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知道你以前最糟糕的事情了，还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李苍昊笑笑。
“不是以前，是以后……”法布里奇奥叹了口气，“我的休眠期快到了。”
“什么？”少年疑惑的看着他。
“这就像是吸血鬼的冬眠，恢复力量，排出体内堆积的有害物质……就像是西泽尔亲王殿下一样。在……一段时间里，我们不吃不喝，然后一直保持无意识的状态。”
“……”
“我已经活了一千年，先生，我的休眠期在离开意大利之前就到了。”
“……你要进入休眠？”李苍昊看着他，“多久？”
“五百年，也许三百年，我不确定。”
李苍昊咬了咬嘴唇，低声道，“如果你不休眠呢？”
法布里奇奥耸耸肩膀，“我不知道，没有人试过，但是，阿维安说……如果一直不休眠的话，我会越来越弱……然后，我也许会死。”
“你说的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一样，”李苍昊深吸一口气，一字字道，“你要我来决定，你是活下去，还是去死？”
“这是你的选择。”法布里奇奥轻轻地道。
“选择？你的选择是什么？你已经决定了要去大睡一觉，然后过来问我是不是要分开？！你问我，是不是愿意等你等上五百年！？”
“不，”法布里奇奥握住了他的手，低低的道，“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
“……我不想不失去你。”那双淡紫色的眼睛静静的凝注着他，“一点都不想。”
“……”
……
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伦敦的天气看起来一直都不怎么好。
李苍昊没有回去，他来到了码头附近的破房子外面。
和上次来的时候不一样，房间里收拾的很整齐，他环视一圈，然后将手里的酒瓶放在了桌上。
“我以为你再也不回来这里了。”阿维安似乎正在打扫屋子，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抱歉，你还是把这瓶酒拿回去吧，我最近不打算喝酒。”
“听上去你选择了一个新的生活方式，大夫？”李苍昊挑挑眉。
“我只是准备进入休眠期，所以，收拾一下东西，然后交给我信任的朋友，将其他的事情安排好。”
“听上去你快死了。”
“休眠只是一个过程罢了，几百年的时间对我们来说并不是那么长。”阿维安微笑道，“我们会变得更强壮，速度更快。”
“你们谁的速度都没有法布里奇奥快。”
“也许陛下可以追上他，不过，我猜他也没有试过。”阿维安温言道，“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帮忙的吗？”
“如果不休眠，真的会死吗？”李苍昊直接的问了。
“我不知道，从来没有人试过。我猜你是为了法布里奇奥来的。”阿维安淡淡的道，“而且他已经做了什么愚蠢的决定。”
“他……让我来决定着一切。”
“这是残忍的选择。”阿维安叹了口气，“我没有想到法布里奇奥会对一个人这样……”
李苍昊抿了抿嘴唇，轻声道，“我不想让他死，但是……”
“五百年的时间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长。”
“我能不能……和他一起……”
“你是说一起进入休眠？不太可能，孩子，他的年纪比你大太多了，现在你就算进入休眠也只会是短暂的几十年。”
“也需药物可以剪短这些时间。”
“我知道你是个大夫，”阿维安淡淡的道，“但是，休眠是血族最古老的传统之一，几千年的时间里，我们保护自己的方式，也是为什么没有血族会远离自己的同类独居。”
“……”
“如果你真的关心法布里奇奥的话，就让他去休眠，如果你真的爱他，五百年并不是像你想象的那么久。”
“五百年也足够改变很多东西了。”李苍昊淡淡的道。
说完，少年转身走了出去。
“等一下。”阿维安有些无奈的叫住了他，李苍昊转过身的时候，侍卫走了过去，“听着，费奇诺是我的朋友，我不想看到他因为这个而受伤……我有一种药。”
“你有药？”
“别太高兴了，这种药能够缩短休眠的时间，但是能缩短多少取决于不同的血族……在上次大战的时候我们试过，但是也会让他的休眠阶段变得短些，他的下一次休眠可能会在两百年之内……但是，已经足够和你的时间协调了。”
“多短？”
“通常会在一百年之内。”
“……那么，我可以跟他一起？”
“休眠是一种血族的意识状态，只能在一段时间里，如果你现在休眠了，可能在未来的五六百年时间里都不能进入植物状态。”阿维安叹了口气，“我知道这很难，但是，抱歉，一百年是我唯一能做的。”
“……”
第一百零五章：辞行
一百年的时间。
李苍昊坐在黑暗中，手里拿了一杯威士忌，呆坐了很久。
他想要说服自己。
说服些什么呢？没有什么结果会改变，或许他们现在就已经在浪费时间。
时间会过去，一百年，可以是沧海桑田。
他看着自己消瘦的手腕，自嘲的轻轻一笑。
酒杯掉落在地上，水晶化作碎片。
他真的等得了一百年？
李苍昊沉默着，一直到楼下有人开了门。
法布里奇奥像是刚回来，他走到房间的边上，点燃了蜡烛。
“怎么了？”他看着地板上的碎片和水渍，声音温和。
“我们需要谈谈。”李苍昊低低的道。
“当然，你想谈什么都可以。”法布里奇奥握住了他的手，却被李苍昊猛地抽了回去。
少年的眼眶有些微红，他用力的咬着下唇，一字字道，“你不能要求我那么做。”
“什么？”
“我不能看着你死。”李苍昊低低的道，“我做不到……如果是以前，我也许可以毫不在乎的让你为我而死，但是现在……我不行……”
“……那么……”
“我也不能等你一百年，五百年，这对我来说时间太长了……我一直都生活在米凯尔的噩梦里，我不想再花上一百年的时间去琢磨你什么时候会醒来，或者说，我是不是再也看不到你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
法布里奇奥的喉咙却忽然一紧，“那么你又要我怎么样？”
李苍昊拿起酒瓶，猛地灌了一口，他的眼圈红红的。
“我要你走，从我的面前消失……”
“不……”侍卫摇了摇头，他的声音颤抖，“不要这么对我。”
“我要离开这块大陆，永远的。”李苍昊吸了口气，勉强笑了笑。
“不！”法布里奇奥一把将他紧紧抱住，声音沙哑，“这不行！我不想要就这么……”
“你该走了。”李苍昊抿了抿嘴唇，勉强一笑，“阿维安已经安排好了所有的事，当你醒来的时候，或许我对你已经不再重要。”
“你知道这不是……”
“走吧，法布里奇奥。”李苍昊站起身，疲惫的道。
那绝美的容颜像是在一瞬间苍老了，法布里奇奥茫然的退后了两步。
“……这不公平。”
少年轻轻一笑，“当你醒来时……如果你还在乎我，你知道去哪里找我。”
他听到了法布里奇奥离开的声音，缺失血液的少年摇晃着走到床边，一头栽倒在了地板上。他的胸口好像撕裂一般的剧痛着，脚下也感觉怪怪的。
法布里奇奥在这里的话，或许会好点，但是，自己现在怎么能让他留下？
离开这里。
他听到有个声音这么告诉他。
去新大陆，那里是一片新的世界等着改变。
忘记在这里见证过的一切，忘记所有认识的那些人。
李苍昊轻轻的吐出一口气。
他想让自己感觉好受些。
但是，酒精并没有能发挥什么作用，反而让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体内所存不多的血液循环速度太快，很快，他的大脑就会出现问题。
他蜷缩在地下室里，却是一日无眠。
艾萨克托人送来信函，说是贝诺昨天夜里去世了。
一切结束的像是太快了。
李苍昊从意大利来到这里，不过是数十年的时间，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也不再是过去的自己了。
第一次，他像是想要得到什么东西，但还是选择了放弃。
第一次，他想要为另外一个人做点事情。
李苍昊整整三天没有离开家里，第四天的傍晚，特莱弗回来了。
他走进来的时候没有敲门，只是轻轻地道，“我听说了法布里奇奥的事，你还好吧？”
“别来烦我。”
“好吧。”特莱弗转身要走。
“等等。”李苍昊却叫住了他。
“嗯？”
“我想要离开这里。”
“去哪里？”
“美洲。”
“听上去你像是疯了，只有流氓强盗……还有那些罪犯才会去那里，现在，那块土地会是一个地狱。”
“我不在乎。”李苍昊看着他，低低的道，“我只想要离开这块大陆。”
“你已经决定了，”特莱弗微微苦笑，“那为什么又要问我？”
“我在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李苍昊说得很慢，他注视着特莱弗的双眼，“特莱弗，我很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吸血鬼猎人微微垂下眼眸，勉强的笑了笑，“好吧，我跟你一起去。”
“你如果离开了欧洲，就再也没有机会……”
“我只是……不想让你一个人去罢了。”
“你不觉得这是疯了？”
“放弃在伦敦的一切去美洲？听上去像是，不过……如果你对糟糕的生活环境和罪犯都没有什么反感的话，那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李苍昊笑了笑，低声道，“那么，我的画作还有其他的东西，都不能带去那里。”
“带点金子就够了，那里听说并不是什么文明社会，不过……”特莱弗低低的笑了笑，“你真的确定要走吗？”
“收拾东西吧。”
其实也没有什么需要带上的，简单的衣服，一把刀、一袋金子。
李苍昊将房子交给兰德罗伊照看。
“那些笔记和研究资料怎么办？”兰德罗伊一面收拾一面问道。
“我想交给英国皇家科学会，他们一向喜欢收集这些……”
兰德罗伊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笺，“这是在弗吉尼亚的血族名单（北美的第一个殖民地，联邦的第十个州），或许……”
“我并不是去那里交朋友的，我不希望他们知道我是谁。”
“是啊，不过那地方也不是什么天堂，你要注意点安全。”
“我会找到我需要的士兵。”李苍昊淡淡的，“而且，那里还没有人重新建立什么规则。”
“这也是我担心的，”兰德罗伊幽幽的道，“你打算去跟陛下道别吗？”
“我不想见他。”
“费奇诺呢？”
“他会没事。”
兰德罗伊转过头，淡淡的道，“他不会。”
“……”
“苍昊，费奇诺再也不可能变成原来那个人了，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这么痛苦的样子……你也许应该等他的。”
“换做是你，兰德尔，你会等吗？”李苍昊淡淡的道。
“……”兰德罗伊轻轻的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我们是吸血鬼，我们如果因为这样的事停滞不前……”
“行了。”李苍昊淡淡的道，“我的船在三天之后就要出发，你是来帮忙的，还是想要帮我把事情越高越糟？”
“那些书也要一起送去吗？”
“那是贝诺留下来的，我想待会自己去交给他的学生。”
兰德罗伊垂着眼眸，低低的道，“你还会回来的，对吧？”
“如果有原因的话。”
“那我猜，我从来都不是其中的一个。”
李苍昊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不。”
“真是让人舒服的回答啊。”兰德罗伊无奈的苦笑道。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个回答，不过，抱歉，兰德罗伊，我不喜欢站在米凯尔那边的人。”
“……”
收拾东西并没有想象的那么花时间，李苍昊在天亮前去了艾萨克的住处。
那个年轻人睡得迷迷糊糊的从床上爬起来，还带着睡帽……和平时张狂的摸样倒是有些不同。
“你知道现在几点吗！？”
“显然是你的睡觉时间，埃斯库先生。”李苍昊将悠悠的道，“我把贝诺的笔记全部带了过来，如果不介意的话，能下来把它们搬进去吗？”
“天还没亮！你非要这个时候来吵我吗？！”
“我的船在今夜就会离港，我不想错过。”
艾萨克走出来，关上门，“你要离开伦敦？”
“离开欧洲，我要去美洲找些事情做做，或许他们会需要一个医生。”李苍昊笑了笑。
“你要去美洲？你疯了还是怎么的！？”
“只是想换个地方待待。”李苍昊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已经不小了，什么时候想想结婚的事吧。”
“……”艾萨克的喉咙动了动，在他想说什么话之前，李苍昊已经消失在了晨曦的浓雾之中。
那是艾萨克·埃斯库一生中最后见到李苍昊。
他后来也曾经疑惑过，自己如果在那天的早晨说些什么，会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或许他会得到一个了结，或许他可以真正放下心中那一点的奢望。
不过他没有，他终身未娶。
他甚至连自己的真名都没有告诉过那个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