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瓦落红榴(穿越)——巫羽

作者:巫羽  录入:01-20

林致远转身离去,他的猜想确实无误,曾穆也说了实话,一切都因十郎而起。

不要心碎,为不爱你的人而哭,不值得。

李辰明看着林致远离去的身影,他伸手要拦,却又放下,他并不知道林致远找过曾穆,但毫无疑问,林致远知道了。

林致远是个有骨气的人,他再没有去找李辰明,他的生活在继续。他已开始为曾穆作画,临摹些花鸟山水,一幅也不过卖个几十文,但已比卖豆浆好上许多。有时,曾穆会派伙计来喊林致远,叫他去给某某人家画写真,这样画上一幅,也有三四百文。林致远书法不行,文理不通,也就靠画技过硬,偶尔能挣上这么一笔。

也不知道是不是李辰明很少与曾穆走动,在曾穆那,林致远从未撞见李辰明,这也好,省去那些尴尬。

林致远不时还是会到老先生那探望,老先生生病卧床,李辰明则叫大庆入住,照顾老先生起居。此时的老先生已时日不多,卧床不起,因为中过风,连说话也困难。

弥留之际,林致远陪伴在床侧,李辰明也在,两人不交一言,老先生握住林致远的手,指着床柜,林致远懂得他的意思,把藏于里边的一轴画取下,捧在手里说:“老先生,请放心,我一定将它交予您儿子。”老先生摆着手,老泪横流说:“不用……再瞒我,他……他回不来了……”林致远低下头,“二相公若有差池,还有您的其他儿孙托付啊。”老先生想再说点什么,却发出一阵猛烈咳嗽,好会才缓过来说:“致远啊……这是……这是留给……你的。”林致远几乎无法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而老先生这句话落下,同在一室的李辰明也露出惊愕的表情。“老先生,我不能要,这是无价之宝,要留给你儿孙。”林致远慌乱起来,急忙把画轴递向老先生,老先生用最后一点气力,拉着林致远的手,放在画轴上,幽幽说:“我写了……嘱咐,归你。”

老先生目光所望之处,正是床前的书案,他执着林致远的手,平静离去。

许是知道自己死后,将引起震动,而那些不肖子孙,不肖徒弟,还会来挣抢他所剩无己的东西,老先生把他生平最喜欢,始终没卖掉的画作,赠给了林致远。

林致远伏在床上,哭得昏天暗地,也许只有他,真正知道这位老人是位千古奇才,此时却无亲人陪伴,在这样漆黑的夜晚,孤独的死去,他的晚年何其的辛酸,甚至回顾他一生,亦是坎坷多难。李辰明将手搭林致远肩头,想安抚他,林致远沉溺于悲痛之中,没有理会李辰明。

这夜,李辰明陪伴着林致远,而自老人弥留,他就已派大庆去通知老人的亲眷,只是到此时都未来一人。虽是如此,明早这里将极其混乱,老先生的死讯一旦传出,所有遗忘了他的人,都将仿佛记忆恢复,奔赶而来,上演一场场闹剧。

“致远,你该回去,若不等会你将走不了。”李辰明将哭泣中的林致远拦腰抱起,林致远呜咽,缩进李辰明怀中,李辰明见他这样,十分心疼。“致远,回家去。”李辰明搀着致远走出,画在致远手中,他又将桌上的遗嘱带上,青华守在门外,李辰明让青华送林致远回去。“六相公,你不走吗?”李辰明面无表情回:“我留下应对老先生那帮亲戚。”是的,最值钱的那幅画归了林致远,可想而知等会老先生的亲戚们赶来,会是如何的混乱。林致远挣开青华,将画轴递向李辰明:“辰明,这幅画我不能要,交给老先生的家人。”李辰明浓眉竖起,责备:“交给谁?撕成百份都不够分,给你是老先生的心意,你别添乱,快回去。”林致远擦去泪水,乖乖与青华离去,出院子前,又回头看向站在石阶上的李辰明,他神情凝重,哀穆。

林致远停下脚步,他走至李辰明身边说:“我并不是为了这幅画而照顾老先生,没有拿画躲避的道理。”李辰明见他说得毅然,也不再拦阻。

两人守在院外,老先生的亲人也陆续前来,一进房就翻箱倒柜,想搜出点值钱的东西出来,众人挣抢着散落一地的字画,几乎都是些作废的东西,为老先生老迈时,信手所绘,也还能卖钱。也不知道是谁提起还有幅画,终于众人看像李辰明与林致远,见到林致远怀里有幅画,伸手就要夺,好几只手对林致远又拉又扯,林致远只得躲闪,大叫:“别抢!我不要这画,这画只给许家二相公!”这些人哪还管林致远说什么,把林致远的头巾都抢过了,衣服也抓得不成样子,林致远退缩墙角,终于知道李辰明为什么要他赶紧走人了。

“尸骨未寒,就光顾着抢画。老先生生前你们哪位尽到孝道?老先生早将画立了遗嘱,画已易主。”

李辰明的声音不大,但他的话引起一阵喧哗,他手里扬着那张遗嘱,脸上带着冷笑。

这还得了,虽然知道平日这两人不时会过来关照这老不死的,没想到竟是来赚画的。

林致远目瞪口呆看着众人扑向李辰明,要抢那遗嘱,李辰明自然不像他那么不堪,他气势骇人,制住了其中一位,在那人的哀号声下,叫道:“觉得遗嘱伪造,可以见官,我倒要看看官老爷怎么判你们这群不肖子孙!”林致远从墙角站出,怀里仍紧搂着画,他也说:“老先生确实要赠我。”

许家人不乐意见官,不孝罪名足以让他们在公堂上吃鳖,只不过一场纠纷哪有可能这么快平息,街邻听闻都前来,许家人也唤来附近有头有脸的几位乡绅,天未亮就聚集在一起,里外三圈围着林致远。林致远没见过这种场面,极是不安,所幸李辰明也在,要不他早把画撂下,跑得没影了。

乡绅来也没用,老先生的遗嘱是真得,平日林致远经常来照顾老先生,街邻也可以作证,这画委实是该归林致远。林致远说:“画我先收着,许二相公回来,我想亲手交给他,如果许二相公有不测,我亦会交给他妻儿。老先生生前一直想留给许二相公,可惜没能了这个心愿。”这是林致远猜测的,所以他不会要这幅画,他不是为了这画而照顾老先生。

“我当众人的面立字据,我说话算数。”林致远想把画往书案上一搁,想想又不放心,递给了李辰明,他拿笔书写。

他的字仍是难看,文理不通,李辰明在一旁教他写。

这张字据交给许二相公的儿子——也就是平日给老先生送饭的孩子,才算平息这场纷争。

林致远带画离开,李辰明护送他,两人走出很远,才摆脱身后跟随着。“你无须将它赠人,老先生的心愿是留给你。”李辰明对林致远的做法并不认同,但他还是敬佩林致远能做到这样的无贪无私。“老先生肯定是觉得欠我些什么,才想把画给我,他是好心,但我也不能有私心。”林致远摸摸手上的画轴,幽幽说:“这画在我们那时代,一定能卖出千万的天价,这是老先生极喜爱的一幅画。”适才,在乡绅面前,林致远就与这些人当场验实这幅画,因此李辰明也看到画中所绘的就是他家书屋——也是老先生曾经的书屋。

“致远,曾穆那有老先生的几幅画,虽然都是老迈之作,你要喜欢去他那求一幅,留着纪念。不过得早些过去,老先生身后事办完,他的画作将高价难求。”李辰明清楚这样的事情,生前渐渐遗忘,死后,却肯定又会被想起。“这些人, 哪怕生前给予他一点照顾也好,死后才来追捧算什么。”林致远想到那破旧的房间里躺着那样一具冷冰的尸体,而死者的亲人还在喋喋不休的争吵,太凄惨了。林致远泪水流下,又抬袖擦去,李辰明想将林致远搂进怀里,林致远大力推开他,“不要碰我。”这句话并不冷冰也不恼怒,只是轻轻被吐出,对上林致远毅然的眼神,李辰明缩回手。“我有话与你说,等时机到来之时。”林致远自顾去开门,此时已到林致远家门口,他不想听李辰明辩护。“致远,把画收好,在将画交出前,你也不要出去卖豆浆,切记。”李辰明不恼怒林致远的态度,只顾叮嘱。

看着林致远安然进屋,李辰明才调头离开。

几天后,老先生的葬礼极是轰动,犹如李辰明所说,那些遗忘了他的人,都将再次想起。林致远站在城门旁,目送浩荡的出殡队伍,他看着漫天纷飞的纸钱,眼里噙泪。擦去泪水,抬头看到站在对面李辰明,两人都没有加入出殡队伍,只是远远观看。来送葬的人未必熟悉老先生,知道他晚景的凄惨,或许熟悉且知道,但选择袖手旁观,送葬犹如过场子,林致远不喜欢这种感觉,他想李辰明应该也是。

李辰明说他有话要说,只是时机未到,林致远不清楚李辰明想说什么,又在等怎样的时机。他骗不了自己,他对李辰明的感情,无法做到云淡风清。

第十章

曾穆那确实有老先生的四幅画作,曾穆说这要做传家宝,如果林致远肯把墨榴图给他临摹一幅,他可以考虑便宜送林致远一幅。林致远于是请曾穆到家中,曾穆见到老爹十分恭敬,林致远知道他本是世家子弟,家境败落后才经商,古怪的是,他没有那些身份区分,和大多士人都不同。老爹上果品,小鱼在厨房煮水,冲好茶,端茶盏站在门后,林致远见她生分,过去接过茶盘。“致远,这便是小鱼妹妹?”曾穆已见到小鱼,出声问。林致远说是的,小鱼见被客人发现,出来道万福,很快离开,曾穆的目光随着小鱼移动,竟一脸痴傻。林致远取来画,将画轴在案上铺开,曾穆放下茶盏,将画作仔细端详,他太过激动,眼里甚至噙了泪,赞道:“世间清池画作何其多,我亦见过不少,然此物真乃千金之物,不,千金难求。”林致远欣赏国画的造诣浅薄,但他亦打从心里喜欢这幅画,并且,很奇怪的,从见到第一眼时,就觉得有眼缘,但想不起以前在哪见过。

曾穆赞叹过后,扎袖执笔,将墨榴图临摹,林致远陪伴在身旁,仔细看他作画。曾穆擅长仿作古人字画,只不过清池先生的字画别具风格,要得其神韵极难。这一日,曾穆都在致远家里,甚至连晚饭都留下来吃。

吃饭时,四人坐在一起,曾穆看看老爹又看看林致远,笑说:“父子长得不像。”林致远笑回:“我们不是亲父子,认的。”老爹没说什么,毕竟以前当乞丐的事不光彩,说出来,林致远脸上也无光。“我们先前流落街头,后来我遇到了十郎,有了他四两金的资助,才有了吃与住。”林致远不避嫌,谈起十郎他心存感激,虽然柳家门庭森严,他再没和十郎通过信。“还有李家六相公的五两银,都是好人啊。”老爹自然不知道林致远与李辰明十郎之间的事,以感激的口吻提起他们的另一位恩人。“是啊,还有辰明,他帮助我不少。”林致远点头,说起辰明,他心里不是滋味。曾穆没接话茬,而是说:“那也是有缘,才成为父子,看着一家和和美美真令人羡慕。”

这夜,曾穆在林致远家过夜,宿林致远房间,已是深夜,他还在临摹画,以他的速度,只怕得在林致远家住上好几天。

“画的就是红榴书屋吧,清池先生作这画时,书屋应该还没卖给李家。辰明倒是说过,他小时候在那里读过书。”林致远望着画,喃喃自语。

“致远,你会怪我多话吗?”曾穆搁上笔,抬头看林致远。“子静是出于好意,我看得出来。”林致远与曾穆接触这段时间,知道曾穆是个正派之人。

曾穆叹息,好会才说:“南风之好啊,当年十郎就这样毁了,世俗所不容。”

林致远不知道十郎的往事,但曾穆显然是知道的,并且他跟李辰明不同,他应该会说。“十郎那是怎么回事,他现在就像被家人囚禁一样,别说见一眼,连信都不通。”

“当年十郎与浩伯也算弄得满城风雨,只不过几年过去,世人渐渐遗忘这事,你才未曾听闻。”曾穆停下,看向林致远意味深长地说:“致远,士子不可有自甘为妇人的污行,否则外传出去,声名尽毁。”林致远有些听明白了,“如此说来身份卑贱便无所谓,我还想为什么这世上的小唱小官见人也不生分,一样生活,还能娶妻,原来有如此区别。”曾穆回道:“你能懂得之间的区分便好。”林致远摇头,“这是一种性取向和身份无关,这时代的人不懂。”曾穆不清楚林致远在说什么,面露不解。“子静,我懂得你的意思。”林致远又问:“你能告诉我十郎和浩伯的事吗?”

曾穆望了望窗外月影婆娑,平静陈述:“浩伯还在襁褓之中,赵老爷殉职,他家是世袭武官,一向清廉,家境清贫,不像十郎是世家大族出身。两人并无关联,不巧后来在同馆求学。两人在馆中极是亲昵,外人也未看出不妥,直到浩伯要袭他爹武职,那是个中秋夜,我尚记得,我与辰明、浩伯,皆受到柳家邀请吃蟹宴,当夜也都住下。深夜,柳探花夜读,见到浩伯进十郎房间,尾随过去,外人才知晓有那事。柳探花是十郎的大哥,他当时还不是探花呢。”

林致远听得目瞪口呆:“后来呢?”

“当夜浩伯被柳家关押,我和辰明本想为十郎求情,但都被轰出了府,之后再无法进入柳府。几天后,传来十郎被柳老爷告不肖,学政夺了十郎衣冠,十郎那时只有十六,却已是位秀才了,可惜,自此没了功名,断了学业。外人以为十郎真是不肖子,可也有人知道内情,渐渐也传开,成为一时笑话。”

“居然还夺十郎的秀才,柳家人做事太绝情!”林致远愕然叫道。

“浩伯上任公文下来,柳家再不敢扣留浩伯,然十郎自此再无消息。直至半年后,辰明打探到十郎出走,去了金华。十郎这一藏就是两年多,之后的事,你也知晓。”

“浩伯就没想过救十郎,带十郎走吗?”林致远对这个叫浩伯的男子充满了鄙夷之情。

“致远,这世上确实有那等异常之人,为此抛家弃子走上不归路,这真是条不归路。”曾穆强调了“不归路”。

林致远黯然,原来十郎的过往如此的悲惨,两个男子相爱,真是大逆不道。

“辰明啊,他性情比浩伯不羁,也不像浩伯有条祖传金腰带(世袭武官),得生个儿子继承,他到现在都不肯成亲,也是误入歧途,倘若,当年浩伯换成了辰明,兴许是另一番故事。”

曾穆心里一直有这个念头,如果十郎心中所属的是辰明,也许不会过得如此艰难。

“也许辰明是在等十郎。”林致远说时,心中酸楚。

“致远,你不曾认识当年的十郎,十郎正是那种心中所钟,永世不渝的人。”

“好吧,李辰明活该死了,叫他喜欢十郎,又到处风流,十郎看不上他。”

林致远在心里默念。

曾穆在林致远家待了三天, 第三日午时,曾穆躺在林致远房间午休——林致远房间给曾穆,自己睡老爹房间,曾穆睡得正甜,突然被一人猛力晃醒,一见是李辰明,吃惊不已。李辰明往床上一坐,斥责:“你竟赖在致远这里,难怪这两日寻不着你。”曾穆从床上爬起,抱着林致远的竹枕头,一脸惬意:“找我什么事,没事我继续睡了,这床真舒坦。”李辰明恼怒抢过曾穆的枕头,把枕头抛回床,拽起曾穆,二话不说将他丢出房外,交给曾穆的小厮——和李辰明一起前来的小厮。

“等等,我画还没收呢,在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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