘土,它们忽然集中于一处,疯了一般的啸叫。
驯犬人把狗拉开,士兵们围上来,用手扒土,渐渐地,看到了衣角。
姜云川只觉得眼前一片黑,就从马上载了下来。
侍从将他唤醒,他根本不敢看那边,声音打颤,跟身边的人说:“去宫里,找太子,告诉他……在这里。”
终于还是要面对的,姜云川看到下属把人从新泥里挖出来,萧斐惨白的脸毫无生气。
他身边还有一个容貌绝丽的男子,已经不成人形。
不过片刻,姜适就赶来了。
呼吸就像断了一样,怔怔的看着,直到一滴泪滑落,从下巴滴到泥土里,姜适才像疯了似的,从地上抱起念离的身体,疯狂地摇撼,张大了口却发不出声音,眼泪像决了堤的漓江之水,汹涌澎湃。
姜云川抱起萧斐,冷冷的看着姜云川,声音喑哑的仿佛来自地狱:“这就是你要的结果。”
姜适痛苦的闭着眼,一口血从胸口翻涌上来,黑色的淤血吐出,他也倒在地上,怀里还紧紧抱着血人一般的念离。
姜云川把萧斐放在床上,守着他,不眠不休,不吃不喝。
他太大意,竟然把他一个人留在宫里,造成这不可挽回的结局,不怪他自己又怪谁呢?
地瓜闻讯而来,看到哥哥像个死人一样躺着,揪着姜云川的衣领,拳头便朝他脸上挥去,但这于事无补,萧斐还是醒不过来。
地瓜哭得死去活来,谁来拉他就咬谁,古意也被他不分青红皂白的又骂又打。
姜云川倚着柱子,看着一跪一躺的两兄弟,眼中一片死灰,简直就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古意见他不正常,赶紧跟着他出去,在僻静处劝他:“毕竟他还没断气,还是有救的。”
“太医院所有太医都来诊过脉了,”姜云川死气沉沉的说,“他们都没办法,不知道他怎么了,也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救治。都是我害得他,早就应该先把他送回去,年前他就想家了,我装着不知道把他留下,现在我怎么跟姑姑交代,她把人托付给我,我却把人害成活死人……我只有以死谢罪了!”
“殿下!”古意拦住他,“去问大皇子,是他捣的鬼,他应该有解药的!”
姜云川依旧毫无生气:“去过了,他宁死也不肯给……”
“只要他有!属下去找!”古意掷地有声的说,说完就施展轻功,越墙离开。
不仅是为了姜云川,也是因为,他不想看到那个猴小子变成现在这样子。
三日后,古意空手而回,他神色疲惫至极,看着姜云川,艰难的摇摇头。
给了希望,又打碎,姜云川这次彻底死心。
他根本就没胆量去问姜适的情况,他把那人看的那么重,结果却是这样的结果,只怕他早就自责的想寻死了。
“什么人在喧哗!”姜云川阴鸷的低吼。
侍人连滚带爬,进来禀报:“王爷,外面有人……有个奇怪的男人非要闯宫。”
姜云川眉头拧紧,见鬼的,什么人能闯到这里来?奇怪的男人,难道进宫门的时候没有被拦过吗?他起身去看这个不知死活非要来送死的家伙。
到了门口,却惊呆了,这人,分明是……
“晚辈见过石……前辈!”姜云川躬身保全。
“小荞麦在哪?”石至清探头问道,丝毫不理会姜云川。
后者听到这话却又害怕又愧疚,他怕石至清看到侄儿变成这样会暴怒,又因为自己害他变成这样而自责。
石至清干脆自己进去,一路往里,看到地瓜泪人一样的扑过来:“石伯伯!”
石至清抱着地瓜,摸摸他的头:“伯伯都知道,别怕啊,伯伯这就来救小荞麦了!”
姜云川闻言眼睛蹭的变亮,跟到眼前,紧紧的盯着。
石至清在萧斐周身大穴上点了几下,将他扶着坐起,运功在他命门和丹田,将深厚内力灌入他的体内,强行重开他身上的所有筋脉。
萧斐哇的吐出一口黑血,然后虚弱的往后倒在石至清怀里,虽然看着不太好,但是,静默的室内,能够清晰的听到他微弱的呼吸声。
石至清点点头,把人放平,然后对姜云川说:“好好将养,一个月后自会见好。”、
姜云川赶紧让人来奉茶招呼,自己则坐在床头,怜惜的看着萧斐,摸摸他的脸,那种冰凉的感觉在渐渐褪去,转而是缓缓升温的暖意。他忍不住低头在他额上亲吻,激动的眼泪落在他脸上。
萧斐的眼睛睁开一条线,他看着眼前模糊的面容,喉咙发不出声,用气声叫道:“姜云川……”
姜云川如被雷击,僵硬的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又哭又笑:“你好了……你终于肯醒过来了……”
“疼……”姜云川从萧斐的嘴型读出这个字,紧张的问道:“哪儿疼?哪儿不舒服?”
石至清放下茶碗,走过来,看着萧斐,说:“小荞麦,没事儿,啊!”
萧斐又动了动嘴唇,石至清呵呵笑,坐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腕,试了试脉,点点头:“没事了。过几天都就好了,啊,小荞麦,乖乖养身体,伯伯先走了。”
“前辈这么急就要走吗?”姜云川急道。
“怎么?”石至清顿足。
就在这时,姜适一身明黄色闯了进来,果断的跪地:“姜适恳请大师移驾,帮在下救一个人!”
“咦?”石至清笑,“在下又不是大夫。”
姜适眼圈青黑,他又要处理政务,又要照看念离,假手别人不放心,全部都亲力亲为,一天睡不了几个时辰。
“大师,求您了。”姜适忍不住流泪,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姜云川惊道:“三哥!”
姜适见石至清没反应,便毫不犹豫的继续磕头,直到他磕了三个头,石至清才扶起他,淡淡的说:“不知这位让姜王朝未来皇帝如此重视之人是何样子,在下倒是好奇得很,也罢,就去看看开开眼界。”
姜适赶紧爬起来,在前面领路,带去东宫太子起居殿。
姜云川留在萧斐身边,视线一刻也不移开,温柔的织起一张网,密密的把他网在里面。
一月之后,萧斐的身体终于好转,下地跑跳都没问题,姜云川一颗心算是彻底放下,又抓来太医院的御医来给他诊治,太医们都纷纷表示惊奇,不知道是什么能将药石无效的活死人治好。姜云川和萧斐只是笑,什么也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