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恶少 下——春溪笛晓

作者:春溪笛晓  录入:01-17

张习远不乐意了:“说了多少次别喊他健飞啊,喊贱人就好!你什么时候又跟他联系了?什么时候?快说快说!”

莫凡撇开头:“你要秀你们有多黏糊去大街上秀,我们眼快瞎了。”

张习远一把揽过莫凡的肩,啧啧慨叹:“怎么?发现远哥我才是最好的?来吧,我不介意你到我怀抱里来。”

一声口哨从门口传来,却见久违的何健飞站在那,看起来仍然优雅有度,笑容却带着几分痞气:“霍少,听到没有?有人打你家莫凡主意。”

看见何健飞后边走进来霍劲,张习远差点想拿起酒泼何健飞一脸!把这尊大神带来就算了,还在那火上加油个什么劲?

不过霍劲也不是第一次掺和进来,大伙对他的存在也差不多习惯了。莫凡的反应最自然,拍拍身边的位置,一脸出来玩儿的花花公子相:“霍少,这边坐。”

霍劲不客气地占了他身边的位置,把张习远挤回施余英那边。施余英倒是和何健飞聊了起来:“老爷子那边回去过了?”

何健飞耸耸肩,微微地笑着:“你又不是不知道老爷子最近在想什么,难道要我自投罗网?”

施余英劝道:“你也该定下来了,老这么满世界飞也不是个事儿。”

何健飞整个人倚在施余英肩上:“阿英啊,看到你就觉得我那早逝的三爷爷还活着,当初你只是跟他学艺,没跟他学其他吧?”他伸手挑起施余英的下巴,“怎么都不会老呢?按理说我该叫你一声英叔。”

本来施余英也一直把何健飞当晚辈看,被何健飞这么一说倒是意识到辈分有点乱,瞅瞅,这状况瞧起来就像他禽兽得向晚辈下手。不过能和张习远凑一对,施余英也不是什么脸皮薄的主,他笑着说:“乖世侄,你远叔也在旁边,叫一声吧。”

何健飞一滞,也不调戏施余英了,整个人往旁边的位置一挤,半躺下去:“刚下飞机,好累。”

张习远哼哼两声:“累死活该。”

何健飞自然能听出他话里的不满。他睁着眼看着天花板,灯光很柔和,昏昏黄黄引得人直犯困。每次用施余英刺激张习远,张习远都会做出同样的反击。这家伙的心思永远直接得让人一目了然,就好像第一次邂逅施余英后跑到自己这里来,激动地说:“帮我找一个人,帮我找一个人。”然后语无伦次地说这个人有多特别。他比谁都清楚张习远喜欢美人,可他也清楚张习远也只是喜欢而已,不会有其他,所以笑哈哈地给他们引见。那时他忘了施余英并不是只有一张脸,他忘了阿英可是连眼高于顶的三爷爷都爱惜的鬼才。

——真是活该。

何健飞勾起嘴角,突然就困得不得了。隐隐约约听见张习远和莫凡数落自己,施余英和霍劲隔着那两个长不大的家伙你一句我一句地交谈,韩涛、钟岳那几个已经晋升为父辈的家伙在交流他们的家庭生活。他们都是老熟人,所以就算其中一个横在中间呼呼大睡也没关系,照样热络。

这是很好很好的事。

何健飞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天地似乎慢慢变成白茫茫的一片,他脚下有许多纵横交错的道路。

回头一看,那是在临阳江边的堤岸上,他们嘻嘻哈哈闹成一团,似乎在说什么很开心的事,定神看去,他才发现了幼年的自己脸上也曾出现过无比鲜明的笑容。

到底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听不清,也想不起来。

好像随着年岁渐长,为什么笑过、为什么哭过、为什么恼怒、为什么快乐、为什么伤心,都变得很模糊。扯动嘴角和眼角的动作越来越纯熟,越来越标准,仿佛要把往后要长在自己脸上的笑纹先规划好。

何健飞向来有一颗很决绝的心,既然记不清楚,他也就不再回头。

像是被什么追赶着一样,何健飞随意挑了一条路往前走。

雾蒙蒙,白茫茫。

何健飞不自觉地加快脚步,他不喜欢不在自己掌握之内的事,所以发现自己的心有些不受自己控制时就逃了,逃得很远,远得连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走错了,走错了,走错了……

何健飞突然睁大眼。他看见了一幕幕快速闪过的画面,就好像时光在自己眼前飞快地翻动着它。

最后画面定格在“自己”坐在寂无一人的大教堂里,对着白色的天主像祷告。他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仿佛快要接近什么掩藏已久的秘密,而那个秘密将会对自己有极大的影响——胆战心惊而又满含期待。

他像是沿着奔流与雪山回溯生命根源的朝圣者,不停地拨开挡在自己眼前的迷雾。

“莫凡自杀了。”

“效果比预料中还好,霍劲居然被徐家那个小儿子杀了。”

“卫旭站出来了,卫家已经由他接手。”

“霍家怎么样?霍家很好,几乎没有报复,卫家似乎也没事,牺牲的也就那么几个人……徐韬由始至终都没出现。”

“啊……白忙活了。”

那一条条来自迷雾中的讯息钻进何健飞脑海。

十分奇异地,他居然慢慢地拼凑出了完整的一切,仿佛它们本来就在他的脑海之中,从来没有消失过。

那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未来,唯一的相同是他和张习远他们依然是朋友……可是从莫家被诬陷、莫母自杀开始,一切就不可避免地走向一个惨烈的终局,在那个终局里面“自己”是隐士奇才赖老爷子的关门弟子,以天才之姿加入海星计划,前途不可限量,然而随着海星计划外泄,华国遭辱,张老爷子惊怒之中病逝,张家陷入风雨飘摇的困境。

张习远去了前线。

然后……然后他走错路了。

雾蒙蒙,白茫茫。

“何健飞!你说,我们认识了几年!”

“二十八年。”

“你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事?”

“什么事?”

“徐子清的枪,他自己拿不到的!就算他能拿到,没有人帮忙也带不进去。能在霍劲身边安排人的,除了你还有谁?”

“……”

“我们这伙人里面这几年能接近莫凡的,能影响莫凡的,就只有你吧?你不劝他不帮他也就算了,为什么还把他逼上绝路!”

“……”

“说话!”

“张习远,杀了我吧。”

他真的受不了了,为什么就算表现得再怎么出色,张习远还是喜欢和那群不争气的家伙混在一起。

他真的受不了了,为什么霍家干了那么多龌龊事、卫家干了那么多龌龊事,还能正义凛凛站在那里?还有赵家、钟家!为什么它们都蒸蒸日上,张家和何家反而一步步走向衰落,他受不了了,真的。

莫凡?什么东西?张习远对他另眼相待,卫旭对他另眼相待,就连霍劲也对他另眼相待——很好,很好啊!莫凡就是一个很好的支点,顺势扯出国内徐家,把海外徐家拉进来,一定会很精彩吧……再把水搅浑一点,对他们才更有利。

何健飞多聪明的人啊,他要做的事,很少做不到的。

莫凡自杀了。

霍劲死了。

结果呢?

霍家岿然不动,卫家壮士断腕,平安无事。

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忙活了。

他红着眼:“张习远,你杀了我吧,在海星计划外泄、我的一切努力都等于为人作嫁时我就疯了,我疯了。张习远,张习远……我走错路了,我走错了。”

张习远眼睛更红,就连战场里横飞的血肉也不能让他掉泪,那一刻他却在流泪:“我怎么会杀你——你不是何健飞,你不是。我怎么会杀你……我的朋友,没一个,就少一个。没一个,就少一个。”

张习远走了——而且再也没出现过。

他的生命结束在大海上空,遗骸飘落在茫茫大海里,没有人能把他找回来。

于是他坐在空无一人的大教堂里,哽咽着问:“仁慈的主啊,为什么只有我还活在这世间。”

有那么一瞬间,何健飞的心脏几乎快要停止跳动。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利刃狠狠地刺入他胸口,而他却无法伸手去把它拔出。胸口似乎被千斤巨石压在上面,他的呼吸变得极为困难,四肢百骸都在发疼。

走错了……

何健飞回头想要逃,却把正在嬉笑玩闹的回忆画面撞得支离破碎。

他们都长大了,抛弃了那些纯粹而美好的快乐,去追求那些对自己而言显得更重要的东西。

想要回去吗?

回不去了。

何健飞感觉一阵酸意涌上鼻头,眼泪不停地往外涌,从他懂事开始就没再哭过,可是这一刻他却无法阻止它流出来。

朦朦胧胧地,周围忽然又嘈杂起来——“何健飞!何健飞!贱人……”是张习远。

“他发烧了。”是阿英。

“还烧得不轻,叫都叫不醒。走,赶紧去医院。”是莫凡。

“好!真是的,好端端地怎么就烧得这么严重,难受得眼泪都出来了,他到底怎么照顾自己的?算了,我背他,小凡你把开车开过来。”边说着,张习远边已经把人背起来往外走。

何健飞睁开眼。

这一天有天晴云朗的好天气。

七月的阳光白得刺眼,仿佛在灼烧着他的眼眶。

大家都活着,那只是一场梦……

再也没有什么事能比这更值得高兴了。

76.

聚会因为何健飞进院而中断,其实该谈的事平时都谈得差不多了,也不需要他们亲自操心,所以张习远把其他人都打发走了,和施余英两个人守在病房。他们这伙人多多少少都已经重新被家族接受,也只有他是真正自由自在的,守个大半天也没什么。

瞅着何健飞还在睡,张习远和施余英坐在窗边剥桔子,你一瓣我一瓣吃得开心。

何健飞其实早就酲了过来,只是没有睁开眼,他侧耳静静地听着张习远和施余英聊天。从每个人的变化到往后的打算,张习远都说得很开心,施余英则是一直在听,偶尔会接到几个电话,出去应付完又回来,冷声指责张习远不管事。

张习远自然边打哈哈边献殷勤。

在何健飞的心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只不过小半天的时间,他却像过了大半辈子那么长,而且梦里的那一切,足以让他羞惭到打消不该一切继续存在的念头。

隐约地,何健飞明白了自己这些年不停逃避的原因。那一丝本就压抑得快要不存在的情愫,也消散在茫茫的时光之中。

他很庆幸,这一次的终局是这样美妙:张习远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张习远,他那群的狐朋狗友虽然活得人模狗样,可至少还是欢喜无优。

他的回忆是这么地清晰,清晰到可以轻松地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张习远从墙外翻进来,捂住他的嘴叫他别说话。那家伙确定他这边很宽敞,而且没有成人在,立刻朝墙外的人打暗号,然后一群鼻青脸肿的家伙跟着翻了进来,鬼鬼祟祟地趴在墙边听外边的动静。

自那以后,这群家伙就自发地把他家当聚会地点,没事还拉着他去干那些幼稚至极的坏事。骂他们蠢,他们还振振有词地反驳:“想那么多干嘛,看丫不顺眼就揍!想要的就抢过来!”

在首都的日子、在临阳的日子、在墨海的日子,回忆起来都是那么清晰,绝对不会像梦境那样台不留情地被粉碎。

这就足够了。

何健飞轻咳两声,告诉张习远两个人自己已经酲了过来。等张习远跑过来对自己嘘寒问暖,他笑着说:“阿远,我以后可能会定居到欧洲那边。”

张习远一愣,说道:“爱走不走,反正你一年到头也没回国几次。不过具体在哪里?好不好玩?改天我们过去溜达一圈,别误会,这可不是念着你……”

“我明白的。”何健飞的笑容不改:“等我安定下来就告诉你们。”

施余英问道:“老爷子那边知道吗?”

“你帮我说一声吧。”何健飞说:“顺便告诉他我不打算娶任何人,别忙活了。”

“老爷子身体不好。”

何健飞没接腔,其实对于他们这伙人,一开始都被自己的家族摆在“弃子”的位置。他曾经不甘心,努力想要表现出色,努力想要获得认同,努力想要在家族里占据一席之地,可是到头来什么也没抓住。自从开始陆陆续续地梦见一些事情,他就不再对入主家族抱有期望,甚至不愿意在被锁进那个牢笼之中。

他现在想做的事很单纯,趁着徐家和向家再起纷争,趁机在那边站稳脚跟,打造属于他们的海外力量。是的,属于他们,属于张习远,属于曾经被他视如弱者的莫凡,属于曾经被他轻蔑的方乐一伙人。

他希望成为他们继续无法无天的依仗,也许权势上先天不足,但是财富上绝对要达到无穷无尽的程度一一达到满足他们一切需要的程度。

这是他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事。

同样的傍晚,莫凡和霍劲却出现在南郊的墓园。

经过繁琐的登记和身份确认,他们两人才被放行。由于在这边下葬的人大多身份特殊,整个墓园看起来十分沉穆,刚踏进两旁种有青枫的青石道,寂静而冷清的感觉就扑面而来。

暮色渐浓,淡淡的夕阳辉光落在齐整的路面和稀疏的树冠上,有种异样的宁寂。

莫凡两人缓步走到郑老墓前,将带来的鲜花摆在墓碑前面。

在那冰冷的石碑之上,有着郑老两鬓发白的遗照。

他们回来整整二十年了,而在他们回来的第三年,就遇上了郑老。整个宽容而睿智的老人对待后辈永远那么慈爱,他愿意倾听他们的话,而非把他们当初无知孩童。他带着他们走过半个南方,在他们眼前定下了整个变革的框架。

他带他们见证了一个新时代的诞生,那是有着蓬勃生命的、有着无限生机的、令人无法不热爱的崭新的时代,那是他们曾经见识过、却又眼睁睁看着它走向终结的短暂的时代。

正是见证了那一切,又清楚地知道会有战争、会有苦难在前方等待着,他们才会不停地往前走,就好像被猛兽追赶着一样。

莫凡屈膝半蹲在墓前说:“现在我们可以停下来了。不,也不是停下来,而是一一我们可以从容不迫地往前走了。”

郑老去世十一年,在这十一年里,他规划的一切基本已经实现。而有更多的事情也在同时进行着,海星计划步入尾声,海縻、藏锋初现獠牙,两西地区飞速发展,邻国关系日益紧密,整个华国在经济、军事上都日新月异、迅猛飞跃。

所以莫凡说,我们可以从容不迫地往前走了。

霍劲没有说话,他知道自己其实有负郑老的期望。如果桉照郑老的安排,他应该步入政坛,为华国燃尽一生的光与热,但他并没有那样做。静静地看着遗照上的老人,霍劲心里掠过一丝叹自他的舞台不在那里。只要他还困在局中,就会不停地挣扎,就好像莫凡尝试过后的结果一样一一不适合,他们都不适合。就算他们投入其中,不断往上爬,爬到最髙的位置,又能多做些什么?不能多做什么。

所以,没那个必要。

静默许久,霍劲说道:“老爷子,过几天有空的话,回来看看我们吧。我们华国又要让世界大吃一惊了……”

一阵微风轻轻拂过墓旁的青枫,仿佛在给予他们回应。

对于每一个华国人而言,二零一零年的七月令人难忘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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