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竹这才恍然大悟,他这两天晚上到阿捧房里去聊天,阿捧总是魂不守舍,有时晚些去便找不到人,隔天问起他去哪里,阿捧便转移话题。
原来夜晚不在,是因为他去了八王爷的房间,怪不得阿捧最近气色红润,动不动就唇边带笑,一个人沉溺在既甜且美的幸福里。
他握住阿捧的手替他高兴,「阿捧,恭喜你,你终于找到一个肯对你好的人。」
阿捧羞红了脸,他平日恬淡心静、举止淡定,这会的羞赧模样更胜百花齐放,连绿竹也看呆了,他从不知道阿捧会有这样亮丽的表情。
白竭宏一个箭步走近,望着他的笑容也痴了。
「八王爷。」阿捧敛衽为礼,只是那股羞怯始终不散。
白竭宏手指有意无意的拂过他的发丝,两人站得又更近了些,然后他才道:「我想要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
「是,八王爷。」
绿竹识相的放开阿捧的手,阿捧柔软的手心便被白竭宏给整个握住,他当众这样表现他们之间的亲密,不懂的也该懂了。
阿捧低了头,线条优美的颈部如雪般白皙,上面却落下嫣红点点,一旁的绿竹红了脸,想也知道这是谁留下的,他赶忙把目光移开,心里却发着热,身世坎坷、命运乖舛的阿捧终于找到良人了。
再一看,还有个人跟着八王爷过来,他也是一身锦衣纨绔,年纪看起来比八王爷更年长些,皮肤黝黑,笑容讨喜,英姿顿佳。
「这是我大皇兄,承王爷,你见礼吧。」
阿捧朝白竭承行礼。
一旁的于灵飞却径自的往前走,只见他走路时人摇摇晃晃,好像喝了个烂醉,又像被个槌子重击了脑部,所以走路的姿势怪异,而他的脸白得像瓷偶一样,嘴巴张张合合,不知道在说什么。
白竭承满脸笑意,在转向他时,变得面无表情。
于灵飞望着他,一跤摔在他的跟前,趴伏在地,动也动不了,白竭承木然站着,半晌才拉起他。
「桃红花魁,怎么走路这般的不小心。」
「你……你……」
男人的身影忽然跟切以刑的重叠在一起,于灵飞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头顶上的日头变得白亮,脚底下的泥土也失陷了,他一跤跌了下去,一直往下坠落,跌到最深处。
「这男人是谁?」意识的深处,他懵懵懂懂的问。
桃红却凝着一张苍白小脸,摘起一朵桃花给他,脸上的笑容比哭泣更加难看。
「帮我复仇。」他的声音嗄哑得像正痛哭过,阴风惨惨,草木含悲,满怀着巨大的悲恨。
「这男人到底是谁?」于灵飞重复问。
「毒杀切以刑!」桃红回答。
然后双眼一闭,终于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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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灵飞晕了,绿竹跟阿捧手忙脚乱的扶住他,何仙姑在他几个穴位用银针刺了一下。
于灵飞缓缓转醒,故作轻松的笑道:「太阳大,我被晒晕了吗?」
绿竹叫道:「老板,你忽然就晕倒了,吓死人了,我们进屋去躺一下,我帮你扇风,再请仙姑开几帖解热的药方。」
「欸,没事没事,不过是中暑而已,谁教这身子不中用,晒一下就晕了。」
他满脸带笑,把原因归为中暑,但是阿捧见他脸色青白、头上青筋全都冒了出来,不像是晒昏的。
再见地面上狼藉的碎瓷片。这杯子何时碎的,不就是八王爷与承王爷走过来的时候吗?
他心思细,斜眼看向白竭承。白竭承蹲在老板的另一侧,像在看他的状况,距离抓得恰到好处,不近不远,既不会让人怀疑他们两人认识,也不会让人觉得他冷血无情。忽然,他想起水井旁被他撕碎的那一封信。
听何仙姑之言,若是真的,那皇位本该是这位承王爷的,一个有雄心壮志的男子会甘愿拱手让出吗?他心底悚然。
转头看向白竭宏,他痴迷的看着自己的时间,比看向老板多,恐怕只将此事当成单纯的天热中暑,完全没发现有何不对。
「今夜你来吗?」在阿捧目送绿竹将于灵飞扶进屋去时,白竭宏贴近他,同时低声问。
这话问得阿捧羞红了脸,注意力也被引开。他知道自己不知羞,但却完全无法自拔,夜里鼓起勇气去八王爷的房里,同他在一起已经好几夜,两人鸳鸯情深,交颈而眠,敦伦之事没有少做过。
白竭宏的手在他腰上轻柔的抚过,回味他夜里赤裸肌肤的弹性,望着他的热烈眼神,他并不陌生。
两人第一次发生关系后,八王爷还期期艾艾的对他说明他并未与蓝水儿在一起,只是给了个妾的名义,他原不需要对他解释这些,摇头要他不必再说,八王爷却坚持表示蓝水儿怕看到他的脸,他一个心灰意冷、了无生趣的活死人也无法与蓝水儿在一起。
最后还嘶哑坦白,他是皇子,宫中曾有专人教导闺房之事,但他出宫这些年从未和谁在一起过,他怕自己情动之时伤了他,吞吞吐吐的解释,让他整颗心都融成一摊水。
这个尊贵无比的男子在告诉他,他阿捧是特别的,是他这些年唯一的一个,他感动的圈紧他的颈项,献上自己的香唇,让他再三的品尝。
他虽是清白的身子,毕竟在妓楼里待过,不愿让八王爷认为他放荡,却又制止不住自己想要与他在一起的心情。
恋爱中的人,不想与情人分开的心情原来是这么强烈,以前的他懵懵懂懂的,现在才明白他对切落合的那一点点思慕不是爱恋,只是一个孤独悲哀的雏儿,想要逃离妓院的登梯之梦,梦是虚幻不实的,完全比不上他现在对八王爷的浓烈感情。
「嗯,会去。」他含羞带怯的点头。
白竭宏眼睛一亮,随即和颜悦色对他道:「对了,我要底下人熬了安神健体的汤汁,一会送到这里,你要记得喝。」
阿捧真想用双手捂住自己通红的脸蛋。这些夜里他们耗了不少精力,自己的确早上起来浑身说不出的酸软,他竟还想得到这一方面,他贵为王爷,对自己的体贴温柔如此周到,让他心里一阵暖热。
「谢谢王爷。」
他羞得只敢看着地面,望着自己的鞋尖,所以没见到白竭宏神色转为怔忡,随即又像主意已定的沉下颜色。
「我和承王爷到书房聊一会,你记得喝药。」
两位王爷一同离去,药草园里,只剩下阿捧与何仙姑,何仙姑见了刚才那一幕呵呵直笑。虽然不知两人靠近在说些什么,但想必是情话绵绵、爱意无限了。
阿捧被她笑得头都抬不起来。
没一会,下人送来汤药。药汁黑浓,还散发一种奇特的味道。
阿捧细细的吹着热气,在等药凉的时候,心里千回百转的全是白竭宏对他的好。
何仙姑闻到味道,忽然一怔,「你为何喝这个?谁开的药,怎么……」
阿捧脸色微红,「是八王爷担心我气虚体弱,开了安神健体的药,命下人们煎了让我服用。」
「他告诉你这是安神健体的药?」何仙姑神色不豫。
阿捧一口一口的吹凉碗上的热气,心里无限甜蜜。受人疼宠的感受好好,就连他抿着苦药也不以为苦。
「嗯。」他小声道,脸上的喜悦藏也藏不了。
何仙姑沉默无语,茫然望着满园的药草,然后再看了眼前的阿捧,随即轻轻叹了口气。
是了,竭宏因为脸上的鬼胎记,再如何的心灰意冷、了无生趣,仍是先帝最疼爱的孩子、当今圣上的胞弟,他是高高在上的八王爷,是除了皇上外,所有人见了都要低头的八王爷,他要了阿捧,却又糟蹋他,只因为他是雏儿吧,若是阿捧知晓了真相,铁定心寒,他此刻的羞红一定会转成白纸般的绝望与痛苦吧。
「那药草是什么,怎么我没见过?」
阿捧放下碗,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何仙姑的手指虚晃一圈,状似不小心将药碗给打落,药汤洒了满地。
她脸上微带歉意道:「瞧我手笨的,算了,今日这碗药就别喝了吧。」
阿捧可惜的看着地上的药汤,脸上没露出半分怒气。「没关系的,仙姑,你的手有没有烫伤?」
这孩子是这么的善良。何仙姑心里一阵挣扎,强颜笑道:「若要健体的方子我这也有,不如——」
「谢谢仙姑,但八王爷替我开的,我……我心里很高兴也不好推却。」他轻声的婉拒。
何仙姑装成了解的点头,又望向药草园。芳草萋萋,芳魂何寄,这渺渺世间上谁是良人?
她一时间被水雾遮了眼,眼前景物一片模糊。原来连她从小看到大,引以为傲的竭宏也不是她想的呀。
第九章胳膊往外弯
「娘——」
林青娘的身体有些倦累,所以这一日都躺在床上没有出去,绿竹进屋后坐在她的身边,她眼底带笑,却遮掩不了一丝的愁苦。
虽然为了孩子而与丈夫恩断义绝,但偶尔想起于佑仍会心如刀割,想起他对她的好与疼爱仍会眼眶发热,纵然知道自己必须振作,却魂不守舍。
她写了书信给江南的家里告知大略,却迟迟未收到回信。
如今家中,爹娘已经过世,由哥哥、嫂嫂掌理,她想带绿竹回去,好好的疼他、爱他,至于这于佑在的京城,她不爱待了。
她却不知,她的家书家里的人收到了,她自写休书离开于国公府震惊林家大小,兄嫂连夜上京,忐忑不安的进了于国公府请罪,此时于佑正在大厅,面见自己的大舅。
林正府跪下请罪,面上羞得通红。「青娘丢尽于国公府的脸,这妹子我是不认了,求国公爷大人大量饶恕她吧,让她在家里做个小婢,也胜过在外头丢人现眼、被人指指点点。」
嫂子陈氏更是哭花了脸。当年小姑嫁给国公爷,那是何等大事,林家在江南顶着国公爷这招牌,做什么事都是顺的,连地方父母官就任都会先来家里打招呼,现今闹出这等丑事他们还活不活,以后还在江南做得了生意、服得了人吗?
「这孩子是幺女,公婆原就疼得很,想不到竟做出偷人这等丑事,被国公爷给抓奸在床,我跟她哥只能负荆请罪,求国公爷高抬贵手。」
于佑拍桌而起,声音气得发抖。「什么抓奸在床,你到底在说什么?」
见他生气,陈氏掌了自己的嘴,颤抖道:「外面早就闹得沸沸扬扬,说她偷人生下雏儿,前些日子雏儿来府里认亲,她隐藏不了,才……才自写休书离去,要不然国公爷家世何等尊贵,哪会生出雏儿。」
于佑气得额上青筋直冒,「胡说八道,青娘恪守妇道,这些年更是深居简出,你们是她家里的人,还说这种混账话来辱她清白,她若听到还要不要活了?」
见他大怒,他们灰头土脸的告辞,离开时想到林青娘乃是于佑的正妻,这偷人的事传出去,国公爷也是面上无光,怪不得噤了他们的口,还气到拍桌。
这厢于佑气得捶胸顿足,外面流言已起,要再扑灭岂有可能,他唤来儿子,要他去跑腿。
于任心被父亲的坏脸色给吓得浑身发抖,接过他手中为数不少的银票,立刻就往八王爷府去。
林青娘毕竟一手抚养他到大,见了他,十分欢悦,从床上披衣坐起,笑道:「任心,你怎么来了?」
于任心喊了声「大娘」,却又顿住声音,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才好。
林青娘心中一阵酸苦,却仍表情平静道:「我不是国公夫人了,就叫——叫林姨吧。」
于任心闻言也悲从中来,再悄悄望一眼大娘身边的绿竹,想起那日大娘护子心切的勇敢,他热血上涌,「不,还是叫大娘好了,就算爹不准我叫我也要叫。」
林青娘感动,美目含泪,将他叫到身边坐着。
于任心递给她一大叠的银票,算算竟有好几十万两,他吞吞吐吐道:「大舅来后,爹大怒,要我拿银票来给大娘,要你别待在京城了,去寻一块清净之地生活吧。」
「怎么忽然给我银两,我娘家又不是养不起我跟绿竹……。」她话声顿止,恍然大悟,「我大哥来了京城怎么没来找我,却上于国公府去,还搞得他大怒?难道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于任心低下了头,「我在外头偷听,大舅跟大舅妈说大娘不守妇道,生了雏儿,事发发自觉羞惭,所以才……才自立休书离去。」
林青娘身子摇晃一下,「流言竟传得如此难听,连哥哥、嫂嫂都相信了,也是,尊贵的国公爷怎会生下雏儿,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呀。」
林青娘热泪滚滚,握紧手中的银票。
绿竹见她担了恶名而伤心也跟着落泪,哭得比她还厉害,跪下来道:「娘,你回去,别认我了,爹会原谅你的。」
林青娘摇头,此刻她心下了然,娘家是回不去了,她也不可能回去于国公府,若是她孤身一人,还不如一死了之,但现在身边有了绿竹,她不能这么软弱。
人说为母则强,林青娘擦去泪水。这银票若是照她以往的性子,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收下,但她孑然一身离开于国公府,身上只带着休书,吃穿现在全靠桃红实在于心不安。
既然已经担了不贞的恶名,又何妨再担贪财的污名,她将银票递给绿竹收下,放开心情跟于任心聊了几句家常。
于任心见她神色渐渐平静,才支支吾吾的说出自己很想她,爹应该也很想她,因为最近爹都不太理人的关在书房里。
林青娘听了难受,于佑的事她无能为力,可对于任心,从小养到大的感情不亚于她对绿竹的亲情,她疼爱的笑道:「你若是无聊,就来这里陪大娘说说话。」
于任心讲了些府里最近的趣事,逗得她笑逐颜开,两人聊了一、两个时辰才道别,而于任心一出房门并未直接回家,反而一路问人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毕竟他年纪还小,玩心甚重,一想到于灵飞那日说的玩球方法,便迫不及待跑去求教。
于灵飞正与底下人研发几道药膳,看到满脸痘痘的于任心来,一拍大腿,眼前就有个现成的实验品,就拿他试验。
「我写一下躲避球的规则,那日你玩过,简单得很,但我有一个条件。」
于任心纳闷的问:「什么条件?」
「你三餐都来我这里吃,为期二十日,怎么样?」
于任心嘴角一抽。只听过买东西要银子,跟人学东西也要银子,没听过跟人讨教东西,对方反而叫自己来家里白吃白喝二十日,这桃红果然不是一般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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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心里最忌讳两件事,一是高低,二便是大小。
这草木参差不齐、高矮疏密各有千秋,但每个男人都希望自己像棵参天大树,雄赳赳、气昂昂的,若像株小草一样的低矮,白天说男人重要的不是身高,半夜三更时,看着自己床边那双恨天高,跟自己先天不良后天失调的个头,哪个不恨、不愁、不难受?
至于大小,还不是于任心此刻会担忧的事,他的身高不高,虽然也曾聘大夫来看,但大夫说得笼统,还安慰他说有的人长得快,有的人长得慢,请他不必烦心。
他却不知他贵为小公爷,没病没痛的,谁又敢真正的替他看病,少年发育期总是会长高的嘛,随便糊弄一下便得,若是说得太多,万一小公爷这两年真的没长高,不就记恨于心,以后还不找麻烦、说他医术差。
这当大夫的,没了名声也就没了生意,当然也不必吃饭了,自然没人敢得罪他,也没人敢开药给他吃。
两人交换条件成立后,于任心倒也遵守约定,一早就巴巴的赶过来。
桃红说要给他吃药膳,害他满心期待,等亲眼看到不禁有些失望。桌上是几道清淡小菜,他吃惯炸鸡等重口味的食物,忍不住嫌没味道,不过最后一道汤,微微乌黑,是不知加了什么药材的炖鸡,味道很香,和起来甜甜的,是他最爱的一道菜。
这道汤被桃红取名为「鱼跃龙门鸡」,说的是一条普通的鱼,只要喝了这汤,马上就跃上龙门,他觉得这桃红真爱摆谱,这汤不过是加了几枝不知有何名堂的草,需要这么夸张吗?瞧他说得口沫横飞。
不过一大锅汤他倒是喝了好几碗,桃红也用心,早中晚变着花样,他后来才知道这药膳竟然一桌要价二百两,简直是狮子大开口,他真心认为桃红若卖这价钱,铁定关门大吉,因此还很好心的暗示他改变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